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农乔和阿嘉迪诺忧心忡忡 农乔和阿嘉迪诺忧心忡忡。他们穿着典礼服,当托尼美发店来了诸如嘉普拉太 太这样的重要顾客时,他们总是穿这样的衣服,这是托尼让裁缝按照一部七十年代 的科幻电视片中的服装颜色和样式来缝制的,实际上那部电视片里的演员都很像理 发师。 托尼美发厅开在翁贝托大街上,它像一个七十年代夜总会和八十年代巴西舞厅 的混合体。我给你解释一下:萨尔舅舅虽然不管理美发厅的事情,但仍想用它来洗 一部分钱。 具体方法是:你在意大利北部的那些店里买建筑装潢材料,那种店里什么都卖, 从豹皮斑点沙发到悬挂在舞厅上方的那种灯光球,付款时在支票上做做手脚。之后 你以更高的价格卖给你自己,或者卖给另一个其他什么名字的人。你买的越多,洗 的钱就越多。也是因为这个,在卡塔尼亚,那种灯光球的价格都贵得离谱。“托尼, 你需要大理石地板吗? ” “舅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每个神仙都要有自己与众不同的宫殿! 大理石 地板,妙极了! ” “杜乔你写上,大理石地板。托尼,你需要陶立克式的柱子吗? ”托尼的眼睛 亮了。 “杜乔你写上,陶立克式柱子! ” 和那部七十年代科幻电视片里的一些人物一样,农乔和阿嘉迪诺也有络腮胡子。 阿嘉迪诺穿着日本人穿的那种木屐,所以大脚趾上的黄色脚毛都露在外面,阿嘉迪 诺做健身,因此很高大,但只是个花架子,正如嘉普拉太太幽默兴致上来的时候所 说的。而农乔个子很矮,鞋子底下的垫足有十五厘米高。 他们忧心忡忡是因为嘉普拉太太的脑袋上已经弄好了洗发膏,她要为今晚的一 个政治晚宴做个发型,但是托尼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我可不认为是纸片出了问题,对吧? ”嘉普拉太太担心地说,她大概五十岁 上下,保养得很好,所以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除了声音之外。 “谁? 托尼吗? ”阿嘉迪诺模糊地问道,眼睛瞄了一眼门外。 “您知道,法尔萨贝拉太太,今天托尼给嘉普拉太太本店的特色服务! ”农乔 一边为法尔萨贝拉太太准备洗发水,一边说。 “不错! ”法尔萨贝拉太太像一个产妇一样躺在那里,两条腿跷在空中,脚上 没穿袜子,农乔刚刚给她修好脚。为了让趾甲油快点干,农乔在她的脚趾问塞上了 棉花团,她脚趾头肿大的就像是巨大的蜗牛。 托尼美发店的特色服务是根据顾客的服装颜色来用纸片制作头饰。托尼曾经试 过用卡塔吉龙的瓷片、雷托加尼的鹅卵石、陶土管子,但是顾客还是喜欢彩色纸片。 “今天晚上我家有一场政治晚宴,”嘉普拉说,“所以托尼要按照我丈夫所在 党派的颜色来做我的头发。” “我总是跟塔诺说,”法尔萨贝拉说,“应该去搞政治,如果你懂得如何管理 肉铺的话,你也知道如何管理一个国家。比如布鲁诺·韦斯帕家的那些人,他们连 肉多少钱一公斤都不知道。你们去问问塔诺,问问我的丈夫,多少钱一公斤! 说实 话,我们卖的肉要稍微贵一点,因为我们的铺子卖的肉都是从阿根廷进口的……” “我觉得应该让现在这种严肃的政治变得轻松才是,”嘉普拉太太说。“你们 看到了吗,韦斯帕那边,他们谈论的都是厨房啊、小丫头什么的。而这边呢,老天 啊,我们坐下来吃东西之前,却要先为党派联盟里死掉的人逐个地默哀! ” “为什么? ”法尔萨贝拉太太问道,“最近您丈夫的政治同盟里有人被杀了吗 ?” “您不看报纸吗? ”嘉普拉说。 “我当然看了,但是没有留意! ”法尔萨贝拉有些不高兴地说。 “三天前,巴乌利的文化处于事被杀死了。”嘉普拉说。 “哦,这是胡说。这些文化处的下事其实都是饿死的。”法尔萨贝拉说。 “这我可不知道,”嘉普拉说,又重新开始翻报纸。“总之我要把头发染个颜 色,这样能轻松一下气氛。对了,托尼到底来不来了,还是他也被人宰了? ” 农乔和阿嘉迪诺互相看着。 托尼忘记下车了。 他的紫红色菲亚特127 型轿车就停在离他的美发店不远的地方。他也穿着典礼 服,两只手抚在包着蓝色长毛绒的方向盘上,呆呆地注视着前方。头顶处反光镜那 里垂下一个橡胶做的飞碟,散发着香味,晃来晃去。 他正听着比吉斯乐队的《悲剧》。 恩奇诺是个哑巴。他听得见,而且所有发音器官也都正常,但他这一辈子都没 开口说过话。他母亲和他有同样的毛病,他父亲就是因为这才娶的她。而萨尔舅舅 让恩奇诺做他的司机也是由于相同的原因。 于是,今天,当萨尔舅舅说:“他妈的,咱们怎么还停在这里? 我已经跟你说 过了,去托尼那里,到美发店去! 我知道你是哑巴,但你可不是个聋子! ”恩奇诺 没法说:“您瞧,您可什么都没跟我讲过! ”他发动汽车,汽车颠簸着出发了,恩 奇诺手心都是汗,这不仅是因为他戴着手套,更重要的原因是每次去托尼那里时, 他都会变得有些紧张。 卡梅拉姨妈的白头发在托尼美发店的门口出现了。 阿嘉迪诺和农乔互相看着。“我的上帝啊! ”阿嘉迪诺小声说,他在米兰打过 工。“这已经够糟了! ”农乔嘀咕,他可从来没离开过卡塔尼亚。 “您好,太太! ”阿嘉迪诺勇敢地说道。 “见到您真是太意外了! 您别跟我说……说……您终于决定要剪掉这一头白发 了! 我一直就说它们不适合您! ” 卡梅拉看看阿嘉迪诺,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挺着胸径直朝一把椅子走去, 坐下来,好像坐到了宝座上一样。她把提包搂在胸前,说:“第一,我还是位小姐, 不是太太;第二,我是不会弄我的头发的;第三,我来是因为我和我的外甥约好了, 他在哪? ” “我也在等他呢,”嘉普拉太太说,“今晚我要参加政治晚宴,而托尼却到现 在还没露面。” “亲爱的嘉普拉太太,”卡梅拉姨妈说,“您这个空空的大脑袋上围着毛巾, 我都没认出您来。” 农乔和阿嘉迪诺互相看着。 《悲剧》…… 磁带放完了。托尼正准备把磁带翻个面再听,突然好像猛然惊醒一样。“糟糕,” 他说道。他下了车,用钥匙锁了车门,扭着屁股,跑着穿过拥堵的翁贝托大街。 他平静地走进美发店,表情镇定,好像刚从酒吧回来一样。 “大家好。嘉普拉太太,向您致意,”托尼弯下腰,吻了下她的手。“法尔萨 贝拉太太,也向您致意! ”他走近法尔萨贝拉太太,但是亲近这个正在晾趾甲油的 “产妇”对于他来说太难了,于是他踮起脚尖,来了个轻盈的原地半转身,走到了 卡梅拉姨妈身旁。 “姨妈,你来啦? ” “来了。” 托尼亲吻了她的脸颊,然后在她耳边说:“姨妈还好你来了,你知道萨尔舅舅 正计划着干一件事情。我现在就跟你说说这件事。” “托尼,你刚刚干吗去了? 我都等你半个小时了! ”嘉普拉说。 “农乔,把纸片拿过来,我们现在给嘉普拉女士做头发。”托尼说。 农乔正在给法尔萨贝拉洗头。他关掉水龙头,走到美发店的后间。 “托尼,”法尔萨贝拉太太说,脑袋还留在洗头池里,“下个礼拜你也给我做 一个你们的特色服务,因为我要去参加市长的晚宴,我们商定好了肉价! 和市长本 人! ” 托尼看看阿嘉迪诺,眼神在对他说:你们两个笨蛋,我就晚来这么几分钟,你 们就让顾客吵起来啦? 阿嘉迪诺把刚才给嘉普拉按摩用的毛巾叠好,避开了托尼的 眼神。 “当然了,法尔萨贝拉太太! ”托尼说。 “我看这个蠢货市长也活不了多久了! ” 嘉普拉太太小声说。 “对,就是这里。停车,恩奇诺。你去把我的外甥叫出来。那种又是水又是香 波的地方我是不会进去的! ”萨尔舅舅说。 恩奇诺眨眨眼睛,很紧张。他关了汽车发动机,下车,走上人行横道。 农乔从美发店的后问出来,手里拿着几卷彩纸。托尼把它们从农乔手中夺过来 :“好了,”他说,“嘉普拉太太,我现在为您……” 恩奇诺进来了。他紧张地四处看了看,眼神锁定托尼。他像往常一样用大拇指 做了个手势。托尼看看卡梅拉姨妈。卡梅拉姨妈点点头。 “那个……那个……那个……”托尼说,“对了……你们忘记做‘特别护理’ 了! ” 阿嘉迪诺看着他。特别护理,特别护理是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托尼把纸卷用力 地摔在地上,然后用鞋跟踩在上面。 “你们疯了! 完全疯了! 你们是想让我把你们扔到面包店,或者……小酒馆里 去打杂吗? 嘉普拉太太来了,你们却没有做‘特别护理’! 这……这太让我吃惊了 !现在这样,我出去散散步,去报摊买一本《名利场》,好让自己平静一下,当我回 来的时候,我要看到嘉普拉太太的‘特别护理’已经做好了! 太太……太太……您 说我应该怎么做。如果您跟我说解雇他们,我立马就解雇他们! ” 托尼看着农乔和阿嘉迪诺,对他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恩奇诺的一只胳膊冲 出门去。 “什么是‘特别护理’? ”嘉普拉太太疑惑地问阿嘉迪诺。 “糟糕,真的,太太,我刚刚忘记了。十分抱歉,昨天有一个酒吧开张,我弄 得太晚了,不是吗农乔? ” “非常漂亮的酒吧,新潮前卫! ” “农乔,我们马上来做特别护理! ” “什么是特别护理? ”法尔萨贝拉太太刚刚在洗头池边睡醒。 “一个特别的东西,太太! ” “那给我也做一个! ” “当然了,您不用担心。” 恩奇诺把托尼带到车子旁边,就好像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孩子一样。托尼走 一步身体就晃一下,再走一步,又似乎感到头晕目眩。到了车子旁,恩奇诺打开车 门,让他进去。 “谢谢,”托尼说着坐到萨尔舅舅身边。 萨尔舅舅瞧了他一眼,然后又重新望着车窗外:“我路过。” 托尼雇用农乔和阿嘉迪诺的那天,萨尔舅舅就路过,然后跟他说在圣·贝里洛, 同性恋就混迹在妓女中间,“你要看清楚他们的车是停在哪排的! 总之,这帮人都 做了手术,你在报纸上不也看到的吗? ”托尼开始出汗了。 “可是舅舅,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事情啊? ” “聊天嘛,不是吗? ”萨尔舅舅说。“对了,你的那两个新伙计,他们在谈恋 爱吗? ”托尼感觉血糖一下子低了下来。萨尔舅舅是真的想知道一下,因为他的一 个美国朋友曾经跟他说过,这种小店里的男孩们总是被撮合谈恋爱或者结婚,因为 这样他们就能更安心地工作了。但是托尼可不知道这些,因此,“不! ”他喊道。 “他们没谈恋爱! ” “你路过这里太好了,舅舅! ”托尼现在在说。 萨尔舅舅点点头。当然好了。“听着,你还记得尼克吗? ” 托尼没说话。 萨尔舅舅还是继续望着车窗外。“我已经想过了,”他说。 “啊,”托尼说。 “我决定原谅他。” “啊。” “你知道为什么吗? ” 托尼摇摇头。 “因为,”萨尔回头看着他说,“他让全家人很没面子。不只是我,或者你! 全家人,让全家人都没面子。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这么干的,你说,什么时候你能 见到斯卡利全家人聚在一起? 在托尼家烧烤的时候。而这个混蛋就在所有客人面前 让咱们全家人颜面尽失! ” “可是舅舅……你看……” “闭嘴,”萨尔舅舅说。“现在我被迫要原谅他。或者杀了他。你选哪个,托 尼? ” 托尼不说话,眼神很迷茫。 “根本就是个没用的问题,对吧,托尼? ” 萨尔舅舅说。“因为你很爱这个混蛋……甚至我敢肯定,如果让他和咱们家结 亲戚的话你会非常高兴的,对吗? 如果我说错了,纠正我! ” 托尼不说话。他的表情就是那种在琢磨自己事情时的表情,就好像一直对自己 喋喋不休地重复:我血糖低,不舒服,所以,求您了,别再说了! “他妈的,托尼,” 萨尔舅舅说,“别惹我生气啊。我跟你说如果我说错了纠正我,难道你真的他妈的 认为我说错了? ” “没有,萨尔舅舅……只是我血糖低……” “谁管你血糖低不低啊,托尼! ”萨尔舅舅说。“这里现在已经一团糟了! ” “没错,萨尔舅舅,”托尼说,“我很喜欢尼克,如果他能和我们结亲戚的话 我会很高兴……,,“很好,托尼。很好! 你说服了我! 明天晚上你准备一个烧烤 聚会,我们看看尼克和明蒂的眼睛会不会对上! ” “我只……邀请尼克和明蒂两个人吗? ” 托尼说。 “托尼啊托尼! 你不止血糖低,智商也低! 你要邀请所有人! 所有人! 妈的, 真不知道拿你们这些外甥们怎么办! ”萨尔舅舅说。 在托尼美发店里,阿嘉迪诺正在郑重其事地表明拍马屁并不是为了奉承某人, 而是为了使隐藏着的某些东西暴露出来。你知道,很多东西。比如说,在你看来, 萨尔舅舅为什么总是那样表现……阿嘉迪诺一边说一边弄着蒸馏水,就好像是在弄 一杯饮料一样:“卡梅拉小姐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对吧,小姐? 她喜欢留着白发, 这就是智慧的象征,对吧,小姐? 但是……我觉得在西西里同时住着许多有着完全 不同背景的人,这样挺好的。你说对吗,农乔? ” 农乔激动地点点头。 “一个像卡梅拉小姐这样如此……高傲地守卫着传统的女人,这么说对吧,嘉 普拉太太? 而像您,则是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不受束缚的,充满活力的……” 阿嘉迪诺的形容词已经用光了。 “……容易接受新生事物的,在社会中交际自如,还有政治头脑! ”农乔接着 说,脸憋得通红。 “我们也不能忘了,像您这样的一位夫人,”阿嘉迪诺说,“法尔萨贝拉太太, 像您这样的一个女人,一个……一个……” 法尔萨贝拉的脑袋从洗头池里抬起来,很好奇他会说什么。 “没错,就是……”阿嘉迪诺看着农乔。 农乔也看着阿嘉迪诺。 托尼进来了。他脸色苍白,流着汗,喘着粗气,浑身颤抖,胳膊下面夹着一本 《名利场》。“你在做‘特别护理’吗? ” “托尼,一切顺利,我做完了! ” “很好! 阿嘉迪诺,帮我个忙,去给我弄杯水来。” “加些糖,”卡梅拉姨妈说。“托尼,一切都好吗? ” “都好,都好,姨妈,”托尼一边给嘉普拉弄头发,一边说。 “你要和我说什么吗? ” 阿嘉迪诺倒了一杯水,加了糖,递给托尼。托尼把水喝下,叹口气,说:“我 买《名利场》的时候碰到了萨尔舅舅。他对我说:‘托尼,明天晚上你准备个烧烤 聚会吧? 把尼克和明蒂也叫过来。”’“尼克和明蒂? ”卡梅拉说。 托尼点点头。“没错……尼克和明蒂……你还记得尼克吧,姨妈? ” 卡梅拉的表情在说:怎么会不记得。 托尼看看卡梅拉姨妈。卡梅拉姨妈看透了托尼的心思。“发型由你来负责,” 她说。 “可是,姨妈……” “我就来负责衣服吧。” “可是,姨妈……” “闭嘴,记住了:你一定要让她有个为人妻子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