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尼克走在回家的路上 尼克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很快,又小心翼翼。他的脸和衣服上满是血迹,裤 腰松垮地落在胯骨上,裤脚被踩在皮鞋鞋跟的下面。 他提着一个装吉他的盒子。刚刚走到他家所在的大街,他感到很冷:这条路的 两旁是几座一模一样的小别墅,车辆在路上飞驰。 路的另一端是还没有盖房子的空地,巨大的石块中露出被阳光晒得枯黄的草簇。 这里不是市中心,也不是住宅区,也不是郊区,而是所有这些地方的集合。根 据各个时候公共照明程度的不同,它也会变成不同的地方。此时此刻,照明程度不 是很好,但是有一块巨大的广告牌还亮着,广告宣传的是一家制作婚纱的公司,另 外就是他邻居,托尼家的花园里还灯火通明,里面是一次聚会尼克加快步伐。他不 知在什么地方扭了一下,一瘸一拐的。他不希望被别人看到,继续加快了速度。 托尼手里拿着一把小叉子,上面插着一块巨大的牛排,他看到了尼克。“尼克 !”他喊道,脸上泛着光,“尼克!烤肉! ” 该死的烤肉! 托尼有一张绷紧的而且很光亮的脸,就跟木偶的一样。( “这是 上帝的恩赐,”他对他的顾客说。“那是得了花柳的脸,”萨尔舅舅却这么说, “一个人应该有一张人脸。”) 有一天,他开始穿起丝绸衬衫来,这些衬衫的衣领 都特别大,上面再围一条单色的软绸围巾。 即使是他长了那样一张脸,他穿的裤子还是显得特别的紧。过了一段时间后, 人们发现了他如此穿着的原因,他在这里开了一家美发厅:名字就叫托尼美发厅, 整个美发厅装修得就像一个古代的妓院,令人窒息。( “它要是开在圣·贝里洛的 那些妓女中间会更合适一些,”萨尔舅舅如此评论。) 除了打扮这个区域的太太们 之外,托尼剩下的唯一事情就是在他的花园里烤肉,只要天气允许,他就天天烤, 即使在天气不允许的十月份:因为以后至少要有四个月他都吃不到烤肉,一定要好 好利用这个该死的花园。 托尼从一开始就对尼克有好感。 几个月前,他的最后一个房客,布尔维伦蒂先生,在由于烤肉的问题而和他无 数次争吵之后,一走了之。从那时候起,托尼就一直为这个没有租出去的房子而操 心。托尼可不想找第二个布尔维伦蒂先生做他的邻居。 问题是在一个晚上得到解决的,那天晚上,在又一次的争吵之后,布尔维伦蒂 先生拿起浇花用的水管,让那些被请来吃烤肉的人洗了次淋浴。布尔维伦蒂先生忽 略了一件事,萨尔舅舅也在受邀的人当中,那天晚上他穿着细条纹布衬衫,上面是 精细的蓝色条纹,帕沃内——那个为萨尔舅舅服务好多年的那波利裁缝——刚刚把 这件衣服做好交给他。 萨尔舅舅总是喜欢保留他自身的一些“缺点”,就像他和朋友们说的:要有原 则,但想法可以稀奇古怪( “创造性思维,”他明确了一下) 。他的侄女瓦伦蒂娜 在一所商业学校( 或者是现在人们叫的什么职业技术学院) 里学习设计。当布尔维 伦蒂先生把水浇下来,把萨尔舅舅衬衫上的蓝色条纹弄模糊了的时候,烤肉现场一 片静寂。 栅栏另一边的布尔维伦蒂先生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里继续大吵大嚷。 萨尔舅舅浑身湿漉漉的,但他只是摊开双臂,微笑着,仿佛一位教皇在说: “不行,这一次我可不会施恩于你了,这是上帝的旨意。” 他说:“新衣服被弄湿了,就沾上运气了,”把每一个字都讲得很清楚,然后 他离开了烤肉的地方,人行道上,司机低着头,表情严肃,为他打开了黑色梅赛德 斯的车门。 第二天,萨尔舅舅去找了前面提到的那个人,当天下午那个人就搬走了。 当托尼发现房子租给了尼克之后,他就试着客气地和这个新邻居接触。 他知道了这个人来自于西西里岛的恩贝多克莱港,在农艺系学习,名字叫做尼 克。一天晚上,他敲开了他的房门,问他:“尼克,你讨厌……烤肉吗? 你知道… …又是烟,又是味儿的……就像你们学生所说的……总之,你讨厌烤肉吗? ”尼克 看着他,目光集中在他的黄色衬衫、橙色围巾以及他的木偶脸上,然后他说:“不 讨厌! ” 托尼回家之后对他的妻子说:“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很有教养……长得也不 错! ” 就在那个晚上,当瓦伦蒂娜来找她的表哥时,她开始对尼克产生了新的、此前 从未有过的兴趣。 也是从那个晚上开始,尼克成了托尼烧烤聚会固定的客人。 “尼克,尼克! ”托尼还在喊着。“过来,过来呀! ” 尼克希望那些客人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他转过头,觉得灯光正照在他身上,他 一边加快步伐一边说:“是的,托尼,我看到了,看到了,烤肉。但是我不能过来, 我必须……必须打个紧急电话,非常紧急,托尼! ” 2.尼克走在回家的路上 尼克走在回家的路上,步子很快,又小心翼翼。他的脸和衣服上满是血迹,裤 腰松垮地落在胯骨上,裤脚被踩在皮鞋鞋跟的下面。 他提着一个装吉他的盒子。刚刚走到他家所在的大街,他感到很冷:这条路的 两旁是几座一模一样的小别墅,车辆在路上飞驰。 路的另一端是还没有盖房子的空地,巨大的石块中露出被阳光晒得枯黄的草簇。 这里不是市中心,也不是住宅区,也不是郊区,而是所有这些地方的集合。根 据各个时候公共照明程度的不同,它也会变成不同的地方。此时此刻,照明程度不 是很好,但是有一块巨大的广告牌还亮着,广告宣传的是一家制作婚纱的公司,另 外就是他邻居,托尼家的花园里还灯火通明,里面是一次聚会尼克加快步伐。他不 知在什么地方扭了一下,一瘸一拐的。他不希望被别人看到,继续加快了速度。 托尼手里拿着一把小叉子,上面插着一块巨大的牛排,他看到了尼克。“尼克 !”他喊道,脸上泛着光,“尼克!烤肉! ” 该死的烤肉! 托尼有一张绷紧的而且很光亮的脸,就跟木偶的一样。( “这是 上帝的恩赐,”他对他的顾客说。“那是得了花柳的脸,”萨尔舅舅却这么说, “一个人应该有一张人脸。”) 有一天,他开始穿起丝绸衬衫来,这些衬衫的衣领 都特别大,上面再围一条单色的软绸围巾。 即使是他长了那样一张脸,他穿的裤子还是显得特别的紧。过了一段时间后, 人们发现了他如此穿着的原因,他在这里开了一家美发厅:名字就叫托尼美发厅, 整个美发厅装修得就像一个古代的妓院,令人窒息。( “它要是开在圣·贝里洛的 那些妓女中间会更合适一些,”萨尔舅舅如此评论。) 除了打扮这个区域的太太们 之外,托尼剩下的唯一事情就是在他的花园里烤肉,只要天气允许,他就天天烤, 即使在天气不允许的十月份:因为以后至少要有四个月他都吃不到烤肉,一定要好 好利用这个该死的花园。 托尼从一开始就对尼克有好感。 几个月前,他的最后一个房客,布尔维伦蒂先生,在由于烤肉的问题而和他无 数次争吵之后,一走了之。从那时候起,托尼就一直为这个没有租出去的房子而操 心。托尼可不想找第二个布尔维伦蒂先生做他的邻居。 问题是在一个晚上得到解决的,那天晚上,在又一次的争吵之后,布尔维伦蒂 先生拿起浇花用的水管,让那些被请来吃烤肉的人洗了次淋浴。布尔维伦蒂先生忽 略了一件事,萨尔舅舅也在受邀的人当中,那天晚上他穿着细条纹布衬衫,上面是 精细的蓝色条纹,帕沃内——那个为萨尔舅舅服务好多年的那波利裁缝——刚刚把 这件衣服做好交给他。 萨尔舅舅总是喜欢保留他自身的一些“缺点”,就像他和朋友们说的:要有原 则,但想法可以稀奇古怪( “创造性思维,”他明确了一下) 。他的侄女瓦伦蒂娜 在一所商业学校( 或者是现在人们叫的什么职业技术学院) 里学习设计。当布尔维 伦蒂先生把水浇下来,把萨尔舅舅衬衫上的蓝色条纹弄模糊了的时候,烤肉现场一 片静寂。 栅栏另一边的布尔维伦蒂先生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里继续大吵大嚷。 萨尔舅舅浑身湿漉漉的,但他只是摊开双臂,微笑着,仿佛一位教皇在说: “不行,这一次我可不会施恩于你了,这是上帝的旨意。” 他说:“新衣服被弄湿了,就沾上运气了,”把每一个字都讲得很清楚,然后 他离开了烤肉的地方,人行道上,司机低着头,表情严肃,为他打开了黑色梅赛德 斯的车门。 第二天,萨尔舅舅去找了前面提到的那个人,当天下午那个人就搬走了。 当托尼发现房子租给了尼克之后,他就试着客气地和这个新邻居接触。 他知道了这个人来自于西西里岛的恩贝多克莱港,在农艺系学习,名字叫做尼 克。一天晚上,他敲开了他的房门,问他:“尼克,你讨厌……烤肉吗? 你知道… …又是烟,又是味儿的……就像你们学生所说的……总之,你讨厌烤肉吗? ”尼克 看着他,目光集中在他的黄色衬衫、橙色围巾以及他的木偶脸上,然后他说:“不 讨厌! ” 托尼回家之后对他的妻子说:“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很有教养……长得也不 错! ” 就在那个晚上,当瓦伦蒂娜来找她的表哥时,她开始对尼克产生了新的、此前 从未有过的兴趣。 也是从那个晚上开始,尼克成了托尼烧烤聚会固定的客人。 “尼克,尼克! ”托尼还在喊着。“过来,过来呀! ” 尼克希望那些客人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他转过头,觉得灯光正照在他身上,他 一边加快步伐一边说:“是的,托尼,我看到了,看到了,烤肉。但是我不能过来, 我必须……必须打个紧急电话,非常紧急,托尼! ” 托尼手中拿着叉子,感到非常失望。 失望而且担心。 这是尼克第一次拒绝邀请。 真的,第一次。 尼克没有来他这里。 萨尔舅舅看看尼克,又看看托尼,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萨尔舅舅点头的时候,就表示他肯定不是在想什么好事。 “这个小伙子太有教养了……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了( 他其实从来没说过) …… 他是个‘不上路’的人! ”他下了结论。 这些话只是亲戚之间唠家常,简单地表示一个意见,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 “不上路的人”在萨尔舅舅看来有特殊的意义。“不上路”就是不尊重别人,无视 传统……就是无耻的、明目张胆的傲慢,是没有人能够消除的罪恶,即使是上帝也 无能为力。“不上路”对于萨尔舅舅来说,就是敌对:一切有意义的事物的敌对。 总之,就是家族的敌对。 瓦伦蒂娜脸色灰白,托尼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萨尔舅舅犹豫了一下,就好像一个疑问打断了他的整个思路,然后怒气又重新 凝聚,比之前更重的怒气。 “不上路,”他还在说着。 尼克到了他家门口。 “该死,”他说,“该死该死该死。”他很难拿出钥匙,不知道该如何把手插 进裤子的口袋里,因为他的双手也满是血迹,“该死,”他又说了一句,然后顾不 了那么多,把脏手伸进了口袋。 门锁一下子被打开了。 尼克冲进屋子,把门摔在背后,他灯也没开就开始脱衣服,跳到洗衣机的旁边, 一只脚还留在裤腿里,然后把所有的衣服都扔了进去。 之后他像疯子一样开动了洗衣机。 埃特纳大街将城市垂直分开:它像根鞭子一样直通向火山。沿街向上,走到一 半左右的地方,从路的右边伸出一条胡同。胡同里一团漆黑,它把埃特纳大街和卡 罗·阿尔贝托广场连接在一起:这个广场早上是一个集市,一个自由市场,到了晚 上则是一片空旷,只有一盏玫瑰色、若隐若现的路灯给它勉强提供一丝光亮。下面 几百米的地方有很多酒吧,那里的夜生活不会蔓延到这里。只是偶尔能碰到几个往 家走的喝醉了的学生;或者突然响起几句嚷嚷声,马上又消失掉,恢复原来的一片 静寂。电灯的光线穿过胡同,照在被淋湿的人行道和十月暴雨过后留下的小水泡上 面。这个季节的晚上,人们已经开始穿羊毛外衣了。 有一个酒吧还开着。在这个酒吧里面的一张塑料桌子旁边围坐着四个人,他们 正专心地听米姆舅舅讲话。 米姆舅舅在这个地方有一间杂货铺。大家一直就叫他米姆舅舅,但没有人记得 为什么。 “他妈的,”奴乔说,他几乎就要笑出来了,“死人我是他妈的见过,但可从 来没见过死得这么惨的。” 杜乔全速地开着一辆被撞过的梅赛德斯。“你他妈在干什么? 在笑吗? ”杜乔 对奴乔说。 “谁? 我吗? 我笑也没关系。”奴乔愤愤地说。“妈的,你看到那家伙脑袋被 炸开的样子了吗? 难道那里面压满了空气吗? ”他笑着说。 杜乔看着他。 一脸严肃。 在酒吧里,聊了许久之后,所有人都在等着考西莫说“我们走吧! ”就在这个 时候,米姆舅舅突然说:“如果我当时跟他提到了那把石弓的话,也许宪兵队长现 在还和我们在一起呢。”他说这些的时候,仿佛是在讲述一件令他内心痛苦、不安 的事情。 “石弓? ”一个人惊奇地问道。 “什么石弓? ”另一个人问道。 谈话又重新热烈起来。 在杂货铺里,米姆舅舅卖香皂、牙膏、扫把、抹布、皮鞋油、海绵、刮胡泡、 刮胡刀片、漂白剂、水除臭剂以及各种各样市面上有的洗涤剂。他还卖几种牌子的 花露水、须后水,当然也卖滴滴涕等杀虫剂。 考西莫酒吧里面的吧台伙计图利说,米姆舅舅杂货铺里的苍蝇都已经有了抵抗 力了,因为出生在这些化学品中间,它们已经是不死之身了。 杂货铺宽不到两米,长两米多一点。由于里面的金属货架,如果有两个顾客的 话,一个人要从另一个人身边通过,另一个就要站到一旁,于是货品就总是被碰落 到地上。为了不让自己每次都站起来把这些东西捡起来放回原处,如果铺子里已经 有一个客人了,那么当第二个顾客来的时候,米姆舅舅就会说:“请在外面等候, 我一会来招呼您。” 苍蝇聚集在摆放液态柔顺剂的地方。它们紧紧贴在货架的金属杆上面,形成了 密实的黑色柱子。它们一个紧挨一个,一个叠着一个。三十厘米长的由苍蝇组成的 有生命的、会移动的混合物。当米姆舅舅站起来查货的时候,它们一下子飞散开, 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可是如果一个顾客走过的话,它们就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黑压压的一片。 没有一位顾客会注意到它们。 等到铺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它们就分成各个飞行小队四下飞走,但总体 给人的印象是只有一只苍蝇在飞,同一只苍蝇。 如果米姆舅舅用报纸打死了一只,那另外一只便从角落飞来,占据那个死掉的 苍蝇的位置,且完美地模仿着原来苍蝇的飞行姿态和嗡嗡声。 为了不被它们的把戏所蒙骗,米姆舅舅要小心注意那些落下来的尸体。 “如果当时我和宪兵队长说起那把石弓的话,”米姆舅舅说道,“那个罪犯看 到他和我在收银台那里讲话,可能根本就不会进来。 我在收银台的下面放了一把石弓。” “你在收银台下面放了把石弓? ”第三个人问道。 米姆舅舅慢慢地抬起眼睛。“今天下午,”他说,“吃完午饭,收拾好饭桌之 后,我就像每天下午一样,坐到了电视机前面的扶手椅上,准备睡上两个小时。你 们都知道的,不是吗? 下午的时候,我都会坐在椅子上,如果冷的话,在大腿上盖 上一条被子,打开电视,然后开始睡觉。” 听众们都不耐烦地点点头。 “为了能睡得更好,你们都知道的,不是吗? ”米姆舅舅接着说,“我把电视 频道调到西西里电视台那个由萨尔沃·拉·罗萨主持的节目。这个节目总会有喜剧 演员,那些很不错的喜剧演员,今天下午没有,而是来了店老板弗拉加拉。” “武器店的那个人吗? ” “会唱歌的那个吗?',“没错,就是他。他先是唱了《爱情灵药》中的一首咏 叹调,然后萨尔沃·拉·罗萨让他坐到了嘉宾席的小沙发上,和他聊起了他武器店 新进的连发步枪。老板说在美国实在是太棒了,你可以走进一家商店,在货架、橱 窗边转上几圈,然后转头对售货员说:‘请帮我包一下这把连发步枪。’那个人就 会帮你把它包起来。” “是真的,”皮埃特罗说,他已经退休了,“我在一部电影里见过。” 米姆舅舅做了个手势,似乎是要说:我不是也和你们说过的吗? 然后他略有所 思地说:“老板对着萨尔沃·拉·罗萨抱怨说,在意大利可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不容易了,”考西莫说道,“但是如果你进入了那个圈子的话,你甚至 可以搞到机关枪,那种俄罗斯制造的。” “没错,”米姆舅舅说,“但是这圈子里面的都是些什么混蛋啊! ” 所有人都表示出了无奈,有人用手,有人用脸,还有的用大腿。 “对于这种事情我考虑过,”塔诺说,他也退休了,时不时会来酒吧里帮帮忙。 “我觉得他们不来向你们收钱,不保护你们,是因为你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所 有人都认识你们。 也许他们很要面子,觉得过来向你们这种人收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是啊,”考西莫接着说,“他们觉得这是给我们做了件好事。实际上呢,大 家都知道最后是个什么样子。” “没错,”米姆舅舅说。“这样的话,一个人就被逼着要自己考虑自我保护的 事情了。 但是如果你没有武器许可证怎么办呢? ” “就是啊,”考西莫气愤地说。 “总之呢,今天下午我就是在考虑这些事情,然后我决定无论如何我都得给自 己搞点什么东西来……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一把刀,一把锤子……总之是要有些 东西,因为谁也不知道遇到抢劫的时候会怎么样……当然我并不是说如果一个家伙 扛着机关枪进来,而我却拿把锤子去敲他,那太搞笑了,但是你可以分散他的注意 力……没错……分散他的注意力……总之,你怎么可能知道抢劫过程中会发生什么 事情呢? 没准这些东西就派上用场了呢……你怎么知道呢? ” “有点冷了,”塔诺说,“我把帘门放下来吧? ”没等别人回答他就从椅子上 站了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走到门口弯下腰,脚底下是吧台伙计图利撒在门口的锯末,这些 锯末比门前的擦鞋垫子有用,因为顾客进来的时候从来不在那东西上面弄干净他们 的鞋子;而且也更方便,因为下过雨之后,塔诺只要把这些锯末扫掉,地面就重新 干净了。 金属门帘被拉下来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小区里。 “他妈的……”奴乔还在骂着。 夜晚的霓虹灯光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飞速闪过。 杜乔安静地开着车子,时不时看一看后视镜,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点点头。 塔诺在他那条破烂裤子上蹭着两只手,裤腰向外翻着,可以看到那已经发黄的 白色衬里。他径直走到吧台后面,从酒架上取下一瓶Punt&MeS,然后不慌不忙地回 到桌子旁边。 “于是我就决定到武器店老板那里,去看看有没有无需武器许可证的武器,” 塔诺回到座位之后,米姆舅舅接着说。“到了他的店之后,我找到营业员,和她说 明了我的情况。听完之后,她搬出一只抽屉,笑着把它放在柜台上。你们知道那抽 屉里有什么东西吗? 一把玩具手枪! ”他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 “难道她以为你是要去打喜鹊吗? ”考西莫也是一脸厌恶的表情。 “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而且现在的这些玩具枪在枪口的地方都有一个红色的 东西,想骗谁都骗不了。” “法律规定要这么做的,”塔诺说,“这样那些人就不能用假枪抢劫了。” “是啊,”考西莫说,“真他妈的是条好法律啊,这样大家就只能用真枪来抢 劫了。” “没错,”米姆舅舅说道。“总之,我必须重新再给她解释一遍:我需要一件 武器,一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器,但是要相当的‘武器’,就是能造成伤害,但 不是很大伤害的东西,总之就是……就是一件不需要武器许可证的武器。她于是又 搬出一只抽屉,放到柜台上,里面又是各式各样的手枪,我跟她说:‘小姐,又是 他妈的一堆玩具枪? ’而她却对我解释说这些是活塞型气枪、气动式气枪、竞技比 赛气手枪,总之就是气枪。他妈的,你就跟我说是气枪不就得了! ” “难道她又以为你是万圣节的小孩子,我们必须送你把气枪当作礼物? ”考西 莫说道。 “就是啊,我也这么和她说的。可她却和我解释说这些枪不是发射那些小的、 软的彩色橡皮球的。现在它们射出去的可是些非常硬的珠子,是现在市面上非常完 美的仿真武器。如果你想的话,还可以买那些核心是金属做的珠子,但价钱更高一 些。她说离十米远可以打出这么大一个肿块。那我就问她了:‘那如果我买的是那 种金属核心的珠子呢? ’这时候店老板凑了过来,他刚刚招呼完另一个客人。他叫 那个售货员走开,对我说:‘那样的话留下的肿块会延续更长时间。您到底在找些 什么东西啊,米姆舅舅? ”’“他可是精通各种武器啊,不会蒙你的。” 考西莫说道。 “没错。于是我就向老板又解释了一遍我的情况,他也有所准备,点头表示听 明白了我的话。他接着说我的话很有道理,为了让我摆脱困扰,他一定会帮我找到 这样的东西的。” “他确实是个严肃认真的人。”考西莫说。 “他接着思考了一下,四处看了看,然后他对我说我需要的是一把漂亮的弹弓。 现在做出来的弹弓在弓架的地方都会放上一个东西来增加弹射的力量,它们可以十 分精确地发射彩色的玻璃弹珠,从十米开外的地方也能打出肿块。” “真他妈厉害啊。”塔诺说。 “听我说完。正当老板转身从货架上取弹弓时,我看到了一个纸盒子,上面画 着一只彩色的、龇着獠牙狞笑的老鼠。于是我问他:‘那里面放的是什么? ’老板 笑了笑,对我说:‘米姆舅舅,现在你可得让我琢磨琢磨了。”’“那是一把石弓,” 米姆舅舅摊开双臂说。 “老板对我说这石弓本来是用来杀死老鼠的,即使这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因为 如果要用这些东西杀老鼠,首先你必须把这些老鼠赶到一个角落里,而对付老鼠最 难办的地方正在于此。他还说,除非有人喜欢抓住老鼠,把它们用胶水固定好,然 后把它们当成靶子,以此为乐。” “真恶心。”图利叫道。 “你别说话,”考西莫说道,“这是固定靶射击,你又不懂。然后怎么样了? ” “然后我就离开那里,回到我的杂货铺,我打开店门,胳膊下就夹着那把用纸 包好了的石弓。我坐到收银台那里,读了使用说明书,把它的弦绷得紧紧的,然后 把它放到收银台的下面。” “绷紧得就像变硬了的……”图利说道,他是要重新挣回刚刚失掉的面子,大 家也确实被他的话逗笑了,除了米姆舅舅,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没什么好笑的,”米姆舅舅说。“你们都看到了,当宪兵队长进来的时候, 我本来想跟他聊聊这把石弓的,这也就是为了能在一个懂行的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 接着他可能就会看着我,对我说:‘嗯……让我看看这把石弓,米姆舅舅……嗯… …这个难道不需要许可证吗? ’然后把石弓没收掉,把它拿到实验室去研究一下。 几个月后,报纸上就会刊登新闻报道,说出台了新的法律,禁止没有武器许可证的 人购买这种石弓。我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 总之当时我对自己说:最好是做自己该 做的事情。所以我仅仅和他说了一句:‘晚上好,’其他什么都没有讲。他也问候 了我一句,然后就走到最里面的男士用品货架旁。如果我知道后来的事情,老天啊, 如果我知道的话,如果我和他谈起那把石弓的话,那个强盗看到他和我在收银台聊 天根本都不会进来,这起劫案也会被推迟,队长现在就会还和我们在一起的。” 米姆舅舅摇摇脑袋,低下头去,杯中的潘脱米酒反射出他那悲伤的眼神。 考西莫说:“这就是命啊! ” “你们快他妈别提了,不要让我想起当时的情景,”塔诺说,“那时候除臭剂 货架上还留着队长的脑浆呢,往下一直滴在尸体的额头上。” “好啦,”考西莫说,“好啦,”边说边在裤子上抹着两只手,“已经晚了, 我们走吧。” 就在几个小时前,当外面真正是漆黑一片的时候,米姆舅舅准时开了灯。( 为 了给自己的杂货铺照明,他弄了两个光秃秃的小灯泡,但这两个东西在太阳落山后 什么东西都照不亮,他始终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个时候,像平时一样,宪兵 队长走了进来。店里苍蝇的嗡嗡声一下子停了下来。米姆舅舅向队长打了招呼,队 长也心不在焉地问候了他,然后像以往一样径直走向男士用品货架。 米姆舅舅用膝盖把台子下面的石弓又向里推了推,屁股下面的椅子的两条腿儿 很危险地翘了起来。米姆舅舅感到了硬硬的木质隔板顶到了膝盖,这意味着他不能 再往里面推了,于是他恢复了原来的坐姿,翘起来的椅子也落了下来。 椅子腿儿和地砖摩擦,发出了干涩的响声。 队长听到了这个声音,没有在意。他已经戴上了眼镜,正在看一种须后水包装 上面的介绍说明,显得很困惑。也许他想换一种须后水。他从那满是苍蝇的角落探 出头,手里面拿着那个须后水,然后又消失在里面。 米姆舅舅松了口气。 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外面风的声音。 米姆舅舅知道即使门关上,顾客进来以后,他还是会听见这些声音。 “请在外面等候,我一会招呼您,”他头也没抬就说道。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 他发现有一个硬邦邦、凉冰冰的东西顶在他的鼻子下面,因为他的老花眼,面前这 张脸很模糊。 这张脸嘀咕了些什么东西,米姆舅舅没有听懂。于是这张脸喊了起来:“钱! 老东西! ”米姆舅舅心头一颤:我的妈呀,抢劫啊! 他从来没被人抢劫过,心中的 恐慌让他不知所措。他想到了那把石弓,想到了宪兵队长,然后脑子就一片空白了 ……强盗一手拿枪一手伸过去按下了自动收款机上的按钮。收款机“丁零”一声, 然后“当啷”一声弹开了,整个台子都震了一下。队长手里拿着另外一瓶须后水, 他听到了这个“当啷”声。 他抬起头,又一次从苍蝇角落探出脑袋。他都看到了。就在一瞬间,队长来了 个160 度转身,拔出配枪,用双手握紧,打开了枪的保险。他的手枪离鼻子和眼镜 很近,枪口抬高,胳膊弯曲,很放松但随时都准备好开枪,背部对着墙,更准确地 说是对着男士用品货架。 一小罐刮胡泡被碰到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没有回音。 米姆舅舅接下来依次听到:队长高声叫着什么东西,但由于声音太大,没法听 明白是什么;他左耳边响起枪声,然后是这个枪声在脑袋里引起的轰鸣。他睁大了 眼睛,队长的脑浆溅到了他的脸上。 差不多和其他许多人一样,米姆舅舅也在电视上看到过刺杀肯尼迪的镜头,脑 浆从敞篷汽车的后备箱上流下来,就像是从洗车的地方流出的白色泡沫。在那个时 候,在杂货铺里,这一幕令人难以置信地在他面前真实地上演了,他还有了一个同 样难以置信的荒唐的念头,就是美国总统怎么会因为额头上这么一个小的红点就死 了,它就像是印度人印在额头上的那种红点。然而和总统一样,一个戴着眼镜的那 波利宪兵队长( 他真的是那波利人吗?)也这样死掉了:脑袋里面的各种东西向周围 喷溅着,就和美国总统一样。 那个开枪的家伙和他的想法应该一样,因为米姆舅舅听到他说,“糟了! 真他 妈的! ” 然后,米姆舅舅看到他提着装步枪的盒子逃跑了,他纳闷怎么可能用这么短的 时间就把步枪装到了盒子里,这个人怎么会这么…… 头脑清楚! “原来他妈的是步枪,不是手枪,怪不得把脑浆都打出来了! ”米 姆舅舅大声说道,然后栽倒在椅子上。 “要是不开这一枪就没事了,我不认识那个混蛋,那个同性恋生的:妈的,他 的脸就像是那种炉子上的用来煮面的平底锅! ”米姆舅舅此刻在马路上说,他把上 衣领子竖了起来,跟朋友们道了别。 托尼手中拿着叉子,感到非常失望。 失望而且担心。 这是尼克第一次拒绝邀请。 真的,第一次。 尼克没有来他这里。 萨尔舅舅看看尼克,又看看托尼,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萨尔舅舅点头的时候,就表示他肯定不是在想什么好事。 “这个小伙子太有教养了……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了( 他其实从来没说过) …… 他是个‘不上路’的人! ”他下了结论。 这些话只是亲戚之间唠家常,简单地表示一个意见,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 “不上路的人”在萨尔舅舅看来有特殊的意义。“不上路”就是不尊重别人,无视 传统……就是无耻的、明目张胆的傲慢,是没有人能够消除的罪恶,即使是上帝也 无能为力。“不上路”对于萨尔舅舅来说,就是敌对:一切有意义的事物的敌对。 总之,就是家族的敌对。 瓦伦蒂娜脸色灰白,托尼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萨尔舅舅犹豫了一下,就好像一个疑问打断了他的整个思路,然后怒气又重新 凝聚,比之前更重的怒气。 “不上路,”他还在说着。 尼克到了他家门口。 “该死,”他说,“该死该死该死。”他很难拿出钥匙,不知道该如何把手插 进裤子的口袋里,因为他的双手也满是血迹,“该死,”他又说了一句,然后顾不 了那么多,把脏手伸进了口袋。 门锁一下子被打开了。 尼克冲进屋子,把门摔在背后,他灯也没开就开始脱衣服,跳到洗衣机的旁边, 一只脚还留在裤腿里,然后把所有的衣服都扔了进去。 之后他像疯子一样开动了洗衣机。 埃特纳大街将城市垂直分开:它像根鞭子一样直通向火山。沿街向上,走到一 半左右的地方,从路的右边伸出一条胡同。胡同里一团漆黑,它把埃特纳大街和卡 罗·阿尔贝托广场连接在一起:这个广场早上是一个集市,一个自由市场,到了晚 上则是一片空旷,只有一盏玫瑰色、若隐若现的路灯给它勉强提供一丝光亮。下面 几百米的地方有很多酒吧,那里的夜生活不会蔓延到这里。只是偶尔能碰到几个往 家走的喝醉了的学生;或者突然响起几句嚷嚷声,马上又消失掉,恢复原来的一片 静寂。电灯的光线穿过胡同,照在被淋湿的人行道和十月暴雨过后留下的小水泡上 面。这个季节的晚上,人们已经开始穿羊毛外衣了。 有一个酒吧还开着。在这个酒吧里面的一张塑料桌子旁边围坐着四个人,他们 正专心地听米姆舅舅讲话。 米姆舅舅在这个地方有一间杂货铺。大家一直就叫他米姆舅舅,但没有人记得 为什么。 “他妈的,”奴乔说,他几乎就要笑出来了,“死人我是他妈的见过,但可从 来没见过死得这么惨的。” 杜乔全速地开着一辆被撞过的梅赛德斯。“你他妈在干什么? 在笑吗? ”杜乔 对奴乔说。 “谁? 我吗? 我笑也没关系。”奴乔愤愤地说。“妈的,你看到那家伙脑袋被 炸开的样子了吗? 难道那里面压满了空气吗? ”他笑着说。 杜乔看着他。 一脸严肃。 在酒吧里,聊了许久之后,所有人都在等着考西莫说“我们走吧! ”就在这个 时候,米姆舅舅突然说:“如果我当时跟他提到了那把石弓的话,也许宪兵队长现 在还和我们在一起呢。”他说这些的时候,仿佛是在讲述一件令他内心痛苦、不安 的事情。 “石弓? ”一个人惊奇地问道。 “什么石弓? ”另一个人问道。 谈话又重新热烈起来。 在杂货铺里,米姆舅舅卖香皂、牙膏、扫把、抹布、皮鞋油、海绵、刮胡泡、 刮胡刀片、漂白剂、水除臭剂以及各种各样市面上有的洗涤剂。他还卖几种牌子的 花露水、须后水,当然也卖滴滴涕等杀虫剂。 考西莫酒吧里面的吧台伙计图利说,米姆舅舅杂货铺里的苍蝇都已经有了抵抗 力了,因为出生在这些化学品中间,它们已经是不死之身了。 杂货铺宽不到两米,长两米多一点。由于里面的金属货架,如果有两个顾客的 话,一个人要从另一个人身边通过,另一个就要站到一旁,于是货品就总是被碰落 到地上。为了不让自己每次都站起来把这些东西捡起来放回原处,如果铺子里已经 有一个客人了,那么当第二个顾客来的时候,米姆舅舅就会说:“请在外面等候, 我一会来招呼您。” 苍蝇聚集在摆放液态柔顺剂的地方。它们紧紧贴在货架的金属杆上面,形成了 密实的黑色柱子。它们一个紧挨一个,一个叠着一个。三十厘米长的由苍蝇组成的 有生命的、会移动的混合物。当米姆舅舅站起来查货的时候,它们一下子飞散开, 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可是如果一个顾客走过的话,它们就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黑压压的一片。 没有一位顾客会注意到它们。 等到铺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它们就分成各个飞行小队四下飞走,但总体 给人的印象是只有一只苍蝇在飞,同一只苍蝇。 如果米姆舅舅用报纸打死了一只,那另外一只便从角落飞来,占据那个死掉的 苍蝇的位置,且完美地模仿着原来苍蝇的飞行姿态和嗡嗡声。 为了不被它们的把戏所蒙骗,米姆舅舅要小心注意那些落下来的尸体。 “如果当时我和宪兵队长说起那把石弓的话,”米姆舅舅说道,“那个罪犯看 到他和我在收银台那里讲话,可能根本就不会进来。 我在收银台的下面放了一把石弓。” “你在收银台下面放了把石弓? ”第三个人问道。 米姆舅舅慢慢地抬起眼睛。“今天下午,”他说,“吃完午饭,收拾好饭桌之 后,我就像每天下午一样,坐到了电视机前面的扶手椅上,准备睡上两个小时。你 们都知道的,不是吗? 下午的时候,我都会坐在椅子上,如果冷的话,在大腿上盖 上一条被子,打开电视,然后开始睡觉。” 听众们都不耐烦地点点头。 “为了能睡得更好,你们都知道的,不是吗? ”米姆舅舅接着说,“我把电视 频道调到西西里电视台那个由萨尔沃·拉·罗萨主持的节目。这个节目总会有喜剧 演员,那些很不错的喜剧演员,今天下午没有,而是来了店老板弗拉加拉。” “武器店的那个人吗? ” “会唱歌的那个吗?',“没错,就是他。他先是唱了《爱情灵药》中的一首咏 叹调,然后萨尔沃·拉·罗萨让他坐到了嘉宾席的小沙发上,和他聊起了他武器店 新进的连发步枪。老板说在美国实在是太棒了,你可以走进一家商店,在货架、橱 窗边转上几圈,然后转头对售货员说:‘请帮我包一下这把连发步枪。’那个人就 会帮你把它包起来。” “是真的,”皮埃特罗说,他已经退休了,“我在一部电影里见过。” 米姆舅舅做了个手势,似乎是要说:我不是也和你们说过的吗? 然后他略有所 思地说:“老板对着萨尔沃·拉·罗萨抱怨说,在意大利可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不容易了,”考西莫说道,“但是如果你进入了那个圈子的话,你甚至 可以搞到机关枪,那种俄罗斯制造的。” “没错,”米姆舅舅说,“但是这圈子里面的都是些什么混蛋啊! ” 所有人都表示出了无奈,有人用手,有人用脸,还有的用大腿。 “对于这种事情我考虑过,”塔诺说,他也退休了,时不时会来酒吧里帮帮忙。 “我觉得他们不来向你们收钱,不保护你们,是因为你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所 有人都认识你们。 也许他们很要面子,觉得过来向你们这种人收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是啊,”考西莫接着说,“他们觉得这是给我们做了件好事。实际上呢,大 家都知道最后是个什么样子。” “没错,”米姆舅舅说。“这样的话,一个人就被逼着要自己考虑自我保护的 事情了。 但是如果你没有武器许可证怎么办呢? ” “就是啊,”考西莫气愤地说。 “总之呢,今天下午我就是在考虑这些事情,然后我决定无论如何我都得给自 己搞点什么东西来……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一把刀,一把锤子……总之是要有些 东西,因为谁也不知道遇到抢劫的时候会怎么样……当然我并不是说如果一个家伙 扛着机关枪进来,而我却拿把锤子去敲他,那太搞笑了,但是你可以分散他的注意 力……没错……分散他的注意力……总之,你怎么可能知道抢劫过程中会发生什么 事情呢? 没准这些东西就派上用场了呢……你怎么知道呢? ” “有点冷了,”塔诺说,“我把帘门放下来吧? ”没等别人回答他就从椅子上 站了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走到门口弯下腰,脚底下是吧台伙计图利撒在门口的锯末,这些 锯末比门前的擦鞋垫子有用,因为顾客进来的时候从来不在那东西上面弄干净他们 的鞋子;而且也更方便,因为下过雨之后,塔诺只要把这些锯末扫掉,地面就重新 干净了。 金属门帘被拉下来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小区里。 “他妈的……”奴乔还在骂着。 夜晚的霓虹灯光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飞速闪过。 杜乔安静地开着车子,时不时看一看后视镜,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点点头。 塔诺在他那条破烂裤子上蹭着两只手,裤腰向外翻着,可以看到那已经发黄的 白色衬里。他径直走到吧台后面,从酒架上取下一瓶Punt&MeS,然后不慌不忙地回 到桌子旁边。 “于是我就决定到武器店老板那里,去看看有没有无需武器许可证的武器,” 塔诺回到座位之后,米姆舅舅接着说。“到了他的店之后,我找到营业员,和她说 明了我的情况。听完之后,她搬出一只抽屉,笑着把它放在柜台上。你们知道那抽 屉里有什么东西吗? 一把玩具手枪! ”他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 “难道她以为你是要去打喜鹊吗? ”考西莫也是一脸厌恶的表情。 “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而且现在的这些玩具枪在枪口的地方都有一个红色的 东西,想骗谁都骗不了。” “法律规定要这么做的,”塔诺说,“这样那些人就不能用假枪抢劫了。” “是啊,”考西莫说,“真他妈的是条好法律啊,这样大家就只能用真枪来抢 劫了。” “没错,”米姆舅舅说道。“总之,我必须重新再给她解释一遍:我需要一件 武器,一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器,但是要相当的‘武器’,就是能造成伤害,但 不是很大伤害的东西,总之就是……就是一件不需要武器许可证的武器。她于是又 搬出一只抽屉,放到柜台上,里面又是各式各样的手枪,我跟她说:‘小姐,又是 他妈的一堆玩具枪? ’而她却对我解释说这些是活塞型气枪、气动式气枪、竞技比 赛气手枪,总之就是气枪。他妈的,你就跟我说是气枪不就得了! ” “难道她又以为你是万圣节的小孩子,我们必须送你把气枪当作礼物? ”考西 莫说道。 “就是啊,我也这么和她说的。可她却和我解释说这些枪不是发射那些小的、 软的彩色橡皮球的。现在它们射出去的可是些非常硬的珠子,是现在市面上非常完 美的仿真武器。如果你想的话,还可以买那些核心是金属做的珠子,但价钱更高一 些。她说离十米远可以打出这么大一个肿块。那我就问她了:‘那如果我买的是那 种金属核心的珠子呢? ’这时候店老板凑了过来,他刚刚招呼完另一个客人。他叫 那个售货员走开,对我说:‘那样的话留下的肿块会延续更长时间。您到底在找些 什么东西啊,米姆舅舅? ”’“他可是精通各种武器啊,不会蒙你的。” 考西莫说道。 “没错。于是我就向老板又解释了一遍我的情况,他也有所准备,点头表示听 明白了我的话。他接着说我的话很有道理,为了让我摆脱困扰,他一定会帮我找到 这样的东西的。” “他确实是个严肃认真的人。”考西莫说。 “他接着思考了一下,四处看了看,然后他对我说我需要的是一把漂亮的弹弓。 现在做出来的弹弓在弓架的地方都会放上一个东西来增加弹射的力量,它们可以十 分精确地发射彩色的玻璃弹珠,从十米开外的地方也能打出肿块。” “真他妈厉害啊。”塔诺说。 “听我说完。正当老板转身从货架上取弹弓时,我看到了一个纸盒子,上面画 着一只彩色的、龇着獠牙狞笑的老鼠。于是我问他:‘那里面放的是什么? ’老板 笑了笑,对我说:‘米姆舅舅,现在你可得让我琢磨琢磨了。”’“那是一把石弓,” 米姆舅舅摊开双臂说。 “老板对我说这石弓本来是用来杀死老鼠的,即使这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因为 如果要用这些东西杀老鼠,首先你必须把这些老鼠赶到一个角落里,而对付老鼠最 难办的地方正在于此。他还说,除非有人喜欢抓住老鼠,把它们用胶水固定好,然 后把它们当成靶子,以此为乐。” “真恶心。”图利叫道。 “你别说话,”考西莫说道,“这是固定靶射击,你又不懂。然后怎么样了? ” “然后我就离开那里,回到我的杂货铺,我打开店门,胳膊下就夹着那把用纸 包好了的石弓。我坐到收银台那里,读了使用说明书,把它的弦绷得紧紧的,然后 把它放到收银台的下面。” “绷紧得就像变硬了的……”图利说道,他是要重新挣回刚刚失掉的面子,大 家也确实被他的话逗笑了,除了米姆舅舅,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没什么好笑的,”米姆舅舅说。“你们都看到了,当宪兵队长进来的时候, 我本来想跟他聊聊这把石弓的,这也就是为了能在一个懂行的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 接着他可能就会看着我,对我说:‘嗯……让我看看这把石弓,米姆舅舅……嗯… …这个难道不需要许可证吗? ’然后把石弓没收掉,把它拿到实验室去研究一下。 几个月后,报纸上就会刊登新闻报道,说出台了新的法律,禁止没有武器许可证的 人购买这种石弓。我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 总之当时我对自己说:最好是做自己该 做的事情。所以我仅仅和他说了一句:‘晚上好,’其他什么都没有讲。他也问候 了我一句,然后就走到最里面的男士用品货架旁。如果我知道后来的事情,老天啊, 如果我知道的话,如果我和他谈起那把石弓的话,那个强盗看到他和我在收银台聊 天根本都不会进来,这起劫案也会被推迟,队长现在就会还和我们在一起的。” 米姆舅舅摇摇脑袋,低下头去,杯中的潘脱米酒反射出他那悲伤的眼神。 考西莫说:“这就是命啊! ” “你们快他妈别提了,不要让我想起当时的情景,”塔诺说,“那时候除臭剂 货架上还留着队长的脑浆呢,往下一直滴在尸体的额头上。” “好啦,”考西莫说,“好啦,”边说边在裤子上抹着两只手,“已经晚了, 我们走吧。” 就在几个小时前,当外面真正是漆黑一片的时候,米姆舅舅准时开了灯。( 为 了给自己的杂货铺照明,他弄了两个光秃秃的小灯泡,但这两个东西在太阳落山后 什么东西都照不亮,他始终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个时候,像平时一样,宪兵 队长走了进来。店里苍蝇的嗡嗡声一下子停了下来。米姆舅舅向队长打了招呼,队 长也心不在焉地问候了他,然后像以往一样径直走向男士用品货架。 米姆舅舅用膝盖把台子下面的石弓又向里推了推,屁股下面的椅子的两条腿儿 很危险地翘了起来。米姆舅舅感到了硬硬的木质隔板顶到了膝盖,这意味着他不能 再往里面推了,于是他恢复了原来的坐姿,翘起来的椅子也落了下来。 椅子腿儿和地砖摩擦,发出了干涩的响声。 队长听到了这个声音,没有在意。他已经戴上了眼镜,正在看一种须后水包装 上面的介绍说明,显得很困惑。也许他想换一种须后水。他从那满是苍蝇的角落探 出头,手里面拿着那个须后水,然后又消失在里面。 米姆舅舅松了口气。 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外面风的声音。 米姆舅舅知道即使门关上,顾客进来以后,他还是会听见这些声音。 “请在外面等候,我一会招呼您,”他头也没抬就说道。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 他发现有一个硬邦邦、凉冰冰的东西顶在他的鼻子下面,因为他的老花眼,面前这 张脸很模糊。 这张脸嘀咕了些什么东西,米姆舅舅没有听懂。于是这张脸喊了起来:“钱! 老东西! ”米姆舅舅心头一颤:我的妈呀,抢劫啊! 他从来没被人抢劫过,心中的 恐慌让他不知所措。他想到了那把石弓,想到了宪兵队长,然后脑子就一片空白了 ……强盗一手拿枪一手伸过去按下了自动收款机上的按钮。收款机“丁零”一声, 然后“当啷”一声弹开了,整个台子都震了一下。队长手里拿着另外一瓶须后水, 他听到了这个“当啷”声。 他抬起头,又一次从苍蝇角落探出脑袋。他都看到了。就在一瞬间,队长来了 个160 度转身,拔出配枪,用双手握紧,打开了枪的保险。他的手枪离鼻子和眼镜 很近,枪口抬高,胳膊弯曲,很放松但随时都准备好开枪,背部对着墙,更准确地 说是对着男士用品货架。 一小罐刮胡泡被碰到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没有回音。 米姆舅舅接下来依次听到:队长高声叫着什么东西,但由于声音太大,没法听 明白是什么;他左耳边响起枪声,然后是这个枪声在脑袋里引起的轰鸣。他睁大了 眼睛,队长的脑浆溅到了他的脸上。 差不多和其他许多人一样,米姆舅舅也在电视上看到过刺杀肯尼迪的镜头,脑 浆从敞篷汽车的后备箱上流下来,就像是从洗车的地方流出的白色泡沫。在那个时 候,在杂货铺里,这一幕令人难以置信地在他面前真实地上演了,他还有了一个同 样难以置信的荒唐的念头,就是美国总统怎么会因为额头上这么一个小的红点就死 了,它就像是印度人印在额头上的那种红点。然而和总统一样,一个戴着眼镜的那 波利宪兵队长( 他真的是那波利人吗?)也这样死掉了:脑袋里面的各种东西向周围 喷溅着,就和美国总统一样。 那个开枪的家伙和他的想法应该一样,因为米姆舅舅听到他说,“糟了! 真他 妈的! ” 然后,米姆舅舅看到他提着装步枪的盒子逃跑了,他纳闷怎么可能用这么短的 时间就把步枪装到了盒子里,这个人怎么会这么…… 头脑清楚! “原来他妈的是步枪,不是手枪,怪不得把脑浆都打出来了! ”米 姆舅舅大声说道,然后栽倒在椅子上。 “要是不开这一枪就没事了,我不认识那个混蛋,那个同性恋生的:妈的,他 的脸就像是那种炉子上的用来煮面的平底锅! ”米姆舅舅此刻在马路上说,他把上 衣领子竖了起来,跟朋友们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