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眼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少说也有上千人。当然,萨米尔没有 来得及细数、细看。闪光灯劈劈啪啪,此起彼伏,一片亮光,把他的眼睛都照花了, 简直无法睁眼。他在机场的贵宾室里蹒跚而行,坐立不安。 “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的一位贴身保镖架着他的膀子,推开四周的人群,往前慢慢地移动着。另一 位保嫖则护卫着王妃殿下,穿过紧跟着的人群,拨开一条前进的甬道。她低着头, 脸上漾起一片淡淡的微笑,她娇柔地迈着步子,慵倦地往前走着。这时,一位大个 子摄影记者推开散发着强烈热汗气味的人群,猛地冲到了她的跟前,并且一下跪倒 在她的脚下。他是想拍摄一张她的仰面镜头。《邮报》上曾登过一张她的这种姿势 的照片,他一直非常痴迷,非常欣赏。一位保镖见状迟疑了片刻。然后,他抬腿用 他的一只膝盖,对准摄影师的肩膀狠狠地一击,只见摄影师连人带器材一下倒在了 大理石的地面上。 “野蛮!”旁边的一位胖胖的记者怒吼道。 他刚想要站起来,又被周围的记者、摄影师踩在了身上。于是,他愤怒地高声 呼喊道:“你们这群野蛮的外国佬!” 萨米尔真有一种下地狱的感觉。数十架照相机对着他不停地拍摄。自从他们到 达这里以来,他已经被拍了上千张的照片。他感到吃不消,几乎有点神经失常了。 “罗斯小姐!” 她转过脸,向他投去一丝自信的微笑。在这一片嘈杂的人群里,她的笑容是那 样的清纯,那样的娇美。 “我们总算到了!” 她竭力加快步子,冲开了包围的人群。这时,一名摄影师靠近了她的身边,并 把手伸进了她的挎包里。他想取走散露在外面的东西。她一低头,一把抓住了他的 手。这是一只什么老鼠在作怪!她照着那张手“啪”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随后, 她瞪了那个记者一眼。原来,她认识他。就是那个准备把他所有底版出售给《每日 镜报》的摄影独立人。于是,记者们全把目光转向了他。即便是老鼠,老鼠也有老 鼠的一套。一句话,应该注重现实嘛。当罗斯小姐发怒的时候,拍出的照片就更是 别有一番韵味了! 萨米尔望了她一眼,他明白,这样一种混乱的场面,对他来说并不稀奇,就如 同家常便饭。这是一场战争,它比战争更坏,因为它没有所要消灭、打击的敌人。 这种氛围不由使他想起刑场上的行刑队。一阵响动,他还是好好地直立着,只是他 的身体往前冲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总算挤到了那扇玻璃大门跟前,这扇大 门终于把他们俩和尾随在后面的人群隔开。他们总算获救了。 罗斯女士气喘吁吁,她放慢了脚步。他望着她,她穿着真丝长衬衫,那高高隆 起的前胸不停地起伏着。此时,他自己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好像被甩水机甩 干了水似的。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终于平静下来。她温柔多情地望了他一眼。 “您知道,这都是因为您的缘故,才惹得他们像发疯似的,掀起了这场轩然大 波。每一次,当我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拍摄的照片要比我独自一人时的照 片值钱得多,起码得值两倍以上的价钱。当我身穿长裤的时候,这样的照片也比较 贵,但是我不知道究竟值多少钱。” 在她的心中有一部活档案,很多事她都了如指掌。譬如,有哪些人虽然患了癌 症,还仍然活着。虽然她的身边有不少摄影师,但是她总是把他们看成一群令人厌 恶的人。然而,当她需要向世人证明她还青春依旧,美丽动人的时候,这些摄影师 又都成了她的救生圈。摄影记者已经成了她随时对症下药的药品。 “如果我们两人手牵着手,被拍摄下来,这些照片会值10倍的价钱。若是接吻 的镜头,价值将是50倍。” 此时,她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特别开心,她爽朗地笑着,又蹦又跳,充满着青 春的活力。萨米尔心里在想,尽管他刚刚经历过那个混乱嘈杂的场面,弄得他啼笑 皆非,不过,他还是乐意帮助那些摄影师们,让他们发财致富。 “艾尔。沙鲁克先生,我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达开罗呢?” “罗斯女士,如果您不这样称呼我艾尔。沙鲁克先生,我会感到更加高兴。在 我的印象中,艾尔。沙鲁克先生是对我父亲的称呼。您就叫我萨米尔吧。” “好吧,萨姆!” 王妃殿下的讲话,尽量模仿着浓重的英国腔调。他们两人往前走着,欢天喜地, 笑逐颜开。这种场景,若是被长焦距镜头拍摄下来的话,那一定会卖上一个好价钱。 “我说萨姆,这趟旅行需要多少时间?” “哦,大约四个小时吧。” 在停机坪上,“墨西哥湾暖流”号专机在明媚的阳光下,闪闪烁烁。四位机组 人员已经登机待命,驾驶员已经开动了马达。五分钟之后,他们便离开了地面,飞 机朝东方飞去。 “这些座位太好了,多舒适。” “您大概想睡了吧?忙了一整天,够累的了。” “没什么,我晚上睡得很好。请把你们基金会的情况再给我说说,好吗?” 于是,萨米尔就把他叔叔阿米纳过去曾给他说起过的情况,—一陈述了一遍。 他描绘了基金会的成立,机构的设置,管理的状况,捐资的概况等等。她不时地插 话,提出问题,时而又沉思一番。他非常欣赏她的那种认真的态度,真挚的热情。 她至少领导了约50个救济贫困儿童的组织,忙忙碌碌,辛辛苦苦,但她好像从不感 到疲劳和厌倦。这次,她好像早已猜到了他的想法。过了一会儿,她打破沉默: “我真想快一点到达那里。” 王妃殿下目前还没有以公开的身份担任尼罗河孤儿基金会的名誉主席,但她的 秘书已经把详情告诉了她,如果她愿意,她一定会受到热烈的欢迎。这次旅行,很 明显,人们在期盼着这最后的结果。其实,对于罗斯女士来说,只要她经常到开罗 走走,经常关心,从中斡旋,就能够达到引吸大批捐款的效果。就整个基金会的结 构来说,已经是相当完善的了。 午后一点时分,他们开始进餐,备有玫瑰香摈酒的饭莱,十分丰盛。用餐时, 她非常大胆地直言问起了他过去的情况。当然,在她的面前,他也十分乐意说说自 己。 “其实,我的童年是很平凡的,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我出生在英国,后 来居住在瑞士,再后来毕业于军事学校。您不想再睡一会吗?” “不困,一点都不困。关于埃及,您对它了解吗?” “可以说,几乎不太了解。我们在罗赛特还有一个家,在开罗有一家公司。不 过,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到过那里了。在我的记忆中,罗赛特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 全城的房屋都是洁白洁白的。那时候,我的妈妈就住在那里。” 说到这里,萨米尔的眼神中掠过了一丝哀伤。 “您母亲是埃及人吗?” “不是,她是叙利亚人。她是我父亲的第一位合伙人的表妹。您看。” 说着,他从他的钱夹子里抽出了一张小照片,由于时间久了,照片已经发黄。 王妃殿下接过照片,放在手心里。 “天哪,您长得真可爱啊。这是您几岁时照的?” “十岁。” 多年的孤单生活不禁使她产生极大的同情,她接着又问:“您离开您的母亲已 经有好长时间了吧?” “唉,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多么想能再见到我的妈妈呀!” 杰里米。芬特里早就知道,他在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甚至确切地了解这个 日子会发生在哪一天。但是,这个无法抗拒的结局并没有使他感到过分的紧张。他 心平如镜,就像对待平常的约会一样。对此,他甚至没做过任何准备。他想,反正 活一天,就享受一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为止。他的预感宁愿是愉快的。总之, 他觉得这最后的几周应该是最美好的时日。面对现实,他一点都不烦恼。 他的事情,他所有的一切都还像过去一样,按部就班,一丝不乱。他把他所有 的财产都给了一个他最喜欢的人。这个人是位工程师。早在二十年前,他们就结下 了真挚的友谊。后来,工程师结了婚,又有了两个孩子。这位垂死的人,对以后会 突然出现的金融风险,预先采取了一系列必要的措施,以便到时不让他的情人为难。 他经过认真考虑之后,还杜撰了一个英国籍伯父的假身份,说此人已在本世纪中期 移民于澳大利亚。但在所有的文件里,只有他的姓名才是真的。这样,在珀思的银 行里,只要有一个转账的户头就行了。在他死后,除了继承人,谁都不知道他在这 里面虚构臆造的这个故事。 没有忏悔,没有临终圣事。死亡没有使他屈服,没有使他感到害怕,不过倒使 他有了一种警觉。他的身体被一位来自密执安州的著名医生,同时也是一位世界著 名的借助医学手段实施自杀治疗的专家,做了一番检查。他的医疗法就是向血液中 注射一种无痛的毒性很强的毒剂,毒品不断进入血液中来杀死癌细胞。所有的一切, 他都进行了认真的思考。最后,他还剩下了一件事,也是一件最基本而又最重要的 事,他必须去完成,那就是:复仇。 这件事打破了他生活的平静,他要偿还这一笔债务。假如当初他的新加坡朋友 们没有搞错的话,塔莱克。艾尔。沙鲁克就不会乘机而人,就不会如此发迹,他根 本就站不起来。七十二年过去了,杰里米。芬特里一直为此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就 是这个毛头小伙子在罗赛特一家破旧的旅馆里设下陷阱,使他上当受骗,遭到陷害。 过去的一切,使他痛苦异常。被拘捕的生活、水兵们的嘲讽、群体的暴力、好战者 的挑衅、被遣散的耻辱,等等。五十年的岁月是那样的遥远,但是当他回忆起来, 每个细节都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的眼前,都像钢针似的在刺痛着他的每一根神 经。 当他重又返回布赖顿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感到万分悲痛和羞愧。 他的父亲甚至连大门都没让他跨进一步,就把他赶了出去,并从此剥夺了他的继承 权。他已经再也不能返回部队,也再没有任何一条从军之路可让他选择,因为他身 负着二个“行为不端,遣送复员”的罪名。他的一生就像散乱的碎片。若干年后, 他靠着他在汇兑率上的精明操作才又伸直了腰杆,抖擞精神,重新活跃,蓬蓬勃勃 地发展起来。以后,他再也没能见到他活着的父亲。随着时光流逝,他渐渐感到, 他可以原谅一切,唯独在母亲去世的问题上不能原谅自己。他想了,他要在赴黄泉 去和母亲会面之前,一定要还上这笔账。 杰里米。芬特里看着电话本拨号,他的目光落到了一等秘书的号码上,又掠过 二等秘书的号码。三等秘书是位长得俊俏可爱的女人,不过她太严肃了。他急于打 扰国防大臣。大臣正在开会。杰里米。芬特里只好耐着性子等待着,看他运气如何 了。 “请告诉他,我是杰里米。芬特里,是他的老朋友。同时,也告诉他,我快要 死了,我有一则重要的信息想转达给他。千万别忘了,我有一则重要的信息啊!” 他不会花言巧语,很难用动听的话去打动对方的心,让对方心服口服。但是, 他必须得想出办法,使大臣本人能亲自来接电话。此时,秘书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里。 “请您不要放下电话!” 差一点他就要把电话挂上了!足足又过了一分钟,他听到电话里一阵响声,显 然是怕人听到什么。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芬特里先生,我给您接通了大臣的电话。” 接着便是一阵热情洋溢、充满友爱的声音。 “杰里米,我的老水手,老伙计,你好吗?”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那样爱开玩笑。“ “我一定得跟你谈一谈。” 哈罗德。芬克作了一个怪脸。当初,当他们两人在香港的一家银行里一起工作 的时候,杰里米。芬特里总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傻乎乎的。 “你生病了吗,杰里米?” 他尽力克制着自己悲痛的心情,用深切同情的口吻说。 “癌症,已经到了晚期。我恐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真没想到,我很难过,杰里米。” 他的话语非常低沉,充满了悲伤。不过,这位大臣很会运用感情色彩的方式, 他很会做戏。他的表情似乎是悠然自得,无所动容的样子。 “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事呢?” 杰里米。芬特里从来就不喜欢阿谀奉承,在别人面前失去自己的尊严。 “哈罗德,我已经无法再跟你叙述我的生与死的问题了。我想问个事儿,你认 识塔莱克。艾尔。沙鲁克这个人吗?” 大臣突然提高了声音:“是那个埃及人吗?谁不认识他呢?提起他来,话就长 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怎么,你怎么问起这件事?” “他已经公开抛出了他对巴拉茨。拉登公司的收购计划。” “我是从报纸上得到这个消息的。” “怎么样,你还满意吧?” 突然,谈话的主题转到政治方面。大臣的回答充满了诡谲。 “多年来,国家选择了走民主之路和市场经济。你,我,我们大家都无法阻挡。 我们都对此无能为力。” “十年前,你和你的朋友们都试图阻止菲莱岛大厦的建造。是吧?结果呢,你 们都失败了。因为你们都没有顺应法律的要求。” “我在听着呢。” “那么,这一回,法律假如是在你们这一边呢?” 芬特里特别强调这最后的两个词语。 “法律就是法律,杰里米。十年来,法律并没有改变。” “我说的不是英国法律。” “那么,你说的是什么法律?” 大臣一下子兴致倍增,精神振作起来。 “我要说的,当然是指的新加坡的法律。” 电话里一阵沉默。大臣犹豫了片刻,他回忆起他和阿兰。达卡比的会谈,当时 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谁知道呢?也许芬特里的这个旧日的老关系拥有重要的情况, 并足以贿赂叙利亚人呢?而且,还有一个一百亿美元的合同。这种诱惑,足以值得 他和这个行将就木的人谈上十来分钟的时间。于是,他的声音一下变得活跃起来, 显示出一种挚友间的亲切感。 “杰里米,你怎么不到我的办公室里来呢?来坐坐,喝杯茶,就像在家里一样。 这样吧,五点钟,我派车来接你。” 在威斯敏斯特宫邸内接待客人,他都是小心翼翼,十分谨慎。 婴儿哇哇地使劲啼哭着,足足有一个小时了,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哭个不停。 他肚子上的脐带发了炎,哪怕喝一口水都会疼得嗷嗷直叫。这伤口的疼痛,折磨着 孩子。他大声地哭闹着,憋得他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那凄惨的声音听了让人揪 心难过。 罗斯女士走到摇篮旁,小心翼翼地用手托住孩子的头,轻轻把他抱了起来,然 后就像对待她自己的孩子一样,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婴儿很快停止了啼哭。是罗斯 女士身上散发出的那水果般的香味,还是她手心里的温暖呢?不一会儿,婴儿把头 一歪,竟然沉沉地入睡了。罗斯女士把她的脸,轻轻地、慈爱地贴在婴儿的头上, 小家伙那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沾满了汗水。她就这样抱着他,站在那里,似乎忘 记了一切。此时,四周的闪光灯,闪闪烁烁,亮成一片。 这个婴儿在他出生三周之后,被他的母亲扔在了孤儿院楼梯的台阶上。这是第 一次,孩子的小脸上显露出如此宁静、安详的神色。尼罗河孤儿院的保育员们亲眼 目睹了这一奇迹般的景象,她们都惊讶得目瞪口呆了。在孤儿们拥挤的房间里,是 罗斯女士给这个编号为四号的婴儿带来了幸福,医治好了她的哭闹。 萨米尔也亲眼看到了这感人的一幕。他感到,这个年轻的女人似乎从孩子那里 得到了无限的力量,焕发出人生最灿烂的光芒。在这珍贵的一刻,对这个患病的婴 儿,她表现出圣母的慈爱和贤良。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就是这个女 人的品格,这也正是这个女人所具有的圣母的精神。那些卑躬屈膝、小看自己的人, 在她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勇气和信心,发现了自己无所作为的弱点。同时,她也使 他们实现了能与皇室贵族谈笑风生、并肩漫步的梦想。她的风采和魁力是那么吸引 人,激奋人。一时间,这些穆斯林妇女都拥进了这间屋子。 罗斯女士又把婴儿轻轻地放回摇篮里,又给孩子整理了一番,把小薄被盖在他 的身上。然后,她和保育员们亲切地交谈起来。她又回过头,把四号的牌子放在婴 儿的身上。在宁静的气氛中,孩子睡得很香,恐怕在他幼小的生命中,永远都无法 理解这种安宁与幸福。房间里,四面的墙壁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没有任何装饰物。 大家都尽量压低声音,轻轻说话。只是窗外大街上嘈杂的汽车声一阵又一阵地涌进 房内。 在金属的摇篮四周站满了人,他们是翻译、保安人员、保育员和基金会的负责 人,其他的一些无关的闲杂人员也被王妃殿下盛情地邀请过来。王妃殿下也同他们 一一见了面。在最后一排,站着一位身穿深色衣裳的胖胖的女人,她不幸长着一副 兔唇,她怀着美好的愿望,耐心地等待着,希望王妃殿下能最后接见她。罗斯女士 目睹这一情景,十分体会她的心情,所以及时地朝她微笑致意。而她,似乎根本就 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她只是痴迷地遥望着王妃殿下的那双白皙的手。这双手,正深 情地轻轻抚摸着童床的金属柱子。 埃及人躺在海螺状的大浴缸里,他舒坦地伸直身体,享受着人生的快乐。他望 着从高脚酒杯底下冒起的气泡,似乎在沉思什么,久久地出神。酒瓶里的酒已经又 喝掉一半了。巴赫第五组曲的大提琴的乐声如诉如泣,在房间里悠扬地响起,更加 深了人们思乡的情绪。他感到非常的舒适,非常的惬意。香摈酒的高脚酒杯放在印 有达里尼徽章标记的银质托盘里。七年前,埃及人买下了这座紧靠法兰西喜剧院的 豪华大旅馆,它的正对面就是罗浮宫。当时的买价实在是太实惠,太便宜了。 总统套房设在七楼,这是一处有三百平方米的套间,其中,洗澡间最富有特色。 墙壁上挂着两幅巨大的现代派油画,大浴缸套在一个袖木的底座里,下面安装了一 套芬兰式的蒸气浴设备。在这里,可以一边舒适地洗浴,一边尽情地欣赏那斜照在 罗浮宫高大窗户上的落日余晖。埃及人特别喜欢这种宏伟壮观的奇异景象。 经过五年的翻新改造,达里尼大旅馆刚刚开始有了收益。说实在的,塔莱克。 艾尔。沙鲁克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点微利。在法国,利润一词是商界最流行的行话, 所以深深地吸引着他。如果说,他在法国投资不是为了利润,那是天大的笑话。他 就是个疯子。他跑到伦敦,跑到纽约,就是为了满足他最大的需求。在巴黎,有美 丽的风景,有迷人的女仆,有众多的博物馆。他花了五亿法郎,从一个美国富翁手 中买下了这座旅馆。这个半疯状态的美国人在大厅里布置了一个大鸟笼,里面装了 不少怪鸟,结果吓走了大批的客人。 这座旅馆装修少说也花费了四千多万法郎。塔莱克。艾尔。沙鲁克对每一个细 小的环节都作了周密的思考和部署。他还设计了一个大型游泳池,在水中树立了几 尊具有埃及风格的雕像。土耳其式的浴室里全部用蓝色彩釉瓷砖装饰,这是由一位 来自里斯本的手工艺人为达里尼大旅馆专门设计的。每一个房间里都安装了高保真 的音响设备,每一位客人都可以免费拨打长途电话,通向世界每一个角落。此外, 房间里还免费提供香烟和酒类。显然,这些奢华的服务对于桑义赫苏丹在伦敦开设 的莫斯汗大旅馆,是一种羞辱,因为该旅店自诩为有最良好的服务,不给客人带来 任何后顾之忧,等等。 在埃及人的每一个企业中,都曾有过一些奇异的经历和事件。在达里尼大旅馆 里,也有这么一段趣事,那就是搞了一列电动火车。工人们找来了一段很大的木料、 一些废旧的铁轨。还有一些道岔,以及一些至少有六十年历史的旧地形图。 只是这列火车并不完整,只有一个火车头和一节车厢,这是在一个废弃了的旧 仓库里发现的,少说也有六十多年的历史。埃及人于是把它弄了出来,全面进行了 修理,后来又花重金请来几位意大利的工匠,重新加以改造。火车头里安装了真的 汽笛,当行驶到交道口时,汽笛便会自动地发出叫声。 这列旅馆火车的巧妙创意和巨大成功,在国际上也间接地发起一种攻势,引起 了不小的反响。这还多亏巴塞罗那公共关系部门所做出的杰出的贡献。达里尼大旅 馆现在拥有世界上最漂亮的电动火车,也因此而举世闻名。星期天,人们可以带着 孩子到这里来逛逛,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奇怪的是,最初这列玩具火车是被外国 人看好的,使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和那些美国游客比起来,法国人则不以为然, 直皱眉头,可是,几周之后,巴黎人也像那些外国人一样蜂拥而至,争相观看这列 玩具火车的奇妙。 对于埃及人来说,达里尼旅馆的开馆典礼仪式是他最引以自豪的美好时刻。法 兰西共和国总统从爱丽舍宫来到这里,亲自参加庆典,并对他表示深深的谢意,感 谢他在首都的市中心投资一亿法郎。埃及人还以国家元首的名义热烈地拥抱了这位 国家元首,这种热情要比他当年拥抱女王陛下时更为强烈。法兰西总统对这里的一 切都很感兴趣,每一处都仔细观看,甚至还参观了设在游泳池四周的芬兰式蒸气浴 室。这座命名为荷露斯的游泳池,更是充满了埃及风情。紧跟着,文化部长也来了, 他也登上了火车,看个究竟。电视台为此特意做了三天的专题报道。 埃及人在温暖的池水中伸展着身躯,也喝足了玫瑰香摈酒。他忽然想到,现在 不正是大白天吗?朗日晴空,微风和煦,多么好的日子。正午刚过,他突然灵机一 动,想走出去,到巴黎的街市上逛逛。他周围的人一听,都惊讶地呆住了。于是他 推迟了原先约定好的会议,把身边的人都打发走,什么都没解释。他用五分钟的时 间穿好了长裤和衬衫,很快便融人到阳光下的人群中去。随着人流,他来到了罗浮 宫。 他坚持不要别人跟随着他。这一下可急坏了达里尼旅馆安全部的主任,他惊慌 失措地连忙向伦敦方面通电话,汇报紧急情况;另一方面,他立即采取了应急的措 施,让一位塔莱克。艾尔。沙鲁克的贴身保缥暗中跟着他,同时旅馆里的一辆本特 利汽车远远地尾随其后。 埃及人仰着头,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方形广场的庭院里,随后朝金字塔形状的人 口处走去,接着便进入了罗浮宫博物馆。在罗浮宫里,他参观的程序还是老样子。 他不假思索,径直奔向马石雕展厅。他坐在宽大的大理石楼梯的台阶上,凝视着那 一尊尊的雕像。他试图从这些石头动物中寻找出一种灵感,思考着一种难以想象的 激情。 六十五岁那一年,他和别人打赌,然而这一下,他打赢了。他很快成了一位举 足轻重的世界级奇人。他结束了几家航海小公司的业务,这些公司的船只主要往返 贝鲁特和赛义德港之间。然后,又中止了与多米尼加独裁者签订的条约,当时他是 想通过这种手段使自己最终能成为一个阿拉伯的酋长。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永远 不再复返了。 酒精的力量和浴缸里温水的舒适,似乎使他觉得晕乎乎的,有一种麻木感。他 坐在那里,很自豪地又做起了梦想。在他的面前,一幅新生活的图景正向着他打开。 菲莱岛大厦的建立,使他在英国扎下了根。巴拉茨。拉登公司又在向他招手,又将 向他提供一个卫星公司的机会。他似乎很快就能成为一国的元首,从而受到各国大 使们的敬重和崇拜。另一方面,世界上不少大国的首脑们也会纷纷向他咨询,请教 他成功的秘诀。他认为,他完全可以投身于政治,有朝一日成为埃及共和国的总统。 他完全有这个权利去做这场梦! 他又想起往事,回顾自己走过的路程。这条曲折复杂的道路充满了艰辛、屈辱 和残酷。可是,也正是由于这种难以忍受的重负,才使他产生了一往无前的动力和 信念,最后,终于使他从苦难的深渊里摆脱出来,冲破阴云,走向美好。他轻轻地 闭上了眼睛,已经逝去的岁月又如同一幅幅画卷,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艰苦的 海员生活,使他愤然出走;父亲被英国人摔倒在污泥里,受尽侮辱;他曾向那些有 钱的孩子出售香烟,后来,一个来自达卡比的无赖把他的表妹卖给了他,这就是他 后来的妻子。一想起昔日的往事,他就感到无限的凄苦,心如拧绞般的疼痛。 人夜,威斯敏斯特宫灯火通明,一片辉煌。这是杰里米。芬特里最为欣赏的景 观,他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如痴如醉。这时,国防大臣的司机已经开着汽车,飞 驰而来。汽车载着他,一直开到宫殿的台阶下。一位侍者早已等候多时,引导着他 步人二楼,然后把他引进哈罗德。芬克的办公室。大臣满面春风,十分愉快地会见 了他。若在平时,在其他的场合,对这种装腔作势的样子,芬特里会毫不犹豫地表 示他的厌恶。但是,此刻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计较这些小事。 “哈罗德,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做梦都在想阻止、低毁艾尔。沙鲁克的行动, 你说对吧?” “我所做的事情并不是个人的行为。不过,他确实有他的欺诈,这倒是真的。 现在,我只是政府里的一员,所以,我只能平静地说话。我们曾经支持过他,使他 获得了菲莱岛大厦的建造权,主要为了他的投资。在当今这个时代,这也是无可指 责的。由于他说服了苏丹王在这里投资,首相请他吃了饭,他挽救了英镑的地位。 后来,当我们发现他的那些进款的声明都是虚伪的,关于那些钱的来源尚无着落时, 已经晚了。我们可以一直在说,我们并不孤立,我们并不是一个人。在这件事上, 他欺骗了大家,甚至也欺骗了他的朋友,桑义赫苏丹。” “你所说的这一切,是要推翻埃及人公开收购巴拉茨。拉登公司的计划?” ‘你去理解吧!“ “我说哈罗德,我求你了,请你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我至多还能活上三周的时 间。” 他高喊着嗓门说。大臣坐在椅子上,重又直起了身子。 “我赞同你的说法,杰里米。朝着前面的目标,我们一起走吧。关于新加坡法 律的历史,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称要知道,艾尔。沙鲁克对巴拉茨。拉登公司实行收购,是有他一套理论根 据的。他们使用了一系列的软件管理设备。效果非常明显。“ “我听说过。” “他使用的都是一个程序:出口软件到英国。可是,仅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 “那是当然的,毫无疑问的。正如你说的,这只是个程序而已。” “这并不是强制的。你还记得吧,当我们俩在香港的时候,我对那些地区的国 家贸易法规是非常感兴趣的。其中,新加坡就有这样一个规定,支持那些有利于国 防的设备器材出口。在1975年,这条法律便禁止了电子计算机向中国的出口。” 大臣非常认真地在听他的讲述。 “对,我现在想起来了。但是,杰里米,一般情况下,软件纯粹是经济贸易。” “正是由于埃及人向新加坡的外贸部竭力吹嘘夸耀,最终获得了出口许可。不 过,他是用另一种方式来提出问题的。” 杰里米。芬特里把身子往前伸了伸,更靠近了大臣。杰里米的身体虽说已经病 人青盲,十分虚弱,但目光中却流露出男人的坚强,他要完成他最后的使命。尽管 他的面容极度憔悴,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但是他的眼神中却闪烁着一种机智的狡 8.“哈罗德,我知道,这种软件设备在属于正常的贸易往来的同时,又是一种武器 弹药的储存。一旦战争爆发,软件就给作战部队提供绝对理想的补给,这是毫无争 议的事。软件设备实际上就是武器。这个问题被新加坡人看得很准,这是一种新加 坡式的武器。” 大臣沉默了一阵,他在思考着许多问题。难道沙鲁克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在亚洲 吗?芬特里紧追不舍,接着又说。 “赶快采取措施,尽快和新加坡当局接触,你要立即冻结一切软件的出口。从 技术上讲,他可能会通过国际互联网,把软件发往伦敦,但是股东们绝不会使用同 样的欺骗手段,成为他的共谋犯。这样,他就会被卡死。直到最后一刻,才让他了 解事情的缘由。等到他恍然大悟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来扭转败局。” 大臣对他如此详尽的策划惊讶得目瞪口呆。这位虚弱的病人可真是费尽了心机。 他站起来,做了个鬼脸,面容中含满了疲惫的苦涩。但他还是很乐观地微微一笑。 “我预祝你能把握住大好时机,哈罗德。” 大臣无法完满地向他表达自己真实的心愿。但是,有一个问题却始终在折磨着 他,使他感到非常困惑。 “请你告诉我,杰里米,埃及人究竟做了些什么,使你对他如此耿耿于怀呢?” 这句话,出其不意地触及到他过去的那段水兵生活。多少心里的话,多少往日 生活的图景,如起伏的波涛,在他脑海里翻滚。他嘴唇嚅动,用低沉的嗓音颤抖着 说:“是因为我的母亲,哈罗德。是他杀害了我的母亲。” 大臣的脸上立即泛起一片严肃而又悲哀的神色。芬特利刚一走出去,大臣便马 上抓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