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面对着冷却了的咖啡夏利惊呆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这种痛苦攫住了他, 比他的存在还更实在,但是很奇怪,这痛苦通过一大堆微不足道的细节,才攫住了 他,侵入了他。它通过了餐刀和小匙,草编的盘垫,红色的水壶,蓝色的咖啡壶, 他曾把它们跟他母亲使用的器皿那死气沉沉的、黄褐色的存货作过比较的一切,它 通过了他洗澡擦身用的海绵巾,通过了地板革,通过了他吹足了气的充气软垫。随 后,痛苦扩大了它的起源,它来自带有绗缝的被子,依然陌生的床就在这被子下颤 抖,它来自屋子的缝隙,阳光就通过这缝隙肆意钻进屋里来,经由这床和阳光,痛 苦又来自发烧,当他们两个疯狂地彼此相爱的人半夜里醒来,当他还从来不熟悉这 一点时,她只要伸出一只如清凉之炉的手,放在他身上,就能使他重新进入她。微 不足道的种种细节就是幸福的种种形象。这些形象呼啸而来,汹涌地淹没了最近的 几个月,仿佛这几个月已经无能力创造出其他的形象,其他能抵抗的,淹不死的形 象来。汹涌呼啸而来的,有浓密黑夜中心的形象,在一个坚硬的内核之上开放,有 拂晓的形象,它在肉体的脊背,还有乳房,膝盖,头发上镀上一层金色,随后它们 又重新混杂成一次新的睡眠,而在夜晚之外,有早晨的形象,他先于她来到,昕到 她上楼梯的声音,他来开门,她则让装有月牙面包和报纸的袋子落到地上,赶紧扑 到他的怀里,让他亲吻,听他说在她之前他从来不敢向任何女人说的那些话,那时 候,如若有太阳窗户就打开,要是下雨的话窗户就关着。 一切都是活生生的,那么新鲜。但是不哭泣的爱米丽安哭了,而这兴许是在说, 所有那一切都死去了。她知道,她知道得比他更清楚,该由他来屈服,他既没有权 利抱怨,也没有权利叫嚷。因为,可能会改变事情的惟一决定,跟阿黛尔分手,不 在他的能力之内。你并不拥有的东西是如此地把你抓住,或者,爱情使他如此固执 地相信他对象的未来,另一位的幸福,还有被爱情挥舞着的超出其能力与权利的悲 剧碎片! 因为爱情只有野心来允诺,只有野性来抢劫避风港,它对它的审判权仅仅 只是暂时的和虚幻的。然而,不是那样的一种想法,即无论如何无法使阿黛尔幸福, 不是这一种想法在阻止夏利结束爱米丽安的不幸。这一思想毕竟还是在他的脑子里 掠过,他曾一时间里渴望跑去珍宝街摁响门铃,去那里摆脱掉他那沉重的激情包袱, 或者把爱米丽安带给他的打击转嫁到那里:我要离开你,我要尝试着没有你的生活 ……不,取消转瞬即逝的跟阿黛尔分手的欲望的,既不是恐惧,也不是真理,而是 本托利拉家的人一种极其夸张的需要;菲菲,拉斐尔,商店,总之是习惯,它们比 幸福的种种形象要强得多。在他跟他第一个真正的女人之间,一切都结束了。在他 的脸上,冒险只是炫耀般地转了一圈,这张脸以它自己的方式,转达了在爱米丽安 脸上流下的眼泪:他一脸绝望的神色。鼻涕跟眼泪混成一团。在忧愁的暴力打击下, 爱米丽安的脑袋疼了起来,头越来越重,与此同时,夏利感到两腿之间在灼烧着, 是往昔的那种辉煌的痉挛。在雾与火之间,床开始颤抖起来。夏利的身体快乐地伸 展在被痛苦的旨意招回的流亡的形式中,爱米丽安的身体被回忆抛弃,两人的身体 都跃到了床上。 瞧这时刻,他们生存中的极端时刻一告别——倾覆成了它暴烈的开端。在裸体 的白色铠甲中,他们重又找到了完好如初的自身。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在对方的 身上寻找着比时间还更坚硬的东西,而由于身体没有破碎,他们也变得更为秘密了。 他们大声地呼喊对方,彼此依然是对方的源泉。但是,在这没有任何东西能结束的 终期,流出来的是眼泪。 八点钟(法国电视台每日最主要的一次新闻节目在晚上八点钟播出。)时,米 歇尔·佩里卡((1929一1999) ,法圈政治家,记者出身,曾担任保卫共和联盟在国 民议会中的党团主席。) 穿着笔挺的盛装人五人六地出现在荧屏上,眼光盯着前方 很远地方的一点,好让人不知道他究竟在想着什么,当他宣布着数字所宣布的结果 时,并没有穿节日盛装的本托利拉一家人正处于一段空虚的时刻中。在这空虚中有 着人们想要的东西。对夏利来说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几个小时以来他就在空虚之中, 不是不幸,不是,而是空虚,下午好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吹口哨唱着还留在他手里 的内容。 “说到底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波博说。 “这一回波科布那傻瓜要赢了,”拉斐尔说。 电话铃响了。看那结果,应该是爱苔勒打来的。何塞建议全面和解。“他建议 全民和解,”波博转告。“让他见鬼去吧,”拉斐尔说。 “他紧紧地拥抱你们,”阿黛尔转告。 临近午夜时分,阿黛尔走进一家咖啡馆想玩一通电动弹子,她说:“真奇怪, 我越是跟你在一起,就越是感觉良好。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五个小时了,它已经,” 她掰着手指头算着,“有七个小时了,可是我觉得我才刚刚见到你。我还从来没有 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时感觉那么良好。” 惊奇不已的夏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他又看见了眼前很远地方的什么东西。 好家伙,他突然想到,跟爱米丽安分手的感觉是那么的幸福。不会有什么革命而这 样更好。 “来吧,”阿黛尔说,“菲菲将不会有足够的夜晚来安慰保罗。” 就这样夜晚的生活随着阿黛尔开始了。一段时间以来她越来越容易地脱成裸体, 她让他在她身上亲吻,按摩,抚摩,舔,鬈发贴着黑草。“永远不要剪掉你的头发,” 她忘情地喃喃道,让一口白颜色的水流进她的嘴巴里。她伸展开身体,一动也不动, 是树叶摇曳时树枝的那种不动,一言不发,没有丝毫的专横,只是用她的叹息、她 的小声叫唤建议着几乎难以察觉的滑动。阿黛尔来得很慢,但以一种极端罕见的耐 心等待着它来到,等待着夏利让她来,一连好几分钟,一连好几刻钟,一动不动, 紧闭双眼,从不缺乏耐心,只是摇曳几片树叶,有时是两个手指头,在她比右侧乳 房更小的左乳房上,但无论如何平静得令人赞叹,稳稳当当,自由自在,等待着充 满活力的奇迹,而且很乖巧,天使一般乖巧,让她矿物一般的身体上最后出现水的 奇迹。夏利不再害怕了。一开始他对自己说他可能从来就做不到,说那是一次缓慢 的垂危,说他窒息,他溺水,他失去了她,但他又重新找到了她,而随着这个身体 一动不动地在空间中和时间中远去,只在他的嘴唇下留下一道乳汁般的痕迹,他的 激情也变得越来越活跃。 “我的爱,”她后来对他说,一边还温柔地摸着他的后脖颈、肩膀,“我还从 来没有亲吻过任何人的那里。但是有一天我会亲吻你的。” “噢! 不! ”夏利说,“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知道,”阿黛尔说,“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了,但我是那么地想让你高 兴。” “赤裸裸,彻底的赤裸裸? 不,只不过是个想法看到他裸体不你知道我做不到 脱得赤裸裸的让我非常非常为难我甚至依然还有些憎恶这个我总是有些害怕我有些 冷再说当我脱衣服时因为我是不戴乳罩的一下子我就看到自己的乳房了它们还在熟 睡着呢这让我很难堪它们耷拉着而不是像刚刚从水里钻出来的年轻姑娘那样翘翘着 正是因为如此我喜欢在这之前让人抚摩就像你隔着羊毛衫所做的那样然后我感觉自 己更漂亮了我喜欢我的乳房那时候跟他在一起我也偷偷地顺便在羊毛衫底下摸它们 一下让它们的样子欢快一些当他看到我差不多要脱光时我先脱下面再脱上面反倒更 加容易些我甚至觉得上身比起下身来要更为隐秘因为它更可见或者兴许因为假如人 们不同时抚摩我的乳房最后他还是没有明白无论如何他是碰巧才做的我什么都不会 对他说的他应该自己发现这一点也许让他犯难请注意你也一样你花了很长时间但那 是由于其他的理由我想你可能不怎么喜欢乳房你跟波博一样他谈到乳房时总是用一 些可怕的名称来称呼毕竟我还是很高兴赤身裸体地跟他在一起这给他带来那么大的 愉悦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学到的东西真是疯狂不可想象他给我做按摩几乎跟你做得 一样好但时间更长因为他没有事情可做毫无疑问时间这对我来说十分重要让人长时 间地照顾我好几个小时跟你在一起一切都会做得很快因为你在支配着我你并不真的 爱我我不太知道我对你意味着什么你是不是在观察我或者你是不是真的对我有情有 义然而我不认为你对我很在乎但是你可以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不来看我而他他却不能 够这让我很感动他整整几个小时地给我全身按摩我让他按摩因为这非常强烈地刺激 着他之后他感到幸福而裸体却不行我甚至过于担心假如我闭上眼睛我不知道假如我 闭上眼睛我对我自己说这会给他带来一种如此巨大的乐趣于是我对我自己说哪天我 将这样做他绝对不会料想到但是确实它会给他带来比你更大的乐趣假如我对他说让 他脱得赤裸裸的他将会感到同样吃惊但是我什么要求都不会向他提的我会像那些人 一样他们脸上从来不显现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而你你会觉得我做这个是为了把你留 住你认为我在想你受够了然而我却认为你不太喜欢裸体甚至或许你还喜欢隔在我们 之间的衣服你也是你也不脱衣服有时候我对自己说你拒绝了我我对你发誓有一天我 要抚摩你假如不会重新消失的话那一天晚上我就已经想做了那天天气突然变热你脱 了你的袜子赤脚穿着鞋子然后你带我出去吃晚餐去了那家意大利餐馆因为我说了只 有在意大利餐馆我才感到饿但是在付账的同时你提出我们叫一辆出租车我顿时觉得 你的心里在想别的事情在想跟我告别之后要做的事情当时我不愿意你离开我我几乎 准备好了做应该做的事但是你却说天太晚了你想回家了第二天一大早你还要工作呢 而他却没有时间概念他跟我在一起一直呆到凌晨两点钟三点钟当他感到幸福时我们 就一起一连呆上六个钟头八个钟头这可不是什么指责我确信你很喜欢我但是你在第 二天要干的事跟我同样的重要而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我更重要这就有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