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太阳升起来,他们匆匆吃了早饭,整理好行装,重新分配了行李,然后回到了 那块楔形空地。映照在清晨的阳光下,这块空地看上去没有那么恐怖了,但是他们 三个仍然尽量远离斜漆着黄黑线条的金属盒。如果罗兰有任何关于前晚噩梦的记忆, 那他没有表露出丝毫。他早上起来以后就像平时一样洗漱整理,一如既往地心事重 重、默不作声。 “你打算怎么从这里出发沿直线前进?”苏珊娜问枪侠。 “如果传说是正确的,那应该没有问题。你还记得你以前问过关于磁场的问题 吗?” 她点点头。 他在随身小包里掏来掏去,终于找到一块已经磨旧的方形软皮,软皮上面缝着 一根银色长针。 “指南针!”埃蒂叫道。“你的确是个神鹰童子军!” 罗兰摇摇头。“这不是指南针。我当然知道指南针是什么,但是那些日子我是 靠太阳和星星辨别方向的,而且即使现在我也这样做。” “即使现在?”苏珊娜有点儿不安地问道。 他点点头。“这个世界的方向也在移动。” “上帝啊。”埃蒂插口道,他试图想像一个北方向东或西慢慢移动的世界会是 什么样,但是立刻就放弃了。这个事实让他感到眩晕,仿佛他正从一座高楼的顶端 向下看。 “这只是一根针,是钢的,完全可以当做指南针使用。现在光束就是我们的路 线,这个针会显示出来。”他又开始在随身小包里掏来掏去,这回拿出一只粗糙的 陶杯,杯子一侧有一道裂痕。这杯子是他在营地遗迹里找到的,后来他用松胶补了 补。罗兰走到溪流旁,用陶杯盛满水,回到苏珊娜的轮椅边,小心翼翼地把陶杯放 在轮椅扶手上。等杯中水平静下来,他把钢针丢了进去。钢针沉到了杯底。 “哇!”埃蒂叫道。“太棒了!我真要五体投地地匍匐在你的脚下,罗兰,只 是我可不想弄皱我的裤子。” “我还没结束呢。苏珊娜,扶稳杯子。” 她照做,接着罗兰缓缓地把她推进空地,在刚才进来的地方停了下来,罗兰小 心地把轮椅转了方向,背对着入口。 “埃蒂!”她叫了起来。“快来看!” 他弯腰凑近陶杯,发现水已经从杯口溢出。钢针慢慢上浮,浮到水面以后就像 软木塞似的浮着,不再转动。钢针一头指着他们身后的入口,另一头笔直地指向前 面古老的密林。“他妈的——一根浮针。现在我算是什么都已经见过了。” “扶稳杯子,苏珊娜。” 她扶稳杯子,同时罗兰推着轮椅走进空地,与金属盒的方向构成直角。这时, 钢针失了准头,上下浮动起来,片刻之后又沉到了杯底。当罗兰把轮椅推回到刚才 的位置时,钢针重新浮上来,指着刚才的方向。 “如果我们有一张纸和一些铁屑,”枪侠说,“我们可以把铁屑撒在纸的表面, 铁屑会慢慢聚成一条直线。” “如果我们离开这个入口,还会这样儿吗?”埃蒂问道。 罗兰点点头。“不仅如此,我们还能够亲眼看见光束。” 苏珊娜转头望过去,胳膊肘稍微碰了一下陶杯。水溅了一些出来,钢针又开始 乱晃……然后停了下来,指着原来的方向。 “不是那样,”罗兰说。“你们俩低头看——埃蒂看脚尖,苏珊娜看大腿。” 他们都照做。 “当我让你们抬头的时候,顺着钢针指的方向朝前看。不要看其它的地方,就 盯着你眼睛能看见的。现在——抬头!” 他们抬起头。一瞬间,埃蒂除了树林什么都没看见。他试图放松眼睛……突然, 光束就在那里,就像当初他从树桩的突起看出一把弹弓一样。一霎那他明白了罗兰 不让他们看其它东西的原因。沿着这条直线撒满了光束,只是非常微弱。松树与云 杉的针叶都指向光束的方向,灌木的树枝也微微向同一个方向倾斜。并非所有被巨 熊推倒的大树都沿着他们过来的小径——小径东南走向,如果埃蒂没弄错的话—— 的方向倒下,但是大多数都这样,就好像在它们摇摇欲坠的时候被金属盒散发出的 某种力量向那个方向推倒。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地上的影子。太阳在东面,影子无疑 指向西面。但当埃蒂朝东南方看去时发现也有交织的影子沿着钢针指的方向隐约织 成交叉图案。 “我好像看见什么了,”苏珊娜不是很确定,“但是——” “看那些影子!影子,苏希!” 苏珊娜瞪大了眼睛。“我的上帝啊!它在那儿,就在那儿!就好像天生在那里 ! ” 既然埃蒂已经看见,他就不可能再忽视它;这条黯淡的直线就是光束的路径, 一路穿过空地四周乱糟糟的树林。他突然感觉到漂浮在他周围(或者穿透他身体的, 就像X 光似的)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一股移开这条直线的冲动,向左也好向右也好, 油然生出,埃蒂不得不压制住这股冲动。“喂,罗兰,这光束不会让我生不出孩子 吧?” 罗兰耸耸肩,脸上泛起微微一笑。 “它就像河床,”苏珊娜惊叹道。“河床如此宽阔,你几乎看不到边……但是 它始终在那儿。只要我们不离开光束的路径,这种影子的交叉图案就不会改变,对 吗?” “对,”罗兰回答。“当然它们会随着太阳的移动而改变方向,但是我们一直 都能够看 见光束的路径。你必须记住,光束沿着这条路径照过来已经上千年——甚至上 万年了。你们俩抬头看天空!“ 他们抬起头,发现稀薄的卷云也沿着光束的路径互相交织……而且处在光束路 径正上方的云比两旁的移动得更快。它们正被推向东南方,黑暗塔的方向。 “看见了吗?即使天上的云也必须遵从。” 一小群鸟向他们飞过来,但是在穿过光束路径的当口,它们开始向东南方向偏 斜。尽管埃蒂亲眼看见这些,他的眼睛却无法相信。当这群鸟最终摆脱光束的影响 后,它们又沿着原来的方向飞去。 “呃,”埃蒂说,“我猜我们该上路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话都是这样说 的吧。” “等等,”苏珊娜盯着罗兰说。“不止一千里的路程,不是吗?我们到底要走 多远,罗兰?五千里?一万里?” “不好说。反正非常远。”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到那儿?我坐在这见鬼的轮椅上,你们俩在后面推?我们 这样子朝黑暗塔每天走三里就已经不错了,你知道的。”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路线了,”罗兰耐心地回答,“目前这也就足够了。苏珊 娜·迪恩,我们会越走越快的。” “是吗?”她的眼光变得凶狠,他们都看见黛塔·沃克的影子在她眼睛里闪烁。 “你准备好跑车了吗?即使你有跑车,我们也得有条该死的路能开才行!” “这个世界和我们赶路的方式都会改变的。” 苏珊娜在罗兰面前摆摆手,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你说话的样子就像个老妈妈,总是说上帝会决定一切。” “难道不是吗?”罗兰严肃地说。 她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接着仰天大笑起来。“噢,我猜这全取 决于你怎么看。我能说的就是,罗兰,如果上帝真的决定一切,我可不希望看到他 作出让我们饿肚皮的决定。” “快,我们快走吧,”埃蒂插口道。“我想赶快离开这儿,我可不喜欢这鬼地 方。”他没说错,但并不全是这样。事实上他非常急切地想踏上这条隐蔽的征途。 每走一步就是离玫瑰花田和统治一切的高塔又近一步。他意识到——不是没有惊讶 ——他希望看看那座塔楼……死也要看到。 恭喜你,罗兰。他暗忖。你成功了。我已经成为了信徒,有人该唱哈利路亚哈 利路亚为基督教徒赞美上帝的用语。了。 “我们出发之前还有一件事儿。”罗兰弯下腰,松开左腿上的生牛皮绳,缓缓 地解开了他的枪带。 “这又是什么花样?”埃蒂问道。 罗兰拉下枪带,递给了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他平静地说。 “放回去,哥们!”埃蒂感到剧烈的矛盾搅翻了五脏六腑;他紧握拳头,但是 仍然感觉到手指在颤抖。“你觉得你在做什么?” “我的理智每时每刻都在被抽离。在我体内的伤口愈合之前——如果它能愈合 的话——我并不适合佩戴这个。你明白的。” “你接着,埃蒂。”苏珊娜平静地说。 “如果昨晚那只蝙蝠袭击我的时候你不是带着这该死的玩意儿,我就见不到今 天的太阳了。” 枪侠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坚持把枪递给埃蒂。他站着的姿势表明,如果需要的 话,他会这样站一整天。 “好吧!”埃蒂叫道。“见鬼,好吧!” 他从罗兰手上一把抓过枪带,粗暴地系在了自己的腰上。他应该感到欣慰,他 想——在夜里难道不是他看见这把枪离罗兰那么近、然后开始担心如果罗兰真的疯 了会发生什么吗?但是他并没有感到丝毫安慰,反而只有恐惧、内疚和一种陌生的 伤痛,痛得让他想哭。 没有了枪,他看起来很奇怪。 一切全不对了。 “可以了吗?现在笨蛋徒弟有了枪,师傅却被解除武装,我们能走了吗?如果 树丛里冲出什么巨兽的话,罗兰,别忘了掷刀子。” “噢,那个,”他喃喃说道。“我差点儿忘了。”他从随身小包里掏出刀子, 刀柄朝外地递给埃蒂。 “这太荒谬了!”埃蒂大叫。 “生活就是荒谬的!” “说得好,你就把这句话写在明信片上,然后寄给《读者文摘》吧。”埃蒂把 刀塞进腰带,挑衅地盯着罗兰。“现在我们总可以出发了吧?” “还有一件事儿,”罗兰回答。 “我的老天爷啊!” 罗兰嘴角勾起一抹笑。“开个玩笑而已。”他说。 埃蒂大张着嘴合不拢,身旁苏珊娜又开始笑,笑声银铃般打破了清晨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