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正的小牛 法伊想出了一条妙计。他确信,裘里给了约瑟夫·维顿卡一笔钱,并且要送他 到外国去,使得亚诺什找不到这个最主要的见证人。那也就是说,裘里男爵信不过 维顿卡。由此可见,裘里这样抓紧时间,是为了将来他所提出的一批见证人,只可 能是他所信任的人,并且那批见证人将来也一定都能异口同声地在教会法庭上证明 结婚的仪式完全是按照教规执行的。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放过了这个唯一的、最有价值的见证人,让他跑到波兰去, 甚至于跑到美洲去,那简直是粗心大意得罪该万死。与此相反,现在必须不惜任何 代价留住维顿卡,把他掌握在自己手里。法伊想着:“这是上帝在显灵,使得维顿 卡和我在这里相遇。”他把老头儿克罗克单独撇在一边以后,马上就赶到参加婚礼 的客人当中去了。格里比先生看见法伊来到,高兴得不得了(旅店老板从开始见到 法伊起,就知道这位仪表不凡的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以,当法伊在宾客中 间,邀请寡妇哈达希跳匈牙利民族舞的时候,格里比可真乐意得准备将性命都献给 他。法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把新郎喊到一个角落里,详细地盘问他。 “小伙子,我听说您要出国去了?”“很抱歉,是的。可是一个穷人有什么办 法呢!”“这样的一个小伙子,技术如此高明的一个工匠师傅要离开祖国到外国去, 真可惜。”被法伊恭维得心花怒放的维顿卡表示同意地说:“是啊,真可惜。” “我听到别人说了您许多好话。”“这就是说,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可是这又有什 么用呢?我必须走。 既然说必须,那就是非走不可!”“不过我在这儿想顺便说一说,我在帮助我 们祖国的天才这方面,向来是不遗余力的。如果我聘请您到我的庄园里去做木匠, 您有什么意见?我给您的工钱决不会少。您可以尽力地做,尽力地发挥您的才能和 智慧。”“我也后悔得想要哭,可是我现在所能得到的回答,只是我应当离开。老 爷,您还是别费心吧!”法伊采取坚决进攻的方法了。他知道,现在他是在跟裘里 作斗争;这是一场战斗,既然是在战场上,那就可以使用一切手段。 “我告诉您,您可以和您那位年青的太太住在我的城堡里,您会感觉到自己是 一个象管家老爷一样的人物,仆人们都要尊称您一声‘老爷’。这可多好啊!”维 顿卡叹了一口气。 “在庄园里有许多年代古老的榛子树;每棵树都有三个男子汉合抱不了那么粗。 您可以砍伐任何一棵树,您可以想到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维顿卡长吁短叹。他的 脸色也因感到痛苦而变了。 “而且往后的情况,一个是替波兰农民钉钉箱子和谷仓板壁,而另一个是,制 作公爵夫人和伯爵夫人安放罗裙的描金柜子。”维顿卡听他这么一说,全身都战栗 起来。他完全被虚荣心征服了。 “除了可以拿到用现金支付的很高的工钱之外,您还能得到脂油、面包、木柴。 您每做成功一件精巧的东西,我都要送您几块金元;此外,我要送一头牛给您的妻 子。”“什么?送一头牛给卡杜什卡?是一头吃老爷庄园里的草料,可以挤牛奶的、 真正的牛吗?也许是一头花牛吧?它一定有很大的乳房,不过要在牛角上装一副套 子,让它无法去撞卡杜什卡……”这一下完全打动了维顿卡的心。眼泪从他的眼睛 里涌出来,并愈流愈多,同时,由于他所喝的那许多酒也开始作起怪来,因而他就 象一头牛似地哀号起来。 “不可能,无论如何不可能,”他哽咽着说,“我已经卖给人家了。”法伊先 生毫不表示惊讶地说: “不要紧,我们可以把钱还给那个人,把您赎回来。”维顿卡沉思了一会儿, 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得出,他犹豫得很厉害。 最后,他失望地挥了一下手。 “这没有用。全都完了。我的一切全都掌握在买我的那个人手里。 他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他一定要拿着枪来找我——砰!——朝我开枪。 拍!我的灵魂也就此飞掉了!我永远不能在庄园里当一名有名的木匠了,而我 的老婆——卡杜什卡……”“不过我说,还不一定会这样,因为您的那个有权有势 的主人,仅仅在自己的家里,在他的仆役们的眼睛里,也许还可能在周围邻近的地 方,是一个令人可怕、不可一世的人物。可是在我带您去的地方,另外有一个人, 他的权势要比您的主人大上好几百倍;在他的面前,您那个主人简直就低微得连狗 都不如。”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法伊先生的口才十分好,他善于说服跟他谈话的人 (他在当副省长时能享有崇高的声誉,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使得可怜的维顿卡 完全失去了主见。经过这一席谈话之后,这个小伙子在客人中间不知所措地钻来钻 去,好象一只苍蝇在玻璃窗上打圈儿似的乱撞乱碰。然而法伊还是不满足:现在天 平上的盘子还没有完全倒向他那一边,而只是在两边晃来晃去。法伊觉得必须再往 盘子上加一个砝码。 法伊也把卡杜什卡和旅店老板格里比先生拖到这件事里去了,而且他的话也深 深地打动了他们的心;三个人开始热烈地低声交谈起来。卡杜什卡和格里比轮流去 劝说维顿卡,这就使得客人中间也引起了一阵骚动。 在主人房里所发生的骚动,很快地影响到所有的客人。他们彼此问着: “见鬼,他们出了什么事?亲家,您听到了什么没有?”那时,维顿卡的伴郎 ——裘里男爵的一个斜眼乡警——盖尔盖伊(不错,他现在穿着一套贵人的衣服, 冒充省衙门的陪审员)以他狗一般的嗅觉,早已闻到事情有点儿不对头了。可是, 只要他一走到那些热烈地交谈着的客人中间去,人们的话题就转到一般生活琐事上 去了。总而言之,在卡杜什卡一双秀眼里还没有出现眼泪之前——婚后第一次的眼 泪之前,天平盘仍旧是摇摆不定的。这些眼泪具有多么大的力量啊!一滴小小的眼 泪,真重得足以左右一切;它只要从浓黑的眼睫毛后面一滚出来,那天平上的盘子 立刻就偏到有利于我们法伊先生的那边去了! 法伊回到自己房里,时间已经将近半夜了。但是他并没有脱去衣服躺下睡觉, 而是等待着,因为他知道他所播下的种子一定会发出芽来。 因此当维顿卡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溜进来跪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感 到惊奇。 “我亲爱的老爷,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表明我完全接受您赐给我的差事。上帝 没有赐给我勇气,可是我的妻子壮了我的胆,所以我敢来接受这个名利双全的木匠 职位和一头牛。可是事情还不光是这样,因为现在有个魔鬼骑在我的脖子上。一个 真正的魔鬼。我维顿卡实在无法甩掉他。其次,我虽然起过誓,可是事实上这个誓 言很可能连上帝也没有听见。如果上帝没有听见,那上帝一定能宽恕我。现在问题 就在于摆脱不掉这个魔鬼!”后来,维顿卡老实地承认,裘里给了他一千福林,并 且还答应给他办两件事:裘里吩咐那个乡警盖尔盖伊拿这些钱替他在波兰买一幢房 子和开设一个作场。而且盖尔盖伊已经雇好了一辆农民用的大车,现在正停在屋檐 下。他准备在今天晚上把维顿卡带走。不过两千福林缝在盖尔盖伊一件背心的口袋 里。维顿卡也提到,他曾经在裘里面前,对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像起过誓,他说:如 果他在波兰不用假名假姓,如果他不到二十年就从波兰回来,那他一定会遭天诛地 灭,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假使他根本就不上波兰去,那就是说,他不可能从波 兰回来,也就没有违反誓言。)虽然他的誓言只是一句废话,但坏就坏在裘里的一 句誓言: 裘里曾起誓说,无论在何处,只要他在祖国遇见维顿卡,那他就要当场开枪打 死维顿卡。当然,如果他遇不见维顿卡,那也就无从开枪了。这也是可以避免的。 可是目前的这个魔鬼,裘里派来监视他的这个魔鬼——实在是最大的威胁!这个阴 险的乡警到处都紧跟在他的后面,监视着他的每一个行动。如果这位可敬的、保护 维顿卡的人能对这个魔鬼想出一些对付的办法,那事情就能成功了! 法伊想了一想。他后悔把自己的一辆车子派走了。 “旅店老板有没有马车?”他问。 “有。”“好,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必须灌醉盖尔盖伊那个魔鬼;同时叫老 板先准备一辆马车,等在城里某一个事先约定的地点。一切箱子和新婚的被褥等东 西都预先装在车上。而且新娘在走出来的时候,不要跟任何人道别,佯装着累得要 去躺一会儿的样子。我的骠骑兵将在‘兀鹰’旅店门前的街上等候她,并且陪同她 走到马车旁边。”维顿卡一听,吓得牙齿都打起仗来。 “哎哟哟!在深夜?一个骠骑兵?一个年青的女人?不,这个我不能同意!不 可能就是不可能!”“唉,这个醋吃得没有道理!您要知道,那个骠骑兵是个老废 物了!”“能让我先见一见吗?”“那末,我们再另外想个计策。你们悄悄走出来, 好象要到厨房里或者是到穿堂里去接吻。在新婚的时候,这是常有的事。”维顿卡 两只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他兴奋地对法伊说:“对,对,常有的事,常有的事! 我们今天已经出去过两次了。”“不过这一次你们不要到穿堂里去,而要直接走到 那辆由骠骑兵送你们走的马车那边去;你们只要一坐上车子,那就平安无事了!你 们甚至可以一停不停地直到波佐什城堡。同时我要叫我的随从送一封信给管家,让 管家替你准备一切日用的东西,立刻安排一个住处,并且要做到无论谁都不能来伤 害你们。”“那末盖尔盖伊呢?”维顿卡不放心地问。 “盖尔盖伊最初会想到你们,然后他会四处寻找,可是你们早就连影子都没有 了。那真是一溜烟,转眼就不见!”“要是他来抓我们呢?”“让他试试看吧!我保 证,他将要裹着褥单,被人抬回家去,因为我要吩咐管家好好地揍他一顿。以后, 盖尔盖伊只要活着,他决不会忘记这一顿打!我的管家不但会准确地执行命令,并 且还会执行得格外道地。”维顿卡大声笑着,他开始为事情有这样的转变而高兴。 最后,他决断地伸出一只手,说: “好吧!我这只真诚的手就交给您吧!”手握着手,法伊的脸上闪烁着十分满 意的光彩。他好象一个人做完了一件很吃力的工作一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高 兴地想着:“嘿,这场官司,我们现在已经打赢了!我要让彼烈维茨基知道,我这 个前任副省长是个多么能干的人。”当然,现在对法伊先生来说,睡觉这件事根本 就不用谈了。眼前还有许多事要做:要和格里比商量一下马车的事,给随从作些指 示,要写封信给管家布达依。 “Domine delictissime !我忠实的朋友! “我已雇用工匠维顿卡在我的庄园内担任木匠。他将是我们诉讼中的一个见证 人;因此,裘里男爵用尽无耻手段,想使我们见不到维顿卡。 “先生,请您照顾一下,要非常殷勤地款待维顿卡及其妻子;但愿万事都能使 他们称心如意,并望大家都尊称他一声‘老爷’。当然,按理我不能够雇用这样的 人,但是我仍旧要雇用他,为了有利于我们的诉讼,我们需要这个人。请您要象保 护眼珠一样保护他,因为很可能有人要来迫害他,甚至也可能有人企图把他骗走。 谨此函达斯杰方努斯·法伊“又,为了自己的恋爱而在外面奔波的亚诺什伯爵已经 找到了,真见鬼!”信写完之后,法伊还是精神饱满,不想睡觉,并一直坚持到他 所预计和拟定的事情全部做好(深夜二时以后)为止。 那时,他关上房门,并且用一个枕头堵住窗口,免得听见音乐的响声;他脱掉 衣服躺在床上,很快就甜蜜地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拾到一 只野鸽蛋。他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来,拿着小鸽蛋飞跑回家。他回到家里,碰到彼烈 维茨基,那时,彼烈维茨基也突然变成了一只孵蛋的老母鸡。它用嘴啄那只蛋,把 蛋壳啄开,接着从蛋里跳出一只丑陋的小黑猫。它妙呜妙呜大声地叫着,跑到法伊 旁边,用四只完全不象猫爪而象小锤子似的爪子在地上咚咚地敲着。 法伊就在那时醒了。 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并且透过窗子上没有被枕头堵住的地方,把阳光射 进房里来。 门上真的有人在咚咚地敲着。这太好了!这一定是那只刚才梦见的小黑猫吧! “是谁呀?”“是我呀,亲爱的义父。”“啊!你在这里,见鬼?!我马上来 开啦,你这个浪荡子!”法伊打开门一看,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年青美貌的工艺匠, 漂亮得跟蜜饼上画的美男子一样,在生活中简直很难遇见这样标致的工艺匠,因为 一般来说,做一种行业,一定会烙上一种行业的印记。譬如说:卖肉的人总是胖胖 的,长着一个双重下巴,他的面孔总是油光光的发着亮,据说这是因为在剥猪皮的 时候,有股热气冲出来,喷到他脸上,故而他的面孔就发出亮光来;裁缝总是瘦瘦 的,他的眼睛深陷着,背有点儿驼;铁匠经常要使劲用大锤子打铁,所以他的额上 总有许多皱纹,他的颧骨总是高高地突起。总而言之,每一种职业都要给人烙上本 身的印记。昨天在婚礼上恰好有个人讲过一桩事:两个星期以前,在德布勒森有个 很有学问的教授发疯了,为的是想不通一个问题——为什么鞋匠的助手都是眉开眼 笑的,而鞋匠们自己却都是愁眉苦脸的。 亚诺什穿着一身普通的呢子衣服、山羊皮长靴,面孔晒得黑黝黝的,看起来, 他的样子十分动人。法伊突然吓得向后一退,因为他想到,如果亚诺什打扮成这个 样子到波佐什去,那被尊称为“老爷”的维顿卡一定要大吃其醋,说不定会跟他的 卡杜什卡一起逃跑。 “好吧,好吧,进来,坐下!”这一次他们并没有拥抱。法伊甚至连手都没有 跟亚诺什握一握;他洗好了脸,开始穿衣服,但是这时候,他一边穿着,一边唠唠 叨叨地责备起年青的伯爵来。 “你又作了多么愚蠢的事!要是老霍尔瓦特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生气,把你 扔掉不管。你也知道,他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人。将来在众人面前,你就要处在不利 的地位。大家都会以为你是个意志薄弱、没有男子气概的人。要知道,你在这一段 时间里,糟蹋了多少宝贵的时间!难道你忘了我叮嘱你的话吗?你应该到波若尼去, 首先要取得那边所有的达官贵人、地主乡绅和高级神父的支持。可是你却跑去谈恋 爱,胡来一通。要知道你在鲍尔诺茨张望着爱人的时候,即是你在此地打输官司的 时候,也就是你要丧失那位姑娘的时候。不行,朋友,在这个世界上,你这样做是 得不到幸福的!”亚诺什羞愧地低着头,一声不响。 “现在你到哪儿去找那些议会代表!如果他们在波若尼的牌桌上所遗留下来的 指印不能算作痕迹的话,那么,可以说,他们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目前农忙已经 开始,他们都各自回庄院去了。即使撇开这件事不谈,但你怎么能作出这种事来? 难道一个匈牙利贵族能这样做吗?我是什么人?是伪君子,还是剪径的强盗,还是 伊索寓言中那只常常换皮的狼?还有,那最可怕的,难道一个骑士能毁坏一个平白 无辜的姑娘的名誉吗?唉,亚诺什!亚诺什!贵族的精灵怎么没向你提醒这一点呢! 大概它睡得太熟了!”“我不能控制自己,”亚诺什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有 人写信告诉我,她病了,因此我感觉到,如果我不到她的身边来,我就活不下去。” “蠢货!你为什么活不下去?难道你看见过这样的事,一只坛子因为不能跟盆子里 的木樨草并放在一起而破裂?”“我的义父,我向你起誓,我没有与她相会的意图! 我只想时时刻刻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如何。要知道,我是多么的不幸啊!”他抬起自 己那双美丽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所包含着的忧愁和苦恼,使得这个老年人也开始怜 惜他,悄悄地把自己的态度缓和下来。 “你老是胡思乱想,以为自己不幸得很!沉醉在爱情中的人常常是这样的。可 是,要知道爱情是一个取之不竭的源泉,你这小傻瓜!只有爱情是不会使人感到完 全满足的。一个正在恋爱的人永远不会感到自己十分幸福,他还会有更多的要求。 但是,假使他心中已经藏有世界上任何宝物所不能换取得到的东西,那么他是否能 够认为自己仍然是个不幸福的人呢?”法伊这一番明智的言语,犹如一服特效药, 对亚诺什发生了效用;他温顺地频点着他那沾满风尘的脑袋。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要知道,你是宁愿抛弃世界上的一切财富,而决不同意 丧失小比罗什卡的人。难道你能同意她不爱你,而去爱别人吗?啊?你不说话吗? 事情就是这样,你这个古怪的人,你是幸福的。”后来,他一只手往背心里一插, 身子稍微朝亚诺什那边探过去一点,轻轻地用手指弹了弹亚诺什的头。亚诺什立刻 微微地笑了,因为这完全是亲热和爱护,同时也说明法伊已经使得亚诺什相信自己 确实是个幸福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法伊以戏谑的语调问道:“但你至少已经见到过她了,是吗?” “瞧你说的!从那个时候起,她根本没有起过床;他们今天才第一次允许她起来半 个小时,到窗子旁边坐坐。我早在幻想这个日子了,可是倒霉的事总是落到布特列 尔家的人头上,你偏偏在今天派了个人叫我回来。”“克罗克?这倒是对的!现在 你把那老头儿留在哪儿?”“他到饭堂里吃早点去了。”“唉,小伙子,世界上有 那么些快乐的事情,可是你偏去找那种不快乐的事,如:修剪树枝、栽种、挖土、 幻想。我奇怪,为什么你不逃跑。”“恰恰相反,我感到很高兴,因为我经常听女 仆们讲起比罗什卡的事情。她们互相传说着,比罗什卡曾在呓语中说到自己的未婚 夫,以及她如何和自己的未婚夫一起乘着大船小船旅行游览,在云端里翻腾飞翔, 一直飞向太阳。我听到这一切,心里感到多么甜蜜。”“那末……为了要打听消息, 你这个勾引女人的人当然就去拚命巴结那些女佣人罗,你承认吗?”“你怎么能这 样推想!”亚诺什伯爵不高兴地说。 “唉!唉!你别生气,漂亮的约瑟!我并不想侮辱你,不过,老实说,雄猫终 究还是雄猫,我始终抱着这样的成见。其实,不是每只猫都要吃耗子,有一种猫, 它只会跟耗子玩而不会吃……可不是吗,啊?”亚诺什听了这种亵渎神圣的话,面 孔热辣辣地直红到脖子根,他表示不同意地摇着头。 “好吧!好吧!我们不谈这个,”法伊和解地说。“别的事,我都不担心。要 是那边有人认出了你,那可叫我难受了。”“除了夜间,我连她住的房子都没有走 近去过。因为别尔那特姑母常在那边走来走去,我怕她认出我来。事实上,有一次 我差点儿被吸引得想走过去。”“啊!你说呀!你还是被吸引住了吧?”“自从比 罗什卡开始恢复健康的那天起,花匠每天都给她摘一束鲜花,并且跟着一个女仆送 到她房里去。当时我曾经打算挑选一束花,在花束里夹一张字条送进去。可是我那 个主人把我往边上一推,还说了一句话:‘滚开,笨蛋,你懂得什么?’”“你没 有赏他一个巴掌吗?”“我全都忍受下来了,只要让我留在那边,只要不把我赶走 就好。”“那末后来你怎么会离开呢?”“花匠也不想放我走,据说,现在正是他 教我学本领的时候,我在他那儿至少应当呆一年。那时,那个叫鲍罗克还是叫克罗 克的人——总之是一个狡猾的恶棍——轻声地对花匠说,他叫克罗克,是一个密探, 他甚至把证件拿出来。他告诉花匠,说我是杨诺希克匪帮中一个著名的强盗,名叫 德密杰尔·巴夫佳。那个德国人——花匠缪列尔听了大吃一惊,当即把我解雇,付 给我四个钱币,每个价值二十克拉伊察尔,作为我在他那儿工作的工钱。”“现在 这些钱你还带在身上吗?”法伊问。那时他正站在镜子前面,梳着头发,仔细地把 银灰色头发从中间分向两旁。 “在这儿,在我的口袋里。”“你好好地把它们藏起来,我的孩子,当时机到 来的时候,你就把这些钱交给未婚妻,”法伊激动地继续说,“我告诉你,因为你 要使姑娘更爱你,这四枚钱的吸引力要比你布特列尔家里全部田产的吸引力还要强。” “我就这样做吧!我的义父。”“噢,慢着!你只能在我叫你做的时候去做,不能 过早。总之,我还有很要紧的话要告诉你,伯爵。”法伊的神色渐渐变得十分庄重, 几乎变得非常雄伟,但是他的声音却温顺柔和得象教堂里的钟声。 “你要给我一个诺言,以贵族的身分给我一个诺言:无论你的外表装扮得怎么 样,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你不能再想法子去接近你的比罗什卡。现在我跟你和解! 我们永远不再提这桩小事情了,并且不准对任何人说。”亚诺什把一只手伸给法伊。 “你的手在发抖!”法伊说。 “让它发抖吧!既然我把手伸给你,那我一定遵守诺言。”“我知道。也许, 你用不到等待很久,因为我们不象你那样,在这里白白的把时间浪费掉。你要知道, 昨天晚上,为了想把那个在裘里城堡里装置升降机的年青斯洛伐克人掌握在我们手 里,以便将来作我们的见证人,我施出了好些妙计。那些事,我到家里还要详细讲 给你听。我答应给他金山、乐园,甚至贵族的称号。虽然你也知道,自从斯洛伐克 人吃了我的郁金香根以后,我一直在生他们的气,但是目前我不得不如此!老天保 佑,现在这个小伙子已经到了波佐什,在我们家里了;至于其他方面,我们事情的 前景也并不坏。大主教菲歇尔已经答应我,将来他在法庭上一定会袒护你。你未来 的丈人也已经取得了总督的支持;再说,彼烈维茨基也在‘本丢和彼拉多’之间替 你奔波。他在信上写着,再过三四个月就可以开始审判了。总而言之,只要我活着, 你就不用怕!”亚诺什和悦地笑着,因为他的保护人给了他新的希望了。他扑到法 伊面前,弯下身子吻法伊的手。 “我献出整个性命都难以报答你替我办的事!”“瞧你这个人,我又不是神父,” 法伊皱起眉头,不以为然地说: “你报答我作什么?我决不是那种绞尽脑汁,用尽全力,仅仅是为了获得你的 谢意的傻瓜。我做这件事,是为了一个特殊的奖赏。你知道,每当我实现了类似对 付维顿卡的那种神机妙算的时候,我总想象到,我的姐姐玛丽——你的母亲——在 天上看着我,并对你的父亲说:‘嘿,这老法伊倒真是个骗子!’我一想到这一点, 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笑出声来……”他真的想要微笑一下,结果是张开了嘴巴, 眯着眼睛,最后,竟突然掉出了两滴很大的泪珠。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