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此章中,山中人开始谈起他的历史。 “我于1657年生在索默塞特郡一个名叫马克的村子里。我父亲是一个人们称作 是务农为业的乡绅。他自己独自有一份小小的产业,年值大约三百镑。他又租了一 份产业,年值和他自己那份产业大略相等。他老成处世,勤劳持家,是位非常善于 耕耘的农民,本来可以过一种安适舒服的生活;但是不幸,他娶了一个不折不扣、 地地道道的泼辣悍妇,把他那安静的家庭,搅得苦辣辛酸,各味俱全。不过这种情 况,虽然闹得他痛苦烦恼,可还不至于使得他贫困匮乏;因为他把这位太太几乎永 远拘在家里,他宁肯在家里听太太无休无止地诟詈辱骂,也不肯由着他太太的性儿, 按照她喜欢的那样,在外面奢侈豪华地大肆挥霍,因而给他的财产带来损失。 “这个赞绥批,”(苏格拉底的夫人就叫这名字,派崔济说)——“这个赞绥 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我就是其中那个年幼的。我父亲本来打算把我们两个都好好 教育教育;可是我哥哥,不幸得很,是我母亲的宝贝儿,一点儿也不好好学习;因 而上了五六年学以后,很少或者一点长进都没有。我父亲听了老师的话,说再叫他 在学校里待下去丝毫无益,就顺从我母亲的意思,把他从那个暴君手里弄回家里 (暴君是我母亲给老师的称号);其实这位老师,冲着我哥哥那个懒劲儿,本来还 应该多给他点儿教训,但是即便那点儿小小的教训,我哥哥还是嫌太多了,所以他 老对我母亲诉苦,说老师待他怎么苛刻;他的话我母亲还是没有一次不听的。” “正是,正是,”派崔济喊道,“我就见过这样的母亲;我自己就受过她们不少的 寒碜糟蹋,还都是特别地无理取闹;这样的父母,自己也应该跟他们的子女一样, 受受教训。”琼斯斥责这位塾师,说他不应该打岔,于是这位素不相识的人又接着 说下去。 “我这个哥哥十五岁了,就在那一年,跟一切学习分手告别,跟一些别的事儿 也分手告别,只有他的猎狗和猎枪是例外。他对于使用猎枪,以后成了名手,因为, 虽然您也许认为那是不能令人相信的,但是他可不但非常地有把握,能把固定不动 的目标击中,而且确实不错,曾把一个正在空中高飞的乌鸦打了下来。他还同样最 善于寻找兔子蹲伏的地方,而且不久就名闻远近,都知道他是一名乡间那一带最有 本事的猎手。对于这种名誉,不但他自己,而且连母亲,都特别自鸣得意,那股劲 头儿,好像他就是被人称为学识最渊博的学者一样。 “我哥哥这种情况,起初使我觉得,我的命运比起他的来,非常不济,因为我 还得继续上学,但是不久,我的看法儿就改变了;因为我在学习方面,进步得相当 地快,我的功课变得容易起来,我对作业变得非常爱好,因此假期成了我觉得无聊 的时候;因为我母亲,本来就从没喜欢过我,现在一心只怕我父亲更疼我,同时看 到,或者至少认为,一些有学问的绅士,特别是区上的牧师,对我比对我哥哥,更 另眼相看,所以她一见了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样,这个家对于我可就成了一个 最不可心的地方了,学童所说的黑星期一,对我来说变成了全年中最白的星期一了。 “我在陶屯到底念完中小学了,从那儿上了牛津的艾克斯特学院,我在这个学 院里念了四年,在四年的末尾,发主了一件意外,使我家全脱离了学习生活;我可 以确实地说,我一生中后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是从那一天起的头儿。 “在那个学院里,我有一个同学,叫乔治·格莱舍姆爵士;他是个年轻人,按 理应该得到很大的一份财产,但是他父亲的遗嘱上可说,他不到二十五岁,还不能 取得这份财产的全部所有权。不过他的监护人对他却手头儿很松,所以他父亲虽然 采取了很严的预防办法,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的监护人,在他上学期间,每 年给他五百镑。这样,他在上学期间,就养起了马,并养起了外室,尽力挥霍,以 满足放浪荒淫的生活,其荒唐奢侈,就像全部财产已经在他手里一样;并且除了从 他的监护人那儿每年拿到五百镑以外,他还有办法,能再弄到一千镑来花。他已经 过了二十一岁了,所以他想借多少钱就可以借多少钱,毫无困难。 “这个青年,有许多只有勉强才可忍受的坏毛病,这是不用说的了,可还另有 一种非常可恶可恨的毛病。原来他专引诱财产不丰的青年,没有跟他同样多的金钱, 可有跟他同样大的挥霍劲儿,因而使他们陷入绝境,终于毁灭,他就以此为大乐。 他越是能把任何更有出息、更有可取、更老诚稳健的青年毁了,他就越觉得其乐陶 陶,得意洋洋。他就这样扮作书本上说的魔鬼那个角色,到处寻觅可以吞咽的人。 “我很不幸,和这位绅士交了朋友,变得亲密。我勤学好问的名声使我成了他 那种蓄意作恶的用心一个可擒的对象;而我自己的意愿,又很足以使他容易达到这 种目的;因为我虽然对书本勤学苦研,那不过是我的一种乐趣,但是还有其他的赏 心乐事,我更爱好,本来我这个人,气粗胆大,精神特别旺盛充沛,还有点儿小小 的野心,非常地喜欢谈情说爱,拈花惹草。 “我和乔治爵士结成密友不久,就成了他一切寻欢作乐的同伙;而我一旦在那 种场面上一露头角,不论我的意愿,也不管我的精力,都不允许我只当一个下手就 完了。我在那一伙人里面,纵欲快意,决不亚于任何别人,不但这样,在一切成群 结伙、闹事犯规的行动中,我超群轶众。声闻遇迩,所以在青年罪犯的人名榜上, 我一般总是居于首位;人们不但不为我惋惜感叹,说我是不幸叫乔治爵士拉下水的, 而反倒怪罪我,说是我把那个大有可为的青年引入歧途,拉上邪路。因为他虽然是 一切恶作剧的领导者和发起人,但是没有人那样看待他。我后来到底受到了副院长 的申斥,差一点儿被开除。 “您可以很容易就看出来,先生,我现在所形容的这种生活和我学习的进步是 冰炭不相容的,所以我投身于寻欢作乐的生活越起劲,我对于研习功课的生活也就 越松劲。一点儿也不错,结果就是这种样子;但是这还不是全部的情况。于是我的 花费不但大大地超过了我以前的进款:我借口预备念快要到手的文学士学位,需要 特别用项,从我那可怜、慷慨的父亲那儿,又勒索了格外的补贴;我的花费,连加 上这种格外的补贴,也还是大大地不够。 但是,我这样要钱,后来次数越来越多,数目越来越大,所以我父亲也慢慢地 从好多方面,听到我现在这种荒唐行径的传闻了;我母亲对这种传闻,毫不怠慢, 紧紧抓住,如实地多嘴多舌,跟着附和;还添油加醋地说。‘唉,这就是那个体面 的绅士,替他的家门增光耀祖的读书人,还得靠他兴家立业的好儿子。我早就想到 了这些学问都会有什么下场了。他哥哥都舍不得穿暖吃饱,为的是好叫他念书,有 个成就。咱们对他这样尽心,他现在就这样报答咱们!我早就想到了他会怎么报答 咱们了。咱们全家的人都非毁在他手里不可。’她说了这些话,还说了好多诸如此 类的话;不过,我相信,你们对这一套,早已听腻了。 “我父亲,因为这样,从那时起,对于我要钱的信,不用钱答复,而用规劝答 复;这样,就把我这种胡作非为,没想到那么快,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不过, 即便他把他的全都收入都给我汇来,那您也可以看得出来,不过只能供我用一个很 短的时期;因为我那时和乔治·格莱舍姆亦步亦趋,花钱跟流水似的。 “我于是受到了没有钱的窘,再加上实际上不能老这样干下去,这种种情况本 来大有可能,使我马上头脑清醒,再收拾起书本来,从事攻读;但是一直等到我纠 缠在债务里,决没有希望能从那里面拔出腿来的那一天,眼睛还是没能睁开。这种 使我负债的情况,实在都是乔治爵士玩弄的一套绝着儿,一种诡计,他用这种办法 造成好多人的毁灭;他把人毁了以后,又笑话他们。说他们是傻蛋、糊涂虫,是纨 袴子弟,嫩秧子,竟敢和像他那样有钱的人比财夸富,像他说的那样。他要叫人负 债,往往先给那个人垫上小小的一笔接济,为的是好叫那个不幸的青年,在别的人 跟前,暂时保住信用;一直到借着这一点点儿信用,使他最后债台高垒,一毁到底, 永远没有翻身那一天。 “我在精神方面,和在财政方面一样,就由于这种情况,都同样陷入了山穷水 尽、日暮途穷的绝境,于是我为了要得到解脱,竟没有一样坏事儿没琢磨到。自杀 成了我真心真意考虑过来考虑过去的问题;如果不是另外一种耻辱更大、虽然也许 得算罪恶较小的想法儿,把它从我的脑子里排斥出去了,那我就毫无疑问,决心要 走那条路的。”他说到这儿,犹豫了半晌,才接着喊道,“我郑重严肃地声明,这 么些年,还是没能把那番行动的耻辱洗刷干净;我直到现在,说起那番行动来,还 是不免脸红。”琼斯表示,要是不论什么,他说起来觉得难过,那就略过不提好啦。 但是派崔济却急煎煎地喊道,“哦,先生啊,请你快把这个也对我们说一说吧!我 倒是只想听听您这一段故事,所有别的都不要紧;既然我希望别下地狱,那我敢保, 您说了,我不论多会儿,决不给您泄露半个字。”琼斯本来要开口申斥他一番,但 是那位素不相识的老人拦阻了他,接着如下说道:“我有一个密友,是一个性情稳 重、生活俭朴的小伙子;他爸爸给他的钱虽然不多,可是他花钱不苟,攒了四十多 几尼;我知道他把这笔钱锁在写字台里。因此我趁着他睡着了的时候,瞅了一个机 会,把钥匙从他的裤兜儿里偷到了手,这样我就成了他那份儿全部财富的主人了。 我偷了以后,把钥匙又放回了他的兜儿里,假装着睡着了——实在我一点儿也没J 眼,只躺在床上,一直等到他起来去作祈祷的时候——那种活动是我好久就生疏不 惯的了。 “胆小的贼,因为特别小心翼翼,往往很容易被人识破,胆子更大的贼可能逃 脱无事。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正是这种情况;因为,假使我原先大胆无畏地把他的 写字台砸开,他也许不会疑心是我偷的;但是既然事实分明,偷他的钱那个人是用 钥匙开开写字台的,那他刚一发现他的钱丢了,就毫无疑问知道那个贼一定是他的 密友。现在,他既然胆小怕事,力气又没有我大,同时我相信,勇气也没有我大, 所以他不敢面对面地质问我,说我偷了他,因为他害怕,他也许会吃眼前亏。因此 他马上到副院长面前,立誓赌咒,说他把钱丢了,怎么丢的;这样他很容易就拿到 拘票,要把全校臭名远扬的那个坏分子抓起来。 “侥幸得很,我第二天晚上,没在学院过夜;因为那天白天,我陪着一个年轻 的女士一块儿坐着大马车到了维特尼,在那儿我们两个住了一整夜;第三天早晨我 们要回牛津的时候,走在路上,碰到我一个老熟友,他告诉了一些关于我的情况, 足以叫我勒转马头,转向另一方向。”“我请问一下,先生,他提过什么拘票没有?” 派崔济说。但是琼斯却请那位绅士,不要管任何横插进来的问题,而只管说下去好 啦;于是他又接着如下说道: “我既然无论如何也不打算再回牛津了,那第二步办法自然而然就是往伦敦去 走一趟了。我把这种打算对我那个女同伴说了,一开始她劝我不要去伦敦;但是在 我把我的财宝露了相以后,她又同意去了。于是我们取道穿过乡间,走上了赛伦赛 斯特大道,一路都是以最快的速度急忙前进的,所以我们在路上只待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夜里就到了伦敦。 “您要是想一想我当时所待的地方,再想一想和我一块儿待的那个人,那我认 为,您很容易就可以猜出来,我那样违律犯法所得来的一笔钱,不用多久,就弄得 精光了。 “我的痛苦比以往更厉害得不知有多少倍;日常生活所需也成了无一不缺;使 我的窘境更加痛苦的就是:我那位姘妇,我疼爱得无所不至的,也跟着我一块儿受 罪。眼看着你所爱的女人受罪,而你又没有办法能解救她,同时又想到把她害到这 种地步的都是你自己,这是一桩最大的苦难,对并没身临其境的人,只凭想象,就 决不能把这种苦难的种种可怖可畏表达出来。”“我连灵魂都激动而相信您,”琼 斯喊道,“连五内都感动而怜悯您;”于是他在屋里,胡乱转了两三个圈儿,后来 才向主人道了歉,一下在他那把椅子上坐下,嘴里喊道,“我感谢上天,幸而逃脱 了这种苦难!”“这种情况,”那位绅士接着说,“我在这种境遇里,使恐怖忧惧 更残酷地增涨扩大,使人绝对无法能再忍受了。我自己对不得满足的自然要求,那 种扒肝揪心的苦况,使我觉得辘辘饥肠、隆隆空腹都不太厉害,还可忍受;但是看 到我无边无岸痴情疼爱的女人所有的那种任情由性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可更难受; 因此,虽然我分明知道,我们认识的人里有一半都和她姘居过,我可坚决打算要和 她结婚。但是这位妙人儿,对这件人人都可能认为于我大大不利的行动,却不肯同 意。不但这样,也许因为她看到我天天为她受的那种忧愁焦的,心生怜悯,所以她 下定决心,要解除我的苦难。她实在不错,不久就找到了使我解脱麻烦、惶惑处境 的办法;因为,正在我为使她快活欢乐,想这想那,迷乱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慈 心大发——把我出卖给她在牛律的一个旧好;通过这个人尽心费力,我马上受到逮 捕,关进监狱。 “这时候我才头一回正经八百地琢磨起我以前那种种胡乱行径来,琢磨起我所 犯的过失错误来;琢磨起我给自己带来的不幸来;琢磨起我给一位最慈爱的父亲一 定要引起的悲痛来。我把这种种情况都想过以后,再加上我的情妇对我背信弃义, 我心里就生出一种极大的恐怖,因而生命不但不是可欲可愿之物,反而成了可恨可 恶之物;我这时候能够很高兴地把死亡当作最亲爱的朋友拥抱,如果死亡肯自告奋 勇,使我不必带着耻辱选中了它。 “巡回法院来到郡中,就要开庭了,按人身法传票,我转移到牛津,我想,我 在那儿一定要受判决和惩罚;但是,我可完全没想到,并没有人出面控告我;所以 在法庭闭庭的时候,竟以无人提起诉讼得到释放。一句话,原先我那位好友已经离 开了牛津,对于这个案子,不愿意再纠缠在里面了,至于他是出于懒惰,或是出于 另外别的动机,我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派崔济喊道,“他不愿意经他的手 要了您的命吧,他这样办,还真办对了。要是有人,经我证明而受到绞刑,那我以 后就永远也不敢一个人独自睡觉了,因为我害怕看见他的鬼魂。”“再过一眨眼的 工夫,我就要疑心,派崔济,”琼斯说,“你到底是胆量大,还是见识高。”—— “您要是高兴那样,那您就笑话我好啦,先生,”派崔济回答道;“不过您要是肯 听一听我这个小小的故事,还是一个千真万确的故事,那您也许会有另一样的看法 了。在我出生的那个教区上——”他说到这儿,琼斯本来想拦阻他,不要他再说下 去;但是那位素不相识的人却替他讲情,说可以让他把故事说下去,同时答应了琼 斯,说他要把他自己的故事好好回忆一下。 于是派崔济接着如下说道:“在我出生的那个教区上,有一个农民,名唤布莱 得勒,他有一个儿子名唤佛兰西斯。他是一个很有出息的青年;我和他在一个文法 学校里同学,我记得,他在学校里已经念到奥维得的《诗札》了,有的时候,能不 查字典,就给你把三行诗一下都译出来。除了这个,他还是一个很好的小伙子,礼 拜天教堂作礼拜,从来没缺过席,并且算是全区上一个顶会唱诗篇的歌手。他倒是 不错,有的时候,太贪杯了,不过这是他惟一的毛病。”——“好啦,不过你还没 说到他怎么看见鬼魂啊,”琼斯喊道。“您先别忙,先生;很快就要说到了,”派 崔济答道。“您要知道,有一天,这个农夫丢了一匹骒马,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 是一匹红棕色的骒马;丢了马以后不久,碰巧这个年轻的佛兰西斯到欣顿去赶庙会 ;我想那是——,我记不得是哪一天啦,他在庙会上,您说巧不巧,刚好碰到一个 人,骑在他父亲那匹骒马上。佛兰西斯马上大喊起来,‘抓贼’;那时他们正在庙 会的正中间,所以您知道,那个人想要跑掉是不可能的。他们就把他抓住了,带到 治安法官面前。我记得,这个法官叫维娄倍,是诺艾勒那地方的人,他是一个很可 取的善良绅士。他把那个贼关在监狱里,叫佛兰西斯立下保状,准时出庭;我想, 他们叫这种保状是recognizance。这是一个难懂的字,由re和cognosco两个字结合 而成,但是它的意思可和组成部分单独讲来并不相同;许多别的结合字,也都是这 种样子。好啦,到了时候,推事培济老爷到底下来了,开庭审案,那个家伙押到推 事面前,佛兰西斯就出庭作证。说老实话,推事问佛兰西斯,他为什么控告这个在 押人犯的时候,推事老爷那副脸色,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他把佛兰克吓得浑身哆 嗦。 ‘我说,你这个家伙,’推事老爷说,‘你有什么说的?不要站在那儿,哼啊 哈的,你把话说出来。’不过他一会儿可又对佛兰克客气起来,而对那个犯人大发 雷霆;他问那个家伙,他有什么话替自己辩护的,那时候,那个家伙说,‘马是他 拣来的。’‘嗬,’法官说,‘你可真是个走红运的人;我巡回审判,到处走,一 共有四十年了,但是这一辈子可从来也没拣到一匹马。不过我还要跟你说一句话, 朋友,你的运气还要更好,这是你自己不知道的;因为我敢对你说实话,你不但拣 到了一匹马,还要拣到一副笼头。 ’一点儿不错,他就这样说的,这我永远也忘不了。大家伙儿一听他这句话, 就没有不笑的,因为他们不由得不笑。不但这个,他还说了不止二十句笑话,不过 我这阵儿都不记得了。他对于马还真懂两下子,他用那方面的专长,逗得大家直乐。 一点儿不错,这个法官确实是个有胆量的人,同时还很有学问。听一听审问与人生 死有关的案子,还真让人心迷神痴地觉得好玩儿。有一样事,我可得承认,有些欠 公道,那就是,法官不准犯人的辩护士替他辩护;这个辩护士请求说,他只有一句 根短的话要说,但是推事老爷可不听他的,而让控诉他那个律师一说就说了半个钟 头还多。我承认,我当时认为这不公平,因为有那么些人都攻击他;推事老爷、整 个的法庭、陪审员、还有好些律师、还有证人,都冲着一个可怜的人开火儿,而这 个人还是手铐脚镣地带着。好啦,这个人当然绞死了,因为,说实在的,那是非如 此不可的。而可怜的佛兰西斯从此以后,心里可永远没有再塌实过。他只要一个人 待在暗地里,就觉得看到那个人的鬼魂儿。”“啊,你的故事就是这个吗?”琼斯 喊道。“哦,上帝可得加福给我!我正说到这个故事的节骨眼了;因为有一大夜里, 佛兰克从一家酒店里出来,在一条又长又窄又暗的篱路上,和那个家伙正对面儿碰 了个头。那个鬼全身白色,朝着佛兰克就动起手来,佛兰西斯本来是个健壮的汉子, 就对这个鬼还手,于是他们两个来了一场交手仗;在这场交手仗里,可怜的佛兰西 斯叫那个鬼打得一塌糊涂;倒是不错,他后来到底勉勉强强地爬着回到家里;但是 又受了伤,又吃了惊,所以他卧病有两个礼拜之久。所有我说的这些,都毫无疑问 句句是实,整个一区人都可作证。”那位素不相识的人听了这个故事,只微微一笑, 琼斯呢,却发了一阵哈哈大笑;派崔济一见他笑他,便喊道,“唉,先生,您要笑 就笑吧,别的人也有笑的,特别是一个乡绅,人们都说,他比一个无神论者好不了 多少。这个乡绅,一点儿不错,因为第二天就在篱路上有人看到,有一个白脸的牛 犊子,死在那儿,就一定要说,和佛兰西斯打了那一仗的,是那个牛犊子,好像牛 犊子会打人一样。除此而外,佛兰西斯还告诉过我,说他知道那是一个鬼,他敢在 基督教国家的任何法庭里起誓作证,说那是个鬼;再说,他那回喝的酒,也不过一 两夸特什么的。上帝加福给我们,千万别叫我们中间有一个两手沾上人血的,这是 我说的!”“好啦,先生,”琼斯对那位素不相识的人说,“派崔济先生的故事说 完了,我希望他再也不会插嘴了;您要是高兴的话,请您继续把您的故事说下去吧。” 那位素不相识的人于是把旧话重提;但是他既然有了一会儿喘息朗机会,那我想, 我也应该给读者一个喘息的机会,因此我把这一章在此结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