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奎因家的突袭式拜访发生在六月里一个普通的早晨,当时是八点零八分,西 八十七街刚被洒水车清扫过,公寓两层以下的墙面上还有水迹,而一只名叫阿尔塞 纳。吕潘的鸽子正在东边的鸽棚里吃早餐,它霸占了所有的面包屑,不让其他的鸽 子一起享用。 这是一种二十世纪风格的突然袭击——事先没有警告。在它发生的那一刻,理 查德。奎因警官正在吃第二个鸡蛋,匙子抬起来要往嘴里送;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 权衡着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法布里坎特太太正在对面的房间里挪动她那巨轮一般 的身躯,准备给吸尘器插上电;埃勒里正往起居室走,手在脖子后面整理衣领。 “不许动”。 事先根本没听到动静。前门已被打开,推到抵住墙的程度,门厅也被几步跨过。 警官的匙子,法布里坎特太太的肥腰巨样,埃勒里的手,都停在那一瞬间所处 的位置不动了。 从门厅冲进屋内的两个男人已站在过道上。他们的右手都用折叠着的宽大衣遮 盖着。他们的衣着一样,套装和帽子都是介于棕黄之间的颜色,只是衬衫的颜色不 同,一个是深蓝,另一个是深褐。两人都是英俊高大的美男子,但脸上毫无表情。 他们搜寻一下奎因家的起居室,然后往两边站开,这时埃勒里发现他们不是两 个人而是三个。 第三个人驻足在门外,两腿分开,观望着公共楼梯间的楼梯口。他那一动不动 的背影对着其他人,他实际上是在观察有没有人上楼来。 蓝衬衣突然离开他的伙伴,迅速穿过房间,推门进入厨房。在他经过奎因警官 的桌旁时,对老先生看都不看一眼。 他的伙伴却留在原地,用一种近乎恭敬的身姿站立着。他的深褐色衬衣有一丝 暖意,让人觉得这是个温和的人。他的右手露了出来,握着一支点38口径的左轮手 枪,枪管上有消音器。 蓝衬衣从厨房出来又进了警官的卧室。 警官的匙子、法布里坎特太太的巨臀、埃勒里的手,不约而同地动了动,该放 下来的就不再举着,一直撅着的也该找地方放一放。并没有引起激烈的反应。只是 蓝衬衣从警官的卧室里出来,穿过门厅到书房里去的半路上,经过埃勒里站立的地 方时曾轻轻地把他推开一点。 第三个人一直在门外监视楼梯。 法布里坎特太太动动嘴,作势要喊。埃勒里发现了,及时阻止:“不要喊,法 比。” 蓝衬衣回来,对他的伙伴说:“都很清楚了。”褐衬衣点点头,立刻穿过房间 朝法布里坎特太太走去。她的起立创造了有史以来的最快纪录。褐衬衣的目光放在 别处,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老妈妈,拿上你的吸尘器,到随便哪个卧室去,关上 门,打开机器,干你的活吧。”他在窗边停住。 阿尔塞纳。吕潘咕咕地叫了两声飞走了,法布里坎特太太也不见了。 这时奎因警官才想起自己有腿有嗓子。将五英尺四英寸的身子尽量挺直,他咆 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书房旁边埃勒里的卧室中,吸尘器像电锯一样响起来。蓝衬衣把书房门也关 紧,阻隔那噪音,然后像一堵墙似地站在门厅里。 “如果这是抢劫的话……” 蓝衬衣咧一咧嘴,窗边穿褐色衬衣的那位也稍纵即逝地微微一笑。他们用余光 看着下面的第八十七大街。 “……那也是有史以来最有礼貌的,”埃勒里说,“窗边的那位,我也从你肩 膀头上向外看看,不会让你太紧张吧?” 那男人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一辆挂着纽约市牌照的黑色汽车,由哥伦布大道驶 入第八十七大街。埃勒里看着它闪亮的车身停在了街上。车内有几个男人。 褐衬衣抬起左手,停下的车里跳出两个男人,跑过街道,上了奎因家窗下的人 行道。等他们到了台阶的拦杆扶手处,车子掉头,缓缓停在整幢公寓大楼的入口处。 一个男人跑上石头台阶;另一个迅速打开车后门向后退一步,东张西望,唯独 不看车内。 一个身材不高的人从那辆车里出来。他穿着一套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套装,戴 一顶说不上是什么样式的灰帽子,不慌不忙地走上棕色的石头台阶,然后就看不见 了。 “认识他吗,爸?” 站在埃勒里身后也向外望着的奎因警官摇了摇头,满脸困惑。 “我也不认识。” 褐衬衣此刻正站在警官卧室门口,所以他和蓝衬衣等于是成对角地相对而立。 那多少有点儿炫耀的站姿让人想起正在执行警卫任务的特工。他们那位站在外 面的伙伴已移到楼梯口处,现在,他的右手也露出来了,同样的一支点38,握在他 的手上。 法布里坎特太太的机器仍在轰鸣。 突然,外面站着的那个人向后退去。 那位个子矮小、穿戴奇怪的男人被箱笼式的电梯送了上来。 “早上好。”小个子男人说着摘下帽子,那声音听起来像拨动钢质的琴弦发出 的乐声。 近处看,他并不矮,比奎因警官还要高几英寸,但他的骨架和脸型却类似于警 官这种身材较矮的人,清秀狭长。 他的天庭饱满,一副很有智慧的样子。肌肤紧绷,但缺少鲜活的亮色,恐怕是 在户内呆的时间过长,头发是鼠灰色,又有点儿偏棕。在方形的无框眼镜后面是一 双略显凸出的眼睛,眼皮也有些下垂,但这并不妨碍他目光坚定地直视面前的一切。 一个呈膨胀势头的大肚子被他那件单排扣外套紧紧勒住,而这件外套本身倒像 是仓促之间做成的半成品。 他会使人产生这样的想法:此人再戴一顶方礼帽穿一件滚边的马甲比较合适。 他也许50岁,或者60岁,也有可能只有45岁。 埃勒里的第一印象倒也直截了当:一个患了健忘症的教授。尤其是那高声大气 的语调让人联想到考试和黑板。 但是,不管是不是患健忘症或其他什么毛病,一个教授不会如此耀武扬威地由 武装人员陪同。埃勒里重新对他进行归类:也许是一位将军,情报部门的领袖人物, 五角大楼里能呼风唤雨的人,或者是从佛罗里达州出来的老派的银行家。 但是…… “我的名字是,”来访者的“琴弦”再次拨响,“埃布尔。本迪戈”。 “本迪戈!”警官大惊,“你不会是那个本迪戈的……” “差不多,”埃布尔。本迪戈面带微笑地说,“我想你们从未看到过他的照片, 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面临的难题有多大,奎因警官。这些保安人员隶属我哥哥的公 关内务部,它归一个叫斯普林的非常强硬的家伙领导。斯普林上校——我不认为你 们听说过。他对我们所有人实行专制统治,甚至对我哥哥——或者我应该说,尤其 是对我哥哥!这么说你是埃勒里。奎因了。”他看了看埃勒里,声调半度也不降, 继续说道,“很荣幸,奎因先生。我对这一套防范措施和步骤从来就不欣赏,可有 什么办法呢?斯普林上校总喜欢提醒我这样一点:只要一颗子弹就能变笑剧为悲剧 ……我可以坐下吗?” 埃勒里拉过一把皮椅推过去。 警官说,“我还是愿意,本迪戈先生,应该让我们事先知道……” “还是上校的问题,”埃布尔。本迪戈说话间已坐进椅子里,“谢谢,奎因先 生,我的帽子就放在这儿的地板上挺好……这么说那么多谜案都是在这里破的哄。” “是的,”埃勒里说,“但我知道令我父亲不安的是,他应在十二分钟内到达 位于市中心的警察局的办公室。” “坐下,警官。我要和你们两个人谈一谈。” “我不能,本迪戈先生……”。 “这次他们不会注意到你的缺席。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我注意到的是,你的早 餐被我们打断了,还有你的,奎因先生……” “我刚开始喝咖啡,”埃勒点里走向饭桌,“来跟我们一起吃吗?” 从屋子的那一头传来褐衬衣的声音:“本迪戈先生。” 本迪戈逗笑地摆了摆修长的手:“看到了吧!又是一条斯普林上校的规定。吃 你们的,请吧。” 埃勒里用咖啡壶把父亲的杯子斟满,再给自己倒上。 没有问题要向来访者提,事实上,问也无益。所以他站在桌旁呷了一口咖啡。 警官开始吃东西,用余光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一脸无可奈何。 埃布尔。本迪戈目光旁视,默默地等待着。蓝衬衣和褐衬衣纹丝不动地站着。 楼梯间里的那个人也原地未动。法布里坎特太太的吸尘器还在没完没了地发出 轰响。 奎因父子刚一放下咖啡杯,造访者立刻说道:“先生们,对我哥哥知道些什么?”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有关于他的材料吗,儿子?”警官问。 “有。” 埃勒里走出书房,蓝衬衣闪身一旁。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大纸夹。他 把纸夹往桌上一扔,几份报纸杂志的剪报从里面掉出来。他坐下,开始翻阅那些材 料。 埃布尔,本迪戈那双突眼从镜片后面盯着埃勒里的脸。 埃勒里的头终于又抬了起来:“除了一些周末增刊上的简单报道,没有多少新 东西,本迪戈先生。” “除了这些剪报,你们就再不知道别的吗?” “传言都说你哥哥是世上五个最富有的人之一——家财亿万。而我想这可能是 一般人的夸张。但是,完全可以说他是个最富有的人。” “噢,是吗?”埃布尔。本迪戈说。 “到底有多富已成为人们感兴趣的话题。作为当今的工业巨头,较知名的有博 迪根军火公司,从事军需品制造,分支机构遍布全球。这家公司据说完全归你兄弟 所有。我说‘据说’是因为有人认为博迪根这个名称是由本迪戈变换而来,倒不一 定是有什么‘证据’证明所有者是谁。如果碰巧真是这样,那算我蒙上的。第二次 世界大战中,博迪根的一个独立的分支机构——十几家分支机构之一——一年的税 后利润都差不多4200万。” “说下去。”埃布尔。本迪戈眨着眼睛说。 “你的哥哥,本迪戈先生,与世界范围的石油买卖以及钢铜铝这些主要金属、 飞机、船舶、化工等等都有很深的关系……” “这么说,是无所不包了,”奎因警官说着,抹了抹自己的胡子,“而且都和 战争有很大关系。我真的必须往市中心赶了,本迪戈先生……” “还不忙。”本迪戈突然把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接着说,奎因先生。” “个人资料几乎都是猜测性的,”埃勒里继续说,“你的哥哥似乎非常害羞。 对他的背景材料,人们所知甚少,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前两年堪萨斯一家报 纸的摄影师,因抓拍了一张本迪戈大王的照片并设法带着没被砸碎的底片盒逃离, 赢得了一个全国热门新闻摄影奖。尽管他那架作为诱饵引蛇出洞的照相机被人砸了 个稀烂,也许就是被今天在这里的某位先生,谁知道呢。图片上是一个大个子,像 魔鬼一样漂亮——我引用的是目击者的话——当时有52岁的样子,那今年该54了。 但从面相上看还不到40岁;‘那副傲慢的自信’——我这又是引用——‘一般只有 小青年才有’、‘一个红粉大盗’,这话是在这儿讲,你得谅解,我也不知记者在 写这些文字时是怎么想的,也许他不知道有些词汇在英语里已有诽谤之嫌。” 本迪戈大王的弟弟微微一笑,但马上嘴角一收,笑容不见了。 “我这里有两封信,”他慢悠悠地说,“是寄给我哥哥的。它们是恐吓信。一 个处在我哥哥这样位置的人,不管他多么谨慎地避免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也无法 阻止心理有毛病的怪人出现。斯普林上校的公关内务部的确有必要预防这一类的危 险,这也是他们职责范围以内的事。但是,这两封信会有所不同。”本迪戈从胸前 的衣兜里拿出两张折叠的纸,“我想让你们好好看一下,请吧。” “好的。”埃勒里说着伸手接住。警官也站起来,“信封在哪儿?” “大王的秘书们在尚未得知它们的重要性之前,已将其丢弃。我哥哥的工作班 子为他打开所有邮件,然后分类处理——所有的,除了标有‘机密’字样或有特殊 印章的。我想这两封信走的是普通的邮路。” 埃勒里并没有急着看信:“没有试着找回信封吗,本迪戈先生?比如说废纸篓 或其他可能扔在的地方?” “我们的办公室没有废纸篓。每个秘书的桌边都有一个能向中心碎纸机的斜槽。 从那里下去的纸张都被搅碎成为纸屑。这些纸屑又被送入焚化装置。” “也就是说,已经不能从焚化的烟里收回有用的资料了?”埃勒里说。 埃布尔点本迪戈撅一撅嘴:“奎因先生,我们不喜欢积存。” “咱们还是看信吧,埃勒里。”警官说。 两张纸完全一样,是那种一面光的、私人信笺大小的、接近最好质地的仿羊皮 纸,花押字和压印之类的标志性的东西一概没有。每张纸中间都有一行用打字机打 上的字。 “五个字的是头一封。”本迪戈说。 那五个字是: 你将被谋杀—— 最后那道横线特重,它深陷在纸张里,似乎是用力压上去的。 第二张纸猛一看与第一张没有差别。再着,只多了三个字: 你将在周日被谋杀—— 跟第一张纸上一样,横线被加重强调。 奎因父子仔细看着这两封短信。 本迪戈等待着。 警官终于抬起头来:“这些信里哪儿也没说你的兄王将要被谋杀呀,本迪戈先 生?我没有看到任何姓名。两封信上都没有。” “在信封上,奎因警官。” “你看到信封了吗?” “没有,但工作人员……” “除了打开信的秘书——把信封投入斜槽去销毁的人——还有谁看到过信封?” “没有。但他们都是可靠的人,全都经过认真的筛选和甄别。当然,警官,你 不得不被动地相信我的话。但那信封上的确写着我哥哥的名字:本迪戈大王。”本 迪戈并没有生气,好像什么事都能让他高兴,“你怎么看,奎因先生?” “我知道什么让你不安。恐吓信一般都写在廉价纸上——往往用铅笔,写大写 字母,永远都是难以辨认的,而且廉价纸是最不容易追踪其来源的。但这两封信异 常坦白。作者似乎并不想掩盖他的踪迹。昂贵的特殊用纸应该是很容易寻根溯源的。 不用铅笔写印刷体的大写字母,反而用打字机……” “手提式温彻斯特牌无声打字机。”警官很快补充一句。 “——这等于邀请收信人去做寻根溯源的鉴别。”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当 然了,这也可能是开玩笑。” “没有人敢拿我兄王的性命开玩笑。”埃布尔。本迪戈说。 “那这就不好理解了,”埃勒里说,“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在你看来这些信 是认真的吗,本迪戈先生?” “那么,依你之见,它们是精神病人的作品喽。” “不,肯定不是,”埃勒里说,“说它们不好理解,恰恰是因为它们不是精神 病人的作品。信还没写完:第一封以加重的破折号结束,第二封虽增添了内容,但 还是用加重的破折号结束。这是个渐进的过程。所以说还会有包含更多信息的更多 的信。第一封预报了谋杀,第二封信又预报了谋杀是在星期日,从逻辑上看,后面 还应预告在52岁这一年里会在具体哪个周日发生谋杀。总起来看,这里面有周密的 思维,看不出心理失常。可是,为什么要留下痕迹呢?这就是我说的不好理解的地 方。” 坐在皮椅上的人似乎在仔细品味埃勒里的话,逐字逐句。 “两封信间隔多长时间?”警官问。 “第二封信是星期一到的。第一封信是一周前。” 埃勒里耸耸肩,转身走向壁炉拿他的烟斗:“我不理解,我是说你来此的原因。 以你们的势力和财力,完全可以雇用一支警察部队,有效地查明这些信的作者, 这对你们的斯普林上校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我是不是可以当真,你是想让我来为你 办这件事?” “我自己也还不是很清楚。”埃布尔。本迪戈的好脾气仍然一点没变,“这事 与斯普林上校和安全部门没有任何关联。我不允许上校插手这件事……我觉得这是 个非常特殊的问题。我要亲自过问。” “可你没有什么进展。”警官露齿一笑。 “令我担心的……”那双突起的眼睛露出冷光,“恰恰是我有了点儿进展。” “噢,”埃勒里说,“那么你知道信是谁发出的?” “我想,”埃布尔。本迪戈说,“我知道。” 父子俩对视一眼。 “那么,”年长者问,“是谁呢?” 本迪戈没有回答。 埃勒里看看两名警卫。他们并没有松弛下来。但也很难说他们是不是在听。 “要不要让小伙子们去喝杯啤酒,本迪戈先生?” “你误会了。我还不想说出我的发现,因为怕影响你们调查的思路。我从来不 急着下结论,奎因先生。而在我下结论之前我一般都要反复检验一下。虽然出错的 概率不高,但我弄错的时候也有。我想让你们二位先生告诉我,我出错没出错。” “你的兄王,他对这件事怎么看,本迪戈先生?” “他瞥一眼信,笑了,威胁总是逗他发笑。但我笑不起来。” “那么说他并不知道你私下调查的结果喽?甚或他还不知道你正在进行调查?” 本迪戈耸耸肩:“我没告诉他。他知道不知道则是另外一回事。”他突然话锋 一转,“我想让你们两个跟我走。” “今天上午?” “此时此刻。” 奎因警官看着本迪戈的样子,好像是在看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埃勒里面露微笑:“我父亲是纽约市一名领薪水的雇员,本迪戈先生。而我虽 然相对自由一些,但为生计所迫也是事务缠身,分身乏术。你不能进门来让我们站 起来就跟你走,即使是你,本迪戈先生,我们总共谈了还不过五分钟。” “你的父亲一直受到……” “住嘴。”警官斩钉截铁地说,走回桌旁坐下,“没有什么理由说我受到这受 到那,本迪戈先生。” 本迪戈仍然很有耐心地说:“至于你,奎因先生,你的长篇写作正好告一段落, 你的《埃勒里。奎因疑案作品杂志》已提前编出四期的稿子,你工作日历上只应承 了一个案子,目前己经脱手。” “有吗?”埃勒里说,“我怎么没听说。” “如果你扫一眼早晨到的邮件,你会发现一个名叫哈罗德。P.康西迪奥的通知, 内容是与你结束雇用关系。” 埃勒里看着他。然后走到桌边,从早餐盘上拿起一探信,一个一个地翻检,拿 起其中的一封,又看了看本迪戈。 这时才撕开信封。 信抓儿取出后埃勒里扫了一眼。警官探身拿过去,也看了一遍。 “本迪戈先生,”埃勒里说,“什么使你认为你可以这么介入我的生活?”— —坐在椅子上的人有节奏地敲击椅子的皮面——“你是怎么认识康西迪奥的?” “我根本不认识他。这些事情都很好安排。咱们别在康西迪奥上浪费时间了, 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吗?”埃勒里说,“我想还没有。” “要多长时间?” “很长,本迪戈先生,长过你繁忙的工作日程。” 本迪戈嘴巴张开,露出粉红色的口腔。然后又闭上,很认真地看着埃勒里: “你为什么要采取这样一种态度?” “一个鞋拔子自然不关心谁买它或把它放在哪儿用。可一个人是有感觉的,并 且要别人也理解这一点。本迪戈先生,”埃勒里说,“我喜欢听到别人的请求。” “而我是他的头儿。”他父亲说。 “抱歉,我们本迪戈家的人多少有些脱离生活,像是在真空里。当然,你说的 完全对。”他探身向前,两手像教堂里的助祭那样十指交错而握,“弄清楚谁写的 这些信是最重要的事情中的一件,不仅仅对我来说是这样。我哥哥如果被刺杀,那 将在全世界引起一系列最严重的后果。”他小心地挑选着合适的字词。现在他微笑 着抬眼望着他们,“两位先生会接受委托吗?” 埃勒里也报以微笑:“你们的总部在哪儿?” “在本迪戈岛上。” “本迪戈岛……我想我没听说过,你呢,爸?” “我倒有耳闻,”警官干巴巴地说,“但我说不上来它在什么位置。” “是不大为人所知,”他们的客人说,“在地图上恐怕找不到。” “在什么方位?” 埃布尔。本迪戈面露难色:“我真的不方便说,奎因先生。这是我们极严格的 规定之一。你们会被送到那里,到工作完成再被送回到这所公寓里来。” “有多远?” “但愿我能告诉你。” “从纽约到那里要多长时间了?” “如今飞机旅行很快。不太长。” 埃勒里耸耸肩:“本迪先生,我看我不得不考虑一下了。” “而我看,”奎因警官说着起身离座,“我非得前往市中心了。与你会面很有 趣,本迪戈先生,我这一辈子一直以做好份内的事为满足。” “先给你的办公室打个电话,警官。” “为什么事?” “你会知道的,从今早生效,你可以不用去上班。领全薪。” “你这是大白天说梦话吧!” 耳根脖颈上已有了一些老年斑的警官缓步走过褐衬衣的身边,进到他的卧室里 去。埃布尔。本迪戈安静地等着。 埃勒里听到他父亲用直通警署的直线电话跟接听者说着什么,声音还提得挺高, 好像领全薪不上班是一种罪过或惩罚似的。然而,当他再出来时,表情显出若有所 思的样子。 “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为什么!” 本迪戈再次微笑:“奎因先生,你改变主意了吗?” “我压根儿就没打定主意,也无从改变。” 本迪戈站起身,看看腕上的手表。从闪烁的目光看,他做出了决定:“我受命 除非有必要才这样做,奎因先生。你让我没有选择。”他递给埃勒里一个长信封。 然后,背起双手,走到一扇窗旁站下。 警官瞥了一眼信封。上面的手写字是: 纽约市埃勒里。奎因先生 封口还有重重的蜡封。 埃勒里打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很硬的书写纸。信纸上方的凸饰令他不由自主 地又瞥了一眼他们的访客。 信的内容完全是手写: 亲爱的奎因先生: 在此作出的请求断无正式的法律效力,完全是出于私下里绝对的信任,无论你 作出怎样的决定,我必须要求你将内容过目后立即销毁此信。 能否将你的专业技能供执信者一用? 这样做是公民高尚品德的体现,事关重大,与我国政府有着特别的利害关系, 而出于某种原因怒我不便明言,且难借常规渠道介入。 倘若你接受委托,再有你父亲独特的意见参与进来,想必助益良多。 你真诚的 埃勒里把那个尽人皆知的签名端详了好久。 “本迪戈先生,你了解此信的内容吗?” “不看也知道。”回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可是为什么要我?”警官嘀咕道。 “你说什么,警官?”埃布尔。本迪戈转过头来。 “失陪一下,本迪戈先生,几分钟。”埃勒里说。 本迪戈没说话。 蓝衬衣让开路,奎因父子进到埃勒里的书房里。埃勒里满脸茫然地关上门,还 小心地上了锁。 法布里坎特太太的吸尘器还在卧室里面响个不停。 “我还是不把牢,”埃勒里小声说,“就算本迪戈大王法力无边,他所从事的 各种活动涉及到国家利益,可本迪戈这个名字真有那么大的威力,能从华盛顿搞来 这么一封信——就为请动咱们两个人?” “这东西不大可能伪造吧,儿子。” “只有天上的星星不能造假。” “打个电话给华盛顿,”他父亲说,“只当是寻开心吧。” 埃勒里略带激动又不抱太大希望地接通了电话。费尽周折,六分钟后,他亲耳 听到了写信人的声音,那呆板随和的语调不会有假。 “不,没什么,奎因先生,我正等待着你来核对。B 要求得到那样一封信,我 考虑后就写了。”谈话的人还咯咯地笑了几声,“但未盗印信。” “我可以畅所欲言吗,先生?” “这是私人专线。” “雇用我是不是B 的意思?” “是的。” “你当然了解事情的性质喽?” “不错,的确了解。有人威胁陛下的性命。”语气平静如常,或者说更甚于平 常,“B 认为他知道是谁,想得到证实。所以我向他推荐了一个最能胜任的人,我 建议你父亲也随同前往,我对奎因警官有某种——我想该用‘特别的’这个词—— 记忆。你准备接受了吗?” “是的,先生。” “好!美国政府极为关切陛下最近的健康状况——尽管是以非官方的姿态。你 父亲在旁边吗?” “他在,先生。” “让我跟他说两句。” 奎因警官说了一句“是我,先生”,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听了好长时间。最后再 说一句“是的,先生”,挂上了话筒。 “我觉得最后这段话里隐藏着一个小尾巴,”埃勒里小声说,“他要你做什么, 爸?” “给他一份关于本迪戈岛的秘密报告。岛上有什么,谁住在上面——设施、员 工、计划、目的、详细地图,如果可能的话——一切,埃勒里。” “你意思是说连政府都不知道……?” “显然是这样,即使知道,也只是概况而非详情。这么说,我这把年纪了还要 长出一根尾巴来,”警官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当一回特洛伊木马。” “多有趣呀。” 他们突然相视而笑,握了握手,然后埃勒里到卧室里让法布里坎特太太停掉吸 尘器,交给她一些钱,再嘱咐一些必须照料的事项,做完这些他开始收拾行装。离 开前,他在床头柜上的铜烟碟里烧了那封来自华盛顿的信,包括信封,再用法布里 坎特太太的吸尘器把纸灰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