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切蒂娜,这个房间一团糟,另一间也一样! ” “切蒂娜,这个房间一团糟,另一间也一样! ” 烧烤聚会的事情很多,所以托尼希望别人能马上明白他说的话。切蒂娜试着理 解他的话,她仔细地琢磨,因为如果她听不懂的话,托尼就会生气,而他生气的时 候,切蒂娜就更是什么也听不懂了。 “哪个另一间房间? ”切蒂娜问。烤肉现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托尼抬头看着天:“你妈妈的房间,就是我们一刻都不想呆在里面的那个房间 ……还有,你把杏仁面都藏哪了? ” 切蒂娜看看四周:“什么藏哪了? 我根本没藏! ” 托尼身子一晃,举起双手,脑袋一个劲地晃。 切蒂娜慌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没藏过杏仁面? 也就是现在这个家里所有的杏仁面都已经被 吃光了? ” 看,他生气了! 托尼生气可不是说着玩的:他会说一件事情,然后想一想,骂 几句,从头再说。样子就像是一个被魔鬼操纵着的木偶。 皮皮诺坐在礁石上抽着烟,等着太阳把他身上的水晒干。以前欧罗巴广场上有 一个日光浴平台,现在已经被拆了。礁石上和他在一起的是两只瘸腿的红嘴鸥。 托尼坐在车子里,看着前方。上车之后,他狠狠地关上了紫红色菲亚特127 的 车门,头顶反光镜下悬挂着的发着香气的橡胶飞碟猛烈地晃了晃。上车前,托尼左 看右看,对着过往车辆做着手势( 尽管路上一辆车也没有) ,然后跑着穿过他家门 前的大街。托尼知道步行穿过这条街是很危险的,他们为行人建了天桥就是基于这 个原因。 伏在罩着蓝色绒布的方向盘上,托尼嘴里一个劲地重复着:“真不敢相信,真 不敢相信,居然没有杏仁面了,没有杏仁面了……” 然后旋动钥匙,发动了汽车,车子一下子冲了出去。 皮皮诺站起来,检查一下内裤是不是干了。他看看表。从礁石上拿起自己的裤 子,一边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边套上了裤子。 在斯卡利杏仁面公司楼里,奴乔腰弯成九十度,裤子都快掉下来了,背身倒退 着走。 他拖着萨尔舅舅的脚,想在二楼找一个地方把他藏起来。萨尔舅舅似乎死得很 惨,因为他的喉咙上插着一支箭,而且此刻一动不动,任由奴乔摆布。 托尼把车子就斜停在意大利大街上斯卡利公司楼前的人行道上。他呆了几分钟, 盯着前面,摇着脑袋,然后低头在身子的右边找到那个上面有一个大象模型的钥匙 串,然后下了车,一边朝那扇铜框玻璃门走去,一边看哪把才是大门钥匙。门的玻 璃上刻着交叠在一起的两个字母S 。 托尼低头开门,走进去,走过尼歇米小姐的秘书办公桌,停下来,又退了回去。 他四处瞧瞧,来到办公桌边。他拿起尼歇米小姐的化妆盒,打开,闻了闻,笑了。 拿起一瓶指甲油,对着光线看了看,然后又放下。又拿起一把修指甲的锉刀,盯着 看了很久,一边琢磨着尼歇米小姐的指甲,然后把它扔在了桌子上。 在楼上,奴乔听到了锉刀落在桌子上的声音。他停住,左右看看,然后提了提 裤子。 托尼飞步朝地下室走去,打开灯,快速下了楼梯。一盒一盒的杏仁面整齐地堆 放在里面。他拿起一盒,两盒,三盒……最后拿了十几盒,双手捧着试着保持住身 体的平衡,走上楼梯。他用鼻子关了灯,然后迈着小步子朝大门走去。 “你是谁? ” 托尼吓了一跳,盒子都掉到了地上。他转身看到了奴乔。 “奴乔……” “啊,原来是托尼先生。” 星期天奴乔怎么会在舅舅的公司楼里? “萨尔舅舅在楼上吗? ” “谁? ”奴乔慢慢走近托尼。 什么谁? 你为我家工作,现在居然问萨尔舅舅是谁? 托尼不说话,慢慢朝后退。 奴乔继续走近托尼:“啊……你说斯卡利先生啊? 他这就回来。他出去办事去 了,马上就回来。” 马上回来。我舅舅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公司楼里? 这话留着骗你的小妹妹吧,臭 小子! 托尼继续后退。“啊,那好吧……你跟他说,说我的烧烤聚会需要些杏仁面 ……跟他说……” “等他回来了,我跟他说……” “那我走了……” “杏仁面你不要了吗? ” 托尼看着地上的杏仁面。 奴乔这时候一下子扑到托尼身上,把他按在尼歇米小姐的办公桌上。 皮皮诺到了斯卡利杏仁面公司楼前。他先是在意大利大街上左右看看,然后来 到公司大门口,看到门上挂着一串钥匙。他拿出了自己的“舔皂刀”悄悄地钻了进 去。 进门之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情景会让所有人吓一跳,但是不会吓到皮皮诺,老 娄·肖荻诺的夹竹桃。在尼歇米小姐的办公桌上,托尼跨在奴乔身上,一只手抓住 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在不停地捶打着奴乔,就像是一个泼妇一样,嘴里喊着:“不 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干过啊……求你了……我还有妻子和孩子……” 看到皮皮诺后,托尼停住了。 皮皮诺走过去。 托尼从奴乔身上下来,看着皮皮诺的刀,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修指甲的锉刀,然 后跪在了地上,他浑身是血,哭了起来:“不,我都干了什么啊? 不关我的事,上 帝啊,求你原谅我吧! ” 皮皮诺探着头仔细看看奴乔。奴乔已经挂了。 皮皮诺绕过托尼,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朝楼上走去。在上面他发现萨尔舅舅 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两只胳膊摊开,喉咙上插着一支箭。 皮皮诺跪下来,仔细看着那支箭。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回到楼下。 托尼还跪在地上,在祈求上帝原谅。 “你是谁? ”皮皮诺问。 “不,求你了,不要……我只是来拿杏仁面的,杏仁面……我跟我的舅舅可没 有关系……没关系” “站起来! ” “什么? ” “站起来。咱们离开这里。” “什么? ” “我跟你说咱们离开这里。” 托尼站了起来。他看看躺在尼歇米小姐桌子上的已经死掉了的奴乔,问道: “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 “你为什么要杀你的舅舅? ” “什么? ” 皮皮诺看看奴乔。“没什么。咱们走吧。” 托尼此刻什么话也听不懂了。 “面。” “什么? ” “面。你不是来拿面的吗? ” 托尼看看地上的盒子。“对……” “那你就拿上这些盒子。” 曾经有一次,劳·贾科诺太太的丈夫来到了托尼美发店。托尼跟他打了招呼, 然后告诉他应该坐在哪里等候他正在做头发的妻子。而劳·贾科诺先生的回答就是 一拳打在托尼的脸上。托尼一刻钟以后才苏醒过来。 他坐在椅子上,整个下午眼睛都直直的,尽管阿嘉迪诺在他身边像个疯子一样 大喊大叫,试图让他恢复过来。 现在托尼的感觉就和那天下午差不多。 “我觉得,您跟这些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皮皮诺对着托尼说,他已经改称 “您”了。 手握着紫红色菲亚特127 的方向盘,皮皮诺慢慢地开着车,每次转弯都非常小 心,因为这不是他的车。 “或者干脆,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您根本就没到过那里。” 托尼半睁着眼睛看着他,表情呆滞。 皮皮诺突然来了个刹车,所有的杏仁面盒子都从托尼身上掉了下来。“因为,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一年之后,两年之后,或者十年之后,我会过来找到您,然后 一次性把所有人都干掉。听明白了吗? 您不惹到我们,我们也不会冒犯您。因为如 果不是这样的话,我还要杀死您的妻子,儿女,表姐妹,还有七大姑八大姨! ” 托尼呆滞的表情又添上了惊恐。 “这车是改装过了还是太旧了? 发动机声音怎么这么大? ”皮皮诺接着说。 “现在已经不生产这样的车了! 您知道我也是有驾照的,我会开混凝土搅拌机! ” 皮皮诺小心地换到一挡,慢慢地开着。 “现在我应该往哪里开? ”到了一个路口时,皮皮诺停下车问道。 “往那边,转盘那里……”托尼小声说。 到了托尼家的花园前,皮皮诺非常小心地停好车子。下车后,他整理了一下外 套,走路离开了,就像他走着来时一样。托尼看着他消失在大街的尽头,就像托尼 ·巴雷塔消失在纽约贫民区的胡同里一样。 “怎么了? 刚才那个人是谁? ” 托尼转过身,看到了切蒂娜弯着腰,脸贴在车窗上。 “进来啊,你拿到该死的杏仁面了吗? 快下车,进来,客人们还等着呢。” “切蒂娜,”托尼低声说,“帮我做件事,给我拿条裤子和一件衬衫来。” “你想在车子里换衣服啊? ”切蒂娜四处看看是不是有人。 “求你了,切蒂娜,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任何事情,我跟你说,帮我拿一条裤 子和一件衬衫过来。” “好吧,好吧。进来,拿着杏仁面,然后上楼,咱们在家里换衣服。” “切蒂娜! ”托尼喊道。 切蒂娜挥着双手,朝自家的房子走去,嘴里骂着:“我这就去,这就去J 上帝, 都怪这些该死的美国人! ” 当她拿着裤子和衬衫回来的时候,托尼的表情十分凝重:“过来坐下! ” “坐车里吗? ” “我跟你说,坐下。”托尼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我跟你坐一块儿。”切蒂娜绕到车子另一侧,打开车门,坐到了托尼的身边。 “说吧,接下来咱们干什么? ” “他们把萨尔舅舅杀了! ”托尼冷冷地说。 切蒂娜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刚才,在杏仁面公司楼里。” “当你在那里的时候。”切蒂娜惊恐地说。 托尼点点头。 “那你做了什么? ” “我做了什么。我钻到仓库里,拿了杏仁面,然后出来,看到了奴乔,他想把 我也杀掉。” “奴乔想杀你? 为什么? 是他杀了萨尔舅舅? ”切蒂娜紧张地问。 “我怎么知道,切蒂娜,当时就是这个样子。” “那你怎么办了? ” “我怎么知道该做什么! 这时候突然又进来一个家伙,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 事,奴乔也死了。” “死了? 那个后进来的是谁? ” “就是刚刚你看到的那个人。切蒂娜,如果我现在对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 就是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托尼把身上的杏仁面盒子放 下,让切蒂娜看他那件沾满了血的衬衫。 “你受伤了? ”切蒂娜一只手捂住嘴巴。 “没有。” “赶快换衣服! ” 托尼的脸好像在说: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是那个杀了奴乔的人把你送回家的 ?” 切蒂娜看着大街说。 “是的。”托尼脱掉了沾着血的裤子。 “为什么? ” “什么为什么? ” “为什么他不杀你? ” “他说如果他杀我的话,也要把你杀掉,还有罗希、阿莱夏、明蒂,所有人。 所以他让我什么都不要说,如果我到处张扬的话,他就会回来完成这一系列的事情。” “但他为什么要送你回家呢? ” 托尼停了下来,看着他的妻子:“你去问问他吧,切蒂娜! ” 切蒂娜咬着手,点点头。切蒂娜就是这样,她总是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一步一步被说服。 “我就知道早晚会发生这种事! ” “切蒂娜,我必须跟你说件事……”托尼解开了安全带。 “还有事情? ” “你要知道,是我杀了奴乔。” “你怎么会杀了他的? ”切蒂娜睁大了双眼。 “我怎么知道! ”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 ” “切蒂娜! ” “托托! ” 托尼看着他的妻子。她有多长时间没有叫过他“托托”了? “他扑到我身上, 我能怎么办? ”托尼开始换衬衫。 “不是另一个家伙杀的吗? ” “他是后来才进来的……” “那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切蒂娜。没准是后来那个家伙给了他最后致命的一刀, 我不知道! ” “我要吐了,托尼! ” “等一下,现在还不是时候。”托尼扣好衬衫上的扣子。在车上的一个小盒子 里翻出一支烟,点着了,看着车窗外。“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 切蒂娜眉毛动了动:“你想怎么办? 咱们都知道萨尔舅舅迟早是这种下场……” 托尼朝窗外吐了一口烟。 “听我说,”切蒂娜看着托尼的眼睛说。 “咱们可都是良民,他们也知道。如果你现在还活着,那就是因为他们对你并 不感兴趣,不想把事情搞得复杂了。如果他们对咱们没有兴趣的话,那我们也不会 对他们有什么兴趣。 我生来就是个穷人,你知道,而你这辈子也都靠剪头发为生。你的舅舅跟那些 人搞在一起,难道是我们的错吗? ” 托尼还是盯着窗外。 “你干吗呢,哭了? ” “没有,”托尼说,头依旧朝着外面。 “现在,咱们的花园里都是些美国客人,电影界的人,他们可是对这些事情毫 不知情。 你知道吗? 《西西里日报》的摄影记者也来了,他想写一篇报道。” 托尼偷偷地看着切蒂娜。 “明蒂正和那个人聊得火热,瓦伦蒂娜带着尼克在家里四处参观,给他看自己 小时候的照片。” 托尼嘴角露出了一丝忧郁的微笑。 “而你现在想毁掉所有这些人的生活吗? 为什么? 好好想想吧,托尼! 你可是 一家之主,要负起责任! ”切蒂娜抚摸着托尼的头。 “现在,已经发生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们对于这些事情知道些什么呢? 他们 互相残杀,帮派火拼! 我们可是守法良民。咱们找个星期天一起去教堂吧,你觉得 怎么样,托尼? ” 托尼点点头,还是看着窗外。“那个人也说不关我什么事……” “看吧,托尼,连他都这么说r 。相信他吧,我看到他把你送回家的。你觉得 一个周日钻到公司大楼里的人只是为了偷杏仁面吗? 托尼,他这么说肯定是有他的 理由的。 你跟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关系。现在你能做一件事情吗? ” “什么事情? ”托尼皱起眉头。 “咱们下车,到烧烤聚会去。客人们都在等着呢。你就装作好像萨尔舅舅是十 年前被杀的一样。你还记得上次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咱们遭陷害时候的情境吗? ” “据说……据说他们是搞错人了! ”托尼抽着鼻涕说。 “托尼……”切蒂娜继续抚摸着托尼的头发。 托尼看着他的妻子,会心地点点头。 切蒂娜依旧摸着他的头发。 “托尼……” “切蒂娜……我爱你……” “托托……”切蒂娜把托尼拉过来,闭上了眼睛。 “没错,”托尼看着她说,“你说的有道理,切蒂娜! 走,咱们下车! ” 托尼一下子从菲亚特127 里钻出来,连车门也没关。切蒂娜两只手无奈地在空 中挥了挥,然后整理了一下裙子和红色的上衣,下了车,看着烧烤的场面,用力地 关上了车门,挂在反光镜下面的橡胶飞碟终于被震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