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琼斯与苏菲娅难中会见 琼斯立时动身去找苏菲娅;他找到她的时候,正碰上她刚从地上站起来(原先 她父亲就把她甩在地上),眼里痛泪滚滚下流,唇上鲜血点点下滴。 他一下跑到她跟前,用一种同时满含温柔、又满含惊怖的声音,喊道,“唉呀, 我的苏菲娅呀,您怎么这个样儿,得把人吓死吗?怎么回事啊?”她开口之前,带 着温柔之情看了他半晌,然后才说,“琼斯先生啊,唉呀,我的老天爷,千没想到, 万没想到,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啦?——我求告你,就在此时此刻离开了我吧。” “请您,”他说,“千万可别对我下这样无情无义的命令——我的心像刀搅一样, 流的血比那两片嘴唇流的还要急。哦,苏菲娅啊!我要是能叫我血管子里的血都淌 出来,好保住您那宝贵的血,叫它别流出一滴来,那在我再没有那么甘心情愿的了。” ——“你对我舍生救死,次数已经太多了,”她回答说,“因为,我敢保,你是一 心想舍生救死的。”说到这儿,她柔情脉脉地看了他几乎有一分钟之久,然后发出 极悲至疼的呼声,喊着说,“哎呀,琼斯先生啊,你为什么偏要把我救活了哪?我 死了才于咱们两个都幸福。”——“于咱们两个都幸福!”他喊道。“死在拉肢刑 架上,死在大车轮子上,还能比为苏菲娅的死而死,更痛苦吗?——这个话连叫我 听一下,都受不住。难道我不是就是为了您才活着的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 的声音和神情,都满含着无法形容的柔情,同时他轻轻地把她的手握住了,她也就 让他握下去,说实在的,她几乎不知道她都作的是什么事,受的是什么罪。这两个 情人相对无言,经过了好半晌,他的眼睛急切地盯在苏菲娅身上,苏菲娅的眼睛就 低垂着俯视地上,于是她又恢复了足够的气力,第二次要求他离开她,因为,要是 有人看见他们在一块儿,结果就是:她非遭到毁灭不可。她找补了一句说,“哦, 琼斯先生啊,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在这个残酷的下午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全知道了,我的苏菲娅,”他回答说;“您那个残酷的爸爸什么都对我说了。 是他自己把我打发到您这儿来的。”——“我爸爸自己把你打发到我这儿来的!” 她答道,“一点儿也不错,你是作梦吧。”——“我求告老天,恨不得这真是一场 大梦。哦,苏菲娅啊!您爸爸打发我到您这儿来,是叫我替我那个蛇蝎一般的情敌 作辩护人的啊,是求您对他垂青赐惠的啊。我这是尽量利用任何能接近香泽的机会。 哦,苏菲娅啊,您跟我说说话儿吧!安慰安慰我这颗肝披胆露的心吧。一点儿不错, 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心迷神惑过,像我这样情痴意傻过。千万别不留情,把这只亲 爱、柔软、华贵的手抽了回去——也许再有一分钟的工夫,您和我就要永远打散拆 开了——除了那一刹那的残酷情况,没有任何别的什么,能把您在我心里激发起来 的尊重和恭敬,给我压伏下去。”她站在那儿,默不作声,有一分钟之久,备极错 乱。于是她把眼睛拾起来,温柔地看着他喊道,“琼斯先生要我说什么好哪?”— —“哦,我就是求您,”他喊道,“千万千万永远也不要为卜利福卖己舍身。” “违这个可恨可恶的名字,”她答道,“都不要提起。你放心好啦,只要我的力量 能保得住的任何东西,我都决不会舍弃给他。”“现在您既然这样万分垂爱,那就 请更进一步,再找补一句话,说我可以抱有非分之想,抱有过望的希望吧。”“哎 呀!”她说,“琼斯先生啊,你要把我逼到哪儿去哪?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希望 可以供献的哪?你不知道我爸爸的打算都是什么。”——“但是我可知道,叫您顺 从他的打算,也不是能动强硬逼的啊。”——“我要是不顺从他,一定会有什么可 怕的后果?我自己的毁灭是我顶不在乎的。但是我一想到我是招致我爸爸苦恼的根 源,可受不了。”“招致苦恼的根源是他自己,”琼斯喊道,“因为他对您动强勒 逼,施行压力,这不是老天要他这样的。您想一想,我要是失去了您,我要受什么 样的痛苦,同时再看一看,那时候,怜悯在天平秤盘上,要往哪方面倒。”“想一 想!”她答道,“难道你能认为,如果我顺从了你的意愿,我能感觉不到,我都能 给你什么样的毁灭不成?就是因为我想到了这一点,我才下了决心告诉你,要你永 远离我而去,远走高飞,免于自己遭到毁灭。”——“我除了怕失去苏菲娅以外,” 他喊道,“我不怕别的毁灭;如果您想叫我不受那种令人感到最大的深痛巨创,那 您就把那句残酷的命令收回去吧。一点儿也不错,我永远也不能和您分离,一点儿 也不错,那是我决办不到的。”这一对情人,现在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全身哆嗦, 苏菲娅无力从琼斯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琼斯就几乎无力把那只手仍旧握住了; 于是忽然出现另外一种光景,把这番光景(这种光景,我相信读者会觉得已经够长 的了)搅乱。这另外的光景,既然和这种光景是绝然不同的性质,因此我另用不同 的一章来叙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