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队大兵行军途中之奇遇 店主东正在对着起坐间的门那儿一把椅子上落座,打算好了,要一整夜都在那 儿看守,向导和另外一个人就跟他一同看守了好长的时间,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他心 里有什么鬼,他们当然知道,自己心里并没有鬼。他们所以和店主东一同看守的真 正缘由,现在到底使这种看守告终,因为这个缘由不是别的,只是啤酒的劲头儿和 奇效。原来他们先就把这种饮料大量灌到肚子里去了,所以他们起初吵嚷喧闹,后 来两个人都由醉乡而入了睡乡。 但是要使拉宾的惴惴安定,曲糵却无能为力。他一直坐在椅子上,继续不断地 双眸炯炯,把眼光死盯着通到琼斯所待的房间那扇门;这时,外院大门上一阵如雷 的砸门声,把他从椅子上唤起,迫使他把门打开;他刚一把门开开,厨房里立刻塞 满了一屋子身穿红号坎儿的绅士,他们都向他冲去,那种争先恐后,蜂拥而来的劲 儿,好像他们要把他那个小小的城堡强攻硬夺下来一样。 店主东现在没法坚守岗位了,他得给他那些难以数计的客人送酒,因为这帮客 人要酒那个劲儿,真是急如星火。在他从酒窖里第二次或第三次回来的时候,只见 琼斯先生也掺在那些大兵中间,站在炉前;因为我们很容易就可以想到,这样一群 严肃齐整的队伍一来到,不管什么样的睡眠,都可以给他们吵醒,除了只有最后的 号筒声才能叫我们醒来的那一种。 这一中队人夫现在既已大大解了酒渴;那就除了开帐卑而外,没有别的事儿了 ;但是开帐单,在低级绅士中间,却往往弊端丛生,争端四起;因为按照绝对公平 的道理,分摊钱数,那就得依每人所饮之量,付出酒资,但是按照这种道理计算, 老易发生很大的困难。在现在这次算账的时候,这种困难也出现了,而这次的困难, 比一般的还更艰巨;因为有些绅士,由于行色过于匆匆了,刚喝完了头一巡,就开 步前进,扬长而去,完全忘记了付账的时候还得献出什么东西来。 现在大家凶猛地吵闹起来,在这场吵闹中,每一个字都可说是出庭起誓作的证 词,因为起誓的词儿、和不起誓的词儿,至少可以等量齐观。在这场争论中,整个 一连人,全部一齐鼓唇动舌,而且每一个人都好像一心无他,只把劲儿都使在让自 己得出的那份儿钱越少越好;因为,最有可能可以预见的结果是:账单上一大部分 的钱得由店主东自己掏腰包,或者说没有人掏腰包(这二者总归是一回事)。 在所有这段时间里,琼斯先生都一直和一位中士在那儿闲聊;因为那位军官完 全和现在这场争辩没有关系,由于自古以来的规矩,他有一个钱都不用出的特权。 这番争吵现在发展得异常激烈,看样子非行凶动武,就没法儿解决;于是琼斯 挺身而出,当众宣称,全部账单,都归他一个人包了,于是原先的叫嚷暄嚣,一下 变得鸦雀无声,其实全部账单,才不过三先令四便士。 琼斯这一宣布,全连的人无不鼓掌欢呼,称恩道谢。只听令人尊敬的绅士、高 尚大方的绅士、使人佩服的绅士这类称呼,满屋里到处叫嚷起来。不但如此,我们 那位店主东自己对琼斯也另眼相看,对向导说他的那一番话,几乎完全不再置信。 那位中士告诉琼斯先生,说他们正往前线开拔,要去平定叛乱,并且统帅可能 就是那位炫赫显耀的肯勃伦得公爵。这样一说,读者就可以看出来。这正是最近一 次的叛乱闹得最凶的时候;这般匪徒现在正开到英国:据揣测,他们打算和皇家军 队见个高低,还想往前挺进,一直开到首都(这种情况,我们原先认为,没有必要 向读者介绍)。 琼斯的性情里,本来就有英勇好武的成份,他又竭诚拥护争取自由和信奉新教 的光荣事业,因此,他现在碰上这样一种更能发挥妙思奇想、更能创造异事险情的 机会,脑子里一下想起来,他得跟着这帮远征队去当志愿兵,一点儿也不足怪。 我们这位领队官,从头一回听说琼斯有意投军起,就一直尽其全力,鼓励怂恿 这番志愿。他现在高声对大众宣布琼斯这种高尚勇武的决心,于是全连人众,无不 称快,一致高呼,“上帝加福给乔治国王和先生阁下。”跟着又找补了一句,起誓 赌咒地说,“我们拥护你们两位,一直到我们流完最后一滴血。”有一位绅士整夜 在啤酒间里慢饮频斟,让一位下士挑拨勾引,说活了心,也要跟着这支队伍作一次 远征。现在琼斯的提箱放到军用行李车上了,大队人马准备开拔了;这时候,向导 来到琼斯面前,嘴里说,“先生,我希望您好好想一下,马在外面等了整整一夜了, 咱们又走错了路,绕了好远的道儿。”琼斯真没想到,他会这样胆大妄为,作这样 的要求,同时对那些士兵们把这件事的是非曲直都一一摆明;那些士兵异口同声, 一致谴责那个向导,说他不该想法敲一位绅士的竹杠。有的说,应该把他五花大绑 捆起来;又有的说,应该给他一顿干娄浦刑;中士就朝着他把手杖晃摇,说他恨不 得这个向导归他手下所管,使劲起咒赌誓地说,那样的话,他非拿他作个榜样,以 警效尤不可。 但是琼斯却认为不必罚他,而只给他个不理也就满足了;因此他和他的新伙伴 一块儿开步上路,把向导撂在那儿,只能骂他、咒他,就算小小地出了怨气了。店 主东也跟着骂他、咒他。同时还说,“唉,唉,我敢给你保证,这个家伙大地道了。 说真格的,一个真本实料的绅士,去当大兵!他这回可当真要穿镶绦子的坎肩儿了。 那句老辈子的古语一点儿也不错,金光闪闪的东西,并不都是金子。我太高兴了, 店里把这个家伙清理出去了。”那天一整天,那个中士和那个年轻的新兵,一同跟 着队伍行进;那个中士,本来是个油嘴滑舌的老奸巨滑,对他的新兵讲了好些他在 战役中听着好玩儿的故事,其实他连一回仗都没见过。因为他也不过新近才到军中 服役,由于他善于耍手腕儿,挺来事儿的,所以巴结上了上司,深得上司的赏识, 一下就升到执朝之士,其实他不会别的,只特别长于招募新兵,因为他在这方面, 有极高的妙方奇术。 这些军人,一路走来,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倒也快活欢势。在这些谈笑中, 他们把最近驻扎的地方上发生的事儿,大多数又搜寻了一遍。同时,每一个人,都 非常自由,随便对他的长官,爱说什么笑话儿就说什么笑话儿,这些笑话儿之中, 有的粗俗不堪,近于秽闻亵语。这种情况让我们这个男主角想起他在书上于衣内之 锤与凿,将其拇指与另一捐砸掉,遂无法服役而得脱。此与折臂翁何异!读过,古 代希腊人和罗马人中间有一种风俗,说他们在某某欢乐的节日和庄重严肃的场合, 从宽纵容,给奴隶以自由,使他们可以毫无节制地对他们的主人,信口随意,乱说 一气。 我们这支小小队伍,由两连步兵组成,现在来到一个地方,那天晚上,就在那 儿驻扎。在那儿,那个中士报告了他的上司中尉(这两连兵就由中尉统率),说他 们在那天行军途中,又招募了两名新兵,其中之一,他说,是他所见过的人里面, 再没有那么好的一块料儿了(他说的是那个整夜渴酒的酒鬼),因为他差一点儿就 有六英尺高,身躯肢体都非常匀称协调,而且腿租拳头硬;另外那一个(他是指着 琼斯说的)就足可编入后卫队伍之中。 那两个新兵于是带到长官面前;长官先把那个六英尺高的新兵检验了一下(因 为他是头一个带到的),又上上下下端量琼斯。这位中尉头一眼看到琼斯的时候, 就不免吃了一惊:因为琼斯不但穿着非常齐整、天生地有一股文雅之气,他脸上还 有一股特别突出的高迈气质、尊严仪态,不但在卑贱鄙俗之人中间很少见到,而且 也不见得一定和那般比他们优越的人所有的面目,不可分割地连在一起。 “先生,”那位中尉说,“我由我的部下那位中士那儿得知,你极愿在我现在 统率的这个连里投军入伍;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非常高兴,来接受一位绅士;因 为他在我这个连里荷枪从戎,将来一定能给我们这个连增光。”琼斯回答说,他自 己并没说任何投军入伍这种话;不过他们正要为之而战的光荣事业,他热心拥护, 所以非常想要当一名志愿军。他对这位中尉致礼示敬,以自己能在他的统率之下荷 戈从征,感到欣幸,来结束了他那番话。 中尉以礼回报了他的客气仪节,对他决心从军夸了一番,和他握了握手,请他 和他自己以及其余的军官一同进餐。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