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米勒太太造访苏菲娅 得睹这位年轻小姐的芳颜,并非十分困难,因为,她现在既然和她姑姑以完全 亲密友好的身份晤言一室之内了,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对来访者,不论何人,爱接 见的就可以接见。 苏菲娅正梳妆更衣,仆人禀报,楼下有一位体面的妇人,求她赏脸赐见。她对 同属一性的人,既不怕见,又不羞见,所以米勒太太立即应邀入室。 彼此互不相识的生人,屈膝蹲身以及其它素常礼节俱已行过,苏菲娅开口说, “太太,我以前不幸,无缘得识尊颜。”“不错,小姐,”米勒太太答道,“所以 我首先得请您恕我打搅之罪。不过您要是知道了我为什么冒昧打搅,那我希望——” “请问,太太,您到这儿来,有什么贵干?”苏菲娅说,说的时候,心情微微激动。 “小姐我可以不可以请您屏人独语?”米勒太太低声问道。“你去吧,白提,”苏 菲娅说。 白提离开了以后,米勒太太说,“小姐,我是奉一个非常不幸的年轻绅士之命, 来送这封信的。”苏菲娅看到信上收信人的姓名,花容失色,因为她对于信外面的 笔迹一看就认得,所以犹豫了半晌才说,“太太,我从您的外表上看,没想到您到 这儿来,会是干这种性质的事。——不管您是从谁手里拿到这封信,反正我是不会 把它打开的。对任何人怀有无凭无据的疑心,都是我引以为憾的;不过咱们两个, 可素昧平生。”“如果您可以稍安勿躁,小姐,”米勒太太答道,“那我亲对您自 表氏姓,同时告诉您我是怎样拿到这封信的。”“太太,我想要一知究竟的心一点 儿都没有,”苏菲娅喊道;“我只坚决认定,您非把这封信还给那个写信的人不可。” 米勒太太于是双膝跪下,用最热烈的言辞,求她发恻隐之心;苏菲娅一听答道: “您为了这个人的事,竟这样强烈地关怀用心,这确实使人非常诧异。太太,我不 会想——”“不错,小姐,”米勒太太说,“您不要想任何别的什么,只想真实的 情况好啦。我要把一切都对您说一说,那样,您就不会认为我所以关心,令人诧异 了。这位青年是有人以来,性情最温蔼善良的。”——她于是开始并继续说了安得 孙先生的始未原委。——说完了这个,她喊道,“这就是,小姐,——这就是他的 仁德;不过这还不算,我还欠他更富于柔肠侠骨的深恩厚泽。我女儿那条命就是他 救了的。”——她说到这儿,流了一会泪,接着把每样与那件享有关的,全部都一 一详述,只把最有伤她女儿的名誉那番情节略而未提。最后说道,“现在,小姐, 您可以自己判断,我对这样一位善良、仁爱、柔肠侠骨的年轻绅士,是否有能报答 得过来的时候;一点儿不错,所有人类之中,没有比他再好、再高的了。”在这以 前,苏菲娅脸上表情的变化主要是于米勒太太不利的:失颜褪色,只落得过于灰白 ;但是现在,她的脸色却慢慢变得比朱砂还红,如果那是可能的;并且嘴里喊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确实不错,凡是感恩之情、知德之意,全都不应该受到 指滴。但是我看了这封信,于您的朋友究竟会有什么好处哪?因为我已经下了决心, 永远不——”米勒太太又哀告恳求起来,务请原谅宽恕,但是她说,她决不能把这 封信再带回去。“好啦,太太,”苏菲娅说,“既然您非这样强我所难不可,那我 没有法子。您当然可以,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都把信留在这儿。”苏菲娅究竟是什 么意思,或者说,她究竟有意思没有,我不敢冒昧说定了,不过米勒太太却当真认 为这就是隐示明路,马上把信放在桌子上,告辞而去;临走以前,请求苏菲娅,许 她再来拜谒;对于这个请求,苏菲娅既没说可,也没说否。 那封信放在桌子上,只放到米勒太太离去不见了的时候,因为就在那时候,苏 菲娅把它打开了,看起来。 这封信对于他想取得苏菲娅的原谅和宽恕,并没有多大帮助;因为信里几无它 言,只一味表白自己如何一无可取,如何绝望悲哀,还有呼天吁地、剖心沥血地庄 严宣明,自己如何对苏菲娅忠贞笃诚,生死不渝;他说,如果他万一还有荣侍苏菲 娅的妆次那一天,他希望他能当面一谈,使她相信他的忠贞笃诚;他对于他写给自 乐丝屯夫人那封信,也可解释明白到一种程度,虽然不能使他幸而得到宽恕,他希 望至少也可以得到怜悯。最后发誓赌咒,说他心里,没有比想和白乐丝屯夫人结婚 这一念头更渺无踪影的了,结束了这封信。 虽然苏菲娅把这封信倾心注目看了整整两遍,他的意思对她说来,仍旧还是一 个哑谜;他尽量替他编造,也始终看不到有任何可以为他解脱的理由。她的确仍旧 对他深留余恨,虽然一点儿不错,她对白乐丝屯夫人,满怀憎恶,她那颗温柔的芳 心里很少余地,能对任何别人再另蕴怒蓄怨了。 但是事有大不幸,那位夫人就正在那一天要同苏菲娅的姑姑共进正餐,而在下 午,又约好了,她们三个一块儿去看歌剧,看完了歌剧,又得赴汤姆斯·亥齐特夫 人的“鼓会”。苏菲娅本来恨不得能一处都不要去才好,但是她又不愿意惹她姑姑 不自在;至于假装有病那一套托词伪行,她完全不得其门而入,所以她脑子里连一 次都没想过。因此她只好梳妆打扮起来,来到楼下,咬牙狠心,应付那一天一切最 令人厌恶憎恨的光景,而那一天又确实不出所料,是顶令人不快的;因为白乐丝屯 夫人一有机会,就用暗箭伤她一下,用软刀子刺她一阵;对于这种种,她在心情萎 靡、精神颓唐之下,不能作任何还击;因为,要把实情说出,即使在她心情最佳的 时候,对于斗嘴争胜,反唇相稽,也只能算是似通非通而已。 另外一种不幸,落到可怜的苏菲娅身上,就是费拉玛勋爵老不离她身边:她在 歌剧院里遇到他,他又陪伴她去赴“鼓会”。虽然这两个场所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中, 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来不得半点押近亲呢,而且在前一个场所有音乐,在后一个 场所有牌戏,可使她免于烦扰。但是她有他在商前,却无法怡然取乐;因为凡是妇 女,都有某些避所恶、远所僧的精细感觉,所以如果她们知道有人对她们作非分之 想,而她们却不愿满足这种非分之想,即便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们都不能心中坦然。 我们在这一章书里曾两次提到“鼓会”,这个名词,我们恐怕,后世下辈:未 必能按照这儿所用的意思理解,因此我们尽管现在时势紧迫,也要停留一刻,以表 明这儿所写的这种消遣,尤其是我们只用一晌的工夫,就能把它描绘一下。 那么,一个“鼓会”就是一群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聚会集合,其中多数的人 玩牌作戏,其余的人则完全无所事事;聚会这一家的主妇则演客店女店东的角色, 跟客店的女店东一样,以客人近悦远来为尚,虽然她不像店家女店东那样,永远捞 到油水。 这种聚会既皆冷落、枯燥,要使它场面生动活泼,兴会淋漓尽致,自需劳多神、 费大力,所以我们听到出入上等社交场中的人物永远发牢骚、出怨言,说精神不支, 体力不足,原无足怪;这种牢骚怨言,完全限于上等社会。因此我们很可以想象出 来,这一次苏菲娅受到这样一番一番的冒犯冲撞,有多令人难以隐忍;她看到,她 心君所谕,别无其它,只有缠绵缱给的忧恩愁绪,心中所念无一不是满腔满腹痛心 疾首的怆恻凄惨,而在这时却要强作欢颜,硬显笑容,那有多么困难啊。 瞑瞑昏夜,终于使她重回衾枕,她在那儿虽然不能身入睡乡,却至少可以少慰 愁绪,所以我们就把她先撂在那儿,而进行我们的史书;这回史书中,似有切切耳 语告诉我们,说现在已经来到了重大事件发生的前夕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