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史事进一步继续 “确实不错,我的朋友,”那位大善人说,“在所有的人里面,你是顶奇特古 怪的了。你不但从前顽固不化,死劲儿弄虚撒谎。因而受到困苦,并且直到现在, 仍旧这样顽固到底,死抱弄虚撒谎不放,这样假装是亲儿子的仆人,在世界上蒙混。 你这样作,到底能有什么好处?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居心?”“我可以看出来,我的 老爷,”派崔济双膝跪下说,“您是成见已深,非见罪不可的了,并且下定决心, 我不论说什么,都一字不信的了。既是这样,那么,我即便有千言万语,又有什么 用处?但是可有神明,昭昭在上,鉴临一切,他一定知道,我不是这个年轻人的父 亲。”“这话怎讲!”奥维资说,“从前根据了那样无可驳辩、昭著日月的证据, 定了你的罪名,难道你现在还要翻案不成?二十年前就一切证明,你犯了罪;不用 说别的,现在人人可见,你和这个人一同相处:还有什么别的,能更明确证实你的 罪状吗?我本来还以为,你早就离开了这块国土了!不价,我本来以为,你早已不 在人间了哪。——你要是并没跟这个年轻人一直互通音讯,那你怎么会晓得他的任 何情况哪?那你们怎么能相聚一起哪?你不要再否认这一切啦;因为我老实告诉你, 我看到这个年轻人能这样懂得克尽孝道,竟能这么些年,暗中赡养他的父亲,还大 大地提高了我对他的看法儿哪。”“如果老爷您肯耐心听我说一说,”派崔济说, “那我就把所有的情况,都一一陈述。”奥维资告诉他可以说下去,于是他就如下 进而言道: “老爷您对我那样见恶失欢以后,不久我就全归于尽;因为我那个小小的学塾 教不成了,而牧师哪,我想,认为可以使老爷可心如意,就把我的教堂司事之职也 革掉了;因此我的衣食之资别无可赖,只剩下了给人剃须那个小铺子了,在那样一 个乡下地方,以此谋生,实在困难;我内人死后(因为在她死以前,我每年收到十 二镑的接济,是从谁手里拿出来的,从未挑明,但是我可确实相信,那是从老爷您 手里拿出来的,因为除了老爷您,我不晓得还有任何别人,肯作这样的善事)—— 不过,我刚才不是说过,我内人死了吗?她这一死,这笔接济也跟着她一道去了; 正在那时我欠下了两三笔小小的债务,可就给我惹了很大的麻烦了;尤其是其中有 一笔,原先只是十五先令的债务,代讼师一打起官司来,就闹得成了三十镑的债务 了。我一看我平常的谋生之路都断绝了,就把我所有的那点儿小小家当,全都捆扎 起来,离乡背井,远走高飞。 “我头一个到的地方是索尔兹伯里,我在那儿找到了一位法界人士,在他手下 供职,他是我所认识的人里面为人最好的;因为他不但待我很好,而且我在他手下 的时候,我知道,他作过上千件义举善事;我还知道,他往往拒不承办一些案件, 因为那些案件都是鸡毛蒜皮、恃强凌弱的。”“你用不着把这些细节琐事都说出来,” 奥维资说,“我认识这位绅士,他确实是个值得钦佩的人,而且给他那一界增荣邀 誉。”“好啦,老爷,”派崔济接着说,“从索尔兹怕里又挪到利明屯。我在那儿 待了三年多,在另一位律师手下供职。他同样也是一个很好的人,还一点儿不错, 是全英国里顶欢乐嘻笑的绅士。好啦,老爷,三年以后,我办了一个小小的学塾, 本来好像可以重振旧业,没想到出了一件顶倒霉的意外。原来我在那儿养了一口猪 ;有一天,好像恶运成心捉弄人似的,这口猪逃出圈外,在一个邻居家的园子里、 犯下了非法闯入人家土地罪,我想他们就这样叫法儿。这个邻居,为人自视甚高, 专好记仇。他雇了个律师,叫——叫——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啦;他弄了张传 票来传我,叫我到法庭受审。我到了那儿的时候,哎呀我的妈呀,万设想到那些律 师们都说了那样的话。其中有一个对法官老爷说了我一大套半点影儿都没有的弥天 大谎;他说,我经常把一群猪都轰到人家的园子里,还说了些别的;最后他说,他 希望我这回可到底把猪轰到能赚大钱的市场上了。一点儿不错,人们一听,还都以 为,我不是只养了一口可怜的小猪儿,而是全英国最大的贩猪商人啦。好啦——” “我请你,”奥维资说,“不要说得这样细啦,直到这会儿,关于你儿子,我还什 么都没听到哪。”“啊,那是多年以后,”派崔济答道,“我才看到了我儿子,这 是据老爷您的说法儿叫的。在那以后,我过海去到爱尔兰,在考克办了个学塾(因 为那一场官司又把我一毁到底,我在文齐斯特的监狱里蹲了七年)。”“好啦,” 奥维资说,“把这一段略过去,再接着说你回到英国来好啦。”“那样的话,老爷, 我就得说,大概半年以前,我在布锐斯特登陆,在那儿待了一些时候,一看那儿干 什么都不成,听说在布锐斯特和格罗斯特之间有一个地方,那儿的剃须匠刚刚死了, 我就去到那儿,在那儿待了两个月左右,琼斯先生也去了那儿。”于是他把他们两 个在那儿头一回见面的详细情况,还有那时以后一直到现在,所有一切,只要是他 记得的,全都对奥维资说了,说的时候,时时地夹杂了他对琼斯夸奖称誉的话,同 时也没忘记,明指暗示,琼斯对奥维资的深厚之爱、仰慕之诚。他最后结束他的话 说,“现在,老爷,我把整个事情的实况,全都对老爷您说了,”接着并庄重严肃 起咒赌誓地说,他不是琼斯的父亲,也就和他不是罗马教皇的父亲一样。并且赌血 淋淋的咒,作自己的报应,如果他说的有一句是谎话。 “我得把这件事怎么看待哪,”奥维资喊道。“我认为,你承认了这件事,于 你可能有好处,但是你可一口咬定,死不承认,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好啦,老 爷,”派崔济答道(因为他再也忍不住了),“要是老爷您信不过我,那您不久就 会听到足以使您满意的答案。我倒恨不得老爷您认错了这个年轻人的亲娘,也跟您 错认了他的亲爸爸一样。”在奥维资问他这活是什么意思以后,他在语声里和面色 上都露出所有的恐怖之状、惊惧之情,把全部事实都对奥维资说了。其实在刚刚不 久以前,他还死乞白赖地要求米勒太太,千万别对奥维资泄露来着。 奥维资一听这番揭露,丢魂失魄,也不下于派崔济说这段故事的样子。 “我的天哪!”他说,“放荡淫佚、失慎不检,都能把人拖到什么样的苦恼患 难之中啊!罪恶的力量,有时能把我们带到我们意图之外多么远的地方啊!”他这 话几乎还没说完,洼特太太就突然匆匆进了屋里,派崔济刚一看到她,马上就喊道, “您瞧,老爷,这就是那个女人本人。这就是琼斯那个倒霉的亲娘。我敢保她一定 会在老爷面前把我的罪名都洗刷了。我求您,太太——”洼特太太对派崔济说的什 么,一点儿也没理睬,几乎连他本人这个大活人,都一点儿也没理睬,就一直走到 奥维资先生面前。”我相信,老爷,我有幸见到您老人家,过了这么多的年头儿了, 所以您不记得我了吧。”“一点儿不错,”奥维资答道,“你不论哪方面,都大大 地改了样儿了。要不是这个人先就告诉了我你是谁,我当真不会一下就想起你来的。 你到我这儿来,太太,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吗?”奥维资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极 为冷落淡漠;因为读者很容易就可以相信,他对于这个妇人的行为,是不太喜欢的 ;既不喜欢他以前听说的,也不喜欢派崔济现在对他讲的。 洼特太太答道——“一点儿不错,老爷,我有极为特别的事要找您谈一谈;这 件事还是只能出我之口,入您之耳。因此,我得求您赏脸,单独跟我谈一谈;因为 我敢跟您担保,我要对您谈的是最关重要的。”于是奥维资吩咐派崔济先行退出, 但是他在走开以前,请求那位女士,务必在奥维资先生面前,证明他完全清白。她 对这个话答道,“您决不必担心,先生;关于那件事,我一定能叫奥维资先生没有 一丁点抱憾的余地。”于是派崔济抽身退出,而奥维资先生和洼特太太二人之间的 经过,具载于下章。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