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随后的一次聚会时,我重又见到了埃莱娜·纳瓦希那。博维埃尔博士脸上的瘀 斑几乎看不见了,他只在左颊上贴了一块小小的橡皮膏。我们始终不知道究竟是谁 打了他。他不会透露只字片语。甚至,每次和他一起上车的那位金发姑娘也一无所 知,我对此深信不疑。男人们会带着他们的秘密离开人世。 那天晚上,我问埃莱娜·纳瓦希那,她为什么对印度音乐有那么浓厚的兴趣。 她告诉我,为了摆脱压在心头的重负,并最终到1Ali'1能够呼吸到纯净而清新的空 气的境界,她经常聆听这种音乐。而且,这是一种沉静的音乐。她需要轻松和宁静。 我赞同她的意见。 我陪她去上钢琴课。她大部分是在七区上课。我就一边漫步,一边等候她,或 者,在雨雪天的下午,我就躲进一家最靠近她去上课的那栋大楼的咖啡馆里。每次 钢琴课都持续一个小时。她每天有三到四个小时的课。 于是,在她上课期间,我就沿着军事学校那些荒废的房屋踽踽独行。我担心自 己失去记忆,担心自己迷了路而又不敢问路。行人很少,我能询问他们我该走哪条 路吗? 一天下午,在塞居尔大街的尽头,到了15区边上,我突然感到惊惶万分。我 仿佛觉得自己快融化在这片预示大雪来临的浓雾里。我希望有个人拽住我的手臂, 对我说些宽慰的话:“不,这没什么,我的老兄……您大概缺乏睡眠……去喝一杯 白兰地吧……马上就会过去的……” 我尽量回忆一些具体的细节。她对我说,对于钢琴课,她总是不费力气,轻易 就安排好了。她让他们学一样的曲子。那首乐曲的名称是胡梅尔(胡梅尔(Johann Nepomuk Hummel,1778—1837) ,德国著名作曲家.钢琴家。)的包列罗舞曲。有 一天晚上,她在一家餐厅地下室里被我们发现的一架钢琴上弹奏了这首曲子。过一 会儿,我会请她用口哨吹胡梅尔的包列罗舞曲给我听听。想必是一个在西班牙旅行 过的德国人。我最好还是在她授课的大楼前等着她。奇特的街区……一个琢磨不透 的街区,博维埃尔会用他如此冰冷,如此滑溜的嗓音这么说。我沉溺在这样的情绪 里是多么懦弱啊……只要在塞居尔一苏福兰交叉路口出现了一点预示雪天的雾霭, 就足以使我意志消沉。我真是个卑微的人。这是因为回忆起那天下午,当埃莱娜· 纳瓦希那从大楼走出来时下的那场雪,可是,每当我想起这一段生活,我就闻到了 雪的气味——更确切地说,一股冻坏你肺部的寒气,而对我来说,它最终与乙醚的 气味混淆起来。某个下午,上完钢琴课后,她在一块薄冰上滑了一跤,她摔伤了手。 破裂的伤口鲜血淋淋。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我们找到了一家药房。我要了药棉和 一瓶乙醚,而不是九十度的酒精。我不认为这是我故意犯的错误。 我们坐在一张长凳上,她打开瓶塞,就在她把棉花浸湿,要敷在伤口处时,我 闻到了那么浓烈的乙醚气味,是我从小就那么熟悉的气味。我把蓝色的瓶子放入我 的口袋里,但是,这气味却依然在我们周围缭绕。这气味充溢在我们经常歇息的里 昂车站一带的旅馆房间内。这是在她回自己的家之前,不然,就是晚上将近九点钟, 她来同我见面时。这些旅馆的服务台并不要求顾客出示身份证件。由于临近火车站, 来往的人太多了。顾客们在房间里逗留的时间不会很长,火车很快又要把他们带走。 昏暗的地方。有人递给我们一张登记卡,我们必须在上面写上我们的姓名和地址, 不过,他们从来不会核实这些姓名和地址是否与这些人的护照或身份证相符。总是 由我为我们俩填写卡片。我就写上不同的姓名和地址……然而,我同时把这些姓名 和地址记录在记事本里,以便下一次变换姓名。我希望把有关我们的线索和出生日 期都弄混,因为我们俩还是未成年人。去年,我在一个旧票夹里发现了这页纸,当 时我把我们的假身份列成清单写在上面。 乔治·阿卡德:巴黎9 区,拉罗什福科路28号。 伊薇特·丹迪亚克:洛吉埃路75号。 安德列·加比颂:马德里,若热·胡安街17号。 让一莫里斯·热德林斯基和玛丽一若斯·瓦思:比亚里兹,卡萨·蒙塔尔沃区。 雅克·皮什:柏林,施特格里兹,奥尔朗街2 号。 帕特里克·德·泰鲁阿纳:尼斯,伯辽兹路2l号。 苏兹·克莱:阿姆斯特丹,维择尔街98号…… 有人告诉我,每家旅馆都会把这些登记卡转交给毒品搜查组。那儿,他们把这 些登记卡按字母顺序排列。据说,以后他们就把这些卡片销毁掉,但是,我并不相 信这一点。登记卡依然原封不动地躺在柜子里。 某个晚上,一名退休的警察,闲得无聊,为打发时间翻阅所有这些老掉牙的资 料,偶尔发现了安德列·加比颂或玛丽一若斯·瓦思的登记卡。他暗自思量,为什 么三十多年来,这些人总是不住在原地,或地址不详。他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很久 以前,有一位姑娘教授钢琴课。 在我们相见的里昂车站一带的旅馆房间里,我注意到,那儿留下了消极防卫时 期的黑色窗帘,然而,那已是战后时期。人们听见走廊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砰然 作响的关门声,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房间隔墙那头,整夜都有人在说话,嘹亮的 嗓音是旅行推销员的说话声,正在没完没了地谈论他们的生意。楼梯上传来了提着 行李的人的沉重的脚步声。然而,尽管人声鼎沸,我们俩终于到达她曾跟我谈起的 那恬静、安谧的境界,在那儿,空气是那么清新。过了一会儿以后,我感到,从那 时起,只有我们俩住在旅馆里,旅馆的客人都已离去。 他们到对面的火车站去乘火车。四周是如此安静,以至我竞以为,置身于靠近 被大雪隐没的边境线上一个外省都市的小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