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亲吻 1 十二月的一个晚上阿黛尔心中突然有了一次冲动。当然是的。 并不是因为她哈哈大笑。夏利感到需要归纳一下。他靠在阿黛尔的脸颊上,他 的头发他的嘴唇。小结。静止时刻。他不前进。那么它有所进展了。星期二上午夏 利气色极好。这天晚上阿黛尔的舌头贴在。你从来没有亲过我。阿黛尔漂浮在黑夜 中。拥有或是占有某种并非她本人的东西。夜里人们听到的谜一般的东西。她实在 很难理解。阿黛尔并不想成为她兄弟中的一个。热烈的亲吻,缓慢的亲吻。 正是在这一时期开始产生了。一个情意绵绵的犹犹疑疑的嗓音喃喃道。最开始 他看到一团美妙的软毛。疲劳带着发紫的眼睛迷惑了夏利的生活。后天是爱苔勒的 结婚纪念日。这天晚上,男人们是最漂亮的。夏利的疲劳消失了。 十二月的一个晚上,阿黛尔心中突然对夏利有了一次冲动。跟第一次十分不同, 第一次她可以说是赞赏他的整体,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像一个框架 似的团团围住了他,使他完全配得上展现在她面前。不,十二月的那天晚上,出现 的是他的一个片断,被她剥离下来喜欢上或者拥有,它脱离了由夏利整个人所占据 的高度、宽度和空间。不少小东西堆积起来,嗡嗡作响:自从郁郁不乐的法比安娜 打来电话,或者,自从拉斐尔问夏利是不是已经决定离开“运动衫之王”,因为在 节假日期间他们确实需要一个像他那样的售货员,从那时起,她就讨厌他了。最后, 菲菲已经欢呼了:“今天晚上,你是多么漂亮啊! ”确实如此。他带着头发剪短的 那些日子里的那种忧郁神色,那种受了气的孩子般的神色,仿佛有人抢了他什么东 西,脸色苍白,像是着了凉或是发了烧,令她十分觊觎。 但是一切依然隐隐约约,不甚确切,还没有任何东西从她身上不可抗拒地突显 出来,足以证明这对他是冷了还是热了。随后,他对菲菲说起话来,连香烟都没有 从嘴唇上取下,正是在那时,那个时候,一个男人嘴唇的存在的一大侧面显示在了 阿黛尔的眼中,并不是只有水果、葡萄酒、词语才从那里通过。那里首先是亲吻经 过的地方。 当然是的,她明白到,那是一样的,亲吻正是要在那里发生,然后才是别处。 假如它们不首先在那里停顿,它们兴许就永远不会去别处。那兴许是一样的。她只 看到——菲菲、夏利、香烟全都消失了——那些嘴唇,它们那几乎不动的运动在烟 雾中叫唤着她。她感觉到它们的厚度,上面画着什么东西,下边也画着什么东西, 感觉到它们那热腾腾的沙丘线在动弹,因为那里确实很热,她确信无疑,打算去那 里,或者希望它们过来,只要有亲吻发生就行,惊讶自己的嘴唇上竟然缺少这裹住 一根香烟的两片陌生的东西,香烟只剩下灰了,已经分离了它们……但是跟往常一 样,每当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切总是联合起来跟她作对! “可是,她今天晚上怎么 了? ”她叫了起来,走去把门带上,不想再听到什么,还用钥匙拧了一圈。 “不,不要这样,她受不了,”菲菲说,她把门又打开,并让它半开着。 母亲用阿拉伯语嘟囔了一句。阿黛尔忘记了一切,眼睛死盯着菲菲,放声大笑 起来。 “她说什么? ”夏利问,满是斥责的口吻。 “一些蠢话。” 并不是因为母亲在床上吐出了一些不可理解的东西——更为不可理解的是,它 们是从一个黑洞中冒出来的——时,她哈哈大笑起来,所以在第四次需要对她重复 时间、日子,重读父亲的来信,求她服药的时候,她才发怒的,并不是因为“这是 不可能的”或“情况越来越糟”的圈子在有规律地循环往复,本托利拉一家才如此 地不喜欢母亲。习惯上,这种爱像一种正义的尤其是不可逆转的东西,震撼着夏利, 使他心中充满希望,就仿佛在这个家庭内部,任何的爱情进程都是确定了的。但是 这天晚上他不属于这个家的一部分,他什么都享受不到,他是一个局外人,在那里 坐一坐,最后还是要走的。他在问自己,呆在跟整套公寓分割开的房间中,沉浸于 黑暗之中的母亲,是不是跟他一样感到孤独一人。她不能离开的波博、拉斐尔都早 已逃离了,假如他的母亲处于同样的状态,他可能也会这样逃离的。她表面上的生 活,就只有依靠阿黛尔,依靠菲菲,还有那么一点点要依靠爱苔勒,她有驾驶执照, 在天气好的时候前来带她出门,去布洛涅森林享受阳光。就是说,依靠她那些她明 显不像爱她的儿子们和父亲那样爱的女儿们。 “说她不那么爱我们,那可不是真的,”菲菲解释道,“可是我们,她不能感 动我们。” “对我们,就跟对橙子似的,”阿黛尔说。 “橙子,橘子,辣子酱,辣椒,爱苔勒最喜欢的带风帽的长袍,她的珊瑚项链, 天竺葵,口红……”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夏利问道,“我倒是愿意有人给我解释解释。” “今天晚上不行,夏利! ”阿黛尔说,双手合十。 毕竟已经太晚了。高声说出的思想和回答,尤其是菲菲的动作,她拿…张纸巾 偷偷地擦了擦红红的嘴唇,然后开灯给母亲送去她的薄荷茶,这使阿黛尔心中又回 忆起了伤口上翻开的唇。尤其是在开灯之前完成的习惯动作,在一张纸巾上一擦, 并立即捏成一团扔掉。她有过的欲望飘散了。她沉浸在回忆之中。 夏利感到需要归纳一下。入夏以来他很不幸。他从去年夏天起认识的阿黛尔。 在一年多时间里毫无反抗毫无难堪地生存着,他又怎么能不是不幸的呢? 这一证明 包含着一个疑问:他对这不幸的不在场,已经使这不幸变得可能了。然而他的漠然 不觉,以为他在一年多时间里并不缺少阿黛尔的任何东西,并不能由爱米丽安来解 释。 他是不能接受这一点的,或者接受跟它有关的相近的别的东西。因为,假如阿 黛尔确实在爱米丽安的背景中出现,现在的背景正好倒了一个个儿。爱米丽安甚至 已经变得很小很小,就像博物馆中那些躺在法老腿上的埃及王后。于是夏利尝试着 用以下的理论来解释它自己的无痛苦状态:在那个时候,我有的是时间。他从他叔 叔那里继承来一种关于伟大爱情的确切概念:预感使得他就像种子一样进入了地下, 消失不见了:沉浸到了丰饶的黑暗中,在那里,种种液体的流动,种种力量的交替 学得了它们新的流程,那就是不断灌溉它,穿透它,直到有一天它可以宣称,正式 地破土出芽,然后得到滋养,长出粗壮的茎杆,还有它朝着太阳伸展的穗子。那时 候,合法的伟大爱情就在它的属地中成长,湛蓝的天空,跟阿黛尔在一起的生活。 但是,十七个月过去了,整个的夏利属于了别人,而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他,没有任 何东西动过。他甚至都不再知道应该向哪里伸展。他甚至没有可以靠一下的点。 他靠在阿黛尔的脸颊上,他的头发,他的一点点嘴唇,靠在她游泳衣的上部和 下部,虚构地在她的乳房上,肚子上,透过衣料紧紧地靠着她,他把她抱在怀中, 然后走掉。但是一个男人只是在做爱之后才真正地靠在一个女人身上。全身松弛, 处于对权势的遗忘中。被幸福击垮,庆幸曾经消失。跟她一起紧裹在汗水的金衣中, 在他畅快呼吸着的空气中,紧闭着眼睛,在一个女人的中心找回到他旅行的气息和 芬芳,这是他存在着的芳香证明。夏利低下了脑袋,痛苦地回忆起这一往事,它使 爱米丽安变得活生生的,而阿黛尔则变成了一个幽灵。在弯弓似的夜晚,在被风吹 成弯弓似的雨水下,夏利弯曲了。他弯曲的脊背使他难受。在他身上并不存在的东 西,突然让他痛苦。 阿黛尔活生生的,反倒是他终于被她弄得看不见了。他顶风冒雨,用他未完成 的动作在幽灵群中打开一条通道,动作,行为。拥抱她,拥有她,插入她。对他自 己性器官的回忆消失了。它从来没有存在过,既然它从来没有消失在她的身体里。 这把自己给吓着了的午夜魔鬼,他是多么痛苦啊。在爱米丽安去年夏天读的小说中, 幽灵们只对认识活着时的他们的那些人才存在,当再没有人记得他们时,他们就死 了。他甚至都不是一个幽灵。因为,他在夜里想碰上的惟一的生命体并不认识他。 是他还是快乐? 夏利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他只是开始感觉到在阿黛尔和那些他 曾经渴望过的女人之间存在的区别。但是,从一开始起,一切就只是区别。她跟任 何一个其他女人都不相像这一显然性在起作用。正是因为他起初把她看成是自家人, 认为最终肯定如此,所以他习惯性的匆忙就再没有必要了。它让位于一种缓慢而又 小心翼翼的前进方式,以便让阿黛尔适应他。是的,他寻求着浪费时间,好让她适 应,因为他甚至在渴望得到她之前,首先渴望变得对她不可缺少。但是,他真的渴 望得到她吗? 真是愚蠢,马塞尔提的这个问题。此外,马塞尔对整条路线都弄错了。 他谈论着遁词、犹豫、支支吾吾……而实际上,夏利推迟着得到阿黛尔,只是为了 不必去得到她。但是就像那些传说的城市,在夜晚靠热恋着被围困女子们的人来滋 养,夏利的爱情本身兴许就妨碍了阿黛尔的投降。我本该强暴她的,他对自己说但 又不相信,同时一脚踢开卧室的门。但是他蜷缩在区别的情感中,打算把她混淆, 以便在醒来时重新找到耐心的希望。 小结。静止时刻。他不前进。殖民时代。管理结构明确了。没有内容。他有: 阿黛尔的形体在他手中。她接受长条形的表面抚摩,被它们勾勒出来。整个的大腿, 整个的胳膊。或者是圆形的抚麈.围绕着膝盖、乳房。但是隔着衣服。从来没有触 摸皮肤。她忍受不了私下盘算的小小抚摩。不要抒情的抽象。她用一个充满活力的 描述性的大动作发出指令。别人用均匀的色调来描绘她或者抚摩她。小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