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老娄的捷豹静静地行进着 老娄的捷豹静静地行进着,在卡塔尼亚历史古迹集中区的路面上,那里挤满了 乱哄哄的年轻人。汽车转到了一条小路上,年轻人突然间全都消失了。角落里立着 一座小祭坛,两米多高,上面有照片和鲜花,刻着字:弗兰切斯科·斯帕皮纳托1976 —1985。这个地方叫做圣·贝里洛。 匹斯托内大街、财政大街和蓓蕾广场包围的区域里,有很多这种小祭坛。皮条 客在这里冲突不断。捷豹的车窗紧闭,里面开着空调,空气清新剂散发出浓烈的难 闻的气味。 这里连自来水都没有,妓女们就在楼下面招揽生意,一桶桶脏的液体直接泼到 马路上。 两个大屁股女黑人,只穿着胸罩、短裤、高跟鞋,在转来转去,她们向前弯着 腰,好像后背很疼似的。她们的脸上都有疤痕:一定是硫酸烫上的用来表示不同归 属的标记。 转过街角去……我的上帝啊,怎么有这么多的妓女! 在这条几百米长的街上, 每个门口都站着妓女。一个穿着长袍的摩洛哥人推着超市里的那种小推车,里面装 着啤酒、咖啡壶,角落里站着一个卖磁带的,他两眼很警惕,一只脚靠在墙根上。 一个黑人妓女( 差不多有一百公斤重,脸上还有好几个大黑痣,像苍蝇一样) 一下子钻到屋子里面,把木门关上,在里面上了三道锁,锁链哗啦哗啦乱响。当小 轿车出现的时候,如果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说明她的钱要迟些才交得出来。 唯一的一个白色皮肤的妓女穿着红色尼龙内衣,坐在一把木椅上看着过期的小 报。 很脏的一双脚套在破了底的便鞋里,鞋旁边有一个塑料盘子,里面放着鸡骨头。 她用右手小拇指抠着牙齿,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捷豹从身前开过。 皮皮诺把车子慢慢地左转,穿过圣·朱丽亚诺大街和卡萨·德尔·穆迪拉托大 街,来到马西莫剧院广场。歌剧院就在右手边,车子在财政大楼的台阶前停住,那 里一座墨索里尼的雕像和一个巴洛克建筑面对面地矗立着。 皮皮诺快速地下了车,一边扣着衣服扣子,一边绕到车子另一边,给爷爷和孙 子开了车门。所以,一共是三个人走在路上,皮皮诺穿着棕色西服,老娄和小娄都 穿着深色西服,皮皮诺低着头走在前面。 门打开了,皮皮诺在前面开路。 在二楼聚集着很多人,椅子摆得很整齐。 这些手下也穿着深色的西服。今天是星期天,他们都在等待着美国人的到来。 这些手下把纸牌带到这里来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以前可不是这样:以前这里 都是摩托车,它们往返于这里和圣·贝里洛之间,把从那些房子里收来的现金送到 这里。 但是,有一天,索尼诺打了一个妓女耳光,她的胸口挂着皮奥教皇的像章,索 尼诺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跟他妈妈房间相同的紫罗兰香气。她非常虔诚,曾 经奇迹般地从一场大病中捡回一条命。自从那一天之后,事情就变了。他的妓女们 都不干事情了。 现在她们是电影院、舞厅和酒吧的女招待。 他手下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聆听她们的抱怨。十几个从乡下过来的妓女来跟他 们吵闹,她们不得不放弃在老家买房子,在银行开账户,找一个好丈夫等诸多愿望, 而突然问变成了一个职员,要去应付抵押贷款。“什么他妈的是抵押贷款? ”“这 里写着要填住址,我应该怎么写啊? ” 还有的人要梅赛德斯。 这些从乡下过来的妓女们都固执地想要梅赛德斯。 “如果我开不上梅赛德斯的话,那我还做什么妓女呢? ”“可是你现在已经不 是妓女了,”手下们试图解释给她听,“现在你是一个合法女工了。”“我他妈才 不管那些呢! 我家乡的人都知道我在做妓女,周末的时候我总不能带着熊猫眼回去 吧? 那样的话你们帮我找老公啊? ” 索尼诺本来试着满足她们。他琢磨着给这些已经从良、有稳定工作的女人们找 老公应该很容易。可是,在这个到处是混蛋的混蛋城市里,男人们想找的老婆似乎 是既要有钱,又要像妓女。 于是,为了不让她们闹下去,索尼诺开始从事梅赛德斯买卖。至少这样也能周 转一下现金。但是相应地,她们的举止必须得体。 这是唯一剩下的一项工作。 如果让别人觉得她们表面上在电影院、舞厅、酒吧里上班,实际上搞的却还是 原来的行当,那事情就会像从前一样麻烦了,甚至会更棘手。“你们盯着点她们,” 索尼诺对手下人说。“现在你们干的是正行了。” 当看到皮皮诺和他身后的两个美国人进来的时候,这群手下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们一边鞠躬,嘴里还在不断道歉,一边搜了他们的身,然后打开门:“请进吧, 索尼诺先生正等着你们呢! 这边请! ” 索尼诺的办公室就像一个漂亮的汽车展厅一样,金属家具,真皮沙发,桌子上 的电脑开着,空白的发票、表格,还有一个小的梅赛德斯模型,那是个压纸器。 墙上挂满了照片。在一张照片里,索尼诺明显是喝醉了,他和海弗奈尔,或者 叫其他什么名字,被一群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围着。 照片里索尼诺的衣服色彩艳丽,领带是橙色的,他右手搂着一个女孩的肩膀, 四个手指上戴着闪闪发光的蓝宝石或红宝石戒指。娄认出了这个宝贝:一种铁拳套 收藏品。 在另一张照片里,索尼诺穿着游泳短裤,浑身都湿透了,短裤是透明的,站在 游泳池的边上,右手把一个家伙的头按在水底下,微笑着,左手拿着烟卷,还有一 个男人的手正给他递过来一杯酒。 眼前真实的索尼诺却完全两样,脸颊有一点点凹陷,灰色的胡须使脸的轮廓更 加鲜明。圆圆的红色墨镜好像是镶嵌在他的眼眶里一样。他正坐在写字台前,电话 听筒靠在耳边,纹丝不动。他穿着黑色的工作服,里面套一件黑色衬衫。这件工作 服看上去就像是那种设计名师设计出来的上千欧元的名品。 这个写字台对于他那么高的人来说显得太小了:台子下面露出他破旧的牛仔裤 和有银色小球装饰的皮靴。总的来说,他就像一个绑架了幼儿园小孩的疯子,坐在 一张小桌子前谈释放这些小人质的条件。 索尼诺的手下让他们三个坐到了皮沙发上,坐下之前他们还用手帕为这几个美 国人擦掉了座位上的灰尘。老娄和娄互相看了看。皮皮诺还是通常的表情,就好像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不! ,’索尼诺对着听筒说,然后把听筒从耳边慢慢拿开,疑惑地看着它, 就好像生命中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一样。他一脸厌恶地把电话挂了,十指交叉,放 在写字台上,看着客人们。 索尼诺慢慢地、很费力地站起来,稍微鞠了一躬:“娄先生,很荣幸认识您, 请您原谅,我刚刚在接电话,但又不能让您在外面等。 弗朗西斯科,准备咖啡。” “大家都跟我提到过你,说你很不错! ”老娄眼睛看着周围说道。 索尼诺点点头:“这位应该就是闻名遐迩的皮皮诺夹竹桃,对吧? ” 皮皮诺看着他,就好像怀揣着他的死亡宣判书。 “我的上帝呀,跟别人描述的一模一样。 您知道吗,娄先生? 当我还在外面干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就像你们看到 的这些照片一样,从乌恰多内寄来一份礼物,一头小公牛,它满四个月时做的第一 件事就是把玛丽娅·阿农恰达的腿顶出了三十八个窟窿,她是从卡拉西贝塔来的一 个蠢女人,想离开圣·贝里洛到海边的赌场去工作,她没意识到她的屁股有多难看。 您要相信我,知道我给这个小牛取的什么名字吗? 我叫它皮皮诺,因为夹竹桃在美 国干的事情在我们卡塔尼亚这里也很有名。” 皮皮诺的表情不变。 “而他,”索尼诺指着娄接着说,“就是您引以为荣的孙子。我听很多人提到 过他。能有一位好莱坞的电影制作人光临我的办公室,我真是感到荣幸之至。他们 跟我讲了很多事情,我感到奇怪的是,像小娄·肖荻诺这样一个好小伙,为什么要 去为萨尔·斯卡利工作呢? ” “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老娄说。 “我知道,知道,娄先生。我在这也是为你们效劳的,尽管我还有很多问题要 解决。 决裂的时刻正在临近,我们大家都在努力明白一些事情。现在需要搞清楚谁是 跟着维尔托德的,谁又是那些虚张声势却什么也干不成的家伙。但是在决裂真正到 来之前,只要他们没干出什么混账事情来,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待。整个组织很庞 大,我们要注意公众意见。他们很善于偷牌,换牌。现在已经不像从前了,那时候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们都是跟着维尔托德的,所以跟他们不一样。 我也不明白,没准是互联网让他们都疯了,或者是现代化,或者是他们生来就 是混蛋,而我们之前却一直没有发觉。当然,我也可以搞这些,什么宿命论、相对 论、社会理论、数字、编号,因为数学对维尔托德来说也有用。您还记得霍布斯吗 ?他是个哲学家,他说过人对人就如同豺狼一般。总之就是,谁跟我们意见不和,我 们就干了他们! 您瞧,老娄,我在行动之前都要思考。所以我也思考了许多萨尔· 斯卡利的事,还有那个? 昆蛋乔尔吉诺·法瓦洛塔。他们也肯定会琢磨我。我可以 杀了他们,他们同样也可以宰了我,但是这里还有一个规矩:我不犯你,你也不可 以犯我。可是现在,他们搞得有些过头了,我不知道这个该死的规矩还能在我这里 延续多久。现在,我在这,我的办公室里,看到了您,娄本人,我知道萨尔·斯卡 利搞了您的孙子,我也知道他们在准备彻底的决裂,我真是无法平静下来! 平静, 您明白吗? ” 索尼诺眼睛看着上面,叹了口气。 “你不要讲话,让我来说,”杜乔对着农乔·阿里奥特罗说。只是农乔·阿里 奥特罗并不在他身后。“你他妈跑哪去了? ” 农乔·阿里奥特罗看着停在马西莫剧院广场上财政大楼台阶前面的捷豹出了神。 “妈的,真他妈的傻! ”杜乔说着走了回去。“你他妈在干什么? ” “啥? ” “你就不能快点吗? ” “啥? ” 杜乔看着捷豹车窗上反照出来的农乔的样子,稍微扭曲的映像让农乔·阿里奥 特罗看上去更傻了。 弗朗西斯科端上了咖啡,他把托盘放在写字台上,好奇地看着美国人:“要加 糖吗? ” “你别管了,弗朗西斯科,我来弄。” 弗朗西斯科对索尼诺和美国人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将会发生一些事情,娄先生,”索尼诺说,“必须要有……信念。咱们现在 先尝尝咖啡吧! ” 在楼梯上杜乔转过头来,看到农乔正停在那里,注视着台阶。 “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 “啥? 我在走楼梯。” “不对,”杜乔下了几级台阶说。“你正在看楼梯,没有走楼梯。”他用右手 的中指和食指模仿了一个走路的样子。 “可是你要给我时间……” “时间? ” 杜乔把农乔拉过来,让他走在前面。 ~ 索尼诺手下听到了从楼梯传来的嘈杂声,他们互相看着,不,他们都没在 等什么人。 从周末的西服里,他们拿出了武器,就像是装着刚刚从埃特纳大街卡布里切酒 吧做好的卡诺里点心盒。 农乔掏出贝瑞塔96式手枪,如果看的角度好的话,这枪显得更大。 “不要这样! ”杜乔从农乔身后喊。“我们来这里是有事情的,不带武器! 你 好,弗朗西斯科,你姑姑怎么样? ” “亲爱的娄先生,在美国维尔托德已经被人们忘却了,”索尼诺大声地喝着咖 啡说。 “上帝啊,弗朗西斯科,你做的咖啡真是太他妈的好喝了! 事情就是从那里开 始的。油水太多了,您知道,人们都变疯了。您知道,为了保持收支平衡,必须把 一部分钱弄到西西里来。维尔托德在监狱里,但他手中的牌还足以把美国议会炸个 底朝天。拉·布鲁纳家的那些混蛋如意算盘打得响,他们想让乔尔吉诺·法瓦洛塔 成为西西里新的主人,那个矮个子、驼背、肝硬化的家伙。至于另一个混蛋萨尔· 斯卡利……我不想提起他,否则我就要再吃一片百优解。那就会是今天的第三片了, 娄先生! 您觉得这个药和镇静剂一起吃有问题吗? 我的医生说不行,但我还是这么 吃! 可是现在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老娄? 必须要他们先干出什么事情来。您的孙 子走遍了整个卡塔尼亚,四处询问。现在您来我这,所有人都知道。你们这么四处 打探,人们会怀疑,怀疑这些事情都是你们干的。咖啡好喝吗? ” “可以进来吗? ” “怎么了,弗朗西斯科? ” “外面来了杜乔·卡拉梅拉和农乔·阿里奥特罗。他们说带来了萨尔·斯卡利 的口信。” “皮皮诺……”老娄说。 皮皮诺站了起来。 “让他们进来。皮皮诺你就站在那里吧。 老娄,他们从背后是不会认出您和您的孙子的。” 皮皮诺看着老娄。老娄没有点头,如果他点头的话,第一个被干掉的将会是索 尼诺,然后是弗朗西斯科,他连反应的时间都不会有。 “现在咱们试着搞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索尼诺说。“都摆到台面上来。” “进去吧,”当手下搜完身之后,弗朗西斯科说。 杜乔和农乔高傲地走进了办公室:“晚上好,先生! ” 索尼诺纹丝不动,十指交叉,圆圆的红色墨镜就好像澳大利亚的落日。 现场气氛让杜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皮皮诺,还有另外两个人,背对着 他坐着,他们也是纹丝不动。 “我们有话要转达给您,”杜乔说,他看着那两个人,好像是说:他们在等什 么,等着被人扔出去吗? 那两个人还是纹丝不动。 杜乔看看农乔,表情似乎在说:这两个人都是傻子吗? 农乔也是纹丝不动。 杜乔没有耐心了。“我们开门见山吧,” 他说。 电话响了。 索尼诺看着电话。他一定是和电话有某种特殊的关系,从他看电话的眼神可以 看出来。他很缓慢地拿起听筒,放到耳边,连“喂” 也没有说。 杜乔看着农乔。农乔还是一动不动,两腿叉开,两条胳膊垂下来,外面的皮夹 克整整比他大出了两个尺码。他眼睛稍微朝上看着。妈的,农乔真是太他妈傻了! 老娄一只手放到脸上。 娄跷起了二郎腿。 皮皮诺在看照片。 索尼诺有些兴奋。他拿电话的姿势很特别:胳膊肘朝上。 楼梯那里,索尼诺的手下都睡着了。周日午饭过后,一个午觉是必不可少的。 索尼诺看着听筒,然后,就像刚才一样,把电话挂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右下方, 然后弯腰下去,找东西。 杜乔看着他。 索尼诺不见了。 从写字台后面传出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索尼诺正在拆开什么纸包。他再坐起来 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支特殊用途的军用步枪,PA8E,枪把和手枪的一样。 杜乔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笑了笑,枪响了,就距离他几米远,他的整个脸都被 轰没了。 索尼诺看着步枪,很满意,温柔地重新装弹。 手下们刚刚跑进来,就看到农乔向后摇晃了一两米远,直挺挺地倒下了。 “解决了,老娄。在克罗齐费里大街,他们把美国人弗兰克·艾拉干掉了。我 们可不能承担这个责任,所以现在我们就按照传统的规矩干。皮皮诺,你不要这么 生气。我可没有你那么快,所以,为了保证效果,我只能用这些该死的步枪,它们 总是会把场面搞得乱七八糟的。如果我用22口径的手枪的话,我还来不及跟你解释, 你就已经用你的舔皂刀把我的脑袋割下来了。你那么做可不好,因为我像尊重老娄 一样尊重你。” 冲进来的手下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打扫一下,难道不是吗? 他们想要决裂? 我们就给他们决裂。现在他们知道 了,惹到我索尼诺的后果! ”他站起来说。“我们走吧,娄先生,您先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