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傍晚由窗户透进房间的阳光是一项惩罚。戴安妮皱着眉头紧紧闭上眼睛,希 望她的眼皮能够像某些幸运的两栖动物一般阻隔每一道光线。颜面的痉挛把更多 的痛苦辐射到她的整个身体,她的头痛根本没有希望解除,她吃下去的阿斯匹灵 没有任何作用,三杯咖啡里面伴随的咖啡因也等于零,能够治疗这种几乎象由她 的骨头抽光骨髓和夺走她呼吸的痛苦的,只有一个方法。 吸一根香烟。 安妮张开眼睛把焦距集中在她桌上那包假装无罪的东西上。它是皱巴巴的, 红白相间的盒面,好像有人用手指戳在上面划了一圈又一圈似的。 的确是有人那么做了,那个人就是她。这包香烟在她的抽屉中进进出出已经 有一个星期子。她象母亲对待她的宝贝一样的爱抚它,象猫对待老鼠一样的戏弄 它,斥责它时就象个被抛弃而满心怨恨的恋人。唯一她没有做的是拿出一根香烟, 放进她的嘴里然后点燃它,而当然那是她心中最想要做的事。 现在,她的手逐步向桌上的香烟徘徊,一根手指戳在噼啪作响的玻璃纸上。 甚至声音听起来都是醉人的,香烟闻起来的味道不知道有多么地醉人,还有吸进 中,烟所给予的慰藉。 “那个嗜好会要了你的命!” 她的手颓然缩回膝盖上,现在她是在自言自语了。她对于她未来生活的展望 充满了骄傲,这个城里有许多人依赖她放送宁静与经过分析的理智,而现在她— —戴安妮医师——却坐在这里,就象她最疯狂的病人一般对着自己胡言乱语。 安妮望了望她的手表一眼,然后再一次的,望着那盒香烟。;她有时间屈服, 她可以用那种熟悉的略带苦涩的烟雾填补她尼古丁饥渴的身躯,几秒钟之内她的 头痛就会消失。如果她这么做的话,她又将成为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一个文明社 会的产物,她可以认定这是一次失败的实验,并且做为以后她对于某些拒绝放弃 对他们有所损害嗜好的人产生不耐烦时候的参考。 安妮注视着她的手飞快伸了出去,惊讶于潜意识竟然能有那么大的作用,她 的手甚至在她给予它许可之前已经摸到香烟盒。显然她已经来到十字路口,她不 是必须投降就是应该给自己一剂治疗。应该选择那一种呢? 徘徊在桌面的手现在压下对讲机的按钮。 “露丝?” 安妮等待着她秘书沉稳的声音。露丝是一只猫,在她倾斜的·肩膀上停靠着 生意上的业务,和使用这座纽奥良心脏地带办公大厦二楼的五位心理医师的私人 事务。 梅露丝是心理医师的心理医师,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点头,什么时候该摇头和 什么时候该说“是的,亲爱的,当然你非这么做不可。”她的这些本事不是由学 校学到的,而是经由她的四个孩子和两位丈夫。 现在,露丝的声音一如她整个星期以来对安妮公开表示同情。“今天还好吧?” 安妮笑了,引起一阵新的贯穿大脑的疼痛,“是最糟的一天。” “我的哈利总是说第七天是最糟的日子,每一次他戒烟的时候都是这么说。” 安妮忍不住要问,“他戒了几次烟?” “六次,他从来熬不过第七天。幸好你比哈利坚强,愿他与天使同眠。” “幸好。”安妮喃喃的说,“听着,露丝,我五点三十分有个约会;一个叫 罗凯文的。如果他在你下班之前没到的话,别把前门上锁,我会开着我办公室的 门注意他是不是来了。”‘“前门不锁不安全,”露丝斥责说,“你应该知道。 此外,你可以一个人和病人留在这里吗?” 安妮可以想象露丝脸上担忧的皱纹,“别操心,他是一个刑警队长。” “一个警察?那更危险。疯了的警察是最糟的一种精神病患者,我不会离开 这个办公室的。” “他没有精神问题,露丝,他是为了一个案子来求助的,回家去吧。” 露丝沉默了几分钟考虑她是否该听从这个她最喜爱的上司的命令。“好吧。 但是如果你有任何问题的话,打电话给我的大儿子迪克。他就住在桦树街,他可 以在几秒钟之内赶到这里。‘,”我会的。“安妮关上对讲机站了起来,在房间 中不安地走着。她用一本《男人和他的象征》的期刊塞在门缝中使门敞开着,然 后她把面向卡洛顿街那扇透进阳光的大窗户拉上厚厚的帘幔。这扇窗户通常是她 喜悦的来源,她费力争取到这间办公室是为了能够享受阳光和繁忙的街景。今天 这些景象、躁音和明亮的冬日阳光只有更增加她头部的撞击而已。 重新在桌前坐下,她把那盒香烟摆到她桌边的那张椅子上。 面对着它,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出,再吸一口气。做了三次之后, 她开始了。 “我不明白你抓住我什么弱点,”她对香烟说,“我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心理 医生,在这一行建立了不错的声誉。我的肩膀上扛着一颗好脑袋,我没有别的坏 习惯,你是唯一挡在我和真正成熟之间的东西。” 她静坐在那里,瞪视着烟盒。一分钟之后,她站了起来,走到那张椅子前面, 把手放在香烟上,闭上眼睛。“我只是一根卑贱的香烟,”她以可怜的声音回答 自己刚才的问题。“但是如果非要我猜一猜不可的话,我会说或许你只是还不够 完美。” 罗凯文解开他衬衫上的第一颗钮扣,等候有人来应门。他查看他的手表,他 只迟到了几分钟。或许这个女人是那种除了她自己的时间表之外什么都不认帐和 超职业化型,的人之一,或许五点三十分整他没出现她就回家了,他抬手不耐烦 地再度敲击那扇挂着联合心理医师诊所铜牌的门。 通往走廊的那扇门是敞开着的,但是这栋建筑物上上下下还有其他的办公室, 不能保证门是为他而开的。他试了试门把,它没有上锁,他走进了接待室。它是 空的,但是有好几幅赏心悦目的图画,茂盛的盆栽和舒适的家具,杂志架上的书 似乎比图画馆还要丰富,热带鱼在二十加仑的大水缸中悠然自得地游泳。很显然 的,这个联合心理医师诊所很赚钱。 那么接待员在哪里呢?不能在正常上班时间来这里的病人呢?还有戴安妮医 师呢?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罗凯文就开始寻找,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男人——噢,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能守候,他可以紧绷着全身的每一束肌肉长时间等候,那使 他成为今天如此成功的警探,但是他从来不浪费时间等候不象嫌疑犯那么重要的 人。 接待区两边都通向窄窄的通道,这栋建筑物外表是优雅的维多利亚式的巨宅, 里面则是非常现代化而且有效率的办公室,凯文一面欣赏着它的效果,一面转向 左侧检视门上的名牌。 他找完一边的通道回头穿过接待区时,听见于一个女人喃喃说话的声音。他 尾随声音来到对面通道最后一间办公室,停在推开一条缝的门上,门上的名牌正 是戴医师。 “你一直重弹完美的老调,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完美,只要健康。而如果你不 停止对我钳制的话,你会害死我。”温柔而又轻快的声音说。 凯文皱起眉头,不知道如果他敲门的话会打断什么。他听见椅子刮过地板的 声音,然后有个听起来很象是原先那个声音,但是可怜得使他牙齿酸软的声音回 答说,“你已经利用我很多年在你父母面前夸耀你的独立,我不会让你抛弃我的! 我是向外界显示你不是一个漂亮的小机械人的主要象征。” “你说你不会让我丢弃你是什么意思?我是一个成年的女性,我不会受你统 治的!可恶!我要一劳永逸地除掉你。” “你到现在为止已经试了一个礼拜了,”可怜兮兮的声音说,“你需要我, 你被我缠住了,你没有勇气一劳永逸地和我作个了断。” “不能吗?看着,你要飞出窗外去了!” 凯文推开门跨过门槛,站在桌前那个女人甚至没注意到他。 她大步走过房间,愤怒地揭开一道厚厚帘幔,以相同生气的动作打开窗户把 一个小物体丢到下面的街道,然后她双手撑在腰上注视下面过往的车辆。“这是 给你威胁我的一个教训!” 安妮缩回她的头,猛力把窗户关上,她觉得她是无与伦比的,仿佛她可以举 起整个世界而仍然有剩余的力量。 她的胜利是短暂的。 “真是一场精彩的表演,只是你到底把什么东西丢到街上去了?” 安妮继续面对窗外,她在她樱桃色的套装上擦拭她的手掌,成功地把自己带 回现实。时间显然比她想象的要晚了,通常她和患者的一节谈话总是过得特别快, 特别是对象是她自己时候。 她知道她背后的声音是属于谁的。“香烟。”她镇定地回答。 “对香烟说话?” “以一种说话的态度。”她慢慢地转身面对盘踞在她门上的金发男人。“难 道警察是不敲门的吗?或者是因为你配戴着徽章所以不必做这种事?” “当我认为某人将犯罪的时候从来不敲门。” 她怀疑他是如何板着脸孔还能说出那么荒谬的话的,她也保持着漠然的表情。 “我很少把人丢出窗外,我通常在办公室外面解决他们。” 凯文审视冷静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郎。他们以前见过面,不过因为当时他过 于专注他的工作而没有注意她。现在他怀疑自己何以会那么疏忽的,她是令人惊 异的美,纵使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比一般女性要高,不过看起来是纤细的。她身 上的色彩是最吸引人的地方,直直垂在肩上发亮的头发和西印度群岛美女一样的 黑,但是她的皮肤是奶油和玫瑰色,而眼睛则是南路易那中午天空的蓝。 她的轮廓毫无瑕疵,甚至林布兰也无法把那种完美描绘在画布上。如果凯文 刚才没有亲眼见到她怪异的发脾气方式,他知道他仍然没法认真地接受她。她太 过于美丽了,某些地方适合漂亮的女人,但是在警察的调查之中却没有她插脚的 余地,他真希望他没有浪费了他的时间。 “好了,你不打算叫人把发狂的人穿的紧身衣拿来吗?”安妮抬起头表明已 经完全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这个动作是无心的,但是总是能激发她给患者的 信任。当凯文没有回答时,她移到她桌旁的椅子,不看凯文是否替自己看坐,她 拉出了她的椅子坐了进去。 “我不会再占用你的时间。” 安妮明白凯文正站在原来的地方,她的嘴唇设法挤出一丝笑意。“罗警官, 我真的没有疯,我只是在戒烟,而我整个下午都头痛得要命,刚才我利用一种颇 获好评的治疗技术来看看我是否能分析出原因何在。” 忘情的,他受到了吸引。“你分析出来了吗?” 勉强的微笑消失了,“有点帮助,直到我知道你在观看我之前我的头脑已经 好了一些。” “而现在呢?” “它像一班想赶上时间的火车一般冲了过来。”她用手指按在两边的太阳穴 上,“请坐。” 凯文绕过桌面坐在她指的那张椅子上。并非安妮的话使他信服,而是他心里 明白他无法告诉他们共同的朋友马乔修他甚至没说出他到这里来的原因就离开了。 乔修会指责他过于傲慢,而乔修很可能是对的。 “好了,”安妮又开始说,“乔修说你要找一个心理医师和一个小女孩谈一 谈。” “他对你有很高的评价。” 在撞击般的头痛中,安妮审视坐在她桌边的这个男人,罗凯文警探属于电视 上警匪影集里的那种人,他漂亮得不适合在街头找寻麻烦。是的,漂亮是正确的 措辞,说英俊是无法想像的,说好看则客气了些。他漂亮在整体的阳刚意识。挺 直的鹰钩鼻,美好的唇形,他的头发和一般警察一样的短,阳光般的金发,他的 眼睛既不算绿也不算棕,大概是两种的混合吧,下巴中央有一个明显的凹点。他 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和剪裁合身的牛仔裤,但是安妮想象穿着制服的罗凯文警探会 引起交通事故。 “我们以前见过。”安妮记起了那一天。 “麦琪发表关于绑架声明的那一天。” “两年半以前。”麦琪,现在是马麦琪,乔修的妻子,曾经是安妮的病人, 她遭受歇斯底里失眠症的折磨,记不起过去的所有细节,她也是一桩企图谋杀案 的受害者,当时凯文是办案的警察之一。 安妮怀疑凯文是否懂得微笑,或者如果她发挥她所有的魅力的话他会回报一 个笑容,“告诉我,”她问,“你有很多案子都能得到那种快乐的结局吗?” 凯文的表情没有改变,“很罕见。” “那么你一定很高兴看见麦琪和乔修,并且知道你的职业生涯当中至少有一 件事结果是圆满的。” “你这里有多少快乐的结局呢?” “我不制造奇迹,我只是着手改进。” “我要找的是一个奇迹。” 安妮点点头,“你认为我头脑清楚得足以解释你的案子吗?” 一抹淡淡的笑意闪过凯文的眼睛,安妮大受鼓舞。 “你对着香烟盒说话是哪一种治疗方法?”他问。 她洞悉他改变话题的心理背景,罗凯文并不信任她。安妮猜想在最好的情况 下他的信任仍然是很难赢取的,她不相信她有力气继续尝试,甚至不想去尝试, 但是她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形态心理学。而我不是对着香烟盒说话一—不完全是。我是在对我身体内 想抽烟的那一部分说话,香烟盒只是一个象征。” “现在你把它丢到窗户外面去了,你永远不会再抽烟了?” “如果不是你坐在这里的话,这个时候我或许已经跑到街上找回香烟了。” 她承认。 “这么说来它是没效了。” “所有和人类意志有关的事都必须花点时间,如果戒烟那么容易的话,卡罗 莱纳州的经济会一落千丈。” 凯文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让他的目光四处游移。他学会由环境判断一个人,这 个小办公室中有很多是可以告诉他关于戴安妮的。这些摆设不是来自本地的家具 店,她的桌子是一个古董,他不是专家,但是他认得出来那些优雅的线条是十九 世纪的。角落一套非常现代化的沙发和桌子同是樱桃色,沙发前是一张手工的东 方地毯。她选择玫瑰色、青铜色和淡淡的碧绿做为装潢的主体,这是一个为了协 调与舒适而设计的房间,他不知道当她点着头而露出同情的表情时有多少可怜的 灵魂躺在靠椅上掏出他们的心肺。 “我在二十四岁的时候戒了烟。”凯文说,目光转回安妮身上。 “而你还活了下来?”她惊叹地问。 “我已经有十年没碰一根香烟了。” “你嚼口香糖吗?吸冰块?对你的爱人吼叫?” 他的唇角略微弯起,“就只有戒了它,没有花样。” 安妮眯起了眼睛,“你是说它一点也没使你困扰?”当他既不证实也不否认 时,她靠进椅背中。“告诉我你的案子。” 她看起来那么受挫的样子,凯文真想为她拖出一段戒绝尼古丁的恐怖事实。 他把话题转向手上的案子,仍然不确定他是否想让她涉人。 “如果你看报纸的话就知道这件案子。有人想毁了亚米茄石油,破坏加油设 备和公司的车子,而且还纵火。” “但是那是在湾区,不是吗?为什么本地的警察全参与?” “亚米茄石油的办公室在这个城市里。” “一个星期以前坎农街的那场火灾。”安妮终于把问题拼凑起来。 “没错,它不是一次意外,有人纵火,建筑物最上面的三层全都烧毁了。” 安妮皱起眉头,“是不是有一个人死亡?” “副总裁之一。他本来不应该在那里,但是那天他和妻子吵了一架,深夜跑 到他的办公室去睡觉。” “所以那不只是纵火,它是一桩谋杀案了。” 凯文靠向椅背点点头。 “我现在记起来了,”安妮继续说,“你办的都是谋杀案件,所以你才负责 麦琪的案子。”她在凯文再度点头时停顿了一会儿,“乔修希望我能治疗一个孩 子。” 凯文在椅子中略为移动身体,“火灾那天晚上,一个清洁妇把她的女儿带去 上工。罗利今年七岁,她的母亲离婚了,收入少得几乎不够生活。她负担不起保 姆的费用,所以通常她工作的时候总是带着罗利。那天晚上清洁工人和往常一样 由顶层开始工作,费太太把罗利放在总裁办公室的沙发上,而当她回去带她时, 罗利已经睡觉了。” “我不记得在报上看见小女孩的事。” “你不会看到,我们封锁了消息。好了,费太太不想吵醒罗利,她就到下一 楼工作,然后是再下一楼,每隔一阵子就上楼查看一次,显然罗利睡着了之后就 不容易醒来。”凯文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头。“当清洁工人在二楼工作时候,他 们听见了一声爆炸。” 安妮对于凯文这个动作很感到惊讶,她怀疑握紧拳手是他表达感情的极致, 而她惊讶于他竟然让它在他紧密的克制下逃脱出来。她的眼睛饱受查觉感情的训 练,不论它们是用何种方式。表现,但是她怀疑有多少其他的人明了罗凯文对于 他的工作并非完全毫无感情。 “费太太跑上楼,但是等她到了第五层的时候,烟浓使得她无法继续前进。 救火员几分钟之后赶到现场,发现她昏死在楼梯上。” “她不要紧p 巴?” “一度相当危险,但是现在看起来应该没有问题。” “罗利呢?”安妮不确定她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罗利被人发现坐在坎农街的人行道上,哭得眼睛差一点掉了出来。” “完全没有受伤?” “她吸进一些烟,在医院住了一夜。现在她待在一个寄养家庭里,直到她母 亲出院为止。” “她是怎么找到路跑到街上的?” “她记不起来。她只记得在沙发上睡着了,然后是警察在路边找到她,中间 则是一片空白。” 安妮把手撑在桌面上,头靠在手掌当中。撞击般的头痛在凯文诉说故事当中 被她的意志力控制住,但是现在它以双倍的力量冲了回来,她甚至连思考也觉得 疼痛。她强迫自己开口,“大脑排斥那种创伤的记忆并非不寻常的事,麦琪就是 个例子。” “乔修说麦琪会恢复记忆力是因为你对她做治疗。” “她早晚会恢复,我只是帮助她做好心理准备。”当凯文没有回答时,安妮 抬起头。他已经不坐在她桌边的椅子里,他根本没发出一丝声响就离开了座位。 她不知道警察学校里是不是教他如此无声无息而又经济地使用他的身体。 “别回头,”凯文的声音在她背后说。“把你的头向后仰。” 安妮只因为那是最简单不过的动作而照做了。她因为感觉到他把手指放在她 头部后方而跳了起来,她可以感觉他的手指抵在她的脑壳上。“你在做什么?” “我在治疗你的头痛。” “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但是…” 凯文的大拇指在她紧绷的颈部和头皮上上下揉搓着,最后他固定在两点上, 让其他手指停在她头顶。然后他开始加重力量,直到他的大拇指陷进她敏感的皮 肤中而其他的手指抓着她的头部,“闭上眼睛,专心地慢慢吸气再吐气。” “那应该是我的台词。”她喃喃的说,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她开始把精神集 中于自己的呼吸上,深深地吸气和吐气,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她所能感觉的只剩下 凯文手指的碰触和逐渐萌芽的宁静意识。 “头痛并非来自缺少尼古丁,你和站在证人席上的罪犯一样的紧张。” “这种紧张是唯一能够防止我碎成一片片的方法,你不知道我多么想要一根 香烟。” 凯文试着回想什么时候那么想要一种东西过。站在那里,双手埋在安妮柔软 的发丝中,她高雅的香水诱惑着他的意识,他唯一可以想起来那么想要的是一个 女人。 “你闻起来像是纽奥良的春天。” 安妮惊讶于这种私下的观察,她也惊讶于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中让一个陌生人 按摩解除她的头痛,更令她惊讶的是罗凯文所做的在她身上竟然产生效果。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不知道甜的橄榄是什么味道。”她含糊地说。 “你可怜他们?” “我是个土生土长的纽奥良人。” 凯文深吸一口气,证实他对她的印象。“你在法国商店买你的香水,在杂志 街买你的古董家具,在南琴斯坦买日用品、李佛本买你的衣服。” “罪状全部成立。”安妮开始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转动头部,她发现她希望他 永不停止。 “你出生在花园区,上圣心小学和麦克西中学。你离开家乡到外地上大学, 一年之后的嘉年华会,你回来参加你初入社交界的宴会,从此就没再离开这个城 市。” “你忘了提到有一年我到巴黎探望那里的亲戚。”安妮笑着说,“你一向这 么擅长挖掘事实吗?” “——向如此。” “那么你也知道我是图南大学的荣誉毕业生、没有我富有父母的帮助,自己 开业、靠我自己的本能在心理医师这一行建立起我的名声吗?” 凯文的大拇指略微滑开了一些。“不。” “那么你的打听情报还有必须改进的地方,”她故作甜蜜地说,“你怎么能 沉溺于偏见而忽略了明显的事实?” 凯文让自己的手指滑过她的发丝。它又细又软,而且像打过蜡一般光亮,但 是使他更为着迷的是这个女人的精神。他把手缩了回来,可是随即开始想念她的 触感。 安妮左右转动她的头,头痛消失了。 她等候它再度回来,但是它已经成为过去式。安妮张开眼睛对凯文微笑, “别告诉我那也是你们训练的一部分?” “我必须处理任何会妨碍我完成工作的事。” “你从哪里学来的?” “一个乡村巫医。” 她的笑意加深了。“乔修说你是一个有多方面才华的人,一点也没错,谢谢 你。” 她太美丽了,但是凯文知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他的选择有所限制。纵使他对 她仍然有所保留,戴安妮还是非行不可。 他做成了决定,“我们需要有人治疗罗利,特别是一个受过催眠训练的女性, 警方的心理医师认为我们或许有可能由她口中得到一些线索。” “什么样的线索?” “罗利并不是自己跑到马路边去的,显然有人帮助她逃生,我们想查出到底 是谁。” 安妮伸展手臂,对于身体的舒服感到惊讶,“为什么那么重要?” 凯文靠向前,安妮停止伸展迎视他的眼睛。 “很重要,”他说,“因为帮助她逃生的人很可能就是纵火的那个人。” “你凭什么认为如此?”安妮或许对凯文也有所保留,或许怀疑他们到底有 没有可能在这个案子上合作并且建立职业关系上需要的信任,但是她还是受到他 这个案子的吸引。 “截至目前我们所知道的,那天晚上那栋大楼并没有其他的人,火是在清洁 工人离开顶层之后才被点燃的。” “你认为他是在避免伤害任何人吗?” “那是我们猜测。他事先做过侦察,虽然并不够彻底。” “一个草率、善意而又对亚米茄石油怀有仇恨的纵火者。”安妮的手指在下 唇边敲打着,一个并不能取代香烟但是略有帮助的动作。“你认为他只是碰巧跑 过那个小女孩身边?” “我认为她被爆炸声惊醒而开始尖叫,火势由顶楼的另一端开始,这个人朝 罗利这个方向的出口过来,听见了她的声音。他找到了她并且把她带到安全的地 方,然后就走掉了。” “而罗利不记得可以支持你的假设的任何人。” “如果她记得的话,她也不肯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你不要你们的一个心理医师治疗她?我认识你的那些同事,他们都 很不错。” “他们是男人。罗利是由她母亲一个人抚养大的。”凯文的脸孔转为严肃。 “事实上,罗利四、五岁的时候曾经遭到她父亲的毒打,她母亲就是因此而离婚。 罗利对男人怕得要死,我们的心理医师认为她永远不可能相信他到让他把她置于 昏迷状态。” “为什么不由你们的心理医师找一个适当的人选?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 “因为我不要我不认可的人治疗她。” 安妮注视他甚至比刚才更为严肃的表情,心中闪过一丝对他的兴趣。先是他 的手指神奇地解除了她的头痛,现在这个刚强严厉的警察对一个小女孩竟然有着 爱心,“你真的很关心她,不是吗?…‘我不希望看到她受到伤害,我一开始就 不喜欢催眠这个主意,我不认为这对我们得到线索有帮助,而且我不认为可能产 生的后遗症值得我们冒险一试。” “什么后遗症?” 凯文站起来走到窗边。“如果她突然记起来的话,那将像整个可怕悲剧重新 出现一样,我不希望她再受到那种折磨,甚至是为了调查的缘故也不行。” “那么你为什么来找我。”安妮也走到窗边,背靠在玻璃上,交叉着手臂。 “我被上级逼压的。” 而他一点也不喜欢。安妮猜想凯文很少受人命令,而当他接到命令的时候, 一定要费尽所有的意志力去听从。 “让我来猜猜看,”她说,注视他下巴跳动的肌肉。“我认为你非常生气你 的意见不被接受。为了得到一点时间,你获得允许找一个‘适当’的心理医师催 眠罗利,只是你太反对这个主意了,每一个你面谈过的医师都不合格。” “在你继续下去之前,要我先躺到沙发上吗,医生?” “如果你想更舒服一点的话。”她平静地说,“你已经决定否定我,如果还 没有的话,离开这里之后你也会做相同的决定。‘我太年轻、太不稳重、太漂亮, 也或者不够漂亮。” “太漂亮了。”凯文证实。 “谢谢你。”她毫不含糊地说,“你会在下两个或三个面谈的人身上找到其 他的毛病,最后你会回到你上司那里,告诉他城里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催眠罗利。 而你全都是在无心的情况下做出这些事,或者你是有心,但是你故意否认你的认 识。” “我现在付你钱呢,还是你会把支票寄给我?” “太可怕了。”她不理会他的嘲讽。“因为在你所描述的这个案子里,催眠 或许很有帮助,而且它一定不会伤害到那个小女孩,如果它是用敏感和关心做的 就不会。” “如果催眠这么有帮助的话,为什么你不催眠麦琪?”:安妮没有一丝怒意 地为自己辨解。“麦琪的记忆力甚至在我;开始治疗她之前就已经开始浮现,催 眠实际上只是一个我们帮助人们达到一种感受建议的状态,在麦琪这个案上,在 她有能力寻回记忆的时候,没有必要把她置于昏睡状态而是建议她开始:回忆事 件。” “换句话说,你在她还没有准备好之前不希望她被记忆所创伤。” “在催眠状态下我或许可以得到麦琪的整个故事,而且可能对警方大有帮助 —一一结果也证实如此一—但是当时我相信我们应该让它自然解开。” 凯文转过他的身体,照着安妮的姿势靠在窗上,“你打算如何帮助罗利应付 寻回记忆之后的情绪呢?” 安妮笑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开口。” “我现在开口了。” “最基本的,我们不确定罗利是否肯接受催眠。但是让我们假设她愿意好了, 等她一进入催眠状态,我或许会告诉她,她是在电视荧光幕上观看整个事件发生 的经过,等她描绘出她所看到的和所听到的之后,我会建议她当她醒过来之后, 只记得能使她觉得好过的片断,等她想回忆的时候,她将一小片一小片地拼:凑 出来,直到整个事件完全清楚为止。” 凯文的反应是嗤之以鼻,“而你认为那会有效?” “它会有效。” “因为某些书上这么说?” 安妮没让她的怒意表现出来。“我知道它会有效,罗警探,因为我了解人类 的思想,我知道一般人对催眠的联想都只是夜总会里的表演,但是我在有必要的 时候就运用它,而且我运用得很好。” “你在小孩子身上使用过吗?” “偶尔。让我告诉你一件事,罗警探,我很欣赏你对罗利的关切,但是我无 法苟同你对我的态度。我甚至不会假装猜测你不喜欢的是女人或是心理医师,但 是如果你把其中任何感觉传递给她的话,我不可能治疗她。” 凯文转身面对安妮,他们之间只有一步距离,“你一向都是有话直说吗?” “我觉得那比较节省时间。” “那么我也要一样。我比较喜欢一个灰头发的妇人,大腿宽得能让一个七岁 的女孩子坐在上面,而且对于她自己无法避免错误有一点概念。但是还是由你来 做,戴医师。” 她生气地吸一口气,然而瞥见了他眼睛中一闪而过的光芒,这个光芒使她惊 讶得缓缓吁出空气,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喜欢你,罗警探。“ “凯文。” “安妮。”。 “你愿意接下这个案子?” 安妮点头,“是的。” “很好。”凯文查看了手表一眼,“我耽误了你太多的时间,我相信你还有 别的地方要去。” 她真希望那是事实,她怀疑和凯文的这段谈话将会是她整个晚上最有趣的事, “事实上。我只是要回家然后假装我再也不想抽烟。” “如果情况太坏的话,出去跑步。” “我跑不完一条街,这也是我戒烟的原因之一。” “你以前一定烟瘾很大。”。 “一天两包,我十六岁开始抽烟。” 他惊讶地停在门口,“那和圣心女中与初人社交界的名媛一点也不相配。” “正是我那么做的原因。” 凯文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暂时略过它,把话题转回正经事上,“我会打电 话和你约定见罗利的时间。” “我希望能在尝试催眠之前先认识她,她喜欢她的寄养家庭吗?” “她很想念她母亲,但是也很喜欢现在住的地方。” “那么我何不在那里和她做第一次的会面?” “好的,我明天打电话给你安排时间。” 安妮伸手碰触凯文的手臂,“谢谢你帮我解除头痛,哪一天你愿意教教我吗?” 凯文可以感觉到他皮肤上的每一根手指。他猜测感动别人对安妮而言是轻而 易举的,不知道她是否明白她对一个男人的影响力。他敷衍地点点头,讶异于自 己的反应,然后他转身消失在走道。 安妮望着他离去。悠闲地,她猜测罗凯文是否对他强壮而又沉默的例行表现 给女人的影响力有多少概念。 ------- 梦幻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