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轻若重的西华(2) 在事实突破了拼凑混成的表现手法之时,效果就显得庸俗乏味了,而他所尝试 营造的风格,既不自然又徒劳无功。他也如实坦承。他说自己深感挫折。现在,他 写的东西,形式都像在吹毛求疵。 “我整天坐在书桌前,”他告诉我,“我一事无成。我想写,可是,什么也写 不出来。” 这可不是十年前慵懒的艺术家夸辞,而是种苦恼哀求。也是种忧惧。 “有时候,一直到下午5 点,我什么事也做不成。有时候,什么也写不出来。” 我们身边没有别人,他不再嘲弄我,不再格格傻笑;他郑重严肃,他的样子看 起来狼狈透顶:脸色苍白,浮肿,近乎狂乱,一手握着一杯酒,一手夹着香烟。 “我哥哥以为我懒。” 他的语音疲惫。他是个包袱沉重的男人,而今,我明白这绝对不是做戏。他似 乎即将放弃,听天由命。1984年,甘地夫人遇刺身亡时,他专程飞到印度,写了篇 愤怒追思的悼文。仿佛为了逃避他已经开了头,写书的严肃承诺,他文章写得更多 更勤了:他写第三世界──否定这类地方的存在;写澳洲──厌恨那整个国家;写 他自己和他的兄长──期盼着他的困惑可以理解,同时承认维迪亚可能是世上惟一 了解他的人。 即使是最不费力的举手之劳,都会害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说:“我变得好累。” 而他说话的语气,让我相信,他的健康一定很不对劲。我问维迪亚,有没有我们帮 得上忙的地方。不过,他只是旧调重弹,活该西华自作自受。他讲话的时候,流露 同情,却也爱莫能助,也不晓得如何补救。 真的,当你听一个三十九或四十的男人向你喊累,你不会想到他病了,只会猜 他是不是工作过度,或是根本就在夸大其辞──夜里混得太晚了,玩得太疯了,他 一定是疏于照顾自己。你绝对不会猜想,这人是不是病到垂危关头了。然而,西华 却是如此。 当时,他的澳大利亚书正写到某个章节,正讲到一个名唤提萨的风趣的锡兰人, 提萨跟他说起男性雄心在斯里兰卡可谓无用武之地。西华写下提萨的提问:“在你 们岛上也一样吗?”然后,他就死了。 他的心脏一直衰弱。说明了所有他说过的话与做过的事,以及他所有的感觉。 剥夺了他所有的气力;使得他疲惫瘫软。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不住喘气,大汗淋漓, 为什么他每每吹嘘夸言,为什么所有的事情,他都举轻若重。 他瘫伏不治在桌上,还是被他的儿子发现的,就像三十三年前,西华发现自己 的父亲逝世一样。 我写信给维迪亚,尽可能地婉约措词。他回信,写道:“我严重忧郁几达临床 症状,于事无补的那一种。每日醒来之前,噩梦总会降临,或是攻击我。其实,我 总是被这些噩梦给惊醒。” 而他在信上结尾写道:“真好,能够在此时此刻,握住你伸出的友谊双手。” 仿佛,我才是那个活了下来的手足。可是,维迪亚持续悼念,而当他写完《到 达之谜》(The Enigma of Arrival )一书时,他题献给西华,他说这本书,“死 亡就是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