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包括多种事件 正好在威斯屯老小姐要坐进马车的时候,这位乡绅随后赶到,连用武带央求, 把老小姐劝得回心转意,吩咐把她的马拉回它们的栖息之地。其实他作这番劝阻的 时候,并没费多大的事;因为这位女士,像我们早已明指暗示的那样,本是脾气最 易和解宽容的,而且她又对她哥哥,深有友爱之情;固然不错,她瞧不起他的才干 能力,也可以说,瞧不起他对世事人情的浅见薄识。 兄妹这场言归于好,本是由苏菲娅发起的,但是可怜的苏菲娅,现在却成了这 场和好的牺牲品。他们二人,对于她所作所为的谴责,真是同声相应;他们联合起 来,向她宣战,并且马上就进行对策,看怎样就能把战争以最坚强有力的方略进行。 为了达到这种目的,威斯屯老小姐不但建议马上就和奥维资订立条约,并且还建议, 马上就把条约付诸实行。她说,“想要对她侄女一战成功,除了诉之强暴手段,就 没有别的办法;”按照她的看法,她深信她侄女对于强暴手段,没有足够的决心可 以抵抗。“我所谓的强暴手段,”她说,“实际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因为行 监坐守或者凭强恃力这类事儿,都是定不能行或者必不可行的。我们的战术是,各 方面配合起来,来一个疾如脱兔,而不是来一个正面硬攻。”事情这样决定了以后, 卜利福先生驾临,求见他求婚的对象。这位乡绅几乎还没听说他已来到,就遵照他 妹妹的指教,在一边儿吩咐女儿,要按规依矩,接待求婚之人。吩咐的时候,他对 她万一拒绝,是用了惩罚之中最为苛刻狠毒的诟詈和咒骂的。 乡绅这样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劲儿,使一切在他面前俯首帖耳,偃息匍匐。 苏菲娅,像她姑姑很有明鉴预先见到的那样,无力对他加以抵抗。因此她同意见卜 利福一面,虽然她几乎连从嘴里吐出答应两个字的精神或者力气都没有了。实在说 起来,像她对她父亲那样至疼极爱,叫她对他一口咬定,完全拒绝,实在不是易事。 如果没有这种情况,那她的决心,即使比她现在真正所有的还小得多,也足以能够 使她应付这种局面。但是有的行动,其动机之绝大部分本是出于爱,而却让人把它 说成完全出于惧,这并不是不常见的。 因此为了执行她父亲说一不二的命令,她才让卜利福先生进见。凡是这类光景, 如果详尽描绘,很少能供读者消遣之资,这是我们已经说过了的。 因此,我们在这儿,要紧守贺拉斯的规定,这种规定指导作家,遇到一切万难 作到使彩笔生辉的时候,都要略过不写。我们认为,这条规定,不但对诗人最适用, 对历史学家也最适用。这条规定,如果照办,至少可以生出如下的良好结果:那就 是,有许多大害(因为一切大书都这样叫法)就可以因此变为小害了。 在这次会见中,卜利福所用的巧技妙术,如果换一个别的人,在同样情况下, 很有可能会使苏菲娅心诚悦服,把那个人引为知己,而把心中所有的秘密,完全对 他倾吐;但是她对这位年轻的绅士,却那样先入为主,衷心厌恶,所以她拿定主意, 决不跟他谈任何知心话;因为单纯质朴,一旦紧防严守起来,往往也可以成为狡猾 奸诈的敌手。因此她对他的态度行动,完全出于勉强,并且实在得说是一般人所认 为,处女对她指定的丈夫第二次正式会面必有的情况。 但是虽然卜利福对那位乡绅公开表示,说他对于这次接见,十二分地满意;而 那位乡绅,本来和他妹妹一块儿偷着听了整个会见,却不怎么觉得可心。他决定按 照那位圣明的女士出的主意办事,把婚事加快进行;他用狩猎的行话对他选定的娇 婿指导,先吆喝了一声,然后喊道,“追她,小伙子,追她,别让她跑了,冲上前 去,把她逮住了,冲上前去,把她逮住了,就是这样,老小子。瞒准了,瞄准了, 瞄准了。永远也别害臊,也别犹疑、迟延。 奥维资和我个人下午就把所有的事儿都安排好了,明儿咱们就举行婚礼。”卜 利福把最大的满意都在脸上表现出来了以后,回答说,“在这个世界之上,岳父, 我所急于取得的,除了和那位性情最为温柔,品貌最值敬佩的苏菲娅作终身结合以 外,再就莫过于和尊府联姻结亲了;既是这样,那您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我一定 多么急于使我这两种最大的愿望能够实现。因此,如果我没有在这方面敦请催促您, 您只可以把那个归之于我恐怕开罪于您的小姐,使她认为,我想把这样一件幸福无 量的喜事,急促仓皇,草草办理,置应该严守的体统和礼节所要求的于不顾。但是, 如果为了遵从尊意起见,岳父,可以劝说小姐一下,叫她不必管任何仪式礼节——” “仪式礼节!狗屁!”乡绅答道,“啊呸,一派胡诌瞎扯。我对你说吧,塔(她) 明儿就是尼(你)的人了;尼(你)要是活到我这个岁数,那尼(你)对世事人情 就会多懂得一点儿了。女人家,只要办得到,我的老小伙子,就没有最(嘴)里说 远(愿)意的时候,那不时兴。我要是非要他妈颠(点)头认可不可,那我一直到 这阵儿还得打光棍儿哪。别放了塔(她),别放了塔(她),逮住了,别放了,逮 住了,别放了,听见了没有,尼(你)这个欢势的小伙子?我只跟尼(你)说,塔 (她)明儿早晨就是尼(你)的人了。”卜利福听了乡绅这一番坚强有力的绝妙好 辞,也乐得晕晕忽忽,不知所以。当时两下同意,说就在当天下午,威斯屯和奥维 资就当面鼓,对面锣,把事情安排妥当,这位未来娇客才告辞回家。未走以前,先 恳切地请求了一番,说千万不要动武行强,硬逼这位小姐勿匆行事。那种态度,就 和一个教皇手下迫害异端的执行吏,嘱咐非教会官吏,对教会已经定了罪而解到他 们手里的异端犯,不动武逞凶一样。 并且,要说实话,卜利福是已经给苏菲娅下了判决的了,因为,尽管他对威斯 屯宣称,说他怎样遂心如意,但是,除了他确信不疑,他求婚的对象对他又仇视、 又鄙视这一点而外,其它却可以说,他都绝不相信。而这种情况,在他那方面,也 由于反应作用,产生了同样的仇视和鄙视。既是这样,那么也许有人要问,他在这 种情况下,为什么不马上停止再进一步作求婚的行动哪?我对这个问题回答说,就 是由于这种情况本身,再加上几种其它同样有力的原因,他才决不停止进一步求婚。 关于这些理由,我们现在就对读者明白表出。 卜利福的脾气虽然和琼斯大不相同,并且他也不是见了所有秀色可餐的女人, 就恨不得咬她一口,然而他却决不缺乏那种据说一切动物所共有的情欲。他不但有 这种情欲,他还有一种特殊出众的口味,有能力指导一个人,在挑选所欲或者所嗜 的时候,找到各适其味的对象或食物。这种口味教导他,叫他把苏菲娅看作是一味 最甘芳香甜的珍馐;实在说起来,他觉得她之可餐引起的嗜欲,就像专讲口腹之欲 的人见了蒿雀而精魂丧失一样。现在使苏菲娅内心感到的巨痛重忧,不但无损于她 的艳丽,反倒增添了她的凤韵;因为眼泪使她的明眸更荧荧晶莹,叹息使她的酥胸 更盈盈隆起。实在说起来,凡是没看到美人深愁绝怨的人,就很难领会什么是红愁 绿惨,翠颦黛敛,梨花带雨,海棠含露了。所以,卜利福对这个具有人体的蒿雀, 比他上一次看到她,欲心更炽。他发现她对他深恶痛绝,并没减少他的欲心。不但 没减少,反倒相反,这种情况使他想到他要把他一切可爱可欲的娇媚妍丽掳掠俘获, 更增加了他的快活欢乐,因为这是在猎艳逞欲之上,更增强了克敌制胜之感。不但 如此,他从把她的肉身完全据为己有这上面,还生出更进一步的念头,这种念头, 使我们极为厌恶,连提一下都不忍;在他以为准能如愿以偿的快乐中,报仇雪恨也 不是没有一分作用。和可怜的琼斯作情敌,在她心里完全取得他的地位而代之,这 种情况更刺激了他,使他穷追不舍,更使他自许,准能在尽兴足欲之外,增加了狂 欢巨乐。 所有这种种念头,据有些稍有良心的人看来,都含有过于作恶使坏的意味,但 是除了这种种念头以外,他还有另一种打算,却是很少的读者会以深恶痛绝的态度 看待的。那就是威斯屯先生的产业;这份产业,按法都归他女儿和他女儿的后人继 承受用。因为这位傻疼痴爱他女儿的爸爸,对他女儿都疼爱到灭情绝性的程度,只 要他女儿肯同意豁出自己苦恼而嫁给一个他所选中了的丈夫,那他就不在乎他都得 付什么样的代价。 由于这种种原因,所以卜利福千思万想,都非要婚姻成功不可;因此他就装出 一副爱苏菲娅的样子来,以图欺骗苏菲娅,又弄出一副她也爱他的样子来,以图欺 骗苏菲娅的父亲和他自己的舅舅。他这样办的时候,又得到斯威克姆那种虔诚的帮 助,因为斯威克姆说,如果所提出来的目的是合于宗教的(婚姻毫无疑问是合于宗 教的),不管手段怎么恶劣,就一概没有关系。 这也就像在别的场合下,他总是引用斯侩厄的哲学以文过饰非一样,因为斯侩 厄的教导是:只要手段正当而合乎道德之正,目的是无关轻重的。说实在的,他一 生之中,就很少有在遇到的事件中,不从这两位大师不管是哪位的教训中吸取有利 于己的部分。 要骗威斯屯先生,实在用不着许多诈术,因为他对他女儿的心愿何在,根本认 为无足轻重,就跟卜利福自己对她的心愿何在,看法儿是一样的。但是奥维资先生 的思想感情,和他们的既然大不相同,那么想要骗他,却要非用诈术不可。但是在 这一方面,卜利福却得到了威斯屯很大的帮助,所以他并没费什么事就成功了;因 为威斯屯已经对奥维资先生保证了,说他女儿对卜利福有适当应有的爱情,而且他 对琼斯所怀疑的一切,都完全本无其事,因此卜利福别无其他可作,只把这两句话 加以证实就满够了;他证实这两句话的时候,用的是那样模棱两可的词句,那就是, 它既足以使他的良心有一种慰情聊胜于无的感觉,同时又可以使他表面上不居说谎 之名,而实际把虚伪传到他舅舅的耳朵里,这就是他自鸣得意的地方。奥维资先生 考问他,苏菲娅的心愿到底是什么样子,那时候,奥维资先生说,他无论怎样,都 不能作一个帮凶,强迫一位年轻的小姐,违反自己的意愿,勉强结婚。卜利福对这 番考问的回答是:“年轻的女士,究竟是什么样的思想感情,是很难了解的;苏菲 娅对他的举动,正是他愿意的那样大方不拘;再说,如果他可以相信她父亲,那她 对他就有一个求婚者一切所愿有的爱情。至于琼斯,”他说,“我连叫他是恶棍都 嫌脏了我的嘴,不过他对您的行为,舅舅,可够得上这两字还有余;那是他自己的 狂妄虚荣,或者某一类的万恶念头,叫他撒谎扯淡,以便自吹自擂;因为如果威斯 屯小姐当真对他有情,就凭她那样大的一份产业,他也决不会弃她而去,像您确实 知道的那样。最后,舅舅,我对您保证,如果我不确实相信,这位年轻的小姐,对 我有一切我愿意她对我应有的强烈感情,那我自己,不管有什么考虑,不但这样, 就是把整个的世界都给我,也都不会同意要这位小姐的。”用模棱两可的话语之虚 而作欺骗蒙蔽的行为之实,只心里知道传送出去的是假话,而嘴里却不犯说谎的罪 行,这种精妙无上的办法,曾使许多善于欺骗的人,在良心上得到安慰;但是如果 我们想一想,这种人努力枉想欺骗的,原来是全知全能的神,那他们所得到的,好 像也许只是能给他们一种极为表面的安慰而已;而且这种把传递谎言和说出谎言, 精雕细琢,强行区分,也几乎不值得他们这样费尽心思。 奥维资听了威斯屯先生和卜利福先生这样对他一说,显得相当满意,所以在两 天以内,他们就把婚约订好了。现在,在僧侣执行职务以前,就剩下律师得执行的 职务了。律师的职务,看来还要占用好多时日,因此威斯屯自告奋勇说,不论订立 什么条款,都无不可,以免使这一对青年的幸福快活迟来晚到。实在说起来,他那 股子风风火火焦急促迫劲儿,叫一个不知内情的人看来,还只当他就是那个主要当 事人呢,其实他并不是。不过这种急如星火的脾气,不论他要办什么事儿,都会要 自然而发的;他每次打算实现一种计划的时候,老是急不可待的样子,好像那件事 的成功,单独就可以构成他整个一生的幸福一样。 岳翁和子婿联合起来,恳请迫求,硬逼狂追,十有八九要把奥维资先生弄得从 命惟谨,一切照办,因为他一向对别人的幸福一遇到挫折,就决不忍坐视不理。但 是苏菲娅自己却把好事搅“黄”了:她采取了步骤,使一切婚约最后失去效力,把 教会和法界认为他们这两个团体,从合法繁殖人口这方面理应得到的赋税,也劫掠 剥夺了。所有这些且听下章分解。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