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史事继续 洼特太太停了一会儿,默然不语,于是奥维资先生忍不住了,就开口说,“太 太,我很难过,据我所闻,得知你以非常不端的行动来对待——”“奥维资老爷,” 她拦住了他的话头说,“我知道我有许多毛病,但是忘恩负义可不在其中。我永远 也不能、而且永远也不会,忘了您对我的恩德。我承认,那样的恩德是我绝对受之 有愧的。不过我求您现在暂且把谴责我的话先撂开,因为关于那个年轻人,您让他 姓我娘家的姓琼斯那个年轻人,我有非常重要的情况,要对您表白一番。”“这样 说来,难道我,”奥维资说,“出于无识无知,把一位清白无辜的人——就是刚才 离开我们那个人,判了罪、施了罚不成?难道他果真不是那孩子的父亲?”“一点 儿不错,果真不是,”洼特太太说。“您老人家大概还没忘记,老爷,我以前告诉 过您,说总有一天,您会看到事情水落石出;我得承认,我自己犯了严重失职的错 误,没把事情早就对您捅明了。实在说起来,我原先就没明白过,把这件事捅明了, 有多么必要。”“好啦,太太,”奥维资说,“请您说下去好啦。”“老爷,您一 定还记得,”她说,“有一个叫色末的年轻人吧?”“记得很清楚,”奥维资喊道, “他是一位牧师的儿子,那位牧师学问渊博、道德高尚,我跟他友谊极深。”“事 情果然名实相符,老爷,”她答道;“因为我相信,是您把那个年轻人抚养成人, 是您供他上的大学;我想,他在大学毕业以后,来到您府上寄居;我得说,他那样 翩翩少年的风度,天上少有,人间无双;因为,我所看见过的人物中,他除了人物 顶秀美而外,还那样举止文雅,那样锦心绣口,妙绪泉涌,风流倜傥。”“可怜的 年轻人,”奥维资说,“他一点儿不错,还不到成熟的时候就受到攀援摧折了;所 以我认为,他不大有机会,担负任何这样一类罪名的可能;因为我显然易见看了出 来,你要告诉我,说他就是你这个孩子的父亲。”“一点儿不错,老爷,”她答道, “他不是。”“这话怎讲?”奥维资说,“那么,都是为了什么才来了这一大篇开 场白?”“都是为了一件事,老爷,”她说,“为了与我有关、而落到我身上、非 得由我来对您剖析明自不可的一件事。啊呀,我的老爷啊!您可得沉住了气、定住 了神儿,听一听一件让您吃惊、叫您悲伤的事件。”“你就说吧,”奥维资说, “我自问于心无愧,不怕听人说短道长。”“老爷啊,”她说,“那位色末先生, 您那位朋友的儿子,您花钱供他上学,像您的儿子一样,在您府上住了一年,一年 之后,生天花死了,您因为疼他,伤心悲哀,按熙自家的人那样,把他埋葬了;那 位色未,老爷,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这话怎讲?”奥维资说;“你这不是自 相矛盾吗?”“我并没自相矛盾,”她回答说;“他一点儿不错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但是可不是和我生的。”“你可要小心,太太,”奥维资说,“可不要因为想脱掉 任何别的罪,而犯了撇谎欺骗的罪。 你不要忘了,有一个冥冥在上的神灵,什么事都瞒不过,在他的法座前面,撒 谎欺骗,只能罪上加罪。”“一点儿不错,老爷,”她说,“我并不是她的亲娘。 即便把整个世界都给我,我这阵儿也不能自认是他的亲娘。”“我明白你的意思,” 奥维资说,“要是能发现是另一种样子,那我也要和你一样地感到高兴;但是你可 别忘了,你以前亲自在我面前坦白过了。”“我坦白的,”她说,“只有一点是真 的,那就是,是我这两只手把那孩子放到您的床上的;我是受了他亲娘的嘱咐,我 后来才承认了那番话!我还认为,由于她慷慨大方,我得到了很大的报酬,一来因 为我保守秘密,二来因为我忍耻受辱。”“这个女人到底会是什么人哪?”奥维资 说。“一点儿不错,我要说出她的名字来,全身都要哆嗦,”洼特太太答道:“听 你这样敲锣打鼓,作了这么些开场的准备,我可以猜出来,她准是我的一个亲属,” 他喊道。“一点儿不错,还是一个近亲哪。”奥维资一听这话,打了一个激灵,她 就接着说,“老爷,您不是有个妹妹吗?”“有个妹妹!”他大惊失色,重复说道。 ——“就和上天有眼,无所不知一样,”她喊道,“您妹妹就是您在床单中间看到 的那个娃娃的亲娘。”“那是可能的吗?”他喊道,“我的老天啊!”“您先别着 急,老爷,”洼特太太说,“那我就把这件事的始末原委,全都对您铺叙出来。您 刚刚起身往伦敦去了以后,白蕊姞小姐有一天就来到我妈家里。蒙她特垂青睐,说 她颇有耳闻,说我这个人高超卓绝,不同寻常,因为我有学问,比这一带地方上所 有的青年妇女,都有更高的智力,她就这样亲口夸奖我。跟着她就告诉我,叫我到 您府上那所大宅子里她的身边;我到了那儿,她叫我读书给她听。她对于我的读法 儿很感满意,对我非常亲热,送了我许多礼物。到后来,她考问起我来,问我能不 能保守秘密。我对这种考问的回答,使她特别满意,因此到后来,她先把她那个屋 子的门锁好了,把我带到她的密室里,同样把密室的门也锁好了,然后才对我说, 她可以毫不含糊,坚决相信,她对于我的忠诚,似海之深,信赖倚重,因为她要把 一件秘密,出于己口,送入吾耳,这件秘密不但关乎她的名誉,最后甚至于关乎她 的性命。她说到这儿,住口无言,静默了好几分钟;在这个期间,不时地擦眼泪; 过了这几分钟,她才问我,把秘密告诉我母亲,是否可保无虞。我回答说,我可以 拿性命担保,决定可保无虞。于是她把结在她心头的那块疙瘩,深深郁积的那件秘 密,才对我说了出来;她承受这件愁怀的时候,那份痛苦,比她后来分娩的时候那 份痛苦还要更甚,于是我们就想好了一种巧妙的办法,在临盆的时候,只要我母亲 和我自己在场;维勒钦阿姨要打发到不碍事的地方去;后来就照这个办法,把她打 发到多塞特郡顶远的那一块,去访查一个仆人的品格,因为这位小姐三个月以前就 把她自己的女仆辞掉了。在所有这个时间里,我都以试工的身份,像她说的那样, 在她身旁,服侍伺候;不过后来,她又宣称,我的手脚不够麻俐,当不了这份差事。 她说了我这种话,还说了我许多同样的话,都为的是表面作个样子,以便以后,我 承认孩子是我生的,维勒钦阿姨可以不生任何疑心;因为她认为,她把那样的机密 都交代给了的年轻女人,决没有人相信她敢得罪。您当然一定能猜出来,老爷,我 为了承担这件丢尽了丑的事,代人受过,当然得到很大的好处,再加上她把事情的 起因都告诉我了,所以我觉得非常心满意足。实在说起来,小姐对维勒钦阿姨,比 对任何人,疑心都大;这倒不是因为她对小姐有任何怨恨,而是因为小姐认为。她 这个人嘴不严,心里憋不住话,特别是对老爷您;因为我时常听到白蕊姞小姐说, 要是维勒钦阿姨杀了人,小姐相信,她也非对您说出来不可。后来,预计的日子到 底来了;本来一礼拜以前就预备好了,要把维勒钦阿姨打发开,不过以这个那个为 借口,一再延期,以免她回来得太早了;可是到了那时候,真把她打发开了。于是 只有我自己和我母亲在场,那娃娃生下来了,我母亲就把他抱到自己家里,偷偷地 养活到您回来那天晚上。那时候,我受到白蕊姞小姐的嘱咐,把他放到您我到他的 那张床上。从那时候以后,一切疑难,都让您的令妹所采取的巧妙做作化为乌有。 她假装对这娃娃讨厌抱怨,一切对他的照顾,都只是出于顺从您的心意。”洼特太 太于是郑重严肃地宣布了好几遍,说这件事都是千真万确的,决无半点虚假,最后 结束这番话说,“就这样,老爷,您到底认出来您的外甥了;因为我敢保,您从此 以后是要以外甥看待他的;我也毫无疑问,认为他要在这样的名义下,为您增光, 给您安慰。”“太太,”奥维资说,”我听了你告诉我这一切,有多吃惊,是用不 着说的;然而可又一点儿不错,你决不会也决不能编造出这么多的详情细节来,作 撒谎弄虚的证据。我承认,我想起关于那个色末的一些经过来了。当时我只有一种 想法儿,认为我妹妹对他有些喜欢。我把这种情况对我妹妹提过;因为我当时不但 看在那个年轻人身上,并且看在他父亲身上,对他极为重视,因此我很愿意看到他 们两个能成佳偶;但是对于我这种不善体谅的怀疑乏心(这是她的说法儿)可表示 了顶大的鄙夷;因此以后我永远没再提起这个碴儿来。哎呀天啊!真是万事都由上 帝安排。不过我妹妹怀着这番秘密永离人世,可得说作得万分不当。”“我得明明 白白告诉您,老爷,”洼特太太说,“她可老是郑重其事地表示相反的意图;她时 常告诉我,说她打算,不定哪一天,总要对您说清楚的。固然一点儿不错,她说过, 她非常高兴,她的密谋一点儿破绽也没露出来,您自动地打心里那样疼这孩子;所 以暂时还没有必要把事情的真像公然挑明。哎呀,老爷呀!要是那位小姐还活着, 亲眼看到您把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当作一个无业游民,赶出门去;不但这样,要是她 还活着,听到您亲自雇了律师。去告他实在并没犯的杀人罪——那我得求老爷您, 我的奥维资者爷啊,不要怪我,因为我一定得说那是恩断义绝——一点儿不错,您 受了骗了。他多会儿也没有座该受到您这种待遇的时候。”“当然不错,太太,” 奥维资说,“对你说这种话的那个人,不管他是谁,都是把我骗了。”不假,老爷,” 她说,“我不想叫人误会我,我并不是狂妄冒昧,说您犯了任何错误。来找我的那 位绅士并没对我提出那一类事来。他只说,他把我当作弗兹派崔克的太太了,所以 他只对我说,要是琼斯先生把我丈夫害死了,我打官司告他的时候,如果需要钱, 有一位受人敬重的绅士可以帮我;他说,那位绅士深深地知道我得对付的是一个什 么样的恶徒。就是从这个人那儿我才发现了琼斯先生是谁;这个人叫道令,琼斯先 生告诉我,他是您的财产总管。我是从一件非常奇特的意外才发现他的名字的;因 为他自己本人不肯告诉我他叫什么;但是派崔济以前在索尔兹伯里认识他。”“那 么,是这位道令先生,”奥维资脸上露出异常诧异之色问道,“告诉你,说我要帮 着打官司吗?”“不是,老爷,”她答道,“我不能瞎冤枉他。他只说,有人要帮 我,可没提名道姓。不过要是按照情势来说,我认为不会是任何别的人,这我可得 求您见谅,老爷。”“一点儿不错,太太,”奥维资说,“按照情势来说,我绝对 深信不疑,认为一定另外有个别的人。 哎呀天哪!最恶毒、最阴险的好谋诡计,有的时候,是由多么出人意料的途径 才露了馅儿的啊!我可以不可以请你,太太,在这儿待着,等到你说的那个人到这 儿来的时候?因为我这儿每一分钟都等他来,不但这样,他也许早就已经在这所房 子里了。”奥维资于是走到门口,本来打算叫仆人,但是却进来了一个人,并不是 道令,他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