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当她们仿佛漫不经心地拉住了他的手时,他便很小心地挣脱出来,然后再放在 她们身上,他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而实际上,他也确实不明白,因为他既没有记忆, 又没有对照,因为甚至都回忆不起来他从来没有碰过的阿黛尔赤裸的躯体。疲劳是 多么的友善、温和、助人为乐,夜里,好几小时中,他纹丝不动地蜷缩在它那羽毛 般的怀抱中,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因为疲劳在深夜里唤醒他,好让他回忆起它。 到了早晨,他也不离开它,他挣脱它,它答应等着晚上,但无法下定决心离开他, 它到处跟随他,在咖啡馆,在商店,在小酒吧,比常青藤还更有恋情,一直跟随到 阿黛尔的家。在那个女人、那个情敌的家门口,它停步,等待着。只有他的理性跟 着夏利进了门,实际上,是希望的缺乏跟着抽象的夏利进了门。 “后天是爱苔勒的结婚纪念日,”阿黛尔宣布说。何塞组织了一次重大庆典, 要放映婚礼场面的电影,有南方的库斯库斯,有何塞的妈妈制作的糕点,以及其他 诸如此类的东西。 夏利高兴得要命。庆贺,纪念,在他生活中还没有发生过的所有的标志性事件, 更重要的,阿黛尔的姐姐的结婚纪念日,在他看来都是幸福的征兆。 “母亲真是一件伟大的事物,”拉斐尔解释说。“幸亏她还在那里保留了传统, 因为,假如波科布扎是独自一人的话……最后,真是无法相信,这家伙竞娶了我的 姐姐,她居然还有办法让一个波兰拉比来庆贺婚礼,据说他还是全巴黎最好的拉比 之一! 波科布妈妈曾宣称:要是没有东方的拉比,就不要举行婚礼! ” “最后,事情办得十分成功,”波博说,“即便对拉斐尔来说也是如此。因为 要是他来操办,人们就永远必须说明他们是谁,从哪里来的,最后,你瞧,”他对 夏利说,向他伸出三根手指头,还有固定在壁柜上的复制品。 “我从来没有说过办得不成功,”拉斐尔辩驳道,“我是说,假如波科布妈妈 没有亲自来操办的话,事情就不会进展得这样好。瞧瞧那儿吧:民事婚礼有东方式 的庆典和阿拉伯式的舞会,然后,去子午线,随后,在蒙得维的亚犹太教堂举行宗 教婚礼,接着是家庭宴会,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了。” “而且全都拍了电影,”阿黛尔说,“星期六你就会看到这一切的。” “他们结婚有多少时间了? ”夏利问道。 “三年了,”拉斐尔回答说。“只不过头两年事情不太好,他根本就没有纪念。 现在他富了,是最最富有的人了,他是只做右岸生意的中介人。但是,这使他稍稍 有些晕头转向,等哪一天,我必须对他,对他这个漂亮的波科布好好地说说。” “那怎么会使他有些晕头转向呢? ”阿黛尔问道。 “你没有看到你姐姐,是不是啊? ” “我没有见她已经有十天了。” “这还不是我想说的呢。好,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将把这一条加在我的单子上。 他甚至都使她不再尊重自己的义务了。因为他什么都不尊重,爱苔勒不再是曾经交 给了他的那个女人了,只要看看她的神气就知道了,她是怎样穿衣的,她是怎么行 为处事的……这并不是·因为她是我姐姐,爱苔勒是摩洛哥最美丽的女子之一,而 在今天,你知道,漂亮的波科布,他到处都有应酬,假如他在凌晨三点钟还没有回 家,那是因为他还在陪人看一套待售的房子……” “得了吧! ”波博说,“你也太言过其实了,你从来就不能体会他,生意嘛, 毕竟是生意。” “可你,你倒是看见了,那些谈生意的饭局,吃完回来时,鞋子里都进了草, 没了领带,没了……" “他们为什么没有孩子? ”夏利打断了他们,他断然不相信 一个娶了阿黛尔的姐姐为妻的丈夫可能会失足。 “这我又能知道什么,”拉斐尔冷冷地回答说,“我又不是先知。” “你跟我跳舞吗,夏利? ”阿黛尔温柔地问道。 “这可不行,”拉斐尔说,“今天晚上,跳阿拉伯舞。爱苔勒跳得棒极了。巴 尔多(巴尔多是突尼斯的一个地方。在首都突尼斯附沂)的小姑娘们,当爱苔勒跳 舞时,她们可以去重新穿衣……我们当然不能让美国人的谵妄和法国人的愚蠢把一 切都糟蹋了。” “好的,”阿黛尔说。 现在,很奇怪地,一个兄弟的在场在她心中激起了欲望,要把夏利紧紧地搂在 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站立着亲吻他。因为,他远远地被寒冷包围,似乎在冰霜的 雉堞中可以放弃一切,这使得阿黛尔的身体中涌过一股她本来可以表达出来的焦躁 不安的热流。她甚至想象到他那只把一切搞乱的手,因为当她紧靠着他站在那里时, 那是他身上最热的部分,以它的奇特性在吸引着她。热量在那里散发,紧贴着她大 腿的上部,不完全在她的正面,稍稍偏下一些,向她担保着某些她并不需要的、但 她却想知道的东西。她最初的亲吻,只是贴在了他的脸颊上,作为回报,她得到的 只是一个孤零零的脑袋,单独地留在她的双手中,悬挂在她的嘴唇上。然而现在, 慢慢地,何乐弗尼(何乐弗尼是《圣经后典》的《犹滴传》中的虚构人物,是“亚 述人的王”尼布甲尼撒的将军,他包围了伯夙利亚城,但他受到伯夙利亚美丽的寡 妇犹滴的诱惑,被灌醉后在军营中割下了脑袋。)的脑袋终于重新回到了一个年轻 男子脆弱的、穿着衣服的躯体上,可他什么要求都没有。 这天晚上,男人们是最漂亮的。爱苔勒跳了舞。香槟酒。何塞的合伙人朱叶兴 致勃勃。这家的女人们比其他的女人更优秀,不过,阿黛尔还是觉得她最优秀,男 人们一般也是优秀的。洗过淋浴后,他们的身上发出干净而又清洁的气味,他们的 头发闪着光,他们的牙齿闪着光。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柔和的东西,他们是完美的外 乡人,隐藏在他们的衣服底下。他们的指甲是白色的,修剪成方形。阿黛尔拉起了 波博和拉斐尔的手。她用戴了鬃毛手套的手磨蹭着前者的脊背。一个男人的背是一 个很美丽的表面,它应该从一个肩膀读到另一个肩膀,而女人们的背的表面,则需 要从上到下地阅读长度,匆匆地就走向了腰的下部。但是,有时候方向也会混淆。 比如拉斐尔,他比波博来得瘦,也没他那么高,他的背就是慢慢地越向下变得越细。 但是,拉斐尔从来不来家里准备。她真希望看到他光着背,因为他跟夏利有着 同样的身材。穿着衣服时从后背看去,他俩不分你我。她真希望能有他们那样的男 人脊背,这样,她就可以穿同样紧的长裤了。波博长得很帅,不过却是运动员型的。 他晚上穿的上衣上饰有闪光片,他浪漫情调的衬衣开着一个毛领子,阿黛尔用古隆 水搓洗过。所有的女人都来到他的肩上。拉斐尔就远不那么显眼了。夏利也一样。 阿黛尔更喜欢。夏利很冷。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衣,一条法兰绒的长裤。他一脸 心不在焉的神色。两个姑娘跟他说着话,很想让他活跃起来。受到姐夫夸奖的阿黛 尔坐到了他身边。在这一角落里,有阿伽特和何塞的合伙人,阿伽特是一个淡金黄 色头发的女人,爱苔勒不喜欢她。 “您穿的这一身真是太漂亮了,”阿黛尔说,“是一套真正的晚礼服。" “我 倒觉得正相反,”何塞说,“我不喜欢女人们穿扮成男人的样子。” “那玛尔莱娜呢? ”合伙人说。 “是的,”何塞说,“但时代变了。现在,这很平常,这给了女人以不同的概 念。” 波博远远地举起了他的香槟酒杯:“那么,你是不是要发出你的呦呦声了(是 阿拉伯妇女在某节庆时刻绎常发出的叫喊声。),波科布? 你们都来瞧他一眼吧, 他是多么的光彩夺目! 来吧,你的节庆真是成功,你真富,来,你是家里最富的! ” “我嘛,”合伙人说,“在裤子里裹得紧紧的女人们,总是令我喜欢。" “我 不说相反的话,”何塞说,“只不过,不应该的事情是,它讨女人们喜欢。” “什么? ”朱叶跳了起来。 “这真叫人不能想象,”何塞说,“但这是真的。女人们越来越彼此喜欢起来。” “啊! 您是想说堕胎,妇女解放运动,以及所有那些……” “根本不是。我说的女人们聚会的地方,她们在那里一起跳舞,一人装作男人, 另一个当女人。” “这总是存在着的,”朱叶说,“在男人们的夜总会里就有。” “那么,当男人们不再有权进人的时候呢?"“得了吧,这并不存在。” “我请求您的原谅,我亲爱的朱叶,但是,我无论如何可以举出这样的一个夜 总会:在尼尔瓦那,您就不能进去。” “没错,”阿黛尔说。 “怎么,”何塞喘不过气来了,“你熟悉这个地方?"“你怎么会认为我熟悉那 个地方呢? ”阿黛尔说,“但是,人们对我说起过,就像对你说起过那样。” “您看,”何塞对朱叶说,摊开了双手,“您看……" “尼尔瓦那,”夏利后 来伺阿黛尔,“就是雅克一阿兰工作的地方吗?"“是啊,怎么啦? ” “那么,伊薇特是那样的吗?"“哪样的呢? ” “哪样都不是。” 夏利的疲劳消失了。甚至连暴风雨都没有在他的脑袋里发出任何声响。没有闪 电,没有雨点。就仿佛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到。只不过疲劳消失了, 随之消失的还有赞叹。他觉得阿黛尔穿戴不雅,化妆过分,波科布家族很平庸,甚 至连波博服饰上的闪光片,还有爱苔勒的光肚皮,都在他的眼中失去了优雅。他憧 憬着文化,文化把他引导到了爱米丽安的肉体。他硬气起来。那天晚上,他就想去 旅馆找她。但是她肯定已经睡着了。他对睡眠有着过分的尊敬,是不会冒冒失失地 去把她唤醒的。无论如何,星期天他将会跟她一起过。当天晚上,在分手时,夏利 没有亲吻阿黛尔,因为他没有亲吻的欲望,而阿黛尔却以为他没有找到亲吻的机会。 她被剥夺了亲吻,然后就焦虑起来。第二天当她打电话到他家,他母亲回答说他出 去了时,她的焦虑更加重了。晚上,他没有来。星期一早晨她醒来得很早,没有用 闹钟就在八点钟醒了,到了开门的钟点,她就站到了“机械之美" 的门前。他甚至 都还没有到。当她瞥见他时,她就朝他跑去,把他搂在怀中,凑在他的嘴边对他说 :“为什么你没有来? ” “因为星期天你家里都满了,我不想见任何人。这么早,你在街上做什么? ” “今天晚上你来吗? ” “当你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我会来的,”夏利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打开了店 门。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 “因为我想看到你裸体。什么时候呢? ” “今天晚上,”阿黛尔说,她有些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