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雅致是黑色。夏利总是跟雅致的女人一起出去。必须让她们显得出色,而黑色 是出色的。跟阿黛尔在一起,他明白的是别的事情,穿破他心的杠杠并不诞生于种 种颜色中或一种颜色中,也不是在一种强加的、传播的形象中,而是在把他跟嫉妒 联系在一起的秘密中,无法为所有的在场者理解。过去的在场者,带着嘲讽的神气, 但不无敬佩之心地看着他带着一个身穿黑衣服的不太自然的未婚妻来到舞厅,今天 的在场者,却担心落后于某种时尚,因为夏利如今已经很少露面了,而且总是跟同 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姑娘,而他们却依然出席那里的每一次晚会,带着他们衣着黯 淡的小小女朋友,恨不得把她们跟那个穿红色衣服或紫色衣服的高大姑娘换了,只 可惜夏利从来不把她介绍给他们。但是,假如夏利总是走在他们的前面,又该怎么 办呢? 他们这样想道,却又不彼此交流这一看法。过去的爱米丽安有了机会,一天 晚上,穿着黑衣服的她邂逅了夏利。只是她已经不能再夜里守更,白天学习了,不 能再穿黑色衣服了,因为这给她的神色实在太糟糕。她明白,这会在夏利的眼中给 她很糟糕的神色,因为她不知道阿黛尔的存在,她的多彩的服饰,她对红色、绿色 以及除了黑色及其对应色白色之外的种种色彩的喜好。那时候她穿着条纹的、印花 的、混印的衣服,夏利对此什么都不说,但是旅馆中的顾客却一个个夸奖她。到后 来,他们甚至邀请她上楼去喝一杯,但她谢绝了。一个情意绵绵的顾客请她就地喝 酒,就在接待处的柜台前。,而那一次她接受了,只是高脚酒杯中几滴眼泪一样的 香槟。 在爱米丽安的小小海洋中的夏利任凭波浪带走自己。在第一阵抚摩中他肯定就 已经闭上了眼睛,并且不敢再睁开。闭着眼睛享受着遥远的快乐,远不在听不知道 谁的温柔喘息,陌生的嘴唇,闭着的眼睛,前来把它们的疯狂的感叹、它们的重复 唠叨投到他眼睛上,梦寐以求似的展开为一个更小的圆圈,它们确保了一种绝望结 局的真实。他重新睁开眼睛,一切都跟往昔正好相反。没有任何东西延续下来。这 时候,他开始唱起歌来,等等。 电话响了起来,这时夏利已经没有礼物了。老板嘟囔着抱怨,菲菲把话筒递给 阿黛尔,阿黛尔说:“来吧。”他回答说“好的,”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什 么都没卖出去,老板一出门他就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想道:到底在哪里,她要我去 的到底是哪里,她要我到哪里去? 他一走出商店身子就不由自主了,但他并不担心, 他心里清楚,他们彼此不再需要了。当他受到一次打击时,他反倒更是在尝试着保 持他突然产生的愤怒状态:他摁响了门铃,她来开门,她的眼睛中显示出某种东西。 某种东西吗? 不! 没有任何东西跟他有关。她的目光中只闪耀着一种对她自己的强 烈好奇,它立刻归结为:“我想死你了! ” 怒气重升。愚笨的女人,他想道,她从来就不归于现在! 你在哪里想我了? 他 非但没有拥抱她,或者把手放在阿黛尔的脖子上,她的头发中,反而以一个冒冒失 失的动作,把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隔着衣料停留在那里好几秒钟,一言不发。随 后他依然如故,一言不发。 他可能做的惟一事情,是把另一只手放到阿黛尔的T 恤衫上,用大拇指和食指 去量她两个乳房之间相距多远。在他看来,他的手衡量精确。随后,他坐了下来, 瞧了瞧四周,凝视着背景。某些东西改变了。不是多了什么东西,就是少了什么东 西。 “菲菲在哪里? ”他问道。 阿黛尔失望地转了一个圈,沿着他的胳膊落下,一直落到他正在检查牛仔裤拉 链的手指头上。她回不过神来。经过了九天之后! 没有一句话,只有一个奇特的动 作。她回不过神来,因为她曾经预想,而且坚信,经过了九天可以被解释成一次危 机、一次尝试决裂的这次分别,每一方都有眼泪和焦虑,不管另一位如何,她将生 平第一次经历一场男人女人的戏,那种只发生在不同性别的两个人之间的戏,他们 彼此投入对方的怀抱,男人甚至会把女人扔到床上,以便更好地理解她的欢乐—— 沙发床上的所有垫子都在准备迎接夏利,菲菲说好了有事要晚一点回来,不是因为 阿黛尔有意要做随便什么新事情,而是要做得仿佛——那种令人兴奋的戏,在糟糕 透顶的误会之后,或者在这种高级的误会,误以为他们不再相爱了,他们不再彼此 命定相亲之后,他们彼此紧紧地抱在一起,每一个看到自己投在被拥抱现实化了的 魔幻般的身体中,都不免有些难堪。奇特的失望! 她早已穿上了带蝙蝠袖的上衣, 好让魔幻般的怪兽生出翅膀! 她早已期望,夏利朝她扑来的那一冲动将迫使她的反 应犹如有同样的冲动在把她推向他,她早已相信,她早已一厢情愿地相信,通过跟 他一起构成形象,一个情人的形象,她将感受到颧骨粉红的女人们的狂热,她对这 一形象是如此的信心百倍,甚至把它投射到了心醉神迷的菲菲身上! 幻象的破灭是 那么的突然,尤其是因为只有幻象萦绕心头。她激动地对自己说:好吧,活该! 剩 下的就看我的了。 夏利对背景发生了兴趣,虽有些违心但很是固执,因为他一下子明白到是什么 使背景变了:多了某些东西,很难指出来而不显得嫉妒。于是,他不仅没有避开花 盆中长得过于高大的玫瑰,反而固执地盯着它看。对于阿黛尔,眼下正是一个异乎 寻常的时刻,她的失望一扫而空:从他一进门,夏利就异乎寻常地闻到了玫瑰的香 味,并怀疑到了她,把手放在她身上就像是为了确证某种东西,因为一种真正的怀 疑,一种折磨推迟了他们的搂抱。这种解释使空气中充满了音乐的旋律,夏利提出 了嫉妒的问题:“谁给你送的这些花? ” “你。” 在此时此刻,她毫不犹豫地坚信就是他送的,因为那上面没有卡片。也许可能 是我送的吧,夏利思忖道。他开始数起来。 “谁给你送的这些玫瑰? ” “是菲菲接的。” 保罗正在买花,保罗走进一家花店想挑选一些玫瑰,它们是那么的垂头丧气, 假如没有茎杆的话,它们甚至都看不出来。 “谁给你送的这十二朵玫瑰? ” 他的潜水表上指着晚上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有人敲门。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嗓 音叫唤着阿黛尔·本托利拉这个姓名。他只需要迈一步,就离开客厅去开门。 “要我帮忙吗? ”当她双手抱着一个奇妙的盒子返回时,他问道。 他们离得很近,因为已经分开了。在一个赞同的眼色下,夏利自己打开了钉得 很牢的包裹,从里面露出一张纸,写着几个大写字母“没什么”,没有署名,兴许 是花商根据顾客意思专门记下来,又专门由花商抄写一遍,但最后却被它们巨大的 印戳驳斥倒了。阿黛尔庆贺自己什么都不曾说:“你瞧,我真的不知道谁给我送的 这些花。第一次甚至连卡片都没有,而现在,倒写着‘没什么’。” “没什么并不是说没有人。你刚刚说‘谁给我送的这些花……” “但是,居然什么都没有! ” “那么,你又怎么知道是同一个人给你送了两束花呢? ” 他撕开了玻璃纸包装。是同样的玫瑰。他们感觉彼此离得更近了,彼此在喷气。 爆炸把提问和回答一起燃烧尽了,提得不好,答得很好,撒谎的问题忍受着给出了 他不敢问的答案的命运:为什么不是我,夏利,送你的这些玫瑰? 甚至连保罗也能 做出同样的举动! 当同黛尔被并非来自花束的惟一火花所感动,感觉到真相在她独 自一人的对话中几乎要说出口时,她却不敢证实那爆炸:为什么不是你? 因为是一 个女人。 他想到了一切,除了阿黛尔生活中的另一个男人。阿黛尔想到了一切,除了一 种干扰,她故意憋着不说,是因为她不善于撒谎。他们彼此自动地拥抱在一起,像 是为了互相保护。她蜷缩在他的怀中,在沙发床上静静地呆了好一会儿后,她说: “是雅克一阿兰。我是说,是因为雅克一阿兰。” 她讲述起,她通过马赛的伊薇特帮他找到了工作,伊薇特提到有一个女士在招 人放唱片。那女士想必对雅基十分满意,便对在巴黎的阿黛尔表示感谢,而不是对 在马赛的伊薇特,送来了玫瑰。但是出于风雅,她没有在赠礼上署名。是雅克一阿 兰觉察到了事情的缘由,因为它是从尼尔瓦那楼下的一家花店送出的,而尼尔瓦那 恰恰是那位女士雇用他工作的地方。而她,阿黛尔,为了不欠对方的情,也回送了 一小束花,卡片上写着“谢谢”,同样没有署名。那女士兴许被她的礼数感动了, 因为她又送来了另一束花,用“没什么”来回答这一“谢谢”。 进入到陌生世界中真是累人! 夏利就被旅行前的那些巨大的疲劳攫住了。就在 他自以为将要进入阿黛尔内心隐秘的时候,一段故事使他变得令人讨厌地无知,那 故事的所有线索,其来龙去脉,他全都懵懂不知,或许除开一点,即马赛的伊薇特 提供了帮助。他听说,他听阿黛尔说起一个世界,那里的工作就是放唱片,在那里, 为了说一声“谢谢”,人们通过一打打的玫瑰互相问候而不说出自己的姓名。 一大堆问题的突然冒现,剥夺了他前进一步的任何欲望:雅克一阿兰到底在哪 里“工作”? 这“尼尔瓦那”究竟是什么? 还有那位女士,她送来鲜花但又没有出 生、婚姻、死亡的信息? 他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欲望,在他看来,回答要比问题远远 重要得多,而当阿黛尔的嘴唇,在她的双手之后,从他的头发滑到了他的后脖颈时, 它几乎没有引起他任何感觉。但是他热乎乎的皮肤,他的心不在焉,他的疲劳刺激 了阿黛尔,使她忍不住想咬他的脖子,她咬了他并开始说话。他不觉得疼,他几乎 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但他说他更愿意现在就走,明天再来。本来应该有拥吻的这个 晚上,是他们第一次对话的晚上。一走到街上,他就停在了一家夜里还亮着灯的花 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