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皇宫的光辉 西玛企婶婶临死时的供述传开之后,环绕着亚诺什案件的斗争好象死灰复燃似 的重新燃烧起来了。敌对的双方都拿起了武器,重新投入战场。这个事件的内幕被 揭发后,它在贵族之间引起了极大的愤怒。新教徒讽刺说:“天主教神父的腐败已 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天主教徒也很愤慨。伯尔·纳奇一定要公开讨论这个案件, 后来好容易才把他劝住了。有一个姓爱斯杰尔哈齐的伯爵声明,假如不纠正这种错 误,那么他自己就要改信别的宗教了。 在一次总督也出席参加的舞会上,米克洛什·特拉施柯维奇大声地声明说: “神父们用这样荒谬绝伦的胡言袒护着谁?袒护辽斯克的一个神父。要是这个 国家严肃地对待王上的训谕‘ Justitia regnorumFundamen-tum’的话,那末,应 该把这个神父——骗子的那只做过祝福礼的手齐肩膀砍掉,把他的身体缚在几匹马 的马尾上,让它们把他撕成一块一块。”在这个时期里,亚诺什在波若尼结交了许 多朋友;他那种少女般的纯朴,他那可以随便挥霍而用不尽的巨大财产以及他所蒙 受到的悲痛——这一切都使得许多人对他产生了同情。 同时,菲歇尔大主教有意识地放纵对婚姻神圣性的凌辱,引起了大家越来越厉 害的愤恨。愤怒的程度简直大得连国王原先想任命菲歇尔为公爵——大主教的圣谕, 也不得不撤销,而改派留陀尔·鲁达纳依去接替这个职位。 在这个可以乐观的远景面前,亚诺什又提出了在爱格的诉讼。 “啊,这次不会再输了!”可敬的学者山陀尔·凯维亲自鼓励法伊说: “塞聂卡说,对于上帝来说,最愉快的娱乐,莫过于看到一个男人能与不幸的 命运作斗争。但是,现在那种娱乐再不会有了,因为现在命运已经是有利于亚诺什 了。”假如巴尔卡命运女神始终用同一种麻线来纺织生命线,假如没有人把它偷偷 地换掉的话,事情当然会是这样的!……那时,罗马教皇全权论者也开始行动了, 他们担心诉讼案的结果将会使教会蒙受极大的耻辱。耶稣会教徒还在约瑟夫二世时 代就预言说:“我们将要象雄鹰一样回来!”真的,他们回来了,但不是象雄鹰一 样,而是象田鼠一样,并且是偷偷地着手他们的工作的。 虽然亚诺什的案件在巨大的政治活动中实际上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是耶稣会 教徒仍然紧紧地抓着它不放;毫无疑问,那些耶稣会教徒就是“无论什么样的小利 都是上帝的恩赐”这句格言的作者,这句格言后来也传给了赌徒们(耶稣会教徒是 很少有这样慷慨的豪举的)。总之,世界上没有一个大案件是他们怕去办的,也没 有一个小案件,是他们不愿意去办的。今天耶稣会教徒折磨牝羊,是为了要从它身 上获得真正的羊毛,明天他嘲弄狮子,是为了要使它把人咬得粉碎,后天他将要摆 弄跳蚤,那是为了要找个机会把它放到某一个妇人的衣服褶襞里去。 他们得意地出现在宫廷里,并在那里编织了一个细致的蜘蛛网。有一个名叫辽 林茨·维尔卡的,是他们中间最机灵的人,他是出生在卡沙的天主教教士,也是玛 丽亚·鲁易莎大公妃的解罪神父。在宫廷周围的人,特别是妇女,对亚诺什案件中 所发生的新的变动最感兴趣。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这几年来,这个案件已经成 为许多动人的闲谈资料,现在它又死灰复燃了。神父维尔卡想到一个很好的主意, 他赶到大公妃的闺房里,把那主意告诉大公妃。 “殿下,问题在于那姑娘不嫁人,就一直不会有安宁。”“哪一个姑娘?” “就是那个比罗什卡。”“听说,她很美?”“是的,美极了。”大公妃早就不美 丽了,她的年龄已经到了妇女们要求做些善事,积些阴德,收拾一个可以带到另一 个世界里去的小包袱的时候了。 “当然,当然,”她考虑了一下说,“如果这个姑娘嫁了人,那末亚诺什伯爵 就会失去提出诉讼的兴趣。”“一点不错。”“是的,但是我不知道我们这儿有什 么办法?”“殿下,办法是有的,而且一定可以把教会从那个尚未见到分晓的骚乱 中拯救出来。”“辽林茨神父,我担心,您把我的力量估计得过高了。”“殿下, 您可以收她做宫女,同时快些把她嫁出去,因为她很富有。”大公妃微微地笑了一 下。 “辽林茨神父,您真机智,真是一个老奸巨猾的人!我要想想,不过不是今天, 因为早晨总比晚上清醒些。”“让天使在梦中低声地告诉您应该怎么办吧。”天使 将要低声地说些什么话,那是十分明确的,因为再过几个星期,总督有一封快信写 给翁格伐尔省省长,信中说:玛丽亚·鲁易莎大公妃殿下将到布达拜访总督,并说 她很关怀比罗什卡小姐的那件事,要是比罗什卡真的能在她的面前出现,她一定要 给予比罗什卡最伟大的爱护和同情。信中还指示省长对这件事要严守机密和谨慎。 省长怎样处理这个任务,这从别尔那特太太和比罗什卡在降灵节那天来到布达, 以及住在佩斯城的“七侯爵”旅馆里那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了。她们俩在那里住下 之后,太太就给骠骑兵发出如下的命令: “你赶快穿上礼服,在城里找一个按摩师,并把他带到这儿来,因为我一路上 疲乏极了,所有的骨头都在酸痛,要按摩一下。然后,你再进宫去。不过,记住, 要有礼貌,不要给我丢脸。到了宫里,你就找一个可靠的内侍报告,说我们到了, 你明白吗,说我们到了,在等待命令。 他们告诉你的话,你要好好记住,以便回家后可以十分清楚地转告我。”骠骑 兵去了,后来当她们俩把旅行袋和箱子里的衣服及花裙子整理出来的时候,骠骑兵 已经带着消息回来了,他说一个按摩师也找不到,因为“他们都住在乡下”。 “好啦,那末宫里去过吗?”“正是,去过了。”“你同谁讲的。”“同宫廷 官本人,我很勇敢地报告了。”“这不可能!……”别尔那特太太惊奇地说。“你 真的和他本人谈了吗?你一切都告诉他了吗?”“正是,告诉了。”“他吩咐你转 告些什么?”“他说,有一间房间。”骠骑兵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讲完,正如大家所 知道的,那位脾气急躁和出手很重的别尔那特太太,就朝这个可怜虫的脸上重重地 打去,打得他的眼睛里直冒金星。 “怎么样,在佩斯城里有没有按摩师?你可是住在‘皇家’旅馆里的啊,你这 只笨驴!”当然,还得叫他到总督府去一次,并且请“七侯爵”旅馆里的一个门房 做他的向导。 真的,这一次骠骑兵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因为在第二天早上就有一辆金黄色的 宫廷马车来接她们了。 她们如何被接待到宫廷里去,根据我的想象是需要大大地描写一番的,何况别 尔那特太太已经把这件事讲了一千次,而且每次在快讲完时总是这样说:“我现在 还要说一说,当我看到了大公妃、她的女儿们和宫廷官夫妇以后,我觉得她们中间 最有教养的、最美丽的一个人就是我的心肝宝贝,我们的比罗什卡。”玛丽亚·鲁 易莎在凯连费里达别墅里接见了比罗什卡和她的旅伴,宫廷官和他的太太住在那个 别墅里,是为了要躲避今年提早来临的酷暑。 当马车停下时,她们站在一个花园的大门口,那种大门在任何一个乡村里都可 以看到。她们在那里既看不到一个哨兵,也没见到一个近卫兵,更没有看到穿金银 花边衣服的看门人以及来去徘徊着的内侍;只有一只老白毛狗在摇着尾巴,伸着一 条潮湿的红舌头。在丛林里,有一个衣衫褴褛、个子很高的老头儿在刨地。汗水从 他那椭圆形的、无须的和满是皱纹的面孔上象雨水一样流下来。 “请告诉我,我的朋友,”别尔那特太太用德国话向他招呼,“应该向谁呈报, 说我们到了,以便玛丽亚·鲁易莎殿下能接见我们?”那个老头儿稍微把他的阔边 草帽往上推了一下,用力把铲子插入地里,表示他预备领她们去。他把她们领到一 所很简朴的房子里,开了门,就让她们俩在前面走。 别尔那特太太以为那老头儿不再送她们了,于是,她摸了一下口袋,递给他一 个亮晶晶的钱币。 那个老年人微微笑了一下,把两手藏在背后,但是别尔那特太太却很友善地看 着他说: “收下吧,收下吧。”“宫廷官不喜欢他的仆人接受赏钱,”他温顺地答道。 “由此可见,他自己更不应该收,对不对,太太?”“天啊,完全正确!”别尔那 特太太含糊地说,她被这个出乎意料的推测吓了一大跳,“难道您就是……”“就 是这样,对了,我就是宫廷官,不要紧,不要紧,太太,请不要难为情——要知道 您给钱,那就是祝我幸福。”现在懊悔已经太迟了。他们到了大厅里,那里有许多 衣饰朴素的太太们围着桌子坐着。世界上没有人会想到,这些就是公爵的亲属。她 们身上没有穿绸缎,没有金色刺绣,没有比利时或威尼斯的花边,连装饰在她们颈 项上的花边,我的天,也是最最普通的手工艺品(别尔那特太太老远就认得出这种 花边)。宫廷官的太太坐在桌子首位上,用纸牌在占卜。 “瞧,亲爱的姊妹,”总督对玛丽亚·鲁易莎说,“那个就是你所希望见到的 匈牙利姑娘。”宫廷官太太一听到这句话就将纸牌放下。假如好好地细看起来,这 个女人并不怎么丑。真的,必须细细地多看一回,才会喜欢她。 大公妃的女儿们都好奇地回过头来,当她们看见这个美丽的匈牙利姑娘时,她 们的眼光里都露出一种同情的神色。她们自己都已到了出嫁的年龄了,同时,对那 些喜爱个子瘦长、瓜子脸儿的女人的人来说,那她们可以算是美丽的了。姑娘们抚 摸着偎在她们膝盖上取暖的安哥拉猫。别尔那特太太很想用手肘去碰一下比罗什卡, 轻轻地告诉她(如果那时候有时间,而且内心很沉着的话):“这一定是宫廷里最 新的风气。”玛丽亚·鲁易莎那年老多皱纹的脸上忽然容光焕发,现出喜悦的神色 ;她走上几步去迎住这两位客人。她那小巧的头上高高地梳着一个西班牙式的发髻, 她的头一晃一晃地摆动着,好象白鹦鹉的头一样;看上去,它好象装得不大牢,每 走一步,它都有跌下来、滚到地上去的危险(这种想法也许是由于我们想到玛利亚· 安徒涅塔那颗被斩下来的脑袋而引起的)。 别尔那特太太深深地鞠了一躬,而那个今天才初次换上一身白色丧服的比罗什 卡,只按照当时的礼节行了一个屈膝礼;现在,她好象是一朵娇嫩的、被折弯茎儿 的百合花。 “走过来一些,我的孩子,”大公妃直率而毫不虚伪地用一种赞许的语调说, 同时,她把右手伸给比罗什卡吻,而左手向别尔那特太太指着一张椅子说:“请坐 下,太太。”但是,别尔那特太太命里注定不能坐,因为那时有一个宫廷官太太向 她走过来,那个太太头上高高地戴着一顶硬花边编成的帽子,每走动一步,这帽子 就会发出沙沙的声音。她的天蓝色眼睛里闪耀出十分殷勤的目光,好象别尔那特太 太是个宫廷官太太,而自己却只是她的一个管家婆似的。 别尔那特太太急忙站起来,尊敬地鞠了一躬(她患过风湿症,所以那种姿势对 于她来说是很方便的),很细心地回答总督太太提出的问题。 那位太太先问到别尔那特太太的丈夫、儿子和今年的收成,然后再关心到他们 是否有许多小鸡小鹅,以及那些老母鸡、老雌鹅是否还在用自己的奶喂养它们的小 雏等等。 别尔那特太太详尽地回答了所有这些问题,与此同时,匈牙利的大公妃对比罗 什卡讲了好些亲热话: “您是不是有很悲伤的事,我的孩子,是吗?”“是的,殿下。”“不要灰心, 我的孩子。人生大部分都充满了悲伤和失望,能给我们安慰的只有信心。”“还有 您殿下仁慈的同情心。”比罗什卡答道。 “是的,您说得对,我亲爱的。我真的非常同情您,您是孤儿吗?”“是的, 殿下,我父亲在决斗时被人杀死了。”“真是伤心的事,我已经听到他的事了。这 件事使我非常不安。那时,我有过一个决定,假如您肯倾听我的忠告,那我很想在 现在实现这个决定。”“对于我来说,您的话就是命令。”“我要使您受到保护, 受到我本人的保护,”大公妃用甜蜜而温柔的声调说,“我要您做我的宫女。”比 罗什卡打着颤抖,脸色发白,她想说些什么,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公妃看见少女感到窘困,就直接对别尔那特太太说: “您不是要把她交给我吗,太太,对不对?我要收她做宫女。”“啊!我的天! 叫我怎么回答呢?”别尔那特太太顺从地说。“我们家里一切都由我丈夫作主。任 何事情,我们都得问他。”“好,您去问他吧,”大公妃点了点头,温和地说。 “我希望,我不会遭到他的拒绝。”“殿下,我不知道将来如何。只有一点是确实 的,那就是:您殿下可以在您的领地内找到好多您所需要的女人。但是我那可怜的 老头儿就只有这么一个宠爱的姑娘。”大公妃听了这些话,只微微地笑了一笑;后 来,当她听到她们答应在最近把家里作出的决定告诉她时,她就很客气地放她们走 了。一辆宫廷马车仍旧把她们送到“七侯爵”旅馆里,不过在这以后,那边的人都 开始对她们表示十分尊敬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