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女人们步履缓慢的故乡,话语是确实的。夏利喘了口气。他错了,不应该把 事情总是看得那么糟糕。阿黛尔正在教条的密林中开辟出一条途径。当她到达时, 她将像家乡的女子们那样热乎乎的,乖乖听话的。他在他的转凳上打了一个响指, 他那可怜穷开心的声响引来了老板一种不太满意的注意。于是,他一边瞧着他的长 筒靴,一边尝试着想象,阿黛尔安置的那套公寓会是什么样子。跟珍宝街完全相反。 但是除了两三货架的家具外,他所看到就只有在沙发床上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现 在,他只能通过她的穿衣方式,来揣摩他未来妻子的趣味。他爱,对了,因为他爱 她。他尤其要通过她的绒布上衣,她的褪却了光亮的长裤,她的露出肚脐眼的小毛 背心,来解读家庭成衣业对她的影响。但是,如果说她穿波博卖的衣服,那是因为 它们伸手可及。她没有任何理由要去别处寻找。应该由他,夏利,来找到并送给她 那些衣物,使她成为自己人。至少是从外面。但是,这是个开始,就这样夏利幻想 着礼物。 由于没有什么比衣服更靠近阿黛尔的身体了,他就从给她穿衣开始。柔软的、 原始的、昂贵的料子。复杂化。在柔软的纤维中。不再要钉饰,不再要在大腿之间 起褶的口袋布。他把她包裹在棉布中,麻布中,纯毛中,天然丝绸中。昂贵的料子, 中国的绉纱或者印度类的丝绵织品,来自别处,商店里没卖的。乳房的头上要用开 司米。他撕破了遮着双腿的莱维牌裤子,换上丝袜。不再要短袜,木底鞋,高帮皮 鞋。对褪色的牛仔裤,他换上法兰绒裙子,而在裙子底下,一个女人一定要穿丝袜。 实际上,他为她穿戴得总是像他叔叔葬礼之夜令他发疯的年轻女郎。她本该睡在卧 铺车厢,而不是坐在他的对面,陪着满脸忧伤的他,在他对面读着一本厚厚的书, 她没有真正在读,因为她跳过好几页,又返回来读,几乎到了结尾,却又从头开始, 仿佛确实没有任何理由要把它读完似的。但是,当靠窗的小男孩靠着他的祖父睡着 了时,她也自个离开了她的方格子游戏,而且,令她忿忿然的是,灯被夏利关了。 于是,在使所有旅客变得一律平等的虚构的黑暗中,他建议她躺下来,就像在卧铺 车厢那样,把她的腿放在他的座椅上,而丝的双腿就来了。好几天以来第一次,夏 利想起了他活生生的叔叔,想起了他对被他抓在手里的蝴蝶和螃蟹的爱,想起了他 对准在场最漂亮女子的开香槟酒方式……他不再需要抚慰自己的忧伤。她熟睡着, 两腿微微分开。他把一只手放到她夜里变冷的双脚上,然后再放上另一只手。在激 动中,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好几年前,在英勇行为之前的那一分钟。怀着同样的勇气, 同样的害怕,同样童稚的骄傲,他来到了丝绸堤坝的末端。后来,一阵海洋的气味 束缚住了他那只手上的指头。他永远也弄不清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们彼此没有 说一句话。一个穿戴得跟她一样的男人在月台上等她。他把她裹在他的大衣中,丝 绸堤坝在法兰绒的波浪中被卷走。在那一刻,夏利重又感到了他的忧伤,比忧伤还 更甚,他明白了他叔叔的忧伤,在短短的一瞬间里,他知道了什么是剥夺。当她转 过身来远远地向一个被黎明打败的年轻人致意时,那个现实中的劫持者也转过了身 来。他留着一把大胡子。有一段时间,夏利也留起了大胡子,而没有对爱米丽安作 任何解释。直到他忘记了人们又发现是什么使您成为胜利者。 他只赠送那些碰触到身体的东西,但是很自然地走向了模糊、宽泛,突然之间, 起而反抗那些紧绷的和令曲线突出的,在乳头上鼓起的T 恤衫,绷裂的针脚,裆间 的皱褶,所有这些被布料拉到了身体秘密之下的特点。一件长袖女衬衣的气息,一 条裙子的微风,一条松快的裤腿的安息,一件女衬衣以及它的纽扣和扣眼,裙子以 及它的拉链,一只脚以及它的丝袜和轻便鞋,离地那么近,让一个服装设计师成为 一个女人的所有那一切,是多少令人困惑啊! 在她女性特征的新背景中,阿黛尔将 看到自己越发漂亮,若不是在他身上,还会在谁身上流淌着过剩的自爱? 他点燃了 一支香烟。他要是还担忧的话,那就太傻了。只需要从外面把阿黛尔据为己有。但 是怎么做,去哪里,到哪里去买,用什么? 他又陷入困境。所有这一切只在以后才 有可能。他不能在所有人看到和知道的情况下为她换衣服,就仿佛她在成为他的人 之前,已经正式归属于他了。在她目光中的某种东西向他保证之前:我的乳房,我 的腿,我所有的一切,我身内的一切,都在等着你,我把它展示给你好让你确信我 存在着。我感觉到你。不,应该把那些衣服留给她,让它们悄悄地向她保证,这些 家里的衣服。 他不愿意为了荣耀而赢她,而要在时间中。正因为如此,他会显得很坚决,很 耐心,一直到底,即便他对她不忠。他感觉到,一人在爱情上的胜利遮掩了另一人 的失败,他是那么想得到阿黛尔,以至于他都不能想象把她打败。不,他更愿意再 在她的脚旁坐很长时间,只是在她穿着衣服站立时才抱紧她,按他的样子雕刻她, 造出无数的拷贝,就像一个传说总是充满了它的国王那样,自己也变得总是充满着 她,使她不再能失去他。到了那一天,所有的眼睛都凝视着孔雀尾巴,哑默的眼睛 是为了被人看而存在的,为了凝视他人的陶醉,全都闭上的时候,那将是一个夜晚, 阿黛尔的双腿将分开,她将属于他。为了开始让她改换得像只孔雀,他走进了一家 珠宝店。 爱米丽安心中的夏利对自己说,情况不再是这样。他本该闭上眼睛,现在再睁 开眼睛,一切都跟往昔正好相反。他女朋友脸上带着一丝焦虑的宁静使他不安心。 他在挂毯旁边抽着烟,烟雾腾腾。他在烟雾中看到,两架小飞机等待着飞行员好起 飞,等他发现他的鞋子空空的呆在那里,正等待着他时,那确实是一种真正的放松, 因为他只要把脚伸进去,就可以走出门。根本不必说或者解释任何什么。 只是简单地穿上鞋,就能来到外面。他心情轻松地唱起歌来: 这是你被人叫做爱米丽安 这是你还是不是你 假如这是你母亲说过你会回来 这是你还是不是你? 美好季节里的小曲令她泪流满面。“那不是我,”她抽泣道,“那不是我。” 夏利为此不寒而栗。他是那么的不想让她为难。因为他不知道会找到什么,于是, 他从他上衣的口袋中拿了一团绢纸,里面包着一条自己咬着自己尾巴的小玉蛇,想 塞到阿黛尔的手上。“我有一件礼物给你,”他说,想安慰她。 连续好几小时跟阿黛尔在一起而不做爱,比起跟爱米丽安做爱而不连续几小时 跟她在一起来,似乎还要好上无比。从某些方面来说,女人全都很相似,因为无论 是对爱米丽安,还是对阿黛尔,事情都一样,必须在那里,不一定在她们里面,但 要在她们身边,跟她们在一起,甚至是就母爱意义上说的,按照普通方式的在那里, 在她们的存在中,在电话线尽头,五分钟或者好几公里。对爱米丽安来说,爱是用 时间来衡量的,而不是用快乐,而她的指责和她的悲伤就来自于此。而她的悲伤只 能加强夏利的决心,不给阿黛尔去电话。电话费筹子积攒了不少。他竭力表现出坚 信无人能代替他。除了他,她还能有谁? 家庭不是对手,因为他那永恒的、无时无 刻的在场,早已取消了每日的进进出出,取消了变换情绪与风格的美妙借口。对那 些女性朋友也是同样,他把她们一一化为亲近的女眷。渐渐地,夏利明白到阿黛尔 对自然不感兴趣,而对季节很感兴趣,因为一年四季能让她换装,改变,看起来不 一样。但是,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她这样? 他确实是世界上的惟一代表,阿黛尔得以 对他展示自己,得以通过无限地遮掩她的身体来发现它。 黑黑的夜晚被扳着手指头一一数算,因为爱米丽安是守夜人,以便可以在白天 学习。夜里,她看管一家旅馆的钥匙,甚至在旅客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后,钥匙牌上 空空如也时也是如此。这时候,她钻进一条旧被子,躺在接待处后面小间的沙发上。 到早晨六点半,打扫卫生的女工来把她叫醒,七点钟看门人一来,她就可以走了。 走下96号后,她去买三个月牙面包,两个给他一个给她,然后迈开大步,快快地走 上她居住的离夏利有好几条街远的两间房,好让他八点之前来到时,早餐就已经准 备完毕。现在这一早间的简短和谐是从那时候幸存下来的惟一时刻,它经过了白天 与黑夜都与星星交会的时代而保留了下来。在晚上——夏利跟她一起等着顾客们回 来——之前,在中午之前,在从星期日早上到星期一晚上的休战期——她觉得等这 休战好像等了一年——之前,存在着好几个小时敌对状态的中止,不间断的整整一 个白天,还有呆在夏利怀中的夜晚。现在,即便在星期日,他也在午夜之前离开她。 如果说爱米丽安熟悉本托利拉家的存在,她却不知道阿黛尔的情况,她不明白,或 者不如说她明白她的希望是空的,她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人们不能过着两种生活和 一种爱情,不能一边学习,一边挣钱过日子,为以后换种方式过日子,而同时不丢 失爱情,一个没有夜晚的男人就是一个没有洞穴的动物,夏利缺乏夜晚,一个女人 没有一个男人就没有欲望学习,为换种方式过日子而学习。爱米丽安明白她的眼睛 有了黑眼圈,她的脸上起了皱纹,沙发和毛织物在她的脸颊上印下小小的花纹,就 算抹上脂粉都掩盖不了。她发现自己不那么漂亮了,不那么令人动心了,世界上再 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相信,夏利的远离跟她毫无关系,或者,一个不被人知的神通 广大的女人,实际上只能给他留下她在她姐妹身边酣睡的时刻……那个夏天之夜是 多么遥远的事了,为了让热气进到旅馆小小的大厅中来,她把种在大盆中的植物推 到玻璃门旁边,使得门可以始终大开着,好让一个青年人走进她这情人的眼中。最 后一次陪同着他叔叔的夏利,看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年轻姑娘拿走了12号房间的钥 匙,当他已经想象如何给她一吻时,他被热烈地抱吻了。电梯消失了,他跟她聊个 没完。穿着黑色棉布裙子的她,正经严肃,光彩照人,是那么的讨他喜欢。她是个 守夜的,而白天,她读书学习。她确确实实是他在火车上遇到的那类女人,读着书 本,芬芳袭人,严肃认真。他叫了半杯粉红色香槟酒,就像他的叔叔在重大场合所 做的那样,当酒瓶寨子进出来时,对准最漂亮的女人。一个顾客要8 号房间的钥匙, 朝他们投来渴望的一瞥。在他的目光中,他们明白到,他们彼此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