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足牛津(2) 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斜斜地瞟了瞟,再加以证实,念出中文的正确发 音,接着说:“《孙子兵法》。”“有人研究这个吗?我还在坎帕拉读这本书呢, 很想再多知道一些。” “这本书其实蛮有名的。”西华说,“孙子是唐代晚期的一个将军毛泽东非常 欣赏他,所以中国人又再度看重他的兵法了。”他转头对维迪亚说:“你这里有没 有喝的?” 维迪亚说:“你不是才刚刚喝过茶吗?” “我的意思是,剂量重一点的饮料。” 他再度纵声大笑。我顿时明白了他的笑声,尤其是那种吃吃傻笑,其实是尴尬 与不自在所促发的,在他兄长面前,他感觉难堪而无地自容。 维迪亚怒容满面,说道:“你那些中文书怎么样了?” 西华扣扣他的香烟,手指掠掠长发。他说:“我想,我该上酒馆儿走走。要不 要跟我一块儿来呀,保罗?” 我说,没问题呀,料想维迪亚一定不赞成我跟西华同行。 斯多克维尔一带的酒馆,大多过于嘈杂与肮脏,我心想,幸好维迪亚没跟来— —再说,他对酒馆本来就敬而远之。我们就着一张小桌,西华抽烟,两人喝了几品 脱的啤酒。我喜欢他突然间变得如此友善,他身上一股疏懒闲散的气质,纾解了维 迪亚紧迫盯人的注意力。西华看来忧郁,几近绝望,不过,他也宽谅,所以还不失 为随和的伴侣。 “我哥跟我讲了很多你的事情,”西华说,“你的非洲探险。” 他的话听起来像在嘲弄,也像是羡慕,其实,他只是太过在意自己讲话时,拙 于应对的德性,而不是措辞本身。 “每个人都这么跟我说。维迪亚在帮我抬轿了。” “他是认真的。他是你的朋友,他真的很以你为荣。”接着,西华悲伤地笑了 笑。“恐怕,他就不那么以我为荣了。” 为了转移话题,我就说:“你应该来非洲看看的。” “我看,还是算了吧,”西华说,“你身上有没有带钱?我得买些香烟。” 我给了他一张一英镑钞票。 他说:“我会把钱还给你的。”我脸上不需费力就浮现一抹微笑,而当他买了 香烟回来,零钱鱼贯倒进自己口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跟这一英镑永别了。 我说:“你也计划要从事写作吗?” 他又叽叽咯咯地笑了,这意味着,我的问题刺伤了他的自尊,教他懊丧不快。 他说:“我有自知之明,不会走上这条路的。” “维迪亚跟我说,你对他的作品很熟。” “我把整本《神秘的按摩师》都默记下来了。我真的可以背出这本书来。” 原来,那是真的。叫我大开眼界,惊愕不已:那本小说可长达两百多页。 “《神秘的按摩师》出版以后,我哥回到千里达,我还背了一部分给他听。我 当时不过是个小学生。那可是我的宴会绝活呢。” “那么,他有什么反应?” “维迪亚好像没注意到。他一直都很累。我只记得他在睡觉,躺在屋子里的一 张床上。他很少跟我,或是任何人讲话。喔,不”──西华摸摸头发──“当时还 发生了一件事情。他带我出门,我们买了一条狗。那条狗讨人厌得要命,根本没经 过适应居家生活的训练,连边都沾不上。维迪亚说:‘我想我们受够了这条狗了。 ’我们把它带到离家一段距离的地方,就放它走了。维迪亚说:‘别管它,我们走。 ’不过,那只狗还是跟在我们后面。于是,我们就再把它带到真得很远的地方,然 后,很快很快地走开,我们还躲起来。这次行了,我们就再也没看到那只狗了。” 我眼前仿佛浮现出维迪亚皱着眉头的面孔,听他说着“别管它,我们走”。 我说:“你也知道,跟非洲女孩睡觉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 我刚刚认识你哥哥的时候,我有个尼日利亚女朋友。” 西华说:“他只是在逗我而已。” 他说,过几天,他想回千里达一趟,不过,他手上没钱,不晓得值不值得要求 维迪亚出飞机票钱。真叫他左右为难。他想回去──他已经一年没见到他的母亲与 姐姐了。 我说:“我们该回家了。” “你不介意再帮我付一杯酒钱吧?” 我同意,虽然心里也担忧再喝一杯,我们恐怕就错过晚餐时间了。回到家里, 维迪亚已经上桌了,再度点出守时的重要:他已经吃将起来了。帕特神色难堪,西 华毫不在意,不过,我看得出来,由于我从旁为西华的疏懒作伥,自己也失去人家 奉为上宾的尊重了。 当晚,帕特与维迪亚就寝之后,西华跟我聊着孟子和非洲以及他的机票困境。 10点钟左右,帕特穿着睡袍拖鞋出来,面色惊骇而无眠。她说:“维迪亚请你们不 要再聊天了。你们害他没法子合眼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