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轮投票的前一天,就在夏利到处寻找他的选民证时,他收到了一封气压快 信(巴黎的邮政系统曾经有过一种“气压快信”的服务,通过地下四通八达的高气 压管道,传送紧急信件,当时也叫做“蓝信”。),内容如下:“由于我想明天晚 上我们可能不会在一起等待选举结果,你还是早上早点来吧。别忘了拿着钥匙,万 一我从旅馆回来晚了。温柔的爱。爱米丽安。” 他在一种焦虑的鱼缸里游泳。他出了门,气压信塞在衣袋里,把希望寄托在脚 步上。他同时想着一大堆的事,但它们全跟钥匙有关系。为什么她要特地明确这一 点呢? 实际上,那更加说明她提前就知道他们不会在一起等待投票结果的公布。显 然,星期天晚上去本托利拉家是一种选择。但是最近一段时间里爱米丽安有了多么 大的进步啊! 她不再哭了,她不再提问题了,她当然已经明白了。 明白什么? 人们不能说他欺骗了她,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他错就错在没有向 她解释。她最好还是接受,她肯定把他的解释弄错了。 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真相,知道他只是到他的朋友们本托利拉家里去,她是那 么的聪明,她从来没有尝试过代替马塞尔或者代替任何人,她肯定不会有什么为难 的。她只是有一点为难吗? 既然她有过一些情人,既然她欺骗了他吗? 不,今天晚 上爱米丽安不会独自呆在电视机前的。会有一个人跟她在一起的。另外的某一个人 躺在他曾幸福地占据过的位子上,也许赤裸裸地跟她一起,上床,就像他们那样, 面对着那个荧屏,那么多的星期日晚上他们曾在家里庆祝过的地方。这样更好,这 样更好,他原地踏着步,既然我摆脱了干系,不过,我最好还是应该跟她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身体的解释要比嘴巴强过多少倍。在那里或是不在那里。在场或是不在 场,事情就是那么的简单。而我,我总是不在场。但是为什么提起了钥匙呢? 为什 么呢,既然我总是习惯随身带着钥匙? 但是已经不再有习惯了。不再有什么情书了, 可以一边抚摩着自己的胸脯一边念着它们了:夏利我的爱,我亲爱的夏利,不再有 主有代词了,不再有拥有了。“温柔的爱”。生活就这么改变了! 惊愕万分的夏利 不再认得它了。她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 在林阴大道上他走进了一个电话亭。在透 明的玻璃间里,他的心有着更多的空间。他不会等到明天的,他马上就将去见她。 立刻就去。电话铃刚刚响起,他就看到玻璃门后面已经有人在等待了。他将说得很 简短,只需要确定一下地点,尽可能地近,尽可能地快。但只有电话铃在干扰着夏 利被关在其中的双重的焦虑之缸。 “你好先生,我想找一下阿黛尔,请问她在吗? ” “她不在。请问您是哪一位? ” “米米·塞玛小姐……” “米米! 是你吗我的宝贝? ” “是的先生。” “别逗了,是我呀,我是阿黛尔。” “真的? ” “当然真的! 早上接电话时,谁都管我叫先生。我抽烟抽得太凶了。你在巴黎 吗? ” “是的我跟妈妈一起昨天到的,但是她很生气因为雅克一阿兰甚至都没有去机 场,我们就到了他家,可你知道他正在做什么吗? ” “不知道。” “他在呼呼大睡。” “这很正常,他夜里要工作。” “妈妈说夜里大学是没有课的。” “那不一定,”阿黛尔说,“现在你长大了吗,长漂亮了吗? ,,“我高兴极 了,”米米说,“我的功课很好,爸爸为了奖励我让我跟妈妈一起来巴黎。” “你们会呆很长时间吗? ” “妈妈想让雅克一阿兰跟我们一起回去。” “那,那可是一出悲剧,”阿黛尔说,“她的学业还没有结束呢。我希望你能 来看我。” “噢,好的,”米米说,“你的未婚夫好吗? ” “我的未婚夫? ” “是啊,雅克一阿兰说你订婚了。他是个美国人吧? ” “为什么呢? ” “他的名字叫夏利(夏利(Charlv)是夏尔的一种呢称,跟英美人名的查利写法 一样。)。” “再没有比这更法兰西化的了,瞧瞧夏尔·戴高乐。” “啊,是吗,真遗憾,我还以为他是个美国人呢! 好吧,我拥抱你,还有你的 未婚夫。他在吗? ” “不再,他在上班。” “他在哪里上班? ” “他在商店里卖衣服。” “这嘛,这不会给你带来大变化的。他长得漂亮吗? ” “很漂亮。黑眼睛,鬈发。” “像朱利安·克莱尔(法国流行音乐歌手。)那样吗? ” “不,不那么像。” “啊,是吗,那就算了! 我希望你能把他给我介绍一下,我会把我的看法告诉 你的。好吧,我紧紧地拥抱你。你先挂了吧。这更合乎礼貌。” “好的,我挂了,给你一个响吻,再见,米米。” 在已经开了锁的门前,夏利心中抱定一丝希望。敲门时他就闻到了咖啡的香味。 他进了门。桌子上已经放好了早餐,窗户打开着。 太阳带着它的青春活力钻入破旧建筑的缝隙中,一直照射到地板革中央,顺便 把盘子和杯子晒得成了白色。他从心底里熟悉这一切。 当爱米丽安看到了那一束花时,她的脸色就变了。她仿佛是在开玩笑:用鲜花 来说话吗? 当包花的玻璃纸簌簌地作响,当水从水龙头流到花瓶中,当最后一滴咖 啡从滤纸上滴落到壶中时,夏利感到头一天的焦虑消失了,而代之以一种十足的害 怕。“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爱米丽安? ’’他急匆匆地问道。“等一等,等一 等,夏利,”她回答道,“我们先来吃早餐。”当寂静可以用来谈判、用来拖延时, 再说话就要付出超人的努力。她发过誓要保持安静,不哭,不晕头转向——夏利就 在面前,穿着他海蓝色绒布上衣,白颜色长裤,星期天还是这身可笑的穿戴,好像 是要去出海,无动于衷的夏利,丝毫没有心思换一换衣服,除了考虑自身的事情就 没有别的什么考虑,文盲似的夏利,没完没了地重读着同一段落却又弄不明白,因 为他听着欧罗巴一台的广播,因生活中的小小傻事而笑得像一个疯子——发过誓不 晕头转向,不把她自己与真理的关系变成对他的抱怨,’不忘记排斥这个青年人的 基本理由,这个青年人被爱情折磨得痛苦不堪,自我分裂,他已经不再爱她了,但 她还会满怀激情地拥抱他傻乎乎的衣服,他疯狂的笑声,还有他那孩子般的双脚, 这双脚在她家中的地板革上拖来拖去,就像是在沙滩上嬉戏一般。她努力地揭示着 那种老生常谈似的痛苦,但又不让它们变为指责,只是一味忠诚地揪住自己的责任, 而实际上,她应该把分手的原因归到夏利的身上。但是,她尝试着,她,一种理论 上的分手,由悲伤之情浸泡在苦涩的眼泪中。于是,她做着她曾允诺过做的,但没 有一颗平静的心,而是哭泣着,就像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女人那样,说着:我受不了 了,不能再彼此见面,不能再一起睡觉,你不再爱我了,你却还来看我,是我求你 让我们永远分手,我想尝试没有了你的生活,不再等你来,不再相信你还会来,相 信一切都跟先前那样,我想让你一劳永逸地离开我,今天早上,你把钥匙还给我。 在呃逆和抽泣声中,她终于说出了所有这些令人心碎的话。然而,一个男人不可能 再变成父亲或母亲,因为掉眼泪的原因已经不再是童年,而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