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幕 爷爷坐在铁炉旁变了形的旧椅子上,手里摆弄着他那把嫁接用的小刀。看着那 把刀,可怜的小孩子没有了指望,你琢磨着用这样薄薄的刀片,可能连一只狗都杀 不死。但是爷爷却能用它像削土豆一样活剥一个人,然后把他丢在那里,血淋淋的, 但没死,好让他留着口气儿反思一下自己的过错! 他正在对你说:“把无辜的人关 在监狱里比把有罪的人留在监狱外面要好。”爷爷进去过几次,但他从来没有抱怨 过,他进出监狱就好像是进出大都市博物馆,趾高气扬,嘴里还叨咕着:“最好把 错误都归到我头上,因为如果算到别人头上的话……” 你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但你已经明白了一些道理:一个人没有进过监狱就不可 能变得清白;不应该抱怨监狱,那些对监狱满腹牢骚的家伙都是蠢货;如果你犯了 错,误把一个不相关的人的容貌给毁了,也没什么……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每天铁炉子都会帮你把衣服里的湿气蒸发掉。老人的训话总是让你兴奋:你必 须要赢得尊重,但又不能沾沾自喜;你必须要寻求其他力量的支持,但又要装作是 迫不得已:“一个普通人和一个懂得如何交际的人的区别就在于此,娄。” 就这样,你走在外面时总是带着忧郁的、宿命的眼神,面对其他人时,你的神 情仿佛在说:“有一天我可能会被迫伤害你,尽管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于是你 周围的同伴都开始相信这种眼神了。 直到有一天,生活的环境和命运逼迫你要认真地开始做一些事情了。 一件事就是要取得某些同盟成员的敬重——比如那个金斯蒂恩家族的傻瓜儿子, 他必须向你付钱,这样才能在“他”自己的场子里玩——另一件事情就是对付那些 帮派头目,向他们收取保护费。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保护,而且你也不知道这该死的保护费是什么意思, 但是你却知道这保护费是你应得的。以你不成熟的观点来看,保护的含义就是占有 一个酒吧,或者一个台球厅,而且在那些地方发号施令:决定谁可以进来而谁不能。 有些时候还要撕破某些人的脸皮,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撕破他们的 脸皮。 但是有一天他们却把你的脸给撕破了……就为了市中心的一个又脏又臭的面包 店! 回到家的时候你的嘴唇上还留着血块,老头子笑着对你说:“对付这种蠢货, 对付这种蠢货,”这是在重复,但是爷爷就喜欢重复,“你就必须要开杀戒了。” 接着他走到旧椅子旁边,就像牧师走上了祭坛:“并不是说你必须把他杀死… …实际上是你应该杀了他,但杀人却并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时代已经变了…… 总之,为了让你认识这个世界,吃这次亏也是值得的。你看到了吗,娄,这就是一 个互相残杀的社会,然后人们发明了一个非常美妙的东西,这个东西叫做钱。” 他坐了下来:“当人们发明这个东西的时候,人们想:亏了有这玩意儿,我们 终于能取得一致了。现在这个世界的人被分成两部分,能够达成一致的和不能的。 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不能够达成一致的。那个同性恋生的家伙不是来和你谈什 么条件的,他来了之后就破了你的相,对于这种人你除了宰了他之外别无选择。当 然这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在杀像他这种人的时候,你的眼神一定要悲伤,而且 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你悲伤的眼神。听明白了吗 ?” 你咳嗽了一声。 “该死,在你喷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前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 ” 老头表情很严肃,就像是在那些重要的场合,他给你解释了保护费的意义到底 是什么。就一条:你一个子儿也不付,让别人付。 “你看,娄,如果我不收这个钱的话,别人也会去收,如果别人去收的话,到 最后那个收钱的人也会向我来要,而我,这种事情我可忍不了:我只能把向我收钱 的所有傻瓜都干掉。 所以,为了尽可能地少杀人,我只能自己来收这些银子。你听明白了吗? ” 这样爷爷就只须干掉那些拒交保护费的家伙。然后他把这些钱再投资,于是所 有人的生意都红火起来了,整个地盘的所有人也都高兴了。你都听明白了,娄,但 是FBI(美国联邦调查局) 和那些土匪一样的混蛋警察们不明白:那些保护费都被看 作是脏钱,如果不先把它们洗干净,爷爷就不能为他整个地盘的人们谋新的福利。 现在在洛杉矶,人们发明了一种新的玩意儿:电影。总是有大量的资金被投入 在电影上面。爷爷认为这可以是一个很好的洗钱方法。 “你不要再管市中心的这些面包店了,娄,带着你那个被人打出问题的笨脑袋, 到洛杉矶我朋友办的电影学校去吧。如果你能好好学,多学些东西的话,那就没有 必要杀任何人了。OK? ” 你照着爷爷的吩咐开始准备行李。出发的那天早上,当你正要去厨房,与满脸 泪水的母亲告别的时候,爷爷走进来,告诉了你一个好消息:“还记得那个弄花你 脸的家伙吗,娄? 有人用吊车把他吊到三十几米高,然后让他自由落体到了一个大 厅的地板上,地面可都铺着卡塔吉龙的瓷砖……那个房子还需要加盖一个屋顶,所 以吊车还留在那里。现在,” 他笑着说,“他们都没办法清除血迹了,因为那个家伙已经和房间的装修融为 一体了。” 你又咳嗽了。 你爷爷对你妈妈说:“你给他喝牛奶了,是吧? 早上不要让他喝牛奶,对胃不 好。”然后转过头,接着对你说:“娄,娄,你要知道这可不是我们干的,那家伙 的脑子有问题,他打你之前甚至都没问问你姓什么,他迟早会被摔死在卡塔吉龙瓷 砖上的,即使我们不去做,其他人也会去……” 你爷爷看着你妈妈,仿佛是要得到她的肯定,但你妈妈摇了摇头,好像在说: 这么说可没什么根据。对于妈妈这个态度,爷爷说:“……那就是……如果其他人 不去做,我们也会去干的……这样对了吧? ”妈妈晃着脑袋:还是不对。你的爷爷 想了一下,“真是麻烦,总之这件事不是我们干的。你行李都弄好了吗? ” 什么该死的电影学校! 到了洛杉矶以后他们马上扔给你一些账本,然后开始教 你该如何洗钱。 最可靠的方法是购买那些遍布在美国郊区的小电影院,几百家的小电影院,或 者在那里建造电影院:花费是很少的,因为你只需要一个车库或者一个废弃的工棚, 有些时候甚至连这些都不需要,你买上一小块土地,然后把它围起来,里面放上银 幕和放映机,再加一个收款箱,最后拿块木板刷上DRIvE IN( 免下车影院) 。你搞 来几部电影,然后在这些影院里放。即使一个观众也不来,每个礼拜也都会过来一 个人,他会带着装满钱的皮包,买光这一个礼拜所有的电影票,当然对于这些收入, 你要按照规矩来纳税。下个礼拜这个人还会再来,“那些傻瓜臭猪们,”那个正给 你解释所有这些事情的家伙这样称呼那些警察,“就什么好事也干不了了,因为如 果你去看电影的时候,没有人会向你要身份证…… 这些钱可都是那些规矩人的干净钱。” “规矩人的干净钱。”几年后的一天,当莱奥纳德·特兰特突然闯进你办公室 时,他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莱奥纳德·特兰特……飞船电影公司( “这个名字可比肖荻诺电影公司好听多 了,” 爷爷曾经平静而且得意地说过) 的疯子导演,一个发现了家族该怎样洗钱的蠢 货,因为他在宾夕法尼亚有一个老处女表妹和一个做会计秘书的情妇! 他表妹一周 七天都会去看他的电影,因为她把这当成了一个重要的义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电 影院里总是空空如也……“错误在于,”她试图肯定她的导演表哥,“那个宾夕法 尼亚的傻瓜:那个根本不懂艺术的乡下土包子。” 在给那个会计秘书茉莉按摩脚踝的时候,莱奥纳德跟她抱怨起来。茉莉对他说 :“不可能,你的电影在宾夕法尼亚很受欢迎,甚至可以说在任何地方都很受欢迎。” “……于是我心想:要么是我的表妹在骗我,捉弄我,要么就是他们在用我的 电影洗钱……” 当特兰特闯进你的办公室时,你心想幸亏坐在写字台后面的那个人是你,如果 位子上坐的是爷爷的话,他早就从抽屉里拿出手枪,给他的额头来上一枪了:就因 为他进来时没敲门。但是你想成为一个商人,一个设法敛财的商人,而且你也是第 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所以你很好奇这个傻瓜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反正开一枪也 用不了多少时间。 “说吧,我正听着呢。” “……好……现在听我说……你不认识我的表妹,她很崇拜我,明白吗? 她是 个老处女,住在宾夕法尼亚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在她的生活里其实没什么事情好 做,而我是她的表哥,拍电影的表哥,明白吗? 在我拒听她电话二十次以后( 我一 般的时候都不接她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很气愤地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电影院里 一周七天都是空的,你应该知道她说的都是该死的事实吧,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 “差不多吧。” “很好,现在,在你从抽屉里拿出那把22口径的手枪向我开枪之前( 如果你必 须在办公室里解决我的话,那你就肯定要用22口径的,那样我死的时候血不会四处 乱溅,也就不会弄脏你的衣服) ,先听我说该死的几分钟,明白吗? 你们的钱从哪 来,或者你们是怎么洗钱的,这些我一都一他一妈一的一不一在一乎,听明白了吗 ?我导电影,要我的电影被制作出来,还要这里所有的好东西:我要电影票房收入的 提成,我才不管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是哪个混蛋的。我想说的是:我现在当然知道 这些钱都是些脏钱,而我的电影只是为了洗这些脏钱,那又怎么样呢? 我他妈的有 什么好在乎的。我的意思是说,也许我从别的地方弄到的钱也是些脏钱,我帮着洗 了这些钱但可能根本没有察觉,不是吗? 然而我现在,我很清楚地知道,这里的钱 都是些来路不正的钱,那又怎么样呢? 也许我必须去找干净钱用? ‘喂,朋友,真 正干净的钱有吗? ’就如同我电影里那个戴着白帽子穿着黑皮夹克的家伙所说的。 我觉得干净钱当然是存在的,但我没有该死的时间去找,现在我必须拍我的电影, 所以现在没时间去找干净的钱。 我的朋友,你觉得我会多少在乎这些事情吧? 可我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点 都不在乎。 我不是个干净的家伙,而你,恕我直言,也不是个干净的人,这个鬼地方的钱 也都不干净,如果我刚才没说过,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他妈的不在乎。因此现在, 我,你,还有这些臭钱,我们都在这里凑到一块,好好地清洗一下。 你认为怎么样? ” “不怎么样,我在听。” “我觉得这主意挺好。那我接着说,现在我要拍一部电影,要使用所有的特技 效果,雇几个年轻的电脑特技高手,付他们工资,不过公司向客户要多少钱那就不 关他们的事了,对吧? 他们只是拿工资的,特技公司是你的,你也是他们的客户, 公司如何经营由你来决定,这样你又能洗一部分钱了,你明白吗? 买电脑,还有所 有那些先进的玩意儿,我就用这些特技效果来拍我这部该死的电影,但是大楼爆炸 的镜头我可要来真的,不要电脑特技,听懂了吗? ” 你点点头。 “现在我给你解释一下有关这个大楼的事情。出发点是:观众要该死的罗曼蒂 克,那我就给他们这该死的罗曼蒂克。听着:他,英俊,富有而且懂得体贴,而她, 贫穷,命运多舛,还有些难看,但那只是因为她不注意打扮自己。他们两个相遇, 然后相爱,但不是很快,过了,比如说二十分钟吧。明白吗? 然后,这个时候需要 出现一段插曲。” “插曲? ” “当然了。他们两个相遇之后,我们先给观众留点儿悬念,不是吗? 他们相爱 了还是没有? 当然他们是相爱了,明白吗? 制造一点紧张气氛,而结果却显而易见, 这只是要稍微地刺激一下观众的神经,明白吗? 你要让他们的思维动起来,他们才 会继续看下去。 总之,他们相遇并相爱了,观众们开始‘啊……’,松了一口气:还不坏,他 们相爱了,我就知道他们是互相爱着对方的。然后,通常情况下在这个时候就要加 上一些插曲。比如她和他最好的朋友,一个整形外科手术专家,一起逃走了。你可 能会说:‘坏女人,’但其实不是:她根本不爱这个医生。你可能又说:‘超级坏 女人,’其实也不是,我给你解释:那个医生从小就嫉妒他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在 他们的小学里都是些顽皮的孩子,那些小女孩总是给他的朋友番茄酱吃,却从来不 给他。 他的朋友把这些番茄酱的外包装都收集到了一起,而他却只能去集邮,你明白 吗? 医生想让她成为自己的爱人。在他看来,他的理想对象应该是单纯幼稚的,未 经世事,而实际上她也确实单纯幼稚,什么也不懂,对于上层社会的这些事情她知 道些什么呢? 她不可能想到这样一位整形外科专家也会有自己的缺点,居然会嫉妒 别人收集番茄酱的外包装,明白吗? 她仰望着他。这个居心叵测的整形医生对她说, 如果她想一直和他的朋友,也就是她的未婚夫,在一起的话,她就必须要整一下自 己的容貌。他当然是非常了解他朋友的口味的,所以知道应该如何帮她。就这样他 把她带到了南美,那里有他的诊所,里面有先进的设备。在诊所里,医生试图赢得 女人的芳心,但是她却对这些毫不在乎,她只想着她的爱人,对于医生的心意毫无 察觉,你明白什么叫挫败吗? 他试图赢得她的芳心而她对此毫无察觉。好。阴险的 医生决定要报复了,他给她做了手术,手术之后企图强奸她,想要给她心灵留下创 伤。她摘下绷带时说道:‘哎呀! 我看上去真不错,我要马上回到我的爱人身边, ’然后便开始收拾行李,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动手了。他想要强奸她,而她却逃 到了街上,她已经明白自己落到了坏人的手里。而与此同时,她的爱人已经绝望了, 因为她并没告诉他,她去南美做手术了。之所以没说,是因为医生告诉她他的朋友 喜欢惊喜,她相信了,拍着手跳着对医生说:‘没错没错,就是要惊喜,’你明白 是怎么个样子吗? 他们在南美的时候,他绝望极了,他以为他们私奔了,还想到了 很多其他的事情。他喝酒,疯狂地喝酒,不刮胡子,不换衬衫。胡子又乱又长,衣 服领子也脏了,拿着酒瓶子在街上乱晃。他生活的豪华住宅区的朋友们在街上碰到 他,对他说:‘喂……喂……’……咱们该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得起个好名字。 厄内斯特。对,厄内斯特,像个倒霉鬼的名字! 朋友们在路上碰到他时对他说:‘ 厄内斯特…… 喂,厄内斯特……’他们都快认不出他了,明白吗? 一直那么英俊潇洒的厄内 斯特! ‘厄内斯特……’而他却好像没看见他们一样,仍旧伤心地走着,你知道他 对一切都已经麻木了,为了进一步表现这种冷漠,我安排了一场屠杀,比如说,他 炸掉了路旁的一家宠物店,连同里面的顾客一起。在废墟和尸体上他木然地走着, 时不时喝上一大口酒。最后,他决定结束这一切。他走进了他的大楼——他拥有一 座摩天大厦——乘电梯一直到了最上面一层。只是……只是就在他准备跳下去的那 一刻,他看到楼下面来了一辆出租车,一个女人从车里走了出来……厄内斯特,除 了富有、英俊、聪明以及健壮这些优点外,他还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不是吗? 正因 为如此,他上来的时候随身带着望远镜,就是为了避免他跳下去的时候砸到其他的 人。 “镜头切向她,她飞一般跑过大楼宽敞的大厅,直冲向电梯,高跟鞋在光亮的 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连串响声。她心烦意乱,身心疲惫,衣服穿得也是乱七八糟, 嘴唇好像是救生圈,鼻子仿佛小孩子玩的滑梯,胸部几乎就要露出来了。之所以心 烦意乱,是因为她在南美所遇到的事情,医生的无耻,护士们的歹毒,还因为在来 的路上看到了一场屠杀,一家宠物店里炸死了五个人,都是善良的好人啊。 她多想一下子投到爱人的怀抱中寻求安慰啊! 尽管她一片混乱,但是在电梯里 她还是没忘记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自己。所遇到的事情令她心烦意乱,但她心里还是 害怕她的爱人不喜欢她的样子。 “镜头切向医生:医生内心积蓄着怒火。 他满腔怒火是因为她不但拒绝了他的主动亲近,之后还一逃了之。当他们刚到 南美的时候,他对诊所里的秘书和职员是那么的热情,那么的彬彬有礼,以至于当 时她想:‘看呀,多么好的人啊,’然而在她逃走之后,他整个人就变了,变得难 以相处,他心里积蓄着怒火。 不要忘了在给她做手术的时候他那恐怖的眼神,以至于在一旁的人都害怕他会 用这把手术刀杀了她,或者把她的容貌弄得扭曲,比如在原来嘴的位置放上鼻子, 或者反过来把嘴放到鼻子上,尽管她们也知道他内心的失落。 然而他只是眼神恐怖而已,并没有干出什么别的事情来。当她拿下绷带,所有 的器官还都在原来的位置上,这时候那些人才长舒了一口气……但也留下了疑问。 既然他并没有毁她的容,那为什么他的眼神却如此险恶呢? 嗯……可能是因为…… 不管怎样,电影还在继续,跟得上吗? ” “你继续说……” “好,她在电梯里,然后是生气的医生的镜头。在气消了之后你知道他在于什 么吗? 狞笑。对,这就是医生的表情:狞笑。 “镜头转向电梯。背景音乐响起,很平静、舒缓。达啦啦,达啦啦啦。 “镜头转向狞笑着的医生,他正看着一张X 光照片。摄影机慢慢移动,渐渐地 看到了医生的手上拿着一个遥控器。 “镜头又转向缓缓打开的电梯门。两个相爱的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他们跑过 去相互拥抱、亲吻。然后他望着女人的眼睛,注意到了她容貌的变化,他仿佛又找 到了自己的天堂,他用最甜美的声音对她说:‘亲爱的,我一直都喜欢惊喜。’ “镜头转到医生,他狞笑着,按动了遥控器上的按钮。 “镜头切到室外,对大楼的特写,大厦的顶端爆炸了。 “镜头对准X 光照片:原来歹毒的医生给她做手术时,在她的乳房里安装了塑 料炸弹。混蛋! ” “真是部白痴电影! ” “我才不在乎你的评价呢,娄! 你以为你是《纽约客》里面的那些蠢货吗? 不 是。你只是一个会为我盖一座大楼的好小伙! 你知道为什么吗? ” “为什么? ” “因为,我,一个导演,要把这座大楼的顶给炸掉,并把这个过程拍成电影, 之后你们可以把这个炸过的大楼卖给另一个公司,赚上几个钱,因为这座楼没了顶, 一个没了顶的大楼是没有市场价值的,但只需要重新盖一个顶,然后就可以出售大 楼里面的公寓。在官方看来公司是赔了,因为它廉价出售了一座大楼,即使没有了 顶,它依旧还是个不错的大楼。但这样你们还可以洗掉相当一部分钱,而我也拍成 了我的《整形之爱》……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 “真是个白痴名字……但是这个想法倒是不坏……”你说。 就这样,故事拉开了序幕。 爷爷非常喜欢特兰特的这个古怪的想法。电影,建筑业,瞒天过海! 事情进展 得非常顺利……非常顺利…… 直到有一天,在满是工作人员的走廊里,一枚炸弹爆炸了。到处都是尸体,肢 体碎片,整个地方都给毁了。 为了不让那些该死的FBI 介入进来,公司对外宣称这只是一场火灾。那些听到 爆炸声音的人不会开口说任何事情,因为有人已经和他们很好地“沟通”过了。 爷爷没有预料到这件事。他说现在的问题是要搞清楚是哪个混蛋帮派做的,然 后要跟他们好好谈谈。 你说:“你是在对我说,现在我必须和那些在我屁股下面放炸弹的人坐在一起 好好谈谈? ” 爷爷看了你一眼,似乎没有听懂你的话,然后接着说:“听着,娄,你有一个 运转得不错的公司,或者可以说运转得非常好……拍电影,盖楼,赚钱,这点子真 的是非常不错…… 可是之后呢? 你狠狠地赚了一笔,但突然间来了个不速之客,他长着一张同性 恋后代的脸,对你说:‘现在,咱们把这笔钱分了吧。’你会怎么做? 点头同意吗 ?说话呀,比如现在我过来了,我对你说:‘现在咱们去公司把这笔钱分了吧。’你 怎么回答我? ” 你没讲话。 “你看到了吗? 他们居然在你这里放了炸弹。” 他揉了揉脚,嘴里嘀咕着:“一群该死的疯狗! ”然后接着说:“听着,娄, 在我……离开之前,我想看到你长大成才,就像……就像曼哈顿的拉·布鲁纳家族 里的那些混蛋一样……” “离开去哪里,爷爷? ” “好吧,好吧……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吗? 总之,”突然他问道:“你还记 得萨尔- 斯卡利吗? ” “谁? 那个在西西里做杏仁面的家伙吗? ” “就是他。他是个很有势力而且通情达理的家伙。这样,现在你先去西西里呆 上一段时间,萨尔·斯卡利会招待你的。” 你张开嘴巴刚想说点什么。 爷爷抢先说道:“我不想他们伤害你。这个理由足够吗? ” 对于你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你到了卡塔尼亚,迎接你的家伙很像美国电影演 员乔·佩西,一个刚刚从第五大街一家裁缝店里走出来的乔- 佩西:萨尔·斯卡利, 可真是够拉风的了。 佩西一斯卡利向你解释了杏仁面的伟大起源……移民到美国的人是如何疯狂地 喜欢它,最初它是怎样做成面包被卖到了美国,那些“愚蠢的黑鬼”是如何站在街 角里贩卖这些外面裹着锡纸的小面包的,还有就是他的公司规模是如何逐步扩大的, 以及多亏了你的爷爷,他的斯卡利杏仁面公司现在在纽约才有了一个非常气派的总 部。 他还向你透露了他最近的一个重要想法:在他的杏仁面系列甜品中加入爱情的 诗句,“……这样的话,一个人吃这些点心的时候,还可以给他的情人读这些句子 ……” 他对你嘀咕说:“现在,对于整个西西里来说,甚至对于整个欧洲大陆来说, 你都是……就像你们所说的……一个广告文字撰稿人,一个我请来的美国广告文字 撰稿人! 我们就对那些朋友们说,萨尔·斯卡利把你请来就是来编写这些句子的, 你看怎么样? ” 你瞅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没有意愿去尊重这个人了…… 可是现在,你这是在什么地方啊,娄? 为什么你会觉得脑袋里,或者说是你的 意识里,有一团湿棉球一样的东西在游动? 还有这该死的光……朦胧的霓虹灯光, 就跟从黑人住宅区楼梯井中透进来的光一样。手怎么会冰凉的? 还有这臭气,就像 是阿尔弗舅舅葬礼那天在死者房间里闻到的气味一样。 十月里的一天,黎明时分,在卡塔尼亚市立医院里。一个青年刚刚睁开眼睛, 在病床旁边的金属栏杆上,他看到了自己变了形的模样。他动了动自己的脚,确认 自己还活着。 一个牙齿掉光的老头手里拿着一只碗,身上穿着质地粗糙的睡衣。老头正微笑 着看着他。 “’s happened?(发生什么了) ”年轻人突然从麻木中回过神来,低声说。 “什么? ” “what has happened?( 发生什么了) ” 老头继续笑。“该死,这里可没有会讲英语的人,”他说。 “你瞧,西西里话我讲得可比你好,”青年嘀咕着。 老头还是笑,看来他挺高兴。“喝茶! ”他把杯子递过来。他的表情就像是从 来没有喝过茶。 “我在这里呆多久了? ”青年问。 老头没回答。好像在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青年盯着老头。老头也盯着他, 一边还喝着茶。 年轻人摇了摇头,然后说:“我不记得我在这家医院里呆了多久,但是我知道 一件事情。我有带手枪的习惯,有时候我把它放在胳肢窝下面的枪套里,你明白我 的话吧? 枪是非常不愿意呆在那种地方的。有时候我把枪放在腰带上的枪套里…… 你知道,放的位置要稍微靠后一点,目的就是使枪把完全埋在腰问,这样的话你甚 至还能穿紧身的外套,再系上扣子,所有人都看不出你腰里别着枪。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如果一个人有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的话,他还是能认出来 的。但是老头,你的眼睛可不行。还有那种系在小腿上的枪套:你知道我说的这种 枪套吧? 只有傻子才把枪放在那里,因为那样会很不舒服,你走路的时候就像是瘸 了一样,坐下来的时候也不能跷二郎腿,总之:这种枪套是废物。 老头你知道吗,和你聊天感觉真不错。有些时候确实需要和其他人进行交流… …总而言之,我跟你说的意思就是,我不知道怎么会躺在这里,不知道是哪个混蛋 扒了我的衣服,甚至不知道被送到这来的时候我是不是穿着衣服,但是……仔细听 好这句……在通常的情况下,我,是随身带着手枪的。听明白了吗? ” 老头沉默不语,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在说胡话。 “现在我接着刚才的话说:当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扒了你的衣服, 拿走你的手枪,这些我都不清楚,因为我从来没有由于昏迷而被送到医院过,这是 第一次,对于医院的规章制度我不了解。但是,总有那么微小的可能性,在那边的 那个衣柜里——你看到那个衣柜了吗? ——会有我的衣服和我的枪。当然这只是猜 测,我并不确定里面一定会有。但是,但是,你就能肯定里面一定没有吗? 或许你 真的能十分肯定里面什么都没有? 总之:没有人敢肯定。重点就在这:谁都不敢肯 定。现在我们来做一件事:我会从床上起来,走到柜边,打开柜门,看看里面是不 是有我的手枪。如果它不在里面,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把床整理一下,然后再 去问问其他人。然而,如果我的枪真的在里面,我以我的人格起誓,如果你不马上 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时候把我弄到这里来的,我一定会拿起手枪,对准你的膝盖来上 一枪。你觉得值得冒这个险吗? ”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