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克罗克老爹查明线索 旅店老板从墙上拿下一把钥匙,点了一支蜡烛,领着法伊先生走到走廊的尽头, 打开一间客房。克罗克老爹象耗子那样一声不响地跟在他们后面,克罗克的确能走 得使人完全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因此,当格里比把蜡烛放到桌上以后,转过身来, 看到站在他面前的陌生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的时候,他感到非常惊奇。 “这是我的人,”法伊解释道。 “我可以请教一下大名吗?”旅店老板问。 “我是伊斯特万·法伊,从帕塔克城来的。”“久仰,久仰。您是布特列尔· 亚诺什伯爵的保护人,对吗?您有何吩咐?”法伊和克罗克老爹紧张地注视着店主 人的每一个动作和他的眼神,看了一会儿以后,他们惊恐不安的心绪逐渐消散了。 他们想:“我们把那件重要的事情当面向你揭开,看你怎么说!”法伊摆出他 从前当检察官时的那种庄重的姿态,高声地说:“请告诉我,您送给您的弟弟—— 住在翁格伐尔城的格里比医生——的那件衣服,是怎么落到您手上的?”克罗克甚 至擦了擦眼镜,想更清楚地看看旅店老板脸上的表情。 旅店老板打了个呵欠。 “噢,这件不值得一提的事情还能讲几遍吗?这是很容易明白的,要知道我们 卡波施这个地方的大事情是很少的。我们都是安分守己地生活着,所以不会出什么 事故。假如说死人是一件大事,那我们这地方整整几个星期来,就没有死过一个人。 不久以前,我这家‘兀鹰’旅店里出去一个旅客,他是一个德国学者;这个怪人很 想看看东正教的葬礼。 于是我劝那个德国人在我店里住几天再说,一等到有本地居民死掉,那就能看 到了。那个可怜虫差不多住了两个星期,我必须说,他的确花了不少钱。简直无法 理解,这些德国人怎么会有那么些钱!他每天看到我就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直到现在还没有死过一个人吗?’的确,这个怪人可真不走运,因为连着两个 星期死掉的人尽是加尔文教徒和罗马天主教教徒。最后,他大发脾气,厉声责备我, 好象是我在愚弄他,尽用空话来留住他。到了前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叫他离开 这‘兀鹰’旅店,到翁格伐尔去找我的弟弟格里比医生,因为我的弟弟会把活人变 成死人,可是我不会。”旅店老板对他自己的这个笑话觉得十分满意,甚至使他的 双重下颚笑得抖动起来,好象一块冻肉似的。 “一个杀人凶手决不可能这样笑,”法伊心中一盘算,也微微地笑了笑,因为 这时他又回想到波佐什卡波尔婶婶的那件事。 克罗克老爹用洞察肺腑的目光望着旅店老板,冷冷地打断他的笑声说: “很好,先生!可是那件衣服到底是怎样落到你手里的呢?”“啊,那件衣服! 这的确是一桩十分奇怪的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十几天前,我这儿住过一个穿着得十分华贵的青年人。当然在这一点上并没有 什么奇怪,因为过去勃烈倩黑姆大公爵本人也曾在我这家‘兀鹰’旅店里宿过夜。” 克罗克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见他的鬼,见您的大公爵的鬼!请您别扯到别的事情上去。我们知道,大公 爵们睡觉也是要自己睡而不能叫人代睡的。请您讲讲衣服的事情,难道您没看见我 们等得不耐烦了吗?”“这完全是件不值得一提的事情。我告诉您,那位年青先生 一到这‘兀鹰’旅店,吃完晚饭就躺下睡觉了。第二天早上他穿了一套普通工匠助 手穿的衣服从房里出去了。平时,如果遇见这种事情,那总是恰恰相反:在第二天 早晨,一个工匠助手突然变成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先生。 这种事情在佩斯的大旅馆里是可以经常听到的。”法伊老爷摇摇头说: “真是莫名其妙!那末后来呢?”在寂静的空气中,似乎可以听得出老法伊的 心跳。 “他朝着我走过来……那时候我正站在柜台后面,恰巧卡杜什卡也走过来问我, 米哈依·萨宝欠我多少钱,以及能不能再赊账给他。我查了一下账簿。(真见他的 鬼,直到现在还没有查到他这笔账!)这时,那个年青人走到我的身边,拿出一张 二十块钱的纸币作为付给我的房金。 “‘我走了,’他说道。 “‘好吧,’我心中想道,‘我要给你些颜色看看,你竟敢在我格里比面前耍 花样!’接着我就说:‘噢,对了,您隔了一夜就变样子啦!’“年青人狠狠地看 了我一眼,回答说,这是他个人的事情。当时我又说:‘一点不错,不过我之所以 发问,是因为我看见您没有把以前穿的衣服带走。它留在这里,叫我怎么处理呢? ’他回答说:‘您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您可以把它卖掉,或者随便您怎么办。 ’“我们的谈话就到此结束。那个年青人走了以后,我觉得这件衣服虽不错,却不 合我的身材,于是就把它送给我弟弟去穿了。”“您做得对。”法伊先生称赞说 (他甚至也很乐于把自己身上的一件大礼服脱下来交给格里比先生转送给他的弟弟)。 “就是这么一回事,”格里比结束了这个奇遇的故事。 法伊先生高兴地拉住旅店老板的那只粗大的、皮肤发红的手,并且紧紧地握了 一握。他的心境感到好多了,犹如突然通过一根无形的管子把新鲜的血液注射到他 的血管里一样。 “格里比先生,您恐怕不会知道,我的心上简直象拿掉了一块石块! 要知道我预料要遇到许多可怕的事情,现在看起来,这简直是件蠢事。 唉,这个小畜生!如果我还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那够多好啊!唔,多谢您 告诉我的消息,格里比先生。”“我很愿意把我所知道的全说给您听,”老板简单 地回答。 “可是那套工匠衣服他是从哪儿弄来的呢?”“是在我的亲家——鲍陀裁缝家 里买来的,因为第二天我的亲家还夸耀过这件事呢。”法伊先生向克罗克老爹转过 身来,他正在埋头深思着。 “克罗克,您听见了吗?一定要找到这个裁缝,也许亚诺什会向他透露一些计 划的。”克罗克好象从睡梦中被惊醒似地颤抖了一下。 “慢慢的全都会水落石出的,”克罗克含糊地说,同时伸手到口袋里,摸出一 只鼻烟壶,他想吸些鼻烟来醒一醒自己的脑筋。 格里比告诉他们:“现在裁缝正在我这里,他是来吃喜酒的。如果需要的话, 我马上就去叫他来。”“这太好了!”法伊喊了一声,甚至高兴得弹响了一下指头。 “现在我想可以好好地吃一顿晚餐啦!亲爱的老板,请您拿些酒和菜来,把您这儿 最好的菜拿出来吧。我也很想跟维顿卡交谈几句知心话,不过这是以后的事,现在 暂且先把晚餐送来和把那个裁缝叫来吧。”格里比一听到这些话,很为难地摇摇头。 不,现在他们要他去办一件难以从命的事!既然婚礼席上来了这么两位老爷,那末 他们应当和所有的宾客一起赴宴。何况现在正好是刚要摆宴席的时候,所以他请他 们入席去。这至少不用他们花一文钱,而且,把酒菜送到房间里来吃,虽然东西不 是第一流的,但价钱却要贵得很多。 “谢谢您的美意,老板。但是,如果您稍微拿些较好的东西来吃吃,那末我们 就很满意了。”格里比先生皱着眉头回答:“所有最好的菜肴都要送到婚宴上去。 我知道怎样才算尊敬,我也懂得宾客之间的区别,有的是邀请来的,有的不是 邀请来的,有的是偶然路过的。别的情况是不会有的。”这时,法伊先生不得不鼓 动一下他的如簧之舌,去说服这个好客的老板。(他和他弟弟——医生——有多么 大的不同呀!这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没有受过科学毒害的人!)法伊告诉他,他们 还需要在这间房里商量事情;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其次,他说他们都是上了年 纪的人,身子已经很疲乏了。 最后,旅店老板很勉强地同意了法伊的意见,说他就去吩咐预备晚饭,并且叫 他的亲家到这里来。不过关于后一件事,他说:“要看他是否愿意来,”因为俗语 说得好,十个裁缝九个是男爵。 然而卡波施城里的贵族们并不同意这句俗语,而且十分恨那个鲍陀,因为他在 “兀鹰”对面,自己作场的门上钉了一块夸口的招牌:“贵族马杰·鲍陀与丽娜裁 缝。”根据城里贵族们的意见,裁缝这一行业,按他们贵族这个阶级来说,是一种 最低微的行业,诚然,他们自己也是些编打箩筛的手艺工匠,但是在他们的目光中, 这要比裁缝这一行体面得多。因为筛子终究是女人用的玩意儿,皇后也要用手拿的, 可是缝裤子……而且还得补裤子!……是啊,这是最下等的职业!可耻,我敢以名 誉担保!不过他们还是做上这么一块招牌,把全部贵族称号都写在上面!因此他们 在裁缝的称号上还加上两个词:“鲍陀与丽娜,熨斗和帆布”。 过了不久,有人来敲门。这是鲍陀先生来了。他一跨进门坎,法伊马上就认出 这个相貌堂堂的人就是自己曾经向他问过哪个是旅店老板的人。 关于亚诺什的事,虽然裁缝知道得不多,不过他非常郑重地把他所知道的那些 细小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法伊。几天以前,在一个傍晚,当大家都已经把牛赶进棚里 的时候(“那时我恰巧也在忙着赶牛,老天保佑,因为我有六头牛呢”),那个年 青人真的找到他那儿去了,他挑选了一件上面缝着一些小钮子和丝带盘成的扣子的 黑色短上衣,那种衣服一般都是年青工匠穿的;此外他还选了一条裤子和一件背心。 由于那两位老爷要彻底了解事实的真相,他还补充说,那件衣服穿在这年青人的身 上非常合身,简直象他定做的一样,这个年青人并且把全部衣款都付清了。 裁缝走开以后,法伊先生指出说:“我们从这场谈话中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不过,克罗克老爹,我说,您是个聪明人,是个经验丰富的密探,现在您对这一切 有个什么想法呢?”“第一,伯爵并没有被人杀害,而且也没有自寻短见,因为自 杀不需要更换衣服。”“我的意见也是如此。谢天谢地,这一点我们至少可以肯定 了。”克罗克老爹继续说:“至于我呢,那我知道得太多了。譬如说,我知道现在 他在哪儿,他在做什么。”“您在说什么!”法伊大声叫起来,疑惑地看了克罗克 一眼。 “我知道得很确实。不过我想向阁下提一个问题。波佐什的园丁有个帮手吗?” “没有。”“您在这方面了解得完全清楚吗?有没有一个名字叫米哈依·维烈什的 帮手?”“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好,假使伯爵先生现在没有用米哈依· 维烈什的名字在园丁那儿做帮工的话,那就砍我的头吧!”“真的吗?算啦,克罗 克老爹!那孩子怎么会想出这个主意来呢? 您从哪儿知道这些消息的?”法伊十分惊讶地看着这个矮子,他在房间里转来 转去,忙乱地挥着两只手,滑稽地皱动着他那思虑重重的额角。 “从哪儿?从那一小堆纸片里!我在那些纸片中发现过一张写着园丁帮工米哈 依·维烈什名字的身份证,证书是由伯爵自己签署而且盖章的。可是由于证书上的 印章盖得不好,因此伯爵就把那张纸撕了,显然他又另外写了一张。当时我觉得这 张纸没有多大作用,甚至也不想把那一块块的碎片拼起来。”“可能有这样的事。 然而现在亚诺什究竟在哪儿呢?您怎么知道他在哪儿?”“他只可能在两个地方: 或者他顶着别人的名字在裘里家里当园丁,暗地里在那边监视他的‘妻子’,以便 使得诉讼能更快的得到胜利;或者他乔装成一个工匠助手,在观察敌方的行动。” “唔!这总算还不坏。但是我真没想到他会这样聪明。”克罗克老爹得意洋洋地微 笑了一下。 “但也可能是这样的。伯爵看了别尔那特夫人的信以后,知道比罗什卡小姐病 了,并且知道她父亲米克洛什·霍尔瓦特不在家,于是他就决定,象神话中的王子 一般,到自己爱人的庭院附近去做工。他把胡须剃掉,头发剪平,使人家都认不出 他;晚上,他就跑到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意中人的窗下去,想尽一切方法来获得一 个见见她的机会,哪怕从远处望她一眼也好。”法伊将宽阔的手掌往桌上一拍,突 然跳了起来。 他高兴地喊着:“够了,够了,克罗克!您的智慧可真是无穷啊! 毫无疑问,现在亚诺什伯爵一定是在鲍尔诺茨城。这跟我现在高兴得想要跳起 舞来的心情一样正确。我甚至于高兴得要和那个女人——哈达希寡妇跳舞。我要不 去和她跳舞,那就叫我不得好死!”他说完这些话,抓起帽子就往外走。走到门口 时,他回过头来对克罗克说: “请您快些吃晚饭,克罗克,回头您立刻乘我的车子到鲍尔诺茨城找亚诺什伯 爵去。请您告诉伯爵,说我叫他立即同您一起回来。我现在要参加婚礼去,我还有 一桩很重要的事要做。”法伊在走过一个黑漆漆的阳台时,他以满怀感谢的心情, 抬头望着苍穹。天上无数的星星都象在鼓励他似地望着他,使他感到前途大有希望。 “傻孩子!”法伊叹了一口气。“真象一只蜜蜂一样,它为了窗里有一朵含着 蜜汁的鲜花,拚命向那扇已经关上的玻璃窗冲撞。唉!但要知道窗子是从里面往外 开的呀!”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