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杰克转身在两个男孩儿前面慢吞吞走着,颤巍巍地摸向胸口口袋,拿出他父亲 的太阳眼镜,设法把它架上鼻梁。 身后传来的对话越来越响,仿佛逐渐调高的收音机音量。 “你不该那样儿捉弄她的,亨利。那样不好。” “她可喜欢了,埃蒂。”亨利听上去非常平静,带着几分世故。“等你再长大 一点儿就会明白的。” “她哭了。” “大概是迷着眼睛了吧。”亨利继续用哲学家的口吻说。 他们已经靠得很近。杰克赶紧躲到旁边的一幢房子边,低着头,双手深深插进 牛仔裤口袋里。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重要却没有被注意到,但就是如此。亨利无 论如何没有太大干系,但是——那个小的不应该记得我,他想。具体原因我不知道, 但他就是不应该。 他们走过他身边,只匆匆瞟了他一眼。亨利让埃蒂走到外面,好沿着排水沟运 球。 “你得承认她的样子很滑稽,”亨利说。“蹦蹦跳跳的玛丽安,跳起来抢报纸。 噢噢,噢噢! ” 埃蒂抬眼看他哥哥,试图摆出责备的表情……然后他放弃,也加入到笑声中。 杰克在那张上仰的脸上看见了无条件的爱,暗忖埃蒂肯定能够原谅他哥哥许多事情, 直到认清这样做其实很糟糕。 “那么我们去不去? ”埃蒂现在问。“你说过我们可以去。放学以后。” “我说也许。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愿意大老远走过去。而且妈妈可能已经回家了。 也许我们应该作罢,回家上楼看会儿电视。” 他们离杰克大概十英尺左右,准备离开。 “啊,求求你了! 你答应过的! ” 两个男孩儿正在经过的建筑物再过去是一圈铁链围墙,中间开着一扇门。杰克 看见铁丝网那边就是他昨晚梦见的篮球场……反正差不多。虽然并没有树林环绕周 围,也没有正面斜漆着黄黑条的地铁售票亭,但是开裂的水泥地和褪色的黄色边界 线一模一样。 “呃……也许吧。我不知道。”杰克发现亨利又开始捉弄人了,可是埃蒂并不 明白;他太想去那个地方了。“那我们先打一会儿篮球,让我考虑考虑。” 他边说边从他弟弟那儿把球偷过来,接着笨手笨脚地运球、单手扣篮,但是篮 球高高击中篮板后又弹回,连篮筐的边都没擦着。从十来岁女孩儿手里抢报纸亨利 很拿手,杰克心想,但是他在篮球场上的表现可不是一般的差劲。 埃蒂慢慢走近铁门,解开灯心绒裤子的纽扣,裤子滑下来露出褪色的薄棉短裤。 在杰克的梦里,他就穿着这个。 “噢,他穿小短裤呢? ”亨利说。“真可……爱啊! ”他趁他弟弟脱下裤子、 单脚撑地时把篮球向他投去。埃蒂勉强接住球,把球打向旁边,免遭鼻子被打出血 的厄运,但还是失去了平衡,笨拙地摔到了水泥地上。他险些被割伤;杰克看见铁 链周围碎玻璃撒了一地,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得了吧,亨利,别这样。”他说,但是语气中并无严肃的谴责。杰克猜大概 亨利这样捉弄他已经太久,埃蒂只注意到他捉弄别人——比如那个卖票的金发女孩 儿。 “得了吧,亨利,别这样。” 埃蒂站起来快步走向球场。球击中了铁链围墙,朝亨利弹回去了。亨利试图运 球经过他弟弟。埃蒂闪电一般地伸出手,灵巧异常地把球截住,一低头躲过亨利横 里伸出的胳膊,向篮筐跑去。亨利非常不高兴地皱着眉头跟在后面,但是也无能为 力。埃蒂跑上前、膝盖微曲、干净利落地跳起、扣篮。亨利抢过落下的篮球,运球 向旁边跑去。 你不应该那样干,埃蒂,杰克暗想。他就站在围墙尽头的角落里观察着这两个 男孩儿。至少现在,这个位置还比较安全。他戴着他父亲的太阳镜,而且两个男孩 儿非常投入他们的游戏,即使卡特总统( 生于一九二四年,美国第三十九任总统。 ) 散步过来他们都不会注意到,只不过杰克怀疑恐怕亨利连卡特总统是谁都压根儿 不知道。 他以为亨利会为了报复犯规,但是他实在低估了埃蒂的伪装。 亨利做了个连杰克妈妈都不会上当的假动作,但是埃蒂似乎被蒙住。 杰克相当确定埃蒂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识破他的假动作,把球再抢回来,但恰 恰相反,埃蒂止住脚步。亨利单手投篮——仍旧动作笨拙——篮球又从篮筐弹回来。 埃蒂抓住了球……然后让球从指尖溜走。亨利继续把球抢过来,转身把球送进无网 的篮筐。 “赢你一回,”亨利气喘吁吁。“再玩十二回合? ” “没问题。” 杰克觉得已经看够了。最终埃蒂会确保亨利胜利,这不仅能让他免遭亨利的拳 头,也能让亨利心情愉快,然后就能答应埃蒂的要求。 嘿,蠢货——我想你弟弟这么久以来一直在糊弄你,你居然一点儿没感觉到, 是不是? 他慢慢向后退,直到球场北边的建筑物遮挡住他的视线,无法再看见这对 迪恩兄弟,同样他们也再看不见他。他斜靠在墙上,仔细倾听篮球的砰砰声。很快 亨利就像小火车查理上坡时呼哧呼哧地喘气。无疑他会是个烟鬼;像亨利这样的家 伙都会成烟鬼。 游戏持续了约摸十分钟,最后以亨利的胜利告终。此时,街道上已经有很多放 学回家的孩子,一些人在经过杰克的时候都向他投以好奇的目光。 “打得漂亮,亨利。”埃蒂说。 “不错吧,”亨利还在喘气。“你还是被我一直用的假动作蒙住了。” 这还用说,杰克心想。而且估计他一直会上你的当,直到他长到八十磅。到那 时就有你惊讶的了。 “我猜是的。嘿,亨利,我们能不能去那个地方瞧瞧,求你了? ,,”好啊, 为什么不呢? 我们就去吧。“ “太好了! ”埃蒂欢呼起来,然后传来拍掌声,估计埃蒂与亨利击掌庆祝。“ 听你的! ” “你想让我告诉她我们去杜威家吗? ” 亨利沉默下来,考虑了一会儿。“不要。她会打电话给邦考斯基太太的。告诉 她……就告诉她我们去达利那儿买些胡塞火箭。她会相信的。再向她要几块钱。” “她才不会给我钱呢。尤其是还有两天才发工资。” “胡扯。你可以要到钱的。快,现在就去。” “好吧。”但是杰克并没有听见埃蒂离开。“亨利? ” “干什么? ”回答很不耐烦。 “鬼屋真的闹鬼吗,你怎么想? ” 杰克悄悄贴近篮球场。他不愿意被发现,但是非常想听下面的对话。 “才不。根本不存在真正闹鬼的房子——只有见鬼的电影里才有。” “哦。”听声音埃蒂明显松了口气。 “但是如果真的存在,”亨利接着说( 也许他不愿意他的小弟弟太过舒坦,杰 克暗J 忖) ,“那肯定就是鬼屋了。我听说好几年前,两个北林大街的小孩儿进去 以后撞见了恶鬼,等警察找到他们时,两人已经被割断喉咙抽干血。但是他们尸体 旁却没有一丝血迹。明白吗? 血全消失了。” “你吓唬我? ”埃蒂倒抽一口凉气。 “我可没有。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还有什么? ” “他们的头发全变得雪白。”亨利继续说。钻进杰克耳朵的声音非常严肃,让 他感觉到这次亨利并非在开玩笑,而且这次他相信他说的每个字。( 而且他也怀疑 亨利根本没那么聪明能编出整套故事) “他们俩都是。而且他们眼睛圆睁,好像看 见了什么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噢,你省省吧。”埃蒂轻声说,可声音中难掩畏惧。 “你还想去吗? ” “当然。只要我们不要……你瞧,不要靠得太近。” “那你去找妈妈,向她要点儿钱。我要买烟。别忘了带走这见鬼的球。” 埃蒂走出篮球场大门,杰克赶紧向后退了一步躲进最近的公寓楼。 穿着黄T 恤的男孩儿冷不丁地朝杰克方向转过身。上帝啊! 他沮丧地想。如果 他就住在这幢楼里怎么办? 果然如此。杰克赶紧转过身,装做在仔细看门铃旁的名 字。埃蒂‘迪恩擦身而过,靠得非常近,杰克都可以闻到他刚刚打篮球出的一身汗 味。他半感觉、半瞥见埃蒂朝他的方向投来的好奇注视,然后一只胳膊下夹着卷起 的校裤、另一只胳膊夹着篮球,走进门厅,上了电梯。 杰克的心怦怦乱跳。真实生活中的跟踪比他有时读的侦探小说里的描述可真要 困难得多。他穿过马路,在离两栋大楼半个街区的地方停了下来,迪恩兄弟住的公 寓楼的出口以及篮球场从这个位置都能看见。现在篮球场已经满了,大多是小孩子。 亨利斜倚在铁链围栏上,抽着香烟,摆出一副年轻人的郁闷神态。他时不时在其他 小孩子全速跑过来的时候伸脚绊倒他们。在埃蒂回来前,他已经成功地绊倒了三个。 最后那个孩子摔成一个大字,整张脸磕在水泥地上,自己爬起来以后哭哭啼啼地离 开,额头上还流着血。亨利在他身后弹弹烟灰,开心地大笑起来。 他真是个全能找乐高手,杰克心想。 自那以后,小孩子都学乖了,离他远远的。亨利慢吞吞离开篮球场,走到埃蒂 五分钟以前进去的大楼前。这时,门打开,埃蒂出来了。 他换了一条牛仔裤和干净的T 恤衫,额头上扎了那条杰克梦见过的绿头巾。他 抬起手,胜利地挥了挥几张钞票,亨利却一把抢过来,然后问了埃蒂什么,埃蒂点 点头,两个人就上路了。 杰克跟在后面,始终保持半个街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