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镇外围的两栋建筑已经焚毁,其它地方看上去虽然陈旧肮脏,但起码还勉强 支撑着。他们一路向小镇进发,左边路过一个废弃的畜栏,右边路过一栋也许曾是 集市的建筑,然后最终到达了小镇。小镇中心穿过一条马路,十几幢摇摇欲坠的房 屋林立两旁,几条小巷穿插其中。还有一条已经长满杂草的湿泥马道由东北向西南 延伸。 苏珊娜顺着马道的东北方向望过去,脑海中暗自刻画出一番景象:很久以前, 河上曾开满船只,马道前方某处也许是个码头,甚至还有一座简陋的小镇。小镇周 围环绕着酒吧和棚屋,开到这里的货车会到那儿去转转。但那是多久以前了? 她不 知道——但这个地方的现状表明肯定年代久远。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生锈门轴单调的吱呀声,百叶窗也被草原大风来回吹着, 孤独地啪啪作响。 房屋前面都建有单轨铁道,大多已经报废。以前这里的人行道肯定由木板铺成, 但如今木板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只有片片杂草,密密匝匝地从地缝里钻出。房 屋上的标志牌已经褪色,但是有一些还稍能辨认。上面写的英语错误百出,她猜, 那估计就是罗兰提过的低等语。一个牌子上写着食物与谷粒,她琢磨着应该是饲料 与谷粒。旁边的一个牌子上写着休息吃喝,上面还配有一幅画,粗略地画着一头躺 在草地上的平原野牛。牌子下面歪歪斜斜悬着两扇门板,展开成蝙蝠翼的模样,在 风中微微晃动。 “那是酒吧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压低声音,可她无法用平常的语调说 话,如同葬礼上你不能用曼陀林演奏“克林奇山乐队(克林齐山乐队(C1inch Mountain Boys) ,美国著名蓝草音乐乐队,主要成员拉尔夫。史坦利的吉他和曼陀林演奏快 速、准确,技巧令人难以置信。多次获得格莱美奖。 选曲目“。)精选曲目。 “曾经是。”罗兰回答。他并没有压低声音,但声音仍然低沉、思虑重重。杰 克走在他旁边,紧张地四处张望。奥伊从后面赶上来一点,大概只有十码距离了。 他加快步伐,左右张望着路两边的建筑,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左摇右晃。 现在苏珊娜也感到有人在看他们,而且与罗兰预言的一模一样,就是那种阴翳 代替阳光的感觉。 “这里的确有人,对不对? ”她低语。 罗兰点点头。 十字路口的东北角矗立着一栋建筑,她认出上面挂着的牌子上写的字:旅馆和 住宿。除了前方那幢尖顶歪斜的教堂,这座建筑已经堪称小镇第一高——整整三层 楼。她抬起头,蓦然瞥见一道模糊的白影在一扇缺了玻璃的窗户边一闪而过,那肯 定是一张脸。她突然非常想尽快离开这儿。罗兰却刻意放慢脚步,她猜原因是匆忙 只会让那些监视者认为他们害怕了……认为他们很容易抓。但无论怎样,她仍然非 常想尽快离开——十字路口处两条交叉的马路逐渐变宽形成了小镇广场,广场地上 爬满了杂草。广场中心竖着一块石标,石标上空松垮地悬着一根腐蚀的缆索,上面 挂着一个金属盒。 罗兰和杰克并肩向石标走去,埃蒂推着苏珊娜跟在后面。杂草打在轮椅的轮辐 上啪啪轻响,一阵风吹过,撩起她颊边的一绺头发。 远处仍旧有百叶窗噼噼啪啪和门轴吱吱呀呀的响声。她身子轻轻一颤,捋了捋 头发。 “但愿他能快点儿,”埃蒂小声咕哝。“这地方让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苏珊娜点点头,环视广场,脑海中再一次试图想像当初这儿的赶集日会是怎样 的一个热闹场面——人行道上人山人海,其中一些是镇上的主妇,胳膊上挎着篮子。 其他大多是车夫和衣着粗糙的船老大(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船和船老大这么肯 定,但就是如此) ;货车穿过小镇广场,车夫扬起鞭子抽打马背,车轮碾过之处腾 起阵阵黄雾( 公牛,是公牛) 她真的能看见那些货车,有的载着大捆布匹,上面盖 着灰蒙蒙的帆布条,还有的金字塔一般摞着涂上焦油的木桶;能看见一头头套了两 根车轭的公牛,耳朵不停扇动赶走绕着大脑袋嗡嗡打转的苍蝇;能听见聊天、大笑, 以及酒吧里钢琴正演奏着《水牛姑娘》或是《亲爱的凯蒂》这样轻快的曲子。 好像我前世就在这儿生活,她暗想。 枪侠弯腰仔细看了看石标上的刻字。“大道,”他读了出来。“剌德,一百六 十轮距。” “轮距? ”杰克问道。 “一种古老的长度单位。” “你听说过刺德吗? ”埃蒂提出他的疑问。 “也许,”枪侠回答。“在我小时候。” “这个词儿听上去怎么像垃圾,”埃蒂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杰克看看石标东面。“滨河大道。字体很滑稽,但就是这几个字。” 埃蒂念出石标西面的字。“上面说吉姆镇,四十轮距。那不是韦恩·牛顿(美 国六、七十年代的流行歌手。)出生的地方吗,罗兰? ” 罗兰斜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好吧,我闭嘴。”埃蒂翻了翻眼睛,回答。 广场西南角坐落着镇上惟一一栋石质建筑——矮墩墩、灰蒙蒙的大石块,窗户 上横七竖八钉满生锈的铁条。那里是郡县法院和监狱,苏珊娜暗忖。她在南方见到 过类似的建筑;如果前面再有几片停车场,你就看不出什么差别了。房屋正面涂了 几个字,原本亮黄色的喷漆已经褪色。尽管她看不懂这几个字什么意思,但她想尽 快离开这个小镇的愿望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陴猷布人(陴猷布人(P1abes), 原意是“青春期”,这里音译,在书中是指剌德城的原住民。他们住在剌德城的地 上。)去死,上面写道。 “罗兰! ”她叫了一声,手指着墙上涂的字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 罗兰看了看,摇摇头。“不知道。” 她又向四周望望,感觉周围的建筑物正向他们倾斜过来,广场缩小了。“我们 能不能离开这儿? ” “马上。”他弯下腰,从基座里拔出一块小鹅卵石,在左手若有所思地掂掂, 同时抬头打量悬在石标上空的金属盒,然后他弯曲左臂,等苏珊娜意识到他打算做 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不要,罗兰! ”她大叫,竟然被自己声音中的恐惧吓得向后一缩。 他没有理会她的阻止。石块抛出去,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准准地击中金属盒 的中心,砰地发出一声空洞的金属撞击声。盒子里传出时钟走针的声音,一面破烂 的绿旗子从金属盒的开缝中掉出来。 旗子完全展开时,清脆的铃铛叮地响起。旗面上用大黑字写着“行”。 “真该死,”埃蒂说。“这居然是个闹剧警察式(闹剧警察( 。Keystone Kops), 又译”吉斯通式“,这是二十世纪初吉斯通电影公司一系列老式默片中塑造的愚蠢 无能的警察形象,他们通常都会像没头苍蝇一样追赶逃犯。)的红绿灯。如果你再 砸一下,会不会有个‘停’冒出来? ” “有人来了。”罗兰轻声说,指向苏珊娜以为是郡县法院的建筑。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从建筑后面出现,沿着石阶走过来。这回你可没错,罗兰, 苏珊娜心里说。他们可比上帝还老,两人都是。 那个男的身穿长袍,头戴宽边大草帽。女人一只手搭在男人晒伤的肩膀上,身 穿素色手织长衫,头戴宽檐女帽。等他们靠近,苏珊娜发现她居然双眼全盲,而且 那场让她失去视力的意外肯定极度可怕,因为她脸上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眼窝,里 面爬满疤痕,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害怕与困惑。 “他们是土匪吗,希? ”粗嘎的声音颤抖地大声问。“你会让我们两个都丧命 的,我肯定! ” “不要说了,梅熙,”男的回答。和那个女的一样,他的口音很重,苏珊娜几 乎听不懂。“他们不是土匪,不是。他们中间有个陴猷布人——没有土匪会和陴猷 布人一起赶路。” 不知是不是真瞎,她想一把把他推开。他诅咒一声,抓住她的手臂。“别这样, 梅熙! 别这样,我说! 你会跌倒伤着自己的。该死! ” “我们没有恶意,”枪侠开口用高等语(是蓟犁人所讲的一种古老的语言,与 低等语(L0w Speec·h)相对。)喊道。听到这话,那个男人的双眼瞬间闪烁出不信 任的光。女的转过身,盲眼循着他们的方向。 “一个枪侠! ”他大叫,兴奋让他嘶哑的声音微微颤抖。“上帝啊! 我就知道 ! 我就知道! ” 他拽着那个女人,穿过广场朝他们飞奔过来。她被拉着跑得跌跌撞撞,苏珊娜 只等她跌倒的那一刻。但相反,是那个男的先跌下去,重重跪在膝盖上。她在旁边 也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大道的鹅卵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