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得知了一部分真相,这对阿黛尔是一次胜利。一次胜利,关于她的这一真相的 片断显示给了另一位。真正地获胜——她实在太冷漠了,无法预见它——在于一切 真相大白后依然保持原样。她怀着一颗温柔的心,梦想着今天晚上的这一幕,想着 关闭在夏利心中的那些鲜活的永远不会枯萎的玫瑰。假如男人们同意成为窝藏者, 她就将自愿放弃更多的东西。男人就像储藏室,提供一些物件,一些事件,同时保 存着它们的踪迹! 她被人爱真是有运气! 他服役时没有像他一心希望的那样当上水 兵,那是多么令人遗憾啊! 因为玫瑰的故事已经航行在他的脸上,假如他不是把它 带到自己的房间里或是商店里,而是带到海洋中,那将是何等惊险的旅行啊! 从环 球旅行中,他将为她带来他那被她渐渐忘却的生命。男人就像一只箱子,连I 司自 身一起带走赠礼的种种效果,并毫发无损地把它们带回! 也许不会毫发无损,但无 论如何将幸免于旋风、风暴……跟每一天都飘在天上,并让一天天全都进入到一个 个星期的遗忘中的那一朵小小的云彩,实在不可同日而语。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 阿黛尔忘却了她的生命。就像她的衣服那样会耗损,就像那些鲜花一样,当它们来 到时,确实为她做了某些事情,但是,自从夏利介入到其中后,它们却不再对她意 味任何东西。她并不为此而抱怨过他一句,相反,她希望他获得越来越多的东西, 越来越多的关于她的真相,希望他获得一切,除去她的身体,因为它也许不是她。 不,他最好还是不熟悉海洋,他最好还是没有旅行的兴趣,因为她突然想要他回归 于日常生活。早晨,也许还在熟睡中,她就看到他成了船长,昂首挺立在一艘航船 的船头上,目光搜索着大海,雅克一阿兰为他递上望远镜。远处确实有什么东西在 动,海里的什么东西,他试图叫出它的名字来。“这一定是白鲸,有一天晚上我们 在电视里看到过,”菲菲说。 凭着一份花瓣的通行证,每个人都可以从他的小小念头出发。 对菲菲来说,那女士并不存在。那是一个男人花钱买了一束花,兴许就是雅克 一阿兰。她尤其感到惊奇的是,直到那时为止,他在她眼里并不真的显现为一个男 人。对于雅克一阿兰,鲜花就是投资。答复它是礼貌,但是以鲜花来答复则是另一 回事了。总之,两者必居其一:,或者是一次罚球,认为送花是一种游戏犯规,不 是表示感谢,我同样也能来一下抒情的飞跃,请看我的石竹花来回答你的勿忘我, 但是,让我们到此为止吧;或者是,一段对话中的第二句话是一个问题:“你敢肯 定曾经给我送了这些花吗? ”在这种情况下,被问的人如果想核实一下的话,他就 不得不重复送花。只不过阿黛尔将反驳他说,他想得过于复杂了,一个答复不能由 一个问题组成。于是他将闭嘴不说,但是他并不因此而不少想:阿黛尔的鲜花答谢 是一种纯粹男性化的自豪的“用不着谢谢”。他明白她。相反,左拉赫的“没什么” 以其无动机令他惊奇。除非……她对阿黛尔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一些幻想? 对阿 黛尔来说第二束花是一个多余的举动。好像从爱慕转向了需要。因为,如果说她喜 欢动弹、躺下、弯腰、自己蜷缩成一团,或者在任何人面前伸懒腰,那不是为了诱 惑谁,而是因为被人爱。 在情感领域中她是不妥协的:她只想诱惑能够靠近她的人。然而不情愿地被靠 近,被碰触,不施展她恋爱的能量、她诱惑的意愿,那是不可想象的。隐约瞥见由 她的脚步在目光之水中形成的平静涡流,是的,但又有某种东西在匆匆涌动,就像 地中海的风暴那样不可预测,她就这样严酷无情,浑身不舒服。在一个满足的时刻, 她用石竹花答复左拉赫。今天满足感已过去,她神经质地剪短在花盆中显得过长的 玫瑰茎杆,她被刺扎了一下,吮吸着手指头上的血滴时’她看到左拉赫微笑着走了 过来,按她的习惯邀请她跳舞,每当有一个新来的女人出现时,她都这样做,为的 是让原先的女人们痛苦。 她感到肤色黝黑的阿拉伯女人走近了,她是那么黝黑,兴许就很肮脏,她是那 么的圆润,浑身上下你就不感到她有骨头。阿黛尔喜欢那个坚实的生命物,寄住在 肉体中,她可以摸到她皮肤,伊薇特有一天脱去衣服时揭示给她的那个男性般的生 命物,永远的白色肌肤。在她面前,就像在一面镜子面前,伊薇特把双手放在肚子 的两边说:“你看这里,这是髋骨,或者说是岛骨,因为它们像两个岛屿那样浮现 在肚子的两边,这是女人身上最漂亮的地方。”阿黛尔喜欢碰触她那坚实的生命物, 一想到左拉赫要靠近她,突然就觉得受不了。此外,玫瑰什么香味都没有了,就好 像那黝黑而又圆润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是那么强烈,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带 来一阵香气,而眼下竟忘记了把它们挥发出来。必须避开左拉赫,继续讨她喜欢, 但要远远地,不要被她触摸。但是,这一决定还是不是一个决定呢,既然伊薇特说 在女人的国度中触摸和被触摸之间的区别并没有意义? 那么这就是说,或者是左拉 赫,或者是阿黛尔,总有一人不是一个女人。而那只能是左拉赫! 深夜,某些花店 还亮着灯光,夜游神夏利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既然它们全都关了门。这里头肯定有 一个原因,一种好处。花店老板们也许以为,鲜花对过客来说是心仪的女人,呆在 他们的想象或者他们的无能的玻璃窗后,他们将梦见它们,他们明天将要来买…… 他很满足,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用鲜花来说话。亮着灯的花店没有写“用鲜花来表 达”。而且,一束花不是一份礼物,尤其当人们想间接地使自己得利而送一份礼物 时。鲜花不会纠缠不休地浪费钱财,除非每天都更换,因为它们除了触及视觉之外, 什么都不触及。它们不会颠覆一种形势。它们孵蛋,但什么都不出壳。在收到它们 几分钟后,阿黛尔甚至就不再瞧它们一眼了! 一个戒指,一件羊毛衫,一双鞋子, 会每天重新开始或几乎重新开始。人们把它们戴上,把它们穿上,这要重复,人们 越是穿戴它们,戒指、羊毛衫、鞋子就越是漂亮,人们也就越是习惯它们,喜欢它 们。他并不惋惜送给爱米丽安的戒指,它是玉的,就是说易碎的。他甚至多穿越了 一步。他将送鲜花给爱米丽安,以请求原谅他曾闭上了眼睛。 在心底里想,事情就不太确切,但是当阿黛尔听到不是由她,而是由另外一个 人大声地说出来时,它们的真实便得到了确证。在热烈的谈话中,雅克一阿兰决定 坦诚他的观点,这一番谈话肯定了她自己的疑惑:左拉赫就是漠然本身,就是一个 漠然者,她什么都不珍惜。 她有一笔小小的投机资金,可用来支持尼尔瓦那的声誉,就是说它的利益,她 实际上只渴望卢库姆(卢库姆是一种阿拉伯风味的香甜糕点。),它为她填补了感 觉世界的空缺,她只尊重那些专门吊她胃口的女人。像一个背教者那样令人讨厌, 雅克一阿兰说,他个人建议阿黛尔到尼尔瓦那去,但在她假模假样的来访时间里, 要坐在楼上,在他旁边,那里是左拉赫从来不上来的,她总是拿眼角监视着大门, 不时地点一下头,暗示衣物寄存处的莉莉是不是应该让人进来。这次谈话,尤其是 在波博的三下门铃声响起时穿透了阿黛尔心底的那线光芒,使她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的兄弟中没有一人会喜欢一个这样的女人! “精神怎么样? ”她问道。 “纯粹的黄金,”波博回答说,目光环视了一圈房间。“那些花是谁的? ” “是雅克一阿兰带来的。” “见鬼,”当雅克一阿兰走后,波博说,“真是一种妇人之见。” 就这样,关于那鲜花,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小小思路。 夏利跟阿黛尔和好如初,就接受了她的邀请一起去过赎罪日晚会,那晚会是家 庭式的,这一点没有让他惧怕,因为他除了成为这一家人的朋友之外,并没有过多 地期望什么。他本人是不守斋的,但他尊重本托利拉一家人的斋戒,他应邀参加的 是破戒的晚餐。为此他打扮得像是一个未婚夫,要去找回他洗清了所有差错的罪孽, 黑色的领带,粗条纹的深色套装。 “啊! 是你呀,”拉斐尔说,“请进。” 夏利以为家里死了一个人。全家人都围绕着前所未有地光溜溜的桌子,全家人 的脸上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波博、拉斐尔、菲菲、大姐和她的丈夫何塞·波 科布扎、阿黛尔……跑去找椅子时,夏利看到母亲房间的门禁闭着。噢! 多么可怕 !他想道,母亲死了!跟在他身后的波博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你明白,不应该让 她知道……” 不是母亲。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他低声问道。 “你还不知道吗? ”他们全都问道。 他还不知道,这一点使得气氛稍稍轻松了一点。好,现在有一人来忍受人们在 16点遭受的打击了。他们等待着波博以长子的身份来发言。 “现在,”波博终于开口了,“现在,埃及发起攻击了,战争打响了。” 夏利变得脸色苍白,他脚下的地毯被卷走,带走了椅子,可他的手还没有松开 椅子。”请坐,我的老兄,”拉斐尔说,“我们,我们是从16点起得知消息的。” 就这样,夏利真正地进入到了这一家中。 战争改变了一切。人们想的只有这件事,他们每天晚上都要聚集在一起,彼此 交换消息。一开始,他们定下了约会,星期日早上去参加示威游行。生平第一次, 夏利跟阿黛尔有了一次约会,不仅在一个上午,而且是在他们连续好几个小时呆在 一起的那一天的次日。 对本托利拉一家来说,在巴黎还算数得上的一切,都在游行中了:成衣、房产、 银行和歌曲。许多人谈论着应征入伍。有人说,大使馆不再答复了,但是从星期一 起,它会组织起来的。星期一,夏利跟他母亲拌了嘴,她说,不消六天,他们就会 把阿拉伯人全都消灭。他白费口舌地对她解释说,那是不可能的,形势已经跟过去 不一样了(“赎罪日战争”发生在1973年,从10月6 日到11月11日。这是阿以之间 的第四次战争冲突,10月6 日正好是星期六,赎罪日。1967年的第三次战争叫“六 日战争”,从6 月5 日打到10日,只用六天。),不应该照旧推理,而她什么都听 不进去,还痛骂了他一顿。星期二,他跟马塞尔拌了嘴,他很欣赏约贝尔的小句子。 星期三,他冲着他的老板发怒,因为老板招呼他:“你说,阿兹利亚,人们谈论的 以色列旅行社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听说他们已经准备了一份用于1980年的宣传招贴, 这样说:来游历以色列吧。来看它的金字塔。是不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