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他到得晚了,门大开着,屋子里空空的。他们闭上眼睛彼此紧紧靠在一起。他 们睁开眼睛彼此紧紧靠在一起。她抓住他的手把他领到客厅。他们坐下来彼此紧紧 靠在一起。她后仰起脑袋,他把脸埋进她的脖子,埋进她气味、她头发的热气中, 他啃吃着她而他被弄得湿漉漉的像是一片牧场。他把舌头伸进阿黛尔的嘴里而阿黛 尔紧压着好让它走得更远。亲吻并不局限在嘴唇的岸畔,它的涌流直接奔向腭下深 处,滚动着一直卷到她自己的下面。当夏利猛烈地、紧紧地拥抱她的时候,他的两 手伸到她的羊毛衫底下,抓住她赤裸的乳房,紧紧地挤压它们,缠绕在它们周围抚 摩直到把它们都弄疼了,他的手指头捏住它们的乳尖,挤压它,磨蹭它,直到她的 两腿颤抖起来,召唤起他来。于是,他们欲火燃烧,他摘下他的领带,领带连带着 卷走了衬衣,而她也在不知不觉中脱开了衣服,一个动作做得高,另一个动作做得 低,遮盖着她身体的一切被激流冲得无影无踪。他跪在赤裸裸地呆在沙发床上的阿 黛尔面前,左胳膊搂住她,用力地抱紧她,很紧很紧,只用一只胳膊,舌头深入到 她的嘴里,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沿着她赤裸的双腿往下溜,又一直上升到她的大腿根, 他的手把它们分开就感觉到了牧场,轻触它,抚摩它,有力地捏紧它,而他的手就 湿了。于是,他的嘴唇离开了阿黛尔的上面,停靠在了下面,他的舌头追随着水的 引导,迷失在浅滩上,但它寻找着水并发现了,在阿黛尔并不熟悉、并不看得见的 她的秘密的唇上,夏利的舌头卷动着,推进着,直到一小口海水以及随之而来的一 声叫喊使他确信,阿黛尔,他的爱人,已经沉浸在了幸福之中。那一天晚上,很久 很久以来第一次,夏利感到自己是个男人。 现在爱米丽安有一个女朋友,一个情人和夏利。假如必须以不幸为代价来形成 一个整体,她倒更愿意没有整体。她经过了冬眠。 但是在这一春天里整体以另一种方式形成。她再也不能把她的女朋友跟她的情 人跟夏利区分开。她在夏利的身上找到了她曾经有过的好处,得以给自己找到一个 女朋友,随着她的这一女朋友,还有认识夏利时感受到的难堪。只有跟她的情人, 她才感受到人们从一个情人身上所感受到的东西,在这个急于消失并复归的男人所 给予的话语和快乐中,有时候还有她的女朋友以及夏利的涌现。她跟一人说话时, 跟另一人一起脱衣时,或者重新穿上衣服以便去看另外一个人时,并不感受到一种 与众不同的快乐,跟这三人中的一人约会时,她没有与众不同的快乐。那是同样的 事,同样的生活,三角春天的生活。在夏利这方面,他不知道他为阿黛尔的事还欠 着雅克一阿兰什么,他继续地不喜欢他,不去看他;阿黛尔只承认跟他约会的一半。 然而,他确实是欠了他的,这一美妙春天的开端就是,在这时刻,他感觉自己 是男人,在这时刻,他对法兰西的麻烦根本就无动于衷,除了偶尔在咖啡馆里还争 论一下。甚至当老板因一个总统的死(指乔治·蓬皮杜(1911 —1974) 的病逝。) 而悲伤,担心地说这样一来法兰西会没有了脸面,当侍者对马塞尔抱怨说,老板把 法兰西的脸面给了一个头儿,当马塞尔添枝加叶地说,无论如何,假如只是为了重 新找出夏邦(夏邦指雅克‘夏邦一戴尔玛(1915 ~) ,法国政治家,戴高乐派,任 波尔多市长长达半个世纪,并多次任法国国民议会议长)那张蠢得令人讨厌的脸, 那么,与其跑去投票,还不如呆在家里呢,每当这时候,夏利总是觉得这一切很平 庸,不得体,幼稚而且很平庸。依他看来,一张人的脸,并不是能代表幻想,能意 味权力的脸面,那是一张幸福乐得其所的脸。而他就在镜子中证明了这一点。 春天的交谈触动了阿黛尔心中那么多的东西,现在恐怕只有一个陌生人才能够 认出她来,能够每日里向她保证,她还是原先的她,认出她被人爱着。每天晚上夏 利有规律的回归,给一个开始动弹的阿黛尔带回了纹丝不动的真正的阿黛尔,抵消 了跟雅克一阿兰一起时混乱不堪的动荡流程。夏利,他,从他每天晚上有规律的回 归中汲取他的自信,他重新找到了他的自由,只有在他来到阿黛尔身边的时刻,他 才感觉到自由。自由并不必然意味着是好的,但是恐慌的时刻随着他的病消失了。 实际上,自由,自由,只有当阿黛尔独自跟他在一起,盲目得像是一个热恋的人时, 他才真正地自由了。他们并不常常单独在一起。当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夏利看到了 他同样也会脱得赤裸裸的夜晚,但是这在他看来是如此接近结尾,如此接近他爱情 的实现,以至于现在对勇气的节省反倒丰富了此后季节中的勇气。眼下四月份天气 依然很冷这一事实,并不推迟着夏天的来临。当痛苦不再把身体的运动和意志的运 动分开,一切重新开始一起发展时,当一个个脚步彼此穿连成越来越远的散步,就 像一次次抚摩彼此穿连着走向无止境的占有的目标时,他在体内与体外的交叉口, 感受到了康复者们的欢乐。他每天晚上大约在七点钟到八点钟来到,不知道屋里会 是空的还是满的。屋里空空,阿黛尔在他的怀中,熟睡着的母亲的房门紧闭。屋里 满满,调情和话语,被竞选活动弄得熟睡的如菲菲所说的“可怕的视象”或有或无。 因为屋里满满更多地意味着菲菲在,而不是波博或者拉尔夫在,他们总是去小酒吧 兜一圈。由于对菲菲来说这意味着不跟保罗在一起,为了让她忘记她的失望,夏利 就竭力地不表现出自己的失望。这并不让他付出很多,既然他认为自己正在康复。 菲菲的爱人,情人,跟夏利正好相反,还是秘密的,因为如果说阿黛尔和爱苔 勒曾经见过他,兄弟们可是只听说过他的名字而已。菲菲的爱人的表达方法很少, 他有三种表达:沉默、他的裸体和声响。 他的沉默是菲菲在世界上最怕的东西。它们可能是由于工作、心绪、复仇精神、 忧伤或者一次事故,只要沉默没结束,就不可能得知其原因。随着沉默而来的是一 个折中的、犹豫的阶段,保罗犹豫着重新变成以前的他。因为,要使他的沉默不像 是对一种痛苦的回归,不像是进入到一种毫无进展的,仅仅是循环的,更多地给人 以深刻印象而实际上并不严重的痛苦,他就得作解释,就得把菲菲连带到它们的重 复中,让她每一次都变得更害怕,并越来越走向一种最终的决定,让它们停下来。 但是,究竟是什么使他沉默的,他一个字都不说,仿佛这方面的任何话语都会把他 相信其力量的某种黑暗的东西废除了。他兴许并不是那么的错,因为菲菲最最害怕 的,就是那些可能会导致更糟情况的不在场:保罗的消失,永远不再有拥抱在怀里 的裸体的保罗,而保罗的裸体,对菲菲来说,就相当于爱本身。而爱,对菲菲来说, 如果没有保罗那个极端赤裸的脸孔在她的上面,没有他在她的上面对着天使微笑, 就像她想象的天使那样,年轻而又容光焕发,爱就做不成,也说不成。带着浮沉子 的脸,逃亡得远远的,恰如利剑废封于它自己的鞘中。这是那样的一个时刻,保罗 变得空气似的,天使般的,他那四方的脸变成了三角形,他阴沉的眼睛变成了绿色, 在藏匿于她身体里之后,他飞翔在她的上面.而为了保罗的这一飞翔,她会给出整 个大地。裸体就是爱本身,因为保罗要她时她从来不穿衣服,在此之前或者之后也 没有一种沉默,从来没有过怀疑,而是绝对地坚信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要不是 把衣服脱得精光就不去要她,而他也只是在极度地想要她的时候,才把衣服脱个精 光,因为他是极度地相信她。除了这一刻,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赤裸着身体,因为 在蜷缩着熟睡_ 会儿之后,他会一下子起来,穿上衣服。因为,他说,只要她夜里 不留下来,所有的夜里,只要她白天不是作为他妻子那样生活,所有的白天,他就 不愿意。菲菲有一种被剥夺的感觉。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赤裸裸地行走、洗脸、溜 达、做咖啡。她被剥夺了跟他在一起的任何亲密行为,除了最危险的和最卓绝的。 之后,他只跟她一起呆那么少一点时间,使得她要为此在他的背上哭上整整一夜, 在他的怀里呆上整整一夜,整整一夜永恒的裸体。在沙发床上跟阿黛尔一起,她睡 得越来越不好,并不是因为阿黛尔惹她讨厌,阿黛尔睡觉时依然纹丝不动,跟向来 一样,而是因为看到或者碰到她妹妹的皮肤就使她联想起了保罗的皮肤。她失眠, 在她的脑子里翻腾着一个个可能的办法:逃走,向她的兄弟们承认一切,说她打算 结婚,所有不可能的一切,因为她不敢做。由于声响。由于兄弟们关于保罗声响的 永恒玩笑,由于那个她从来就不应该描绘的箱子,装着不计其数的奇怪物件的旧纸 箱子,那些玩意儿除了发出一种声音,嘎吱嘎吱,轰隆轰隆,喀吧喀吧,就没有别 的目的,木头块,玻璃片,薄铁皮,小锌片,砾石,小球,小棍,破琴,最后还有 一些甚至叫不出名称的东西,所有这些玩意,保罗用它们从事着他声响效果师的职 业,所有这些玩意也妨碍他娶她,因为兄弟们说那不是一种职业。 保罗的沉默对阿黛尔和夏利的生活产生了反响,因为当保罗沉默时,菲菲是呆 在家里的。人们说到新的沉默的理由:那可能是一时的好恶,是前天开了一个头的 关于未来的争论——一种开始于三十六小时到四十八小时之前的沉默,她又剪了头 发或者烫了头发或者染了头发而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从最最无关紧要到最最至关紧 要的原因都可能有。他们等待着。作为小小的补偿,夏利说起了他自己的缄默,关 于失败和胜利的策略,还带着满意说到已经过去了的疾病或者痛苦。然后,再晚些, 他又有别的补偿。菲菲不如他们那么耐心,她知道她的未婚夫只有在欲望压倒了使 她不快的需要时,在视象压倒了不在场时,才会叫她。但是,他如何从这一点转向 那一点,其间需要多少时间,却是无法计算的,而且每一次都比以前更神秘。实际 上,她认为箱子是一切的根源,心绪啦,复仇啦,事故啦,她恨这只箱子,这些声 响,这些沉默,她只是跟裸体的保罗在一起才感到幸福,她不打算弄明白,为了跟 他一起永远地幸福,她必须开始爱他所做的事情。 进入到女人们的隐秘世界,是夏利在跟阿黛尔和菲菲一起度过的那些晚上东一 点西一点拾取到的最重要的补偿。菲菲已经是那么的习惯于他,习惯于他在七点八 点钟的必然出场,就像是给一条狗或者一只猫开门那样,她根本就不予以什么关注。 到最后,她行为自如得就仿佛他不在家里一样。她去洗澡时也让浴室的门半开着, 不然,她可能会很憋气,她叫人去给她搓背,在那里阿黛尔已经把瓶瓶罐罐,把香 水什么藏起来了,她披着浴衣出来,一块干毛巾绕在头上,让她妹妹给她卷一下头 发,甚至隐藏着脸孔突然出现,满脸涂着乳霜,就仿佛她现在决定要趁着清静做一 下美容。他们一起喝薄荷椴花茶。他们谈论水的营养价值,谈论《选择什么? 》杂 志的可怕揭露,然后,谈论在她打半工时来商店买东西的姑娘们的身材,夏利和她 做比较,阿黛尔则像一个凭空从机械中出来的神那样插进来,最后他们谈论别人, 不过更多的是他们的外表。夏利探听了解。她,阿黛尔,女人们,无论她们是做什 么的,为什么都那么好闻? 阿黛尔解释说是因为种种的化妆品,什么乳霜啦,气雾 剂啦,花露水啦,玫瑰露啦,沐浴露啦,人们可以在里头加上起泡剂以改善其质量, 还有五颜六色的洗盐啦,花精啦,茉莉花啦,栀子花啦,等等。夏利问如何改善淋 浴。 她们思索了一阵。她们找不到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