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此章叙威斯屯先生会见奥维资先生 奥维资先生听到他外甥会见苏菲娅圆满成功的报告,大为快慰(本来他极愿意 婚姻成功,因为他看到那位年轻的女士才德出众,远过于因为她富有财产)。现在 吃过早餐,和他外甥从饭桌前离开,只见威期屯先生突然闯到他们跟前,什么礼貌 客套,一概不顾,径直开口如下说道:尼(你)瞧,尼(你)可真是一点儿也不错 干了什么好事儿啦!尼(你)把那个小杂种儿养活大了,可真得说并没白白地费心 出力。我并不是说,我相信尼(你)在这件事里也插过手,这也就是说,像谁都可 以说的那样,是尼(你)成心有意弄的圈套。可我家里,都让这码事儿闹得乱成一 锅粥了。”“你说了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哪,威斯屯先生?”奥维资先生说。 “哦,只要是心眼儿长得周正的人,就都得说这可是个大事儿:我女儿爱上了尼 (你)那个小杂种儿啦,这一句话就够啦。可我连一个便士都不能计(给)她,连 一个铜法丁的零头都不能计(给)她。我早就不时地想过了,把个小杂种儿调理得 像个绅士一样,叫塔(他)在别忍(人)家里乱窜、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我这阵儿抓不着塔(他),那算塔(他)走了红运啦;塔(他)要是叫我抓住 了,我不给这小子一顿好揍才怪哪。塔(他)像个猫叫春似的胡作非为,我非计 (给)塔(他)把事情搅得彻底完蛋。一个婊子养的,还敢从虎口里争食儿,我得 好好地教训教训塔(他),看塔(他)还敢不敢再胡搞乱来啦。像塔(他)这样的 猫,永远也别想再从我这儿摸到一口食儿,也摸不着半个洼丁去买食儿。要是我这 丫头非跟塔(他)不可,那我就只计(给)她一件小褂儿当嫁妆。我豁上把家产都 拿去舍到尚(偿)债储金里,好把它送给汉诺菲,叫他们用它来祸害咱们的国家。” “我听到这个话,真心真意地难过,”奥维资先生叫道。“尼(你)难过管个屁!” 威斯屯说。“我这个独生女儿,我这个可怜的苏菲,我这块心头肉,我这个老年的 依靠和拐棍儿,那对于我,好处可就太大了。可我还是咬定了牙,非把塔(她)赶 出门去不可。我要叫塔(她)要饭,叫塔(她)饿死,叫塔(她)臭在街上,烂在 街上。塔(她)从我这儿,连一个便士,连半个便士,都不用想纳(拿)到。那个 骚母狗养的小杂种儿,塔(他)会干嘛?就会在兔子窝里掏兔子。这个该死的东西, 我从来也没想到,塔(他)都要追什么样的女人。 不过这回可得算是塔(他)这一辈子追到的女人里顶糟搞(糕)不过的了。 塔(她)顶多也不过是一块臭肉。塔(他)顶多能德(得)到的只是塔(她) 那一张批(皮)。你就这样告诉塔(他)好啦。”“我刚不久,就是昨天,听了我 外甥和那位年轻女士之间经过的情况,”奥维资先生叫道,“这阵儿又听到你这个 话,真叫我不胜惊讶。”“正是这样,我的老兄,”威斯屯答道,“就是在你外甥 和塔《她)见面以后,事情才一古脑儿露了馅儿的。你外甥卜利福先生刚刚走出门 去,那个婊子养的马上就偷偷地溜进了我家里。我一向因为塔(他)是把逐猎的好 手,很喜欢塔(他),可一点儿也设想到,塔(他)一直想把我女儿当野味来偷打。” “唉,一点儿不错,”奥维资先生说,“你给他那么多的机会,叫他和你的小姐见 面儿,我向来就不以为然。你应该不要冤屈了我,得承认一下,我是一直很不愿意 他在你府上那样老不离门的。不过我可得承认,哦从来没疑心过会有这样的事。” “哼!倒霉嘛!”威斯屯喊道,“谁会想到有这号事儿?这丫头说到底,跟塔(他) 怎么会拉扯上了哪?塔(他)到我家去,并不什(是)为的跟塔(她)求婚,塔 (他)到我家去,只什(是)为的和我一块儿逐猎啊。”“不过你看到他们常在一 起,难道可能,就从来没看出来他们中间有任何发生爱情的形迹不成?”“我这一 辈子,从来也没看出来。我这是不打算下地狱,所以不打谎话,”威斯屯喊道。 “我这一辈子,从来连一次愁(瞅)见过塔(他)吻塔(她)的时候都没有;再说, 塔(他)不但没有对塔(她)求爱的影子,塔(他)在有塔(她)在场的时候,还 比别的时候都更不言不语;至于那个丫头,塔(她)对塔(他)比对到我家去别的 小伙子,都更不客气。至于这件事,我也不比别人更容易把眼蒙住;我不愿意你觉 得我什(是)那样,我的好街坊。”奥维资听到这个话,几乎忍不住笑起来;但是 他决定跟自己违心而行;因为他对于人情是完全深深了解的,而且他有那样的教养, 是那样的善良,决不会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得罪了那位乡绅。因此他问威斯屯,在 这件事情里,威斯屯要他采取什么行动。对于这句话,那一位答道,“塔(他)要 奥维资先生把那个混蛋赶出门去,他自己就要把那个丫头锁在屋里;因为,不管塔 (她)怎么反对,塔(他)都要把塔(她)嫁给卜利福先生。”于是他和卜利福握 手,同时起誓,说他决不要别人作女婿。跟着没过多大的工夫,就告辞了,一面嘴 里说,他家里乱得一塌糊涂,他得赶紧回家看看。同时他得好好地留神,别叫那个 丫头给他个冷不防,趁机溜走。至于琼斯,他起咒赌誓地说,要是他在他家里抓到 他,那他就非弄得叫他有和骗马为争桨杯而赛跑的资格不可。 威斯屯走后,就剩了奥维资和卜利福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们待了好久,都默不 作声。在这个都不作声的时间里,那位年轻的绅士老不住地叹气,这种叹气之发出, 一部分是由于失望,而更大的一部分是由于仇恨。因为琼斯之所得,比他自己之所 失,在他看来,使他更觉痛心疾首。 后来他舅舅到底开口,问他决定打算怎么办。他如下答道:——“哎呀,我的 舅舅啊,一个求婚的人,遇到理智和感情各指东西的时候,那这个求婚的人会采取 什么步骤,还用问吗?我恐怕,这样的人,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夹缝中,一定要听命 于感情。 理智给我的指示是:一个女人既然另有所爱,那就打消一切对她的念头;感情 可又吩咐我,叫我忍着,等到事过境迁,这个女人也许可以变更心之所向,转到于 我有利的一方。不过,如果这样,我认为,可以提出一种反对的理由来,这种反对 的理由,如果无法绝对驳斥,那我就得完全打住,不再往前追求。我说的这种反对 的理由是:一个人,好像已经把一个女人的心据为己有了,你要是尽力想法儿要取 而代之,那是不公正的;但是威斯屯先生那样坚决不移、一心无二的心情所表现的 可是:在这件事里,我要是顺从我的感情而争取这个女人,就可以使各方面有关的 当事人,都得到幸福。不但是那位作父亲的,可以因此而免于受最大的苦恼,即使 那一男一女,也可以免于苦恼;因为要是他们俩结了婚,他们就非把自己完全毁了 不可。那位女士,我就敢保,不论从哪方面看,都得全归于尽。因为,且不说她要 把她自己那份财产的绝大部分全都丢掉,她还要嫁给一个叫化子,而且她父亲无权 对她扣留的那份小小产业,也非要挥霍在另一个淫娃身上不可;因为我确实知道, 他仍旧和那个淫娃通奸。不过这还不算,这并没有什么大了不起;因为我确实知道, 他这个人是世界上坏得不能再坏的家伙;要是亲爱的舅舅您知道了我一向尽力替他 瞒着的事,那您早就把这个放浪淫荡的家伙轰出去了。”“怎么会是这样?”奥维 资说,“难道他干的事,还有比我知道的更坏的吗?我求你,快对我说一说。” “不必说啦,”卜利福答道;“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也许早已悔不当初了。” “我要你尽你的职份,命令你,”奥维资说,“把你是什么意思,全部告诉我。” “我,舅舅,不论什么时候,从来就没违背过您,”卜利福说,“这是您老人家知 道的;不过,我把话说了,我很难过,因为这很像是我在报复似的;其实呢,我得 谢天谢地,报复是我心里从来也没想到的。现在您非逼着我把话都说出来不可,那 我得先替他讨情,求您宽恕他才成。”“我不要任何条件,”奥维资答道;“我认 为,我对他已经够慈爱的了,超过了他应该感激我的份儿了。”“我恐怕实在也超 过了他应该得的份儿了,”卜利福喊道;“因为,就在您病得顶重那一天,我自己 和全家的人,没有不泪痕满面的,他可纵情肆欲,狂欢极乐,喧呼之声全家皆闻。 他又大喊,又高唱,又狂吼;我暗中轻轻对他提了一下,说他这种举动有失体面, 他就勃然大怒,又起咒,又诟骂,又叫我恶棍,还把我打了!”“怎么!”奥维资 先生喊道,“他居然敢动手?”“我敢说,那我早就不跟他计较了,”卜利福喊道。 “我倒是愿意,我也能那么容易地就忘记了他对他最大的恩人那样忘恩负义才好。 不过即便这一层,我也希望,您能宽恕他。本来他一点儿不错,确实是魔鬼附了体 了。因为,就在那天黄昏的时候,斯威克姆先生和我正在外面散步,透透空气,同 时因为您的病刚有了恢复的苗头,正满心欢喜。可我们俩不幸看见,他和一个淫娃 纠缠在一起,那种样子,叫人几乎都不忍得说。斯威克姆先生只凭一时的胆量和勇 气,忘记了得审慎谨饬,就走向前去,叱责他们。那时候,连我说起来都难过,他 竟朝着那位德高望重的好人动起手来,把他打了个鼻青脸肿,体无完肤;直到现在, 我还不知道,他的伤势是否完全好了。我当然因为极力想要维护我的老师,也没免 跟他同受恶人坏心的灾难;不过关于这一节,我早就宽恕他了;不但我宽恕他了, 我还极力劝斯威克姆先生,叫他也宽恕他,而不要把他那见不得人的丑事对您说: 因为,我恐怕,一说出来,对他可就是性命交关。现在,舅舅,我既然出于粗心大 意,把这件事透露了一点儿,您又吩咐我,叫我不能不把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我 还是求您允许我,替他求一求情。”“唉,你这孩子!”奥维资说,“你即便把这 样的一种恶事隐藏到一分钟的工夫,我也不知道我对这份好心该夸奖还是该责骂才 对。不过斯威克姆先生在哪儿哪?我并不是不信你说的话,才要找他来对证;我是 想把这件事所有的证据都考查一下,好昭示世人,说我决心要把这样一个全没人味 的业障,拿来作警戒别人的榜样是合情合理的。”现在打发人去请斯威克姆,他马 上就来了。他把那另一位所供出来的证言,全部正式肯定;不但肯定,他还把他胸 脯子上所印的记录裸而出之;只见琼斯的手笔,仍旧青一道,紫一道,点画分明可 见。他最后对奥维资先生宣称,要不是卜利福先生最诚恳切实地横加阻拦,劝他不 要把这件事告诉奥维资先生,那他早就告诉了。“卜利福先生真是个,”他说, “再好也没有的青年了:不过这样宽恕敌人,作得未免太过火儿了。”实在的情况 是:卜利福果真有些耗精费力,劝那个牧师,在那时候,先不要泄露这件事;他所 以那样办,有好多原因。他知道,一个人平常严厉,但在病中,心肠却更容易柔和, 脾气却更容易宽大。除此而外,他还认为,如果事情刚刚发生,医生还没离开病室, 那医生可能把事实真相都梳理清楚;那样一来,他就没法儿把事情抹得更黑,像他 打算的那样了。再说,他决定把这件事先蓄而不发,以待琼斯那样一个不会小心检 点的家伙,会作出更多打得官司告得状的行动来;因为他想到,许多事实加到一块 儿,都往琼斯身上一推,那这种力量一定最有可能把他碾为齑粉;因此他就静候这 样的时机到来。现在命运果然对他垂爱,给了他这样的时机。最后还有一种原因; 原来他劝斯威克姆暂时把这件事掩盖起来,更可以让人相信,他对琼斯很够交情, 这是他很早就费尽心机,在奥维资先生面前装扮出来的形象,以便使之深信不疑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