第二章 米勒太太陈慷慨之词,抒感戴之怀。 奥维资先生和米勒太太刚刚坐下用起早餐来,卜利福本来那天早晨很早就出了 门儿的,现在回来了,也分席同座。 他坐下没有多久,就开始如下说道:“唉呀我的天,我亲爱的舅舅啊,您猜出 了什么事儿了吧?我敢起誓说,我真不敢透露给您老人家,因为我恐怕,您老人家 一听这个话,会大吃一惊,因为这叫您想起来,您从前尽慈行善抚育教养的那个人, 原来是那样一个恶棍。”“怎么回事哪,孩子?”舅舅说。“我恐怕,我这一生之 中,对不配受惠的人施惠,并不止一次。不过慈善并不以过失罪恶为弃儿孤婴,抱 养在家。”“咳,舅舅啊,”卜利福答道,“这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存焉,才叫您 提到抱养的字样。您抱养的那个儿子,舅舅,那个琼斯,那个您怀抱手提养大了的 可怜虫,原来设想到,是世界上最大的恶棍。”“我得拿所有一切叫作圣神的赌咒 起誓,这是瞎说,”米勒太太喊道。“琼斯先生决不是恶棍。他是所有一切会喘气 的人里数一数二的高人义士;如果不是你,而是任何别的人,管他叫恶棍,那我非 把这些开水都浇到他脸上不可。”奥维资先生看到米勒太太这样动容,不胜惊诧。 不过她没容他说话的工夫,就转到他那一面喊道,“我希望,先生,您可别主我的 气;您就是打死我,先生,我也不肯得罪您;但是,我决不能听着有人那样叫他, 可白白地受着,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得承认,太太,”奥维资正颜庄容他说, “我听到您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这样热烈地拥护,未免有些诧异。”“嗯!素 不相识!我跟他非常相识,奥维资先生,”她说,“一点儿不错,我跟他过于相识 了。我要是否认这样的事,那我就是所有又可怜又可恨的人里面最忘恩负义的了。 唉,他保全了我自己和我这小小一家的人。我们只要活一天,我们就该不论怎么样, 都得给他祝福祝寿。我只祷告上帝帮助他,叫成心害他的敌人,都心回意转。我知 道,我遇见、我看到他有这样的敌人。”“您这话叫我听来吃惊更甚,太太,”奥 维资说;“一点儿不错,你说的一定是另一个人吧。您对我外甥说的那个人,会欠 这么大的情意,是不可能的。”“千真万确,万确千真,”她答道,“我欠他的是 天高地厚之恩,父慈母爱之德。他就是我自己和我一家人的再生父母。您相信我好 啦,先生,他在您面前,受到诬蔑了,受到遮天盖日的诬蔑了;我知道他一定是那 样,要不然,像您这样我知道的一位高人义士,以慈爱为性,以荣誉为命,我本来 曾亲身听到您对这个可怜可悯、无依无靠的孤儿说过那么多痛惜、爱护的话,决不 会这样鄙夷地叫他是家伙。一点儿不错,您这位我认为止于至善的好友,您要是亲 自听到他都怎样老说您慈悲、仁爱、施恩行惠、令人感戴,像我听到的那样,那您 就不会封他这样难听的称号了。他只要提到您的大名,就从来没有不是用顶礼膜拜 的口气说的。正在这个屋子里,我就看见过,他跪在地上,呼求上天,把所有的福 份都加到您老人家身上。连我疼那儿我那个孩子,都没有他爱您那么厉害。”“我 现在,舅舅,看了出来,”卜利福龇着牙冷笑着说,这种龇牙冷笑是魔鬼用来标志 他所最宠爱的嬖幸的,“米勒太太还是一点儿不错,果真认识他。我想,您可以看 了出来,您认识的人里面,这位太太并不是惟一听到他都怎样挑拨您的。至于我自 己的人格,我从她透露出来的话音儿听了出来,他更尽情肆意,瞎说胡诌。不过我 还是宽恕了他,不和他计较。”“我只求上帝也宽恕你才好,先生!”米勒太太说 ;“我们大家,都有足够的罪过,需要上帝宽恕。”“我认为,毫无疑问,米勒太 太,”奥维资说,“您对我外甥这种态度,我看并不能算和善友好;我可以实对您 说,您对我外甥。的人品,不论投上什么黑影,使它显得阴暗,那都一定是受了人 中最坏那个坏人的影响而来,那些黑影,只有使我对那个人更加厌恶,如果那是可 能的话:因为,我一定得对您说清楚了,米勒太太,现在站在您面前这个青年,对 那个忘恩负义的可怜虫、您坚决拥护的那个人,一向老是最热烈的辩护者。这个话, 因为您是从我嘴里亲耳听到的,一定会叫您感到惊讶,想不到还会有这么多的卑鄙 无耻,这么大的忘恩负义。”“您受了骗了,先生,”米勒太太答道,“如果我要 离开人间,那最后由我嘴里说出来的一句话就得是,您受了骗了;我现在再重复一 遍,上帝宽恕那些骗您的人吧!我并不是自欺欺人,说那个青年什么毛病都没有; 不过那都是所有顽皮未改、嘴上无毛的青年人所免不了的;那种毛病,他都可以弃 之如敝屣,不但可以弃之如敝屣,我还敢保,他还情愿弃之如敝屣哪;即便如果不 能。 那他幸而受之于天的一颗最仁慈、最温柔、最忠诚的心,就广远无限地把那种 毛病抵消而有余。”“一点儿不错,米勒太太,”奥维资说,“如果这番话,别的 人说是您说的,我一定不会相信。”“一点儿不错,先生,”他答道,“我对您说 的这一切,您将来一定会相信,我敢保您将来一定会相信:您要是听到我要告诉您 事情的始未原委(因为我要全部都告诉您),那您就不但不会生我的气,您还要承 认(因为我是深深地知道您是讲公道的),如果我所作的,不是刚作的这样,而是 另一样,那我就是可怜虫里最不值一顾、最忘恩负义的了。”“好啦,太太,”奥 维资说,“我坦白地说,对于一种我认为无可原谅的行为,能说出深可原谅的理由 来,我自然极乐于一听。不过现在,太太,是不是请您先别打岔,让我这个外甥把 话接着说下去?他把开场自说得那样郑重其事,那么新闻本身决不会只是小事一端。 也许就是这个新闻,便可以把您的错误纠正过来。”米勒太太用各种方式,表示了 服从,于是卜利福如下说道:“我敢说,舅舅,要是您对于米勒太太这种轻慢认为 不必计较,那我很容易就能把她连累到我的话,不予深究了。我认为,您对她那样 仁爱,不应该在她手里受到这样的悻悻。”“好啦,孩子,那不用管啦,”奥维资 说,“你说这件新闻是什么吧。他新近又搞了些什么名堂?”“什么名堂?尽管米 勒太太说了那么些相反的话,我也得说,他干的是我说起来都很难过的,并且要不 是这件事已经闹到世界上无人不知的地步了,您也决不会从我嘴里听到的。简单地 说吧,他杀了一个人;我不能说他是故杀——因为按照法律,也许不那么解释;我 只为他,往顶好的方面着想。”奥维资先生大吃一惊,画了个十字以避凶恶,然后 转向米动太太喊道,“您听见了吧,太太,这回您有什么说的哪?”“那么,我就 得说,先生,”她说,“我这一辈子里,没有比为了这个更担心的了;不过,如果 事实果真如此,那我就深信不疑,杀了的这个人,不论他是谁,都应该自己担不是。 老天知道,京城里有多少混帐东西,没有别的事儿,撩拨挑逗年轻的绅士,就是他 们的公干。除了顶惹人怒恼的撩拨挑逗,别的情况决不会招惹得他干出这种事儿来, 因为,所有曾在我这儿住过的年轻绅士里面,我从来没见过有像他那样幽雅文静、 温柔和蔼的了。 凡是在这儿住过的人和到这儿来过的人,没有一位不喜欢爱慕他的。”她正这 样滔滔不绝的时候,门上猛敲的声音把他们的话头打断,使她不能再说下去,或者 说,使地不能听到回答;因为,她认为,来客一定是拜访奥维资先生的,所以就急 忙抽身退出,退出的时候,把她那个小女孩儿也一块儿带走了;只见那个小女孩儿, 听到琼斯这个叫人伤心的消息,把眼都哭肿了,因为琼斯永远一直叫她是他的小孩 儿太太,不但给了她好多玩具,还整个一点钟一点钟地和她一块儿玩。 我们在这儿,把一切细情琐事全都加以叙述,我们这是以我们同行的历史学家 中最优越的那一位——浦露塔克为范例:有的读者,也许可能喜欢这个调调儿;另 外的读者,则可能认为这好像微不足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希望,他们至少可以 恕此一次,下不为例;因为我们在这种场合下,从来没絮叨繁琐过。 而贬,不以同国而褒,除琐闻铁事外,又载许多令人难忘的史事,且有战争与 和平两种迥异之描写。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