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她需要在咖啡馆中照镜子,稍稍抬高一下自己。他看到他已经老了,尽管他的 身份证弄错了,老了,因为他又把他的手放在了他母亲的手中。他的脸色糟糕透顶, 尤其是,他在镜子中,在这本来可以解释所发生的一切的镜子中什么都看不出来, 藏在长长的裙子中的两腿,因为它们不是在别处,而是在他面前张开,或者从来没 有通过火的大烟囱的黑腿。可怜的火! 可怜的大地! 可怜的夏利! 他作为其尖端的 巨大圆规(在法语中,“圆规”为"compas ”,它在俗话中又有“双腿”的意思。), 它又收拢了。他从来没有用这神奇的圆规量过他自己。 他迷失在已说过的事物的纸张上,街道、地点、外国女人和外国男人的名字。 在世界的方格计算纸上,所有的蓝色线条都消失了。无法理解的气泡在他的苏打金 酒中升腾,种种回忆通过焦虑的笔直管道,一直升腾到他的心中,种种计划化为了 烟炱。一切会合在了他的嘴唇上。可怖的混淆。灰尘升腾到了他的头脑中。不是那 些散步扬起的灰尘,那时,他的手可以时时缩在另一只结实有力而又善良温柔的手 中,而是两个裸体女人所居住的大城市中的灰尘。不再是灰尘的灰尘,不是灰尘的 灰尘。 他们行走在遥远的往昔时间中,在嘈杂的集市、吞火的杂耍者之中。夏利可能 从来不会相信,在巴黎还有这样一个如此近同时又如此远的地方。确实,应该换一 换街区,穿越那些穿越了城市的河流,因为人们就是这样,用一张上了磁的简单的 票,就穿越了大西洋和地中海。在那里,被简单对称的偶遇拉到了一起的,有两个 带着吉他的美国人,一些来自另一个美洲的吹长笛者,阿拉伯糕点店,比萨饼店, 正烤着羊肉的希腊餐馆,卖布列塔尼鸡蛋饼的小贩,普罗旺斯的潘巴格纳(潘巴格 纳是普罗旺斯地区的一种面包,圆形,切成两片,中间塞人西红柿、色拉、鸡蛋、 金枪鱼等,浇有橄榄油。),这一切在非洲的塔姆塔姆鼓的强烈节奏中,变成了碎 片。在十字路口,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在流浪汉和指路牌之间犹豫着,用火柴在转 圈。另一个人,胡子不剃,衣服不穿,吟诵着关于自杀的限韵诗。一个中世纪的歌 手在唱歌的当儿瞎扯,重复道:“伯爵让玛尔戈流泪。”这不是真的在中世纪,爱 米丽安说明。世界的反映都在那里约会,各个国家的世界,完全可以与另一个媲美。 夏利忘却了自身。 爱米丽安做着向导。她紧紧地靠在他身上,给他做解释,她说:你看,那些是 安第斯山区的笛子,你知道,安第斯山脉,那里有印第安人。 然后:你听,当押上了韵时,就会产生效果,但是这不好。这真叫好! 夏利慢 慢地重新构成。然后,他的最后一个片断构成了。他终于可以说话了,从喝咖啡之 后第一次。他说:来吧,我们叫一辆出租,我们去你家。 在出租车里,他真像是一个男人。他伸出胳膊把她搂住,并把她拉向自己。她 把他的上衣稍稍推了推,以便把脸颊贴在他的衬衣上。他们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刻。 她第一个上楼,提溜着她那长长的裙子,以免沾上楼梯上的灰尘。夏利回想起了灰 尘。‘到家后,她呆站在那里的时间稍稍过于长了一些,她犹豫不决,她的美丽, 她的快乐被灯光减弱了。由于夏利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就把衣服脱了。 他立即躺在了她的身上,穿着衣服,心都快跳到了喉咙口,说话和亲吻的舌头 哑巴了。她抚摩着他的背,他的大腿,以及她的胳膊可以够到的一切,抚摩为他勾 画出了一个他并不感觉到的肉体。他感到冷,她就让他把衣服脱了,躺到床上来。 他服从了,就如听从一声充满母爱的命令。她把他抱在热乎乎的大腿之间,她给他 送上天真的热吻,然后,被恐惧弄得大胆起来,消失在了他的眼睛里,并把嘴唇贴 到她所喜爱的一切上,他的嘴唇和他的手,让他觉得自己就在她为他织成的一个黑 暗的茧子中,在她口水织成的丝绸中。当她觉得自己织女的劳动结束时,她重新爬 上来,在他脸上送上她的渴望,渴望得到回报。但是,没有任何东西前来回报她。 他尽力试图来与她会合,隐藏在她身体里,用那份厚重的礼物来感谢她,使她流泪, 叫唤,滚动。但是他刚刚插入到她里头,他的阳物就自行消失了。夏利生平第一次 阳痿了。 由此有了第二天的“我想看到你裸体”的强迫行动。失败的命令。一个穿衣服 的男人对一个从未看到自己在一个男人胸怀中的女人的命令。因为,对阿黛尔来说, 不是眼睛在瞧,而是垂直地放置在她面前的那个胸怀之镜在瞧。总之,在她自以为 呆着的那地方,在夏利的心中,反映出了她的裸体。这还不是那么可怕的! 夏利, 他,整天低落着脑袋,他俯下身子看着膝盖周围,凳子上的花,直接堆放在地板革 上的零头布的条纹和圆点,他用目光平平地亲吻裸体的阿黛尔的那一张床的高度上。 这一位和那一位都认同这一切将采取的形式,认同那些垂直相切的线条。这不是什 么大事,她安慰自己。还算是胜利,他想道,代价很小的胜利,我还留有的,留给 勇气的一切,突然的巨响,服装的、男人空虚外表的起义宣言。因为,他自己的裸 体,她是不会接受的。她知道,那是因为那些已经在女人们的裸体面前有了形式的 东西,而他也是不会接受的,理由恰好相反,那种冒险,显示自己的裸体而又不带 上他的爱的信息,已在上一天消失了。白天的单一外表和失眠。他刚刚给她下达了 命令,他就开始明白了,晚上他为什么会站在床前,身上穿着衣服,面对着赤裸裸 的她。而她,她的第二句话是:“明天! ” 因为这天晚上菲菲在家,她在那里,我向你保证,因为保罗要为一部阿根廷电 影做音响效果,是的,一次夜班……她感冒了,实在不能够…… 但是,夏利的表态对他自己有利。没有权力,还怎么做别的? 他站在了一个义 无返顾的点上,她知道他为什么来,她兴许不知道他可能不会再来了,这是一道冷 冰冰的命令,她应该明白是为什么,他负责调开菲菲。 就像在某些国家中遇到类似的情况时那样,阿黛尔出门上烟杂店买香烟去了。 “菲菲,”夏利说,“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差点儿就要来一个强迫行动了。你 必须帮助我。” “很愿意。”为使他不怀疑她的同谋,她让他坐到她的身边,伸出一条胳膊, 搂住她的肩膀。 “我受不了了,我快要疯了。” “你要做什么? ” “什么都不做。总之,几乎什么都不做。我只不过对她说,我想看到她的裸体。 今天晚上。你明白吗?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聪明,”她回答说,“因为, 对一个女人来说,脱成裸体远远不是世界末日。” 她想说,人们完全可以在毫无任何兴致的情况下脱成裸体。 “你是不是有过? ” “是的。” “不是跟保罗吧? ” “不是。在我看来,你更应该使她产生欲望,来脱你的衣服。” “这是不可能的,”夏利嘟囔道,说得那么响,使得菲菲一下子丢了推理的线 索……“必须做到的,是她要脱成裸体,她要习惯。我嘛,我与此无关。” “你穿着衣服,而她脱成裸体? ” “是的。” “这看起来……这很特别,但是,跟她,谁也说不准,她是那么的怪异! ” “你也觉得? ” “听我说,夏利,假如我在保罗之前认识你,或者在她之前……” “噢! 菲菲! ”夏利说,合上了双手,“你是多么好心啊! ”在一阵突如其来 的激动中,他站起来,亲了一下她的脑门,像是亲一件圣物。 “好吧,”她转过了脑袋说,“我就只有走了……” “真的? ”他惊奇地问道。 “你在做梦还是怎么的,夏利? 并不是只有她才怪异的。你总不至于要我也留 下来,给你做示范吧……” 夏利不敢回答。她穿上外套,他也不敢问她要去哪里。看来她有些伤心。房门 喀吧一响,夏利开始等着阿黛尔的脚步在楼梯上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