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精致的皮鞋上沾满了烂泥,但是埃及人一点也不在乎,他仿佛根本就没觉察 到。他摇晃着他粗壮的身体,不停地往前走着。他的脑海里装满过去的一幕幕生活 画面,好像这一切就在他的眼前。他不知不觉走到一个水果摊跟前,险些把那摞得 像金字塔似的橘子碰倒在地上。他急急匆匆地朝着曼苏尔的那幢老房子走去,感到 突然间自己浑身散发出一种青春的活力。他仿佛看到一个小伙子在拼命地往前奔跑。 其实,这个小伙子就是埃及人自己本人,他离开故乡整整五十年了,青春的身影仿 佛就在昨天。他离开在海堤上的那位老渔夫和那些渔民们,自己孤零零一人来此寻 觅,找回童年的岁月。 他迎面碰到的一些行人都惊奇地睁大眼睛望着他,望着这位穿着十分阔绰,而 走路却又显得如此粗鲁的人。他毫不在乎地往前赶路,并不理会路人的脸色。走在 这里,他熟门熟路,一点也没有迷失方向的感觉。在七月大街的拐角上,那家咖啡 馆依然还在。那一张张油漆着蓝颜色的小桌子都还挺新,跟过去一模一样。他还认 得那个铜水槽,现在已经凹凸不平,这是供烟民们抽水烟时用的,上面还忽明忽暗 地闪烁着红红的木炭火光。有两个人正在一张根旧的棋盘上专心致志地玩着多米诺 骨牌,他们还不停地抽着烟。他们看样子大约也有他这个年龄了,但是比较起来, 他们俩显得老多了。也许在过去,他还曾和他们在一起玩耍过呢。这倒是真也说不 准。 他走过一队送葬的人,一口棺材放在一辆黑色马车上,后面跟着一群哭哭啼啼 的人们。然后,他拐了一个弯,朝清真寺走去。艾尔。马哈里清真寺位于闹市区。 他走进这个居住着大多数土耳其人的旧街区。这里的建筑物一般都比较高大。走到 一个剃头摊的前面,正对着它的,就是曼苏尔的家。于是,他急匆匆地直朝曼苏尔 的住所扑去。此时,他已经是浑身大汗了。 到这里来,他曾多少次听过这位清真寺的看门人讲述的那许许多多的动人故事 呢?他已经记不清了。他不觉抬起头,默默地望着这座已经有二百年历史的古老的 奥斯曼王朝时期的建筑。然而,毕竟是年久,这座建筑经历了多少风雨沧桑。所以, 从外观上看,它受到的侵蚀和风化已经显而易见。整个寺院的外表蒙上了一层很厚 的灰尘,一片灰褐色。而在过去,墙壁上的砖头是紫红色的,非常醒目,不像现在, 灰黝黝的死气沉沉。他轻轻地推开了大门,其实门根本就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 他刚一进门,一阵尘土的气息朝他迎面扑来。 房子里面很凄凉,好像是早已被人遗弃的样子,荒凉得很。只有一张隔板,那 样子大概是曼苏尔当床用的。过去的奥斯曼时代的很气派的家具,现在已经无影无 踪,眼前还剩下一张小台子,过去那是放咖啡器具用的。他在想,二楼的家具总还 会有,不至于变成鸟窝吧。埃及人顺着楼梯往上走着。可是,这里房间也都是空的。 他一眼望见了窗户上那遮窗的格栅,他不由得笑了。早在五十年前,每当他到这里 来的时候,他都会在大街上远远地凝望这些呈五角星状的窗格格,然后就开始胡思 乱想,有一位漂亮的女子正在窗户里朝他瞅,盼他快点来和她相见。 在几乎是空空如也的房间里,还有一个有着两扇门的大壁橱。他伸手拉开了橱 上的高门。里面的空间很大、很深。有一架木楼梯横在里边。顺着楼梯可以一直走 上去,一直通到一个很窄的木走廊上。过去,常有女子们聚集到这个走廊上来唱歌。 他仔细地察看着每一个阶梯,没有发现什么,楼梯磨得很平。他伸直了腰,感到很 扫兴。这时,他的衬衫又被钉子钩了一下。他感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从情感上来 说,他原来兴致勃勃,充满了无限思乡的依恋,而现在,他心里凉了大半截。曼苏 尔,他莫非还在梦中吗?他说的那些话大概都是梦话吧? 埃及人站了一会儿,他默默思索了片刻。在他的右边,还有一个楼梯,可以通 到最上面一层。他又呆了几秒钟,突然,他高兴得呼喊起来。这个大壁橱里还有一 个最高层呢!他差一点忘了!他仔细看了看,说这是楼梯,其实也称不上,它只是 一个用木棍钉起来的简单梯子罢了。墙壁有几道沟槽,梯子就靠在沟槽上。看到这 里,埃及人心中有数了。他既兴奋,又激动,他连忙将梯子搬开。看得出,第三道 沟槽要比别的深得多。 他喘了一口气,把手伸进去。他手指头碰到的全是厚厚的灰尘,除此并没有别 的什么东西。他继续把手往里伸,并不停地往四下慢慢地摸着。突然,他觉得碰到 一个硬的东西,似乎这个东西外面还包了一层布。他立即把这个硬物拽了出来,扬 起了一片尘土。这个满是灰尘的东西大约有三十公分长,外表既粗糙又坚硬。他发 现此物用布厚厚地裹了几层。他拿到窗户底下,小心翼翼地把它解开。原来是两块 夹在一起的木板。把木板打开,那幅珍藏的石雕女像的方位图就在这里面了。 其实,说它是一幅地图,不如说就是一张纸,这是一张古代的纸莎草纸,上面 写着文字。打开一看,这段文字像希腊文。总之,既不是阿拉伯文,也不是古代埃 及的象形文字。虽然图上还画了一条海岸线,弯弯曲曲,但是他读不懂这上面的文 字说明。所以,他不了解对石雕像所在方位的陈述。根据眼前的情况来看,雕塑家 在完成了他的这具杰出的石雕之后,曾将这尊石雕女像做了一幅画像,把她画得很 完整。可是,由于年代的久远,再加上气候的潮湿,这幅画像已经淡化,在纸上根 本就看不出来了。 “整整六亿美元,这是你说的吗?” 阿兰。达卡比满脸惊讶的神色。 “六亿美元仅仅只是开始。紧接着,在以后的几周时间里,差不多还有同样数 目的钱会转到他的账户上。但是,这些转账都是从不同的银行里转拨过来的。” “他没有什么隐瞒吗?” “这倒不会。他的账户习惯都存在加勒比海地区。” “也就是说,在开曼群岛上?” “对,都是一回事。” 阿兰。达卡比撇了撇嘴,他那张扁平的大宽脸上留着一撮小胡子。他的床上覆 盖着一大块精美的紫貂皮,他伸出手指头,在长长的皮毛上来回不停地抚摸着。柔 软的皮毛使他感到很舒服,他一边摸着,一边静静地沉思着。这个他刚刚听到的消 息,使他感到分外惊讶。他顿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沙鲁克是一个神出鬼没、难 以捉摸的人,这一点,他是知道的。早在四十年前,阿兰。达卡比就给他取了一个 绰号,称他是句心斗角的小人。近十年来,达卡比依然没有改变他对埃及人的看法。 他想,若有机会的话,他会去跟他解释一番的,为什么他要这样叫他。此刻,这个 叙利亚人抬起头,看了看他的特别秘书,这是一位苏丹籍的黑人。 “这笔钱的总数,一共是多少?” “十点五亿。” 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十点五亿美元,将存在开曼群岛的一家小银行里,无 疑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他把手指头插进毛茸茸的皮子里,轻轻地揉搓着。总之, 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不过,他很喜欢猜谜,这是他的一种特殊的喜好,特别是 有关钱财的谜。按照他的习惯,他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为什么不把这笔账转到伦敦的他的某个账户上呢?既然是投资,就应该光 明正大,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也不怕受到什么指责。那他为什么想要躲到偏僻的加 勒比海地区呢?” “也许他打算在英国以外的什么地方搞一些什么项目呢,或许在美国之类的地 方。谁又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鬼点子呢?” “沙鲁克这个人,你不了解他。他已经被英国人弄得晕头转向。早上起来,他 会对他自己发问,自言自语,痴心妄想,估量自己是否能够买下英格兰群岛。于是, 他一整天都会在琢磨着这件事。晚上睡了,他一夜所做的梦都是围绕着这件事的内 容。” 他躺在紫貂皮上,轻轻地按摩着柔软光滑的皮毛,感到有一种十分惬意的快感。 他又陷入深思之中。 “嗯,我敢肯定,他在伦敦正在酝酿一次重大的行动。我要给他一点厉害瞧瞧。 假如你对他说,白金汉宫要准备拍卖,他会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心神不宁。他会千 方百计,想尽一切办法,看如何才能把它买到手,而不能让别的买主抢占在他的前 头。沙鲁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一个疯子,是一个骄横的狂人,是一个完完全 全的拜物教的信徒。” 特别秘书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但是秘书本人心 里明白,如果说埃及人是一个拜物教者,那么他也并不孤立,无独有偶,达卡比也 同样是这一类的人。所以,他们两个人都是彼此彼此罢了,谁也不要说谁。达卡比 有一艘个人的游艇,取名为“姬丝米娜号”。在这条船上的大客厅的天花板上,他 让人画上了蔚蓝色的天空,用微型电灯泡代替天上的星星,当然这些星星都是天上 著名的星座。这些星星点亮之后,闪闪烁烁,别有一番意境。据说,达卡比是属于 白羊星座,所以天花板上的这个星座就是他本人。那上面还印着他的一张面部照片, 灯打开之后,他会不停地眨着眼睛,望着苍穹。不,他可一点也不谦虚,这就是最 有力的明证。 说埃及人会因设法买下白金汉宫而焦躁不安,达卡比和他比起来,也是一丘之 貉。如果说宇宙可以出卖的话,这个叙利亚亿万富翁也会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把 它买到手。也许他的欲望会更强烈,他会发誓打赌买下宇宙,哪怕是借贷,他都会 千方百计把它弄到手。就是天国,只要能用现钱去买,他也会不顾一切,不管会不 会受到道德上的谴责,都要插足一试,比比高低。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他把武器贩 卖到几乎所有中东地区的国家,贩卖到世界最偏远然而又是交战最激烈的地区。大 凡只要有机会,他总是不会错过的。 阿兰。达卡比从床上坐起来,他光着脚,往那张玻璃台子走去,那上面放着一 瓶酒。他身穿一件北非的长袍,虽然又宽又大,但是仍然遮盖不住他走起路来时他 那肥胖的身躯。他一把抓起那只水晶酒瓶,酒只有一半,是1961年产的玛尔戈红葡 萄酒。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游艇的舱内,光线柔和宜人,琥珀色的酒溶液映 照着一片亮光,闪烁着如同银子一般的光芒。 他喝了一小口酒,酒精下肚,他立即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醉神迷的感觉。他 那略带轻微络腮胡子的面颊上,浮现出一片舒心爽快的神情。好一阵子,他都处于 这样一种差不多是非常神秘的感觉之中。当他从这种愉快的激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 他伸出两个指头,从三角形的白色瓷盘中夹起一片西西里红肠。 这时,他感到自己已经恢复了体力,觉得浑身是劲,他很想活动一下四肢,锻 炼一会儿身体。其实,设在上层甲板上的健身房里,有各种各样的运动器具,想怎 么练都行。只是,平时他懒得动。人们为了更好地锻炼自己的身体,总喜欢骑自行 车,以便能达到更好的效果。所以,为了消化西西里红肠和半瓶红葡萄酒所散发出 的热量,最好的办法就是骑上几个小时的自行车。想着想着,他的额头上沁出一片 汗珠。 “太热了,快把房里的温度调节一下,快点,快点呀!” 特别秘书压制住自己心头的恼怒,因为他感到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他完全被 当成一般的奴仆在使唤,这使他觉得忿忿不平。但是,他毕竟忍住了。他立即朝空 调的调节器奔去。老板的情绪是变化无常的,他一会儿把他的秘书当成经济顾问, 一会儿又把什么事都推给他去于,包括一切仆人应做的事。这位肥胖的亿万富翁此 时摇摇摆摆地晃动着身躯往下面走来,他走进了保龄球场。他原来还准备在这里建 造一个网球场。这条豪华游艇很大,足有一百米长,空间大得很。可是,他的那些 儿子们迷恋高尔夫球,所以网球场的计划后来就放弃了。 “拿毛巾来!” “特别秘书立即朝卧室里跑去,去寻找老板要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拿回来 一条白毛巾。老板并不擅长打保龄球,但他很喜欢这项运动,打起来很认真。他总 是得意洋洋,像是得了冠军似的。突然,地板摇晃起来。不用说,这是一条大船离 开了马尔贝拉港,由于它的吨位太大,掀起了巨大的波涛,使得”妞丝米娜号“晃 动起来。这艘游艇庄严雄伟,各种设备应有尽有,连英国女王的私人游艇都比不上 它的豪华精美。阿兰。达卡比一进来,停都没停便戴上了比赛用的手套,把他的手 指头插入蓝色圆球的三个孔洞里,球上面用金色的字号写着他姓名开头的字母。苏 丹人在陪着他一起玩,但是他没戴手套。尽管他的球艺要比老板高得多,尽管并没 有什么约定他不能赢,但是在比赛的过程中,他仍是小心翼翼,决不能打赢这场球, 这是为了老板的面子。他时刻都在想着,这两天他的老板一直情绪很糟,动不动就 大发脾气,所以他处处都得提心着,忍耐着。 “他妈的!” 球在滚到离目标差不多还有半米多远的时候,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滚到了旁边 的木槽里。 “船还在摇晃啊!” 在这个时候,在船上打保龄球,总是打不好的。 “该你啦!” 秘书用显得很笨拙的手,抓住一只弹射过来的保龄球,就势顺着地板抛了过去。 老板用傲慢的目光望着他。 “你不行,你的动作太软弱了。你得好好地练练才行。” 阿兰。达卡比玩了好一阵,此时他已感到精疲力竭。他气喘吁吁地坐在了保龄 球道旁的一张镶着羚羊皮面的长椅上。 “给我放一部《华尔街》。” 这位大富商是米歇尔。道格拉斯狂热的崇拜者。 苏丹人从他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了红外线遥控器,他把这个遥控器随时带在身边, 从来不敢遗忘。一幅巨大的电影银幕从高处垂挂下来,光线渐渐变暗了。 当片头字母刚刚开始的时候,达卡比便把苏丹人打发走。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吧。” 他竭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在他的脑海中,各种思想蜂拥而至。他明显感 到,他的血压又突然升高了。近几个月来,他一直在英国和沙特阿拉伯之间努力斡 旋,力求能达成一项数额巨大的武器买卖合同。总金额约在100 到140 亿美元之间。 应该说,这笔交易不会存在什么大问题。不过,不利的因素还是不少的。假如英国 保守党中的某些人出于种种方面的考虑,从中进行干扰的话,那么这个计划就会遭 到麻烦,最终不能顺利实施。从这一点来看,这中间哪怕出现一点点差错和麻烦, 整个合同就会毁于一旦,化为泡影。包括埃及人在内,出于他的嫉妒和私心,可能 就会5 ;起他的捣乱。他一旦干预,就不是一般的麻烦。真他妈的倒霉!阿兰。达 卡比心中暗暗骂道。 说实在的,沙鲁克本人和他的一举一动都使得阿兰。达卡比感到极大的厌恶和 憎恨,所以他一直愤愤不平,耿耿于怀。若不是萨米尔是他的外甥,他表妹姬丝米 娜的儿子的话,他早就把这个埃及人暗害了,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早就不会在这个 世上了,他更不会像现在如此猖狂,不可一世。想着想着,这个武器贩卖商冷冷一 笑。他感到埃及人是不是有点夸张。可是,十点五亿美元啊,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 小数字,也不是一般的老谋深算。 秘书刚刚离开他走了几步,就被他吼住了:“你好好去探听一下沙鲁克这条老 狗。我倒要瞧瞧,他到底还能玩出什么鬼花样,看他能走到哪一步!” 昏暗的光影里,闪露着他冷酷的笑容。 这部老式的电梯在行进到一楼至二楼之间便停住了。大楼的大厅里,光线昏暗。 电梯里也是黑黝黝的一片。它的速度确实令人担心,人在里面,就像在儒勒。凡尔 纳小说中所描绘的那种载人飞行物里的感受一样,有一种难言的滋味。埃及人倒并 没有多思考什么,他往那个黑色的电钮上摁了摁。开始时并没有任何动静,突然间 不知怎么,电流一下来了。这架古老的电梯反倒下降了约一米左右,扬起了一片尘 埃。 同时,这架古怪的电梯里的微型灯泡也亮了起来。真奇怪。这部电梯竟是如此 运行的。单看它的这副样子,人们就会在想,好像是约有一个世纪没人用过似的。 人们不禁会怀疑,亚历山大城的这部不知有了多少年份近乎古迹似的电梯,还能往 高处爬吗?考古学家就住在这幢大楼的最顶层。电梯开始启动了,令人有点担心, 不过它还算是很顺利地慢慢往上升去。然而,在行进的过程中,它又停了两次。但 是,停了停,又开动了,最后,终于把这位客人送到了最高的一层。 这套房间的门没有关。埃及人便径直走了进去,没想到里面竟是一个酒吧间, 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正在慢慢地呷着商香酒。看来他已经背叛了他的三色标志的国 籍,早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早晨习惯。他戴着一副眼镜,眼镜腿用一根细绳系着,挂 在他的脖子上。这位学者把头一低,从夹着鼻梁的眼镜中间斜视了一下进来的人。 他认识这位世界富翁。埃及人这天的穿着非常朴素,他很注意这个问题。他下身穿 了一条奶白色亚麻长裤,上身穿着一件绿白相间的方格衬衫。他独自一人,既没有 带秘书,也没有贴身警卫。他手上提了一只黑色的帆布小包,和一名普通的游客没 有什么两样。他没有什么客套和做作,显得非常随便,一上来便紧紧地握着这位法 国人的手。 “谢谢您,谢谢您能这么快地接待我。我要在今天晚上赶回伦敦。” 考古学家领着他穿过了两个很大的房间,这里面各种资料堆积如山,有关他研 究古代埃及的学术著作,摞得很高,差不多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上。这位法国考古学 家给埃及人搬来一张椅子,自己背靠窗户坐了下来。然后,他用一种既好奇,又带 点讥讽,还有几分敬重的口吻问道:“我到底能为您做点什么呢,艾尔。沙鲁克先 生?” 此时,埃及人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在罗赛特城一番奔波,道路高低不平,难走 得让人害怕。好不容易赶回来,他自己以步当车,来到了亚历山大城的市中心。而 且,各种生意谈判又是那样的频繁。 “我想寻找一个已经沉人海底的石头雕像。您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海底考古学家。 我想麻烦您,请您帮忙了。” 这位法国人自然了解自己,他从不低估自己的造诣,从不否认自己的学术水平。 所以,听了这番话,他感到洋洋得意。他毫不谦虚,不会轻易脸红。 “一尊石雕像?什么样子的石雕像?” “一尊古代的石雕。关于这尊石雕的详细情况,我其实了解得不多。根据历史 的记载,人们曾给我讲述过这个故事。这尊石像女原来曾经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女 子,后来遭到了古埃及国王的杀害。以后,仿照她本人的模样做了一尊雕像。关于 这尊雕像的位置,就在从这里到黎巴嫩边境之间的海域里。据传说讲,这位年轻貌 美的女子的心脏,后来被她的情人安放在这尊石雕像里。” 考古学家以一种嘲弄的神情,撇了撇嘴。对这个充满浪漫色彩的故事,他不以 为然,似乎并不感兴趣。 “这尊石像,到底是刻在什么年代的呢?” “不清楚。不过,我带来了一份地图。” 考古学家的眼睛突然一亮。居然还有一份文件记载此事,他感到自信多了。 埃及人从他的提包里掏出了一张纸莎草做的纸,然后摊开放在了桌子上。考古 学家仔细地看了起来,足足有数分钟的时间。他终于抬起了头:“这上面写的是希 腊文。毫无疑问,这是公元前一世纪的东西。作者是一位海员……他讲的是他在航 海中运货的情况……哦,这还都是一些前所未闻的奇事!” “什么?” “抄写的人有不少语法上的错误。” 埃及人抬起头,仰天沉默了片刻。他并不在乎什么抄写及语法方面有多少错误。 “关于这尊石雕像,上面是怎么说的呢?” ‘作者仅仅是引用了一则埃及的古老传说而已。他也没有看到这尊雕像。不过, 有一点他非常肯定,说他发现了从岩石上发出的微弱亮光。这上面写的,就是这些 内容。“ “在什么地方?他在什么地方看到了这些微光?” “好像是在穆卡巴西斯旁边……这是一个用希腊语命名的小村庄……” 说着,他再一次弯下腰来,趴在纸莎草纸上,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然后他直 起身,往挂在墙上的大地图上寻找了一番。 “根据我的看法,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西迪巴拉尼。” 听到了这个情况,埃及人心中一喜,他不禁兴奋起来。终于有了一个确定的地 点了!西迪巴拉尼离亚历山大城开车只有六个小时的路程,正是在黎巴嫩的边境方 向。他望着考古学家,他很高兴。埃及人和这位法国考古学家,同样喜出望外。 “这是完全可信的,我亲爱的朋友。这一带的海岸布满了古代的遗迹。沿着这 一带的海边,考古学家们曾进行过多次的挖掘、探寻工作。在艾尔。阿拉蒙的西边, 一队波兰的考古学家就曾在数十米深的海底发现了一个完整的城门,还有那个时期 的街道、海堤,还有一座灯塔。” “关于这座灯塔,很可能就是在某个晚上,被猛烈的地中海风暴摧毁的,随后 便沉入到附近的海下。”法国考古学家接着又往下说,他兴致勃勃,谈锋正浓: “这样看来,被波兰人发现的这座城门,从时间上来说,还并不算太古老,顶多在 公元前二到一世纪之间。除此之外,他们还得到了大批有关古法尤姆城珍贵的第一 手历史资料,还有非常珍奇的古代蜡画。我可以肯定,沿着这一带的海岸,还会有 不少其他的奇迹。” 法国考古学家一边兴趣盎然地谈论着,一边轻轻地呷着他的茵香酒。的确,在 这一带海岸的西部,至今还没有进行彻底的开发和挖掘,一句话,考古工作基本没 在这个区域内实施过。直到目前,大部分已被发掘出来的古物都是在开挖土方的过 程中发现的。这一带海边有许多度假村,为了振兴旅游业,对那些简陋、破旧的房 舍进行了大量拆除。于是,土建工程一度搞得轰轰烈烈。随之,大批古物被不断发 现。这些古代文物面广量大,丰富多彩,都是令举世瞩目,叹为观止的。这位专家 兴致勃勃,他又滔滔不绝地谈了起来。 “我还可以给您举一个例子。在麦尔萨。马图的对面,有一座小岛,在艾尔。 阿拉蒙战役之前,隆美尔元帅把他的司令部就建在这个岛上。前不久,美国人刚刚 在那个岛上发现了大约二千年前克里特人的遗址,而且就在一处拉美西斯二世时期 的神庙旁边。在这个地区的海底,还经常发现其他的古文物和古遗址。这都是这一 带地面下沉,地壳沉降的原因。” 他似乎沉醉在梦境之中,有一种飘飘欲仙的神情。他自己感到,他正在和他的 客人一起分享着他的科研成果。他愉快极了。突然间,他发出一声震耳的呼喊,把 坐在椅子上的埃及人吓了一跳:“西奈西奥,啊,上帝啊。肯定是他!西奈西奥!” 考古学家一边跳着,一边欢呼着,欣喜若狂。他叮叮咣咣地拉出一张椅子,往 那占了整个墙面的书架旁一靠,双脚踩在了椅子上。他在最高一层的书格中寻找起 来。过了一会儿,他在那排书籍里抽出了一本书。这本书很大,他往后抽的时候, 身体摇摇晃晃的差一点摔下来。这本书不但大,而且又厚又重,他拉了几次,最后 才拽了出来。他把这本如同辞典般的大书摊放在桌上,开始仔细翻阅起来。又过了 片刻,他终于在一页书前停止了查找。 “您来看看。这就是西奈西奥的旅行见闻纪实,他是克兰尼的一名主教,后来 在海上遭遇风暴,不幸失事。时间是公元前四百年,也就是说,是在您所讲的那位 海员之后的五百年。他写下了大量的通讯纪实报道。在他的这篇标号为第四号的通 讯中,他谈到了那尊石雕女人像的情况。您听听……” 埃及人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他叙说,在他遇险之后不久,他被当地的土著人救起。土著人给他讲了 石像女的故事,为了坚贞的爱,她惨遭杀害。当然,他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他记 录得非常详细。说石像女有一双美丽的蓝眼睛,又说这位不幸的女子是南方人。” “南方人?” “是的。这很简单,因为这是土著人在讲述的这个传说,他们当然要把她说成 是一个黑人,或者说是努比亚人。这位主教还写了这样一句话:这个被害的女子受 到了大海的保护,在她的身后,有一道厚厚的石墙。太阳只有在中午才能照到她的 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说,只有在中午,太阳升得最高,只有在这时,光线 才能射在她的身上。也就是说,不让她长时间地受到阳光的曝晒吧。” 此时,埃及人感到非常振奋,内心很激动,他已经坐不住了。 “那么,您也赞同这个观点了?” 法国人用一种困惑不解的神情望着他。 “请原谅我问您一个也许是不该问的问题。您为什么会对这个石像女如此感兴 趣呢?” “唉,对于我来说,我得承认这样一个事实。这个石像女就像是一位我的密友, 我一直是这样看的。我童年时代的一位好友,给我讲述了有关她的传说,我就再也 忘不了啦。” 学者听了之后就没再坚持说什么。他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问题,而是从实用主 义出发,更关注实际的价值问题。 “您要知道,海底考古是一项花费极为昂贵的活动……” 埃及人不以为然地轻轻一笑。 “关于钱的事,不成问题。你们需要多少钱,就会得到多少钱。我先给你们的 研究中心支付一百万美元,作为先期的预算。您看怎么样?” “那太好了。况且,我们的不少设备都已经陈旧了。”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台高精密度的超灵敏性的声纳探测仪,这台仪器曾经对 ‘泰坦尼克号’沉船进行过探测。它可以显示出各种物体的不同形态和大小,甚至 可以穿透数十公尺厚的沙层。对一些不太厚的坚硬的岩石层,它的穿透力也很强, 绝对没有问题。” “在西迪。巴拉尼的周围,沙层倒是不多,主要是岩石太多,而且都十分坚硬。” 埃及人微微一笑。只要这位科学家坚持不懈地把这项活动搞下去,把这项科研 进行到底的话,就一定会赢得胜利,一定会取得丰硕的成果。这时,法国人向他伸 去他的那只张开了的大手。 “好,一言为定。我接受这个使命了。这项神秘的计划,一定会使我们的研究 小组感到极大兴趣的。” “如果您同意的话,我还有个条件。” 法国人强颜咧嘴一笑,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不解的神色。 “您要求的是什么条件呢?” “一旦你们发现了那尊石雕女人像,你们应该立即单独通知我。你们明确无误 地测定出它所在的方位后,你们千万不要去搬动它。至少在两个月的时间内,”不 要让任何有关当局了解到此事的情况。然后,你们应该暂时撤离现场。我会抽时间 亲自到发掘地点来看一看。然后,你们再按照正常的程序来处理。“ “这似乎是有点非法的行为吧。” “可是,我已经付给你们一百万美元了呀。况且,没有谁会知道此事的。” 法国人似乎犹豫起来。想了片刻,他觉得此事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他们接受 社会公众热情赞助的情况也是比较普遍的,有关当局对此并不存在什么戒心。再说, 这也不算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更何况,文物被发掘的确切日期,总是由发掘者自 己定的;有关的详细报告也都是由考古者本人撰写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于是,他心安理得,宽心地笑了起来。他的这种笑容是朝着钱笑的。是朝着那一百 万美元发出的舒心的欢笑。 “那好吧!让我给您斟一杯茴香酒。” 埃及人很礼貌地谢绝了。他掏出了一张他的名片,在上面许多电话号码中的一 个号码上用铅笔画了一个圈儿。 “这是我的一个卫星定位移动通讯电话号码,不管我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您都可以随时和我取得联系。” 一个小时后,正当飞机升空离开地面之时,塔莱克。艾尔。沙鲁克要求飞行员 沿着海岸线朝西飞行。他手里拿着一张地图,看着下面,数着飞越过的村庄:艾尔。 阿拉蒙……拉斯艾尔。埃克马……麦尔萨。马图。西迪。巴拉尼在茫茫的蓝色大海 上,只是一个靠在海边的小小的白点。“墨西哥湾暖流号”喷气飞机在小村庄的上 空盘旋了两次,使得不少渔民纷纷从家里跑出来,仰天观看。然后,飞行员驾着飞 机直往萨鲁姆方向飞去,飞着飞着,忽然又转向北方飞行,非常及时,非常准确。 这是飞行员为了避免因疏忽而误人黎巴嫩的领空而及时采取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