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准备 霍尔瓦特一边讲着那几句话,一边站起身来,把法伊拉到窗户旁边,轻声和他 商量了一会,然后告诉那位律师说,他们聘请他去办理这件诉讼案子,但有下列一 些条件:如果他能在一年之内打赢这场官司,那他就可以拿到五千金元的报酬;若 是这场官司拖延到一年以上,那拖延一个月就得扣掉二百金元的报酬。 彼烈维茨基同意了。他是一个足智多谋的律师,全匈牙利简直未曾有过一个律 师能比得上他那样厚颜无耻和大胆坚强,同时他又是一个诡计多端和精通心理学的 学者。在佩斯曾有过一种流言,说他常与最高法院的老爷们厮混在一起。他能够采 用十分简单的手段玩弄任何人。如果谁有个漂亮的女儿,他就送她一束珍奇的鲜花 当作礼物。如果他要去的地方小孩子很多,他就带上一大堆五光十色的玩具到那儿 去;孩子们都认识他了,所以一等到他走进屋里的时候,他们就立即高兴地喊着: “彼烈维茨基伯伯!彼烈维茨基伯伯!”扑到他的身上,爬到他的膝头上、背脊上、 肩膀上,最后,可敬的老爹看到前厅里嚷呀闹的,就不得不象从树上抓下毛虫那样, 把那些围在律师身旁的孩子一个个抓下来。如果谢普杰维尔委员当中,有人问起他 的出身问题,那这位乌叶海城的律师,是带了几张因年代久远而半破不新的证明文 件来的,那些文件上都证明他是一个与马杰·恰克、迦拉和奥莫杰有血统关系的谢 普杰维尔的亲属(这些“真正的”证件是一个年老的研究生替他写的)。假如那个 委员是一个好色之徒,那彼烈维茨基身上就备有一个可以圈住他的套索。彼烈维茨 基曾在杜洛茨(他有很多穷亲戚住在那边)发现了三个美人——他的远亲。其中一 个姿态十分动人的美人,是一个已经离了婚的妇女,其余两个是寡妇。她们生有一 头十分迷人的、亚麻般的淡黄色发丝。后来,这几个女亲戚都搬到彼烈维茨基家里 去住,并且每逢彼烈维茨基到佩斯去的时候,她们之中总有一个人被他带着一同去。 当然,他也把她带到自己所要去的那个委员家里。在那个时代,虽然还未曾实行在 申请书上贴印花,但是,假如能够以一个漂亮女人作为申请书上的附属品,那对事 情是有益而无害的。不过当时,彼烈维茨基也请求高贵的委员老爷谅解他这样冒失 地带着自己的外甥女一同进去。他抱歉地说,他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陌生的城里。 接着,他就阐明自己的来意;那时,这个讨人喜欢的女人就挤眉弄眼起来,犹如在 帮助那位委员老爷弄明白(一般说来,他都能够领会)应该作出什么样的决断。很 可能,这些话都是诽谤彼烈维茨基的,但谁知道呢?嘴上刻薄的人是历来就有的, 就象坏女人历来就有一样,可是从来却未曾有过禀性忠良、品德兼优的律师。不过 在我们这部小说里,并不是要讨论这个问题,何况我们除了它以外,光是这件离婚 案子已经足够复杂的了。在这里只须要说,彼烈维茨基的法律事务所营业十分兴盛, 此外,在乌叶海,大家都认为他不仅是那些穷苦女亲戚的保护人,而且他还很溺爱 她们,随身带着她们上佩斯;而且据说,那些女亲戚也都很喜欢常常上京城去。 总而言之,亚诺什的命运完全有了把握。最后,由于凯维先生也承认了这一点, 并且很满意霍尔瓦特所提出的那个支付酬金的办法,大家就都坐了下来,在和谐的 气氛中开始进晚餐。 但是,无论烤小猪还是烤火鸡,满桌的美肴都不能使这伙人感到欢欣愉快,尤 其是无法使他们改变话题。在座的人常常谈到将来的诉讼问题和奥拉斯辽斯克村现 在的情况(在那个晚上,裘里男爵大概打了不少喷嚏吧!)。只有烈酒的力量才使 交谈者多少保持乐观的态度,他们肯定这次诉讼的结局是良好的。对啊!如果结局 是好的,那就一切都好! 应当为这个干杯! 席间,他们议定了今后进行斗争的方法,并派定了各人的任务。彼烈维茨基回 家以后,立即开始筹备诉讼工作(“敬爱的,你可不要吝惜钱啊!”)。法伊先生 也将在这个星期内到爱格城去找大主教菲歇尔男爵,以便亲自把这一切说给他听; 而霍尔瓦特则要到布达去见总督,他在那边有很多亲戚朋友,所以即使在这个很难 见到总督的季节里,霍尔瓦特依靠那些亲戚朋友的帮助,还是可以得到总督的接见 ;因为总督通常总是整天在他的那个靠近凯连费里达的领地上忙着花园里的事。 当夜,凯维先生自告奋勇地写了一封恳切的信给费伦茨·谢契尼伯爵——一个 荣获金质勋章的骑士,现在他住在维也纳,并且经常去晋谒国王。那位老伯爵在很 早以前就崇拜凯维教授,因此他看在凯维面上,一定能在皇帝弗兰茨面前顺便将亚 诺什的事情陈述一下。 “唉!要是仁慈的路易皇后能听到这件事的全部情形就好了!”法伊叹了一口 气说。 晚餐后,他们作出决定,从明天起亚诺什伯爵开始管理自己的领地,不再研究 法律。因为不懂法律也完全可以把事情办好。 “孩子,你的学生生活结束了!明天早晨你一醒来就是一个匈牙利最富有的财 主了,”法伊说。“你要挺起胸膛,懂吗?抛掉这种忸忸怩怩的女子气,这种脾气 只适合于做个乡里的助理书记。这样,将来那位你所敬爱的凯维教授来请求你解决 大学的经费问题时,你就会叫他在会客室里等上一个钟点,并且你在回答他的话时 也一定会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你为什么脸红?亲爱的,命运既然已经这样决定, 你要反对也是枉然。将来我要是突然想到来拜访你,那你一定也会眯起眼睛,好容 易才认出我这个人来!我已经想象得到你会喃喃地说:‘Na,wie gehtes,Alter ? ’可是你的心里却在暗暗地想:‘要知道我是一个贵人,一个贵人应该是高傲的! ’今天我急于要提醒你这一点,是因为你现在还听得懂匈牙利话。但是一两年之后, 你将要忘记匈牙利话而再也听不懂了。 嘿!我最亲爱的夫人,你在那边哭什么呀?(法伊先生注意到他的妻子用围裙 在擦眼睛)你说我为什么要攻讦他?你是不是以为,他能永远抓住你的围裙过活呀? 现在我要让他飞出去。我要象一只孵小雁的母鸡似的向他说明,他不是我们这一族 的,他可以在水上飞,并且可以比我们飞得高;如果他要模仿别的大雁,甚至也可 以栖息在沼泽中。你有许多土地、牧场、磨坊、农奴和童仆。你能拥有这些财富, 这应当归功于祖国。你要终身记住这一点,并且要想到你拿什么去报答祖国?要终 身尽你的职责!倘若将来发现你对祖国的贡献,要比祖国给你的还多,那时,我这 几根老骨头在黄泉底下也就瞑目了。”亚诺什听了这些语重心长的话,也深深地感 动了。他想说些什么,可是说不出,便嚎啕大哭起来。 女主人十分习惯地抱住他的脖子;她一面温柔地抚摸亚诺什的头,一面恳切地 责备起亚诺什和自己的丈夫。 “咳!你别这样孩子气了!要是你在自己的丈人面前哭鼻子,那是难为情的。 霍尔瓦特先生会怎么想呢?你这个老饶舌的,大叫大嚷干什么呢?还是再去给客人 们斟点酒吧!他们已经没有喝的了。”但是老法伊还是把他心中所想的话都说了出 来。他告诉亚诺什,明天要派一个听差,一个亲信侍从,一个骠骑兵和一辆马车接 他上波佐什去。不过亚诺什要在波佐什逗留多少时间,那就得看他们隆重地宣布继 承遗产权的时间需要多少。在这以后,为了显示一个贵族应有的义务,他还要到波 若尼去出席国务会议。要知道老天赋予一个人多少才智,那他就得做多少事。在出 席国务会议的委员当中,亚诺什将会遇到不少同乡和亲戚,这些人都是可以影响这 次诉讼结局的人物。亚诺什也许还能够使整个国务会议注意到奥拉斯辽斯克村的非 法事件。 第二天一早,在法伊家门前真的停了一辆套着几匹骏马的车子。接着,亚诺什 就跟两个保护人告别,三人也因此黯然下泪;但是法伊先生也在星期六那天动身去 爱格城了(他是个教徒,所以不愿意在星期五办这件事)。这时,别尔那特夫人写 了一封信给她的姑奶奶——法伊夫人,告诉她,老霍尔瓦特也动身到布达去了。他 在动身前,写了一张遗嘱,说他那个排行在当中的女儿不能立为继承人之一;但是 遗嘱的执行人,“他指定由我的丈夫担任,”别尔那特夫人写道,“因为最近以来 他们两人的友谊关系十分密切。”一切都在进展,只有奥拉斯辽斯克仍旧沉寂着。 对各种耸人听闻的消息极为爱好的社会舆论,一直带着难以诉说的兴趣注视着 那件诉讼案子的发展。关于亚诺什正在提出诉讼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但是 没有人知道裘里在打什么主意。甚至有些人愿意出许多钱,想跟那些看见过新伯爵 夫人的人谈一谈,无论是他们在窗子里看见的,还是远远地看见的;而且愿意出更 多的钱,去跟那些亲自跟伯爵夫人讲过话的人谈一谈。可是事实不能使那些专爱打 听消息的人感到满意。所有住在辽斯克城堡里的人的计划和行动,都保守得非常秘 密。 两扇大门自从举行婚礼那天起就一直关着,玻璃窗外的百叶窗都被关上了,所 以整个城堡好象空无一人。 然而社会舆论已经达到了轰动人心的地步,某些上流社会的太太女士(如美丽 的斯塔拉依夫人和说话很响亮的凯采拉太太)都决定到辽斯克村去雇一些女佣人, 以便从她们的口里听到一些“玻璃瓶内”的消息。 那些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脸颊红润的农妇,虽然对整个事件的情况知道得并 不多,可是琐琐碎碎的消息,对专好说长道短的人来说,还是足够诱人的。这些贵 族太太神气十足地声称:“我的佣人是辽斯克来的,”犹如称自己的丈夫为“我的 捷克骑士”一样。这种可笑的心计很快就发展成为普遍热中的时髦事情。所以省内 每一个高贵的贵族太太都开始要求自己的丈夫,除了购置意大利佛罗伦萨城出品的 草帽和瑞典手套之外,还要求雇用一个辽斯克村的女佣人。于是辽斯克村女佣人的 工钱就因此比其他地方来的女佣人要大一倍。这种风气甚至到二三十年以后还很流 行。那时裘里一家早已不住在那个地方了,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村子里的姑娘 (女佣)为什么会这样出名。不过,当时大家都把一个来自辽斯克村的女佣人端着 塞夫勒菜碗放到铺着大马士革桌布的桌子上这件事看作一件十分阔气的事情。故而 到辽斯克村去找大姑娘的人,犹如寻仙草似的大大增加了。终于使得这些姑娘的出 嫁也比别村的姑娘要早得多。唱圣歌的僧侣、家庭小康的手艺匠和一些不太有钱的 贵族都从省内的四面八方,专程到辽斯克村来相亲,要给自己挑选一个十四五岁的 姑娘。 这么一来,那边的姑娘很早就嫁人了,因此要雇用一个辽斯克村的女佣人,真 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只有宪尼、安德拉什伯爵和马依拉特之流的大地主才能够 阔绰地,花上一些莫名其妙的钱,去雇用一个辽斯克村的姑娘作佣人。 幸亏这种疯狂的举动同其他事情一样,终于宣告结束了,否则在我们这个时代 里,辽斯克的那些美人只好专门嫁给皇子皇孙了。 彼烈维茨基先生乘着裘里正在待机不动的时刻,展开了激烈的活动。他草拟了 一张呈请撤销婚姻的状纸,并在递送到神父法庭以后,立即动身到杜洛茨去找一些 新的漂亮的女亲戚,因为主教和神父终究也是由血肉组成的,当他们见到报告案情 的人是一个美貌的女子,而不是一个满嘴烟黄牙齿的老律师时,他们可以更照顾些。 什么事情都很难逃过彼烈维茨基的眼睛。他在维也纳找到了他的代理人,那个人是 一个驻罗马教廷大使的幕僚,专门指导各国大使如何向梵蒂冈呈递报告的事情。 他的另外一个代理人(即是那个巧妙地编造证件的基菲克军校研究生) 已经带了一道训令动身到维也纳去,以便在耶稣会的神父,即那些在皇宫中活 动,尤其是在一些笃敬上帝的、高贵的公爵夫人周围享有盛誉的神父中间,发挥必 要的影响。但是事实上并不是彼烈维茨基一个人在进行活动,其他的人也没有打瞌 睡。许了无数愿心的法伊已经从爱格回来了;霍尔瓦特从布达寄给法伊的几封信里, 也报道了许多令人安心的消息。 “我在这里遇见一位权势很大的要人,”他顺便报道说,“他是我小学里的一 个同学——拉斯基伯爵,一个退伍的将军,现在他每天与总督夫人在一起打牌赌博。 当他将裘里那种令人愤恨的野蛮行为告诉总督夫人之后,夫人就大发雷霆,向他的 丈夫说:‘你还当什么总督,你的辖境里竟然会出这种事!’这位伯爵是我的一个 好朋友,从前他是个十分有名的统帅。然而我们匈牙利的那些爱国者却轻视他,并 控告他长期摧残了帝国的军队,因为他第一个主张,注意士兵的美观比注意他们的 勇敢还重要……我住在佩斯城内一家叫‘侯爵之家’的旅馆里……”法伊就是没有 从亚诺什那边得到一点信息。已经好几个星期过去了,可是既不见驿车从波若尼带 来什么书信,也没有报信的人从波若尼来(当时大部分达官贵人都爱差遣报信的人 报信)。这个年青人是没有什么行动呢,还是正在着手办理呢?不过对于毫无音信 这种状况,如果那些参加省议会的杰姆普林省国务会议代表不把亚诺什不在波若尼, 而且根本没有去过波若尼的事告诉法伊,那法伊是不会引起严重注意的。 现在这位老年人感到焦急非凡;虽然菲林茨·卡辛茨恰巧在这时候开始发表演 说,使得法伊不便“溜出”大厅,但是法伊仍然立即吩咐备马出发,沿路一停也不 停地直向波佐什驰去。 “伯爵在哪里?”他问城堡内的居民。 堡长和侍从们报告法伊先生,一个月以前,亚诺什伯爵曾到庄园里来过,但是 他呆了三天就走了。 “你们不知道他到哪儿去吗?”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驾车送亚诺什离去的马 车夫说,他把亚诺什送到卡波施,亚诺什下车后就向市集广场走去了。 “那末后来呢?”这个性子迟钝、个子矮小、说话含糊不清的马车夫没有回答 法伊的问话,只鼓起下嘴唇,耸了耸肩膀。 “你怎么啦,哑了吗?”法伊焦急地逼着他。 “喏,他下了车子,就没有什么别的事了。”“他至少说过一些什么话吧?” 马车夫想了一想,抓了一下后脑勺。 “没有,什么都没有说过。”“那末后来你干什么去啦?”“回家!”“为什 么你要回家呢?”“因为他叫我回家。”“这就是说,他还是跟你说过话的,笨蛋。” 法伊沉思着。也许亚诺什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巴尔顿的城堡吧? 或者是罗兹尔的城堡,或者是爱尔乔杰列的城堡?年青人都是好奇的,亚诺什 一定是想看看自己的领地,以此得到一点慰藉。 法伊下了一道命令,说亚诺什在这个国度里有多少城堡,就派多少名报信人出 去;并叮咛这些人无论如何要找到主人,而且要尽可能快,因为他焦急地等待着他 们的回音。此外,他也派了一名骑士到曼陀克找西格去。 第二天和第三天,报信的人都陆续回来了。大家都向法伊老爷报告,没有一处 能找到亚诺什伯爵。这件突然到处去查询的事情给人们带来了不少闲谈的资料;到 处都在传说,那位年青的伯爵失踪了。如果真的失踪了,那末这件事一定是裘里男 爵下的毒手!是他手下的人杀害了年青的伯爵。可怜的年青的亚诺什啊!有什么办 法呢?大家想的可也不错,现在对于撤销婚姻这件事,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了,所 以裘里的女儿将成为寡妇——亚诺什伯爵夫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