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场面(3) 他只字不提前一天跟太太争执的事情,一直到稍后我们进城去饮茶吃蛋糕。他 点起一根香烟,别开脸,错开我的视线,目光望向窗外──正是他前一天摆出的姿 态,同样的时间,相同的阳光入射角度,他抽烟,我开车。 他说:“我最讨厌在外人面前吵架。”言仅于此,再无后话了。 我在茶馆里吃了一块巧克力蛋糕,他要了份小黄瓜三明治。 “小黄瓜降火,不过,你需要你的蛋糕。自己的身体最知道。” 他伸手握紧空茶杯。 “维多利亚湖畔的恩德培那边的人会先暖过茶杯。挺好的。不过,这里可没这 种服务。”他倒进牛奶,他倒进茶,他加糖,他啜了一口,“我们明天要搬进我们 的房子里。你知道那些房子吗?” “艺术系馆后面的房子吗?我知道啊。” “那些房子挺烂的。” 他比平常要焦躁不安。每当他前晚失眠,他就会双眼半闭,看来益发亚洲风味。 他今天看来就是这副德性。他再度拾起卡霸卡的话头,问东问西的。乌干达的人民, 即使是外侨也一样,都很少提到卡霸卡。他是一种体系、一道固定装置、一个象征。 谁也没看过他。 我说:“他几乎从不曝光,不过,人家都说他知道外面发生些什么事情。他有 他自己的首相,那个卡提基罗,他还有自己的议会,叫做路基可。他事事关心。” 奈波尔说:“他可还没关心到我。” 我微笑,以示不解。卡霸卡,布干达之王,有什么必要知悉奈波尔的存在呢? 卡霸卡当年四十二岁,英俊潇洒,雌雄莫辨,冷漠疏离,千杯不醉,统治了将近两 百万人。他是英国背上的那根芒刺。他也是欧布特背上的芒刺。布干达王国是属于 他的。 “之前,我还捎了一封短笺给他。短笺还附了一封介绍信。他还没回信,一个 字儿也没有。” 谢天谢地,当下只有我们两人。任何一位当地人,倘若无意间听到他唠唠叨叨 地数落,怎么自己就是没收到国王的请帖,一定会觉得他的抱怨相当荒谬。而在另 外一个更为敏感的方面,从来就没有人会在公共场所讨论卡霸卡,他的名讳是不可 言谈的。万一你正好在他的子民面前提起,那就是大不敬,万一你不巧在他的敌人 面前高谈阔论,即属毫无政治智能了。 我说:“他该烦心的事情还多着呢。” 奈波尔咀嚼着他的小黄瓜三明治,正视着我,仿佛在质疑我,要我跟他妥善说 明,找个好理由,为什么卡霸卡无暇回复通知他V. S. 奈波尔大驾光临坎帕拉的短 笺。 我说:“他们想杀了他。”这个坎帕拉茶馆高朋满座,我还得压低声音说话, “欧布特想要推翻他。” 这层考量,奈波尔听来,有如新闻,在我感觉中,他误将布干达之王跟一群他 在印度碰到的,强弩末势的大君与苏丹凑在一堆了──他们虎落平阳,满腹委屈, 家产充公,只要有人倾听,莫不感激万端。卡霸卡虽然古怪,仍然极端重要,而且, 他还领有一支御前侍卫,以及整个军火库的武装兵器。 我说:“在这里谈他,实在是时地不宜。” “好极了。我本来就不打算再讲他了。我对他的兴趣早就倒光了。” 离开茶馆的时候,我们碰到琵帕·博德赫斯特,历史系的讲师,霍尔史密斯的 欢迎会上,她也到场了。琵帕身为女性主义者,痛恨婚姻禁锢,狱卒丈夫,无期徒 刑,整日像只母鸡一样咯咯喊叫:“我也是个人哪!”琵帕在坦桑尼亚境内,恩格 龙格鲁火山口,烟雾弥漫的凹地中,发现了一个亲切友善的马亚它(村落),短暂 地欢爱过一个马赛族的持矛“莫伦”(战士),该族同样嗜饮牛血──恰如杜德尼 的卡拉摩仲老婆。恋情结晶就是芙萝拉,棕肤长腿的女儿,琵帕所到之处,一定都 会带着她。战士则留守在荆棘围栏里的马赛家园。 “嗨,维迪亚,”琵帕说道,“恭喜啊。我听说布瓦郭先生已经帮你找了个房 子。” “那房子挺烂的。” 琵帕回道:“一般人都是住这样的房子。”顺便还亲了一下芙萝拉。 维迪亚说:“我可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