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是在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底一个烟雨蒙蒙的日子里,我从多佛回到了伦敦。我两 眼含着泪水紧紧抱住了久别重逢的刘易斯。他眨巴着眼睛强忍着啜泣,看上去比先 前消瘦了许多,脸的颜色缺少光彩,流露出疲倦和悲伤。我料想他是受尽了离别之 苦,同样,我的体重也大为下降。公公见到我回来了,颇为震惊。 “克莉丝! 你受到伤害了吗? ”公公问我。 “没有,爸爸! ”我答道。 “你一定是有病,瘦得皮包骨头,脸色不好。我们需要赶紧请个医生来,”公 公说。 “几天前我刚觉得好了一些,可能是因为我也想念你们的缘故吃得比较少。” “我不相信你在伦敦会好起来,”公公说,“虽然你刚刚到家,你也不能休息。” “爸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 “我说的是飞机还会继续轰炸,你这种状况……” “我觉得爸爸说得对,”丈夫说,“你必须去看医生。” “不,刘易斯! 我什么医生都不去看可能会更好一些。” “那就随你好了! ”丈夫说。 我主要是怕刘易斯看到我身上的青肿,所幸,我们是在夜暗中做爱,外面虽有 月光,但窗户的玻璃不透亮,光线进不来。我们好几个月不在一起,刘易斯对我的 欲望很高。我需要假装愉快,忍受着撞击和内部伤肿的疼痛。 我还担心刘易斯发现我头上戴着假发。如果将短发暴露出来怎么解释? 我的心 情十分紧张。 刘易斯很少在家,这为隐藏我所最担心的事提供了方便。他和公公一连几个夜 晚都在国防部吃晚饭。我发现公公也显老了。 来到伦敦三天后的早上十点钟,特工3 号来找我并带来了指令。我在几个小时 之后来到了我先前的公寓,像往常那样进行化装。守门人戈瑞里亚开门时微笑着向 我打招呼,他陪同我来到电梯门口,但他没说一句话。 我来到盖雅特别墅我的上级面前,他见到我很高兴。 “莱普·惠特! 你在柏林还好吧? ” “很好。” “你比以前瘦了一些。” “我在柏林工作很忙,”我掩饰着说。 “你更喜欢这里,是吗? ” “可能是吧! ” “除非柏林来电话再叫你去,今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我没有回答,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离开伦敦了,柏林留给我的记忆只是恐惧和伤 心,我在那里受了大罪,也享受到销魂的愉快。 “我应该做什么? ”我问。 “我想你会知道。” “我不知道。” “我们需要你去抄录反间谍局的秘密文件。” 我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说:“我可以改做别的工作吗? ” “莱普·惠特! 你放弃这个念头吧,现在分配派给你的任务,是柏林下达的命 令。” “是柏林的命令……”我寻思着说,“这……我知道你不可能进行更改。” “你是做这一工作的最佳人选,你从前做过,而且做得很好嘛! ” 我能说什么呢? 他对柏林的指令无力做出任何改变。我只得再次抄录丈夫的难 以辨认的密码,将抄录件送到上级那里,然后传递到柏林去。每项工作又像过去那 样不露行色地开始了。 回到伦敦以后,我一直没见过戈登·沃埃斯。戈瑞里亚告诉我,他已经回柏林 工作了。 我的健康始终没有得到好转,无法医治的对约翰的相思渐渐毁掉了身体,每当 闲暇独处时,总是热泪洗面。我可以想像约翰是多么的痛苦,希望他能知道我又回 到了伦敦。公公经常提到他。 “我绝对想像不到约翰那么年轻会死掉,我一直不相信他会离开我们,我们再 也见不到他了。”他总是把这些话挂在嘴上。 “爸爸! 我也有这种感觉,”刘易斯应声说,“他的死对谁来说,都是失掉了 一个可爱的人。” 我静静地听着,保持着沉默。他们要是知道约翰依然活着,做着危险的工作就 好了;但他们一直认为他死了,因而常常为了失去他感到悲伤,为他的灵魂做祷告。 “我时常梦见约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公公一天下午说。 “那一定是因为你经常思念他的缘故,”刘易斯说,“而且你经常把他挂在嘴 上。” “我的儿啊! 我敢肯定,不只是这个缘故。自从他走了以后,我时常想到他, 做梦见到他的时候,我很高兴。”公公眼睛里含着泪水。“我看到他活得好好的, 醒来时觉得很难过。” 我伤心地听着。 “你在梦里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干什么? ”丈夫好奇地问。 “我不记得了,稀里糊涂的,我看到我们向他走过去,又看到他来到了我们身 边。我意识到我们是在一起,我吻他,问了他一些问题。他悲伤忧虑,看上去很痛 苦。有些时候,他似乎试图向我提出一些警告,但是他说不出话来,他很苦恼,这 时候我忽然被惊醒了。” “爸爸! 你的精神过度紧张,你需要去看医生,”刘易斯说。 公公摇着头,说道:“我的体重确实减轻了,那是因为我工作太累。我虽然为 约翰的逝世感到悲伤,但这说明不了我有病,我了解自己,刘易斯! 如果我有病, 我会是最先去看医生的人。” 突然,公公转过脸来看着我,问道:“你在想什么? ” 他的话使我猛地一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对梦毫无所知,”我搭讪着说。 公公思索着说:“奇怪的是,我几乎经常做梦,而且都是同样的梦。” 刘易斯向我眨了眨眼,好像在暗示他根本不相信爸爸所说的话。 我默不作声。他们谈论约翰,我不敢插嘴。我这一生很难讲真话,现在更难说 出实情。 时间过得真快,不觉已是十二月中旬。我注意到了刘易斯和公公每天都是愁眉 不展。战争仍在继续,我的秘密工作不能中断,生怕在家里几个地方安装的麦克风 让仆人在打扫卫生时发现。 圣诞节过去了,刘易斯经过和父亲的激烈争论后,不再将文件带到家里,不再 在书房工作了。 我去到盖雅特别墅,把这一情况告诉给我的上级。他听到后很烦恼。 我说道:“我害怕被发现,他们可能早就怀疑上我了。” 他没有回答。 “如果我能被派到柏林……”我说着,心里想念着约翰,希望能去柏林和他相 会。 “我会通知他们的,看他们怎么回答,”他答道。 由于没有文件可以抄录,我只剩下送录音带的工作了。 又过了些日子,我去到盖雅特别墅,急不可耐地问我的上级:“柏林怎么答复 的? ” “你需要留在这里,观察你丈夫回家以后的行动。” 他的话大大刺伤了我。我忧虑恐慌地转回家来,预感到自己可能不久会被发现。 刘易斯又开始带文件到家里工作了。我从他和公公的举止上看出可能发生了什 么事,他们吃不下,睡不安,沉默寡言,忧容满面。家里充斥着一种不吉利的气氛。 晚上,刘易斯上床以后,淡淡地吻了我一下,不耐烦地说:“我累了,我需要 睡觉。” 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假装睡觉;另一天夜里,他可能待在楼下工作。他上床 以后也不看一看我睡着了还是醒着,看来他对我起了疑心,我感到可怕和痛苦。当 我确知他睡熟以后,便偷偷溜向他的书房,一惊一乍地生怕身后有人跟着,向前走 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我不想被发现,但是不得不被驱使着悄步向前。 我身上的负重一天胜过一天。 早上我就将昨夜抄录的文件送到上级那里。 一九四三年元月二十一日,我来到盖雅特别墅,发现别墅的大门关闭并上了锁, 便慌忙回到我的公寓换上原来的衣服。我不知道怎样处理随身携带的文件,几乎丧 失了思考的能力。 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上级被捕了还是有其他原因? 我想找到戈瑞里亚问个究竟, 但他不在门口也不在门房里。我不知道怎样和其他特工取得联系,惊慌失措地走向 电梯门口,接着又走进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倦怠地瘫坐在椅子上。我转回头看 了看,这时,听到了从楼道里传来的皮靴声。忽然,房门打开了,惊奇地看见我丈 夫、公公还有别人……我晕倒了。当我醒来时,发现我躺在一张长沙发上,霍华德 上校站在我面前,刘易斯和公公站在另一边茫然地凝视着我。 显然,我已经被监视了很久,深知面临着的将是什么。我走投无路,如果尤都 不把我送回来,眼下我可能正和约翰待在一起,为同盟国而工作,但是太晚了,我 被捕了。 我不敢正视每个人,他们爱我,关心我。霍华德上校曾经是我父亲的好朋友, 我从小就认识他,我的命运掌握在他手里,但他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房间里悄然 无声,忽然,霍华德上校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我面前。我抬起头举目看去,只见他 双眉紧锁,目光茫然。过了一会儿,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声音哆嗦着说:“克 莉丝! 你怎么会干这种事? ” 我没有回答。 “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给我们和你自己带来的后果吗? ”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生命濒临危境,这是我必须面对的。 霍华德上校问了我很长时间,但我没说一句话。他打了个手势,刘易斯和公公 走出了房间。 “克莉丝!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把你所干的事都讲出来,你的沉默只能说 明你有罪,你难道不懂吗? ” 当他全神贯注地讲述着的时候,我两眼一直看着地毯上的图案,像是什么也没 有听见。他显得无可奈何和焦急烦躁。 “如果你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那你就不要回答,这说明你想保护别人,你丈 夫也牵连在内了吗? ” 我惊慌地看着他,但静下来一想,觉得这可能是想诱使我讲话。 “刘易斯和你公公也牵连在内了,是吗? ”他接着问。 沉默是金。我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他试图找出适当的话语诱使我张口,但他 并未获得任何反应。 “你是下决心不说话了吗? ” “你认为我有罪,是吗? ”我终于按捺不住地问。 他听到我的声音深深吸了口气,可能他觉得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每件事都在证明着,克莉丝! ” “我知道。” “为什么你不回答我的问题? ” 我看着他。 “你难道不明白这可能……” “你可以免我一死吗? ”我问。 “是的。” “法律就是法律,霍华德上校! 你说过,每件事都证明了我有罪。” “如果你向我们说了实话……” “我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我知道后果的严重性,”我毫不犹豫地说。 他听到我的话似乎感到很痛苦,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你可能觉得死比 说出来更好? ” “你一定会根据我的行为进行判决的,”我坚信地说。 霍华德上校擦了擦冒汗的额头,摸了摸抽搐着的下巴,眼睛一直像先前那样惋 惜地看着我。 “我绝对想像不到你是如此的顽固。”他焦急烦躁地说。“克莉丝! 如果你父 亲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吃惊的。想想你的丈夫,你的哥哥,你的公公,你会毁掉他 们的。” 我又低下头看着下面的地毯,心想,如果他仅仅知道爱德华为纳粹工作就好了, 事实上不只是他一个人。 “好好想一想吧! 克莉丝! 每件事都证明了你有罪,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丈夫、 公公不被怀疑,你要是说了实话,就可以使他们得救。” 我慢慢抬起头来,我的眼睛恰好和他的眼睛相遇。 “霍华德上校! 你很清楚他们是无辜的。”我对他们十分了解,想掩护他们。 “有罪的只是我一个人,事实证明我有罪,只是我一个人。” “很多事实都证明你有罪,”他阐述着。 我沉默不语。 “当薄来顿队长被毒杀时……”他继续说。“我就知道在莫里斯上校身边有叛 徒,后来,麦克墨莱上校被暗杀,然而他看上去好像是自杀。两个好军人被杀害了。” 他叙述着的时候,脸色变得阴暗。 我很喜欢他们两个人,觉得他们的死是个悲剧,而且是无缘无故的。 “纳粹很聪明,”霍华德上校说,“但是我们比他们更聪明,他们知道我们已 经注意到了他们,以为杀了这两个人就可以搞乱我们的阵脚。但这恰恰告诉我们, 这是来自叛徒的情报。” 他停了停,又继续说:“他们让你终止了一段时间工作,说你生了病,你在库 根医生的帮助下说服了你丈夫。”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想到了查威尔医生可能已经被捕,便用心听下去。 “库根医生明显是个特务,我们还没有找到他。” 他张大眼睛牢牢盯着我,但是我没眨眼。 “我们抓住了你,但是那些帮助你的人飞出了笼子。柏林没有救你,把你抛弃 了。” 当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我想到尤都给我的伤害,他把我扔下不管,让我被捕。 我高兴地获悉查威尔尚未被捕。 他们仍然不知道我在柏林待了八个月,也没有找到特工3 号和其他特工人员。 我也不愿意哥哥爱德华被捕。 我忽然听到霍华德上校问:“你在盖雅特别墅和谁接头? ” 这使我意识到我的上级也及时躲开了,我继续保持沉默。 “该死的! 他们这些狗东西! ”霍华德上校凶狠地说。“他们发现最后的文件 是假的,就在我们逮捕他们之前逃跑了,他们是故意把你留下来的吧? 克莉丝! 你 是怎么想的? 他们是不是想把你除掉? ” 他想让我说话。我知道柏林已经抛弃了我。如果戈登·沃埃斯在伦敦,他肯定 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的。事不遂人愿,我命该被捕,命该自食其果。 霍华德上校费尽心机也没能说服我张口,他走出了房间。刘易斯进来了。他们 可能认为这是使我张嘴的有效办法。我见到了刘易斯,心里猛然抽动了一下,眼泪 禁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转。他向我走过来,神魂颠倒,面色苍白,想来我的神色也是 这样。他坐在我面前,言语迟钝:“克莉丝! 你怎么会干这种事? 我实在不敢相信 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掏出手绢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克莉丝! 你必须把发生的一切告诉我,你是个好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 一定要搞清楚,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相信你的,克莉丝! ”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难受得要命。他让我讲真话,但是我害怕,我不能。我不 是害怕他们会对我怎样,我知道他们会对我怎样,我害怕的是牵连到别人,特别是 意味着我的一切的约翰,还有爱德华,我不能拯救自己的性命,也不能埋怨他们, 我不能…… “你很苦恼,你不知道你讲出来会获得自由吗? ” 我一声不吭地闭着眼睛等着他说话。他问我的问题和霍华德上校问的一个样。 我记不得我们在一起待了多久,反正待了很久,然后,房门在刘易斯身后关上了。 我将眼泪咽进肚子里。 我像是生了病,虚弱无力,坐在椅子上默默祈祷。这时,忽然听到了公公的声 音:“克莉丝! 亲爱的! 我愿意帮助你,你和我的亲生女儿一样。” 公公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和我同样地在剧烈地颤抖着。我看到他是那么的心 烦意乱。 “即使是有很多证据证明你有罪,我相信你是无辜的。生活是残酷的,有时会 无情地捉弄我们,生活在外部和内部将我们挤压得粉碎,是吗,克莉丝? ” 他看我不说话,又接着说:“我确信你是掉进了罗网,无法使自己从中逃脱出 来。我了解你胜过你的丈夫,你之所以痛苦不是因为飞机的轰炸,是因为你被卷入 了特工组织,它把你的精力耗费殆尽,所以你显得疲惫不堪。” 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公公又握住了我的手。 “克莉丝! ”他的声音嘶哑,眼睛蒙着一层薄雾。“我想帮助你,我不能看着 你犯罪不管,你掉进了水里快要淹死了,我想救你,我不能忍受看到你被枪杀,我 失掉了儿子,不愿意再失掉你。”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的脸上笼罩着浓郁的悲伤的阴云,下巴歪曲地抽搐着, 看上去突然苍老了许多。我觉得对不起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很爱我,很理解我。 “克莉丝! 你的沉默使我想起了很多事,别人可能不会这样想,但是我会,我 知道你是想牺牲自己拯救别人。你是想保护你最亲爱的人,是哪一个呢? 我不知道 是谁,我知道他不会是你的情人,是谁? 是爱德华? 刘易斯? ” 听到了哥哥的名字我惊呆了,我不敢设想自己的丈夫也犯了罪。 “你不需要回答,但是我知道我没有错,如果他们是你保护的人,你这样做是 正确的。一个是你的亲骨肉,另一个是你的丈夫,而且是我的儿子。我想刘易斯是 你要保护的,他是惟一能向你提供破译密码文件的人,我说得对不对? ” 我没有回答,如果我说“你说得对”,就会害了刘易斯。我不能张口,因为没 有证据能说明刘易斯犯罪,所以我的牺牲能使他获救。 “假如刘易斯是叛徒,那么他沦为叛徒的原因是什么呢? ”公公问。“我和你 一样的头昏脑涨,克莉丝! 我爱我的儿子,但是我想挽救你。” 他深深嘘了口气,又说:“如果约翰还活着,那情况就不同了。” 我听到了这个名字,强忍住一声抽泣,继续听着公公说下去。 “他和我们不一样,”公公解释着,“他具有一双天赋的慧眼,如果他在这里, 他肯定能说服你,让你讲话。他热爱正义,不愿意让任何人为别人受到罪责。” 公公一定不知道约翰还活着。约翰正处于严重危险的包围之中,如果他被发现, 被杀害,我是难以忍受的。 当公公继续叙述着的时候,我感激地看着他。他认为我是无辜的,可能认为他 的儿子是有罪的,为什么他会这样想呢? 我不知道他脑子里是否还有别的想法。我 衷心地希望他不要为我而伤心,但是我无法制止他。 令我痛心的是,刘易斯一开始就认为我有罪。他爱我但是不了解我,他和约翰 大不相同。约翰与众不同。 由于没有人能说服我招供,第二天,也就是元月二十二日,我被送进了军事法 庭。法庭里挤满了军人。 当我走进法庭时,人们都以鄙视厌恶的目光看着我。这种可怕的目光刺伤了我, 我不敢正视他们,便将目光移向脚下。我夹在两个看守员的中间慢慢地向前走着。 我知道被指控犯有叛国罪可能受到的判决,当我听到处以死刑的宣判时,吓得几乎 晕倒在地。 “克莉丝蒂娜·莫里斯背叛了国家,背叛必须处以死刑,她将在黎明时被处决。” 我被吓得像死过去的一般,浑身是汗,两腿酸软,欲哭无泪。 我被押回牢房穿过走廊时,觉得浑身冰凉,寒气浸骨,禁不住浑身直打哆嗦。 我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将临。他们几乎是拖着将我带进牢房。看守员走出去以后,我 摇摇晃晃走向小床,像折断了脊梁骨似的瘫在上面。我要在这里等待着黎明,等待 着被处以死刑。 我睡不着觉,不愿意去想明天,一会儿闭上眼睛,一会儿睁开眼睛,但不能不 想到在广场被枪决的情景。我仿佛看到枪口冲着我,吓得两腿打着哆嗦,艰难地喘 着气,来不及做祷告……一个士兵向我走过来,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牧师为我的 魂灵祈祷。我恐惧地看着士兵的那双手……他用黑布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倦怠地向 上看着,想最后望一下天空……外面仍然是漆黑一片,我想看一眼初升太阳的光芒, 但这是不可能了……我向枪毙人的广场望去,他们正在等待着命令,我仿佛听到了 枪声,觉得子弹射进了我的躯体,鲜血从体内流淌出来……这鲜血和输入我父亲体 内的一个样,它是红的,热的,黏的。我躺在地上,死了过去,什么也看不见,但 是还能听见。有人走了过来,可能是要给予我悲惨的最后一枪,我想跑掉,这时候 跑掉还可以活下去…… 我的眼皮很重,想用力睁开,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漆黑一片。猛然间, 我的手抓到了一件东西。噢! 这是我睡床上的垫子,我仍然待在牢房,我还活着, 这时,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 我做了一个醒着的梦,几个小时以后,我将会遭受到和这相同的结局。 我又想了一会儿即将面临的事,突然,听到走廊传来了脚步声,钥匙在门锁里 转动,但我不愿意去看,将头扭了过去。原来是神父托马斯走了进来。 这是我最后的一天,子弹将要结束我的生命。亲爱的上帝! 请帮助我度过这难 熬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