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夺抚育权寻死觅活 欲求续君恩殿前苦求 清扬心事重重地走在前往正阳殿的路上,想着皇后哭泣的话语,鼻子阵阵发酸, 渐至正阳殿门口,正要公公通传,不料公公回答说:“清妃娘娘,皇上说了,如果 娘娘前来是为了皇后娘娘的事,那就免提,请娘娘回去吧。” 他竟然料到了她的意图,她默默地站在殿外,无可奈何地抬起了沉重的脚步。 他,真的从此对香儿恩断意绝了吗? 我,真的就这样放弃吗? 她将视线投向深灰色的天空,心头有说不出的压抑,呆立半晌,还是无言地回 头,屈下双膝,跪在了正阳殿外。 眼前,闪过几天来发生的那一幕幕…… 皇后,呆呆地坐在床头发愣,小公主,在床的另一头嘶哑着嗓子啼哭,屋外, 一大群手足无措的宫人。 “你们都怎么了,小公主哭得这样厉害!?”清扬急匆匆地赶来,不满地呵斥 他们。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回答:“皇后娘娘不准我们进屋。” 清扬三步并做两步,只见屋内一片狼籍,椅子倒了,帐幔破了,满地的碎片, 就象被土匪洗劫了一样。再去看皇后,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面容呆滞。清扬顾不 上许多,连忙上去抱了小公主,可怜的孩子,喉咙都哭嘶了,却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包括她的亲娘。 她抱了孩子,正要唤奶妈,冷不丁皇后冲上来,恶狠狠地说:“把她放下!” “你要干什么?”清扬生气了。 “让她去死!”皇后咬牙切齿地说道,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严重扭曲。 “皇后,你该收敛自己的脾气!”清扬吼起来:“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每 次都是这样歇斯底里,再这样下去,不用别人下手,你就会把自己整成疯子!”使 劲甩开她揪着襁褓的手,一指屋内,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气说:“你看看, 这里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是皇后!这里是皇后的寝宫!成何体统!” “这样子怎么了?!”皇后反唇相讥:“这里变成什么样子都无关紧要。你以 为,还有谁会关心这里变成什么样子了?!” 清扬懒得理她,将孩子送到奶妈手中,才进了屋,关上门。 “你要振作一点。”清扬取了梳子,来给皇后梳头:“生男生女是天意,有气 不能撒在孩子身上。” 皇后一扭头,避开她,悻悻道:“少在这里猫哭耗子,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你管好自己我就不会管你!”清扬语气强硬:“下次被我发现你还这样对孩 子,我……”说到这里,忽然词穷,猛然住了口。 皇后却嗤笑一声:“你——,大不了废了我,取而代之。” 清扬被噎住了,知道多说也是无趣,只好讪讪地说道:“你是她的亲娘啊——” “我宁可没有这个女儿!”皇后悲从中来,愤恨道:“看见她我就恨!我恨不 得掐死她!我宁可她生下来就死掉!” 清扬心中一刺,只觉得脚底的凉气,飕飕地窜了上来。 “早知道她是个女儿,我又何苦要费尽心机呢?”皇后已经哭倒在床上,发狠 地锤打着枕头:“你为什么就不能是个儿子啊?也不枉我孤注一掷!可你为什么偏 偏就是个女儿啊,如今皇上厌恶我,后宫耻笑我,要我如何自处啊——” 皇后哭得浑身颤抖,那痛彻心扉的绝望却让清扬感同身受。她不知道该如何安 慰妹妹,如何帮助妹妹,只能呆站在那里,象个无助的小孩。 “你还有机会的,”清扬悄然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宽慰她:“用不了多久, 你一定能生个皇子。” “不会了!不会了——”皇后凄惨地喊道:“皇上再也不会来集粹宫了,我永 远都没有机会了——”她绝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仿佛可以从那里撕扯掉自己无 尽的悔恨。 看着皇后锤胸顿足的模样,清扬有如万箭穿心,妹妹深陷绝望,无法承受的痛 苦令她情难自禁,就象皇后无法面对君恩已绝的事实一样,她也无法做到面对妹妹 的伤心无动于衷。在不能对人言的痛楚中,清扬泪流满面,忽然冲上前去,紧紧地 抱住皇后,失声道:“你还有机会的,香儿,姐姐一定让你生个皇子!” 皇后猛地抬起头来,涕泪还在脸上横流,眼睛却瞪得溜圆,冒出难以置信的意 味。 香儿,她叫我香儿,她叫我香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口称姐姐,她为何口 称姐姐?!多么奇怪!她说什么?!她竟然这么肯定自己的能力,一定让我生个皇 子?! 她到底是谁? 皇后怔怔地望着她,那一张曾经令她深恶痛绝的脸庞上,居然闪动着泪光,她 哭了,她为什么哭?是为我而哭吗?她为什么为我而哭,是因为可怜我,还是…… 她说话的腔调,为什么含着那么多心疼的意味? 她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皇后忽然直楞楞地问。 清扬自知失言,收口已是来不及了,她多么想告诉皇后,她真的是姐姐啊,可 是,她不能,有太多的原因让她三缄其口,这个秘密,不说永远比说出来好。 她轻轻地笑了,不回答,依旧执了梳子,来帮皇后梳头,这一回,皇后不但没 有躲开,反而就着她的手,靠近了些,一双眼,还是直直地盯着她。 清扬回避着她的眼光,慢慢地替她将头发梳好,柔柔地说:“多好的头发,多 美的容颜啊,要好好爱惜才是。”皇后脸色微微泛红,有些羞怯地低下头去。 清扬轻声道:“有这么美丽的娘,小公主将来一定是个美人。” 皇后低头没有出声。 “皇上很喜欢她呢,”清扬柔声道:“宫人们没有告诉你吗?” “他们都说她长得象你。”皇后忽然叹道:“皇上喜欢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言语中依然有些怨恨的情绪。 清扬顿了顿,幽幽道:“你不应该怨恨,要知道,今后的日子里,她或许是你 唯一可以倚重的。” 皇后蓦地抬起头来,旋即明白了清扬的所指,她在提醒自己,女儿将会是自己 无往不利的筹码。她的心里忽又升腾起新的希望,君恩对她或是已绝,但,父爱的 偏重可以让一切重新开始。她一时间又喜又悲,喜的是,生的虽然是个女儿,却不 是彻底完蛋;悲的是,这个将给她的命运带来转机的女儿,竟然长得象自己的夙敌 风清扬。这真是个莫大的讽刺,她定定地望向清扬,愈发地看不懂面前的人。 是敌还是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皇后步步逼问。 该怎么回答?尴尬时分,清扬忽然急中生智,当即淡淡一笑,顾做轻松道: “因为在后宫里,你是我唯一的对手。”见皇后没有明白,又说:“跟你斗很有意 思,你应该也知道,漫长无聊的后宫岁月,没有对手的日子是非常寂寞的。”嘻嘻 一笑,激她:“你该不会是鸣金收兵,就此认输了吧?” “我永远都不会输!”皇后决然道,心底已被激起了雄雄斗志。 “那好,”清扬心里暗笑,面上却滴水不漏,悠然起身:“我们就接着比吧— —” 给了她希望再燃起她的斗志,对她的恢复,是再好不过的良药,这下,清扬可 以放心了,但皇上那里,清扬却有些忐忑。 他,带着由来已久的成见,还会回头吗? 妹妹的皇子啊,到底有多难—— “不好了,清妃娘娘,皇后娘娘要寻短见!”宫女跑了进来。 清扬吓了一跳,这又是怎么了?才过了几天,那天劝了之后,皇后不是好好的 吗?! 集粹宫里,皇后在横梁上挂了白绫,哭闹着要上吊,众人推推搡搡,拦她不住。 清扬怒道:“都放开,下去!” 众人放开皇后,悉悉梭梭退下,清扬搬来凳子,在白绫下放好,漠然对赖在地 上不肯起来的皇后说:“不是想死么?都准备好了,皇后开始吧。” 此时皇后却停止了哭闹,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清扬冷笑道:“改主意了?” 皇后呜呜地哭了起来,甚是伤心。 “你怎么老是这样呢,”清扬不由得又软了口气:“愈是这样,皇上愈不会来 了。” “皇上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永远都不会来了——”皇后抽泣。 “不会的,”清扬轻言细语地说:“他会来看小公主的。” 皇后号啕大哭:“皇上命人把小公主抱走了,说以后都不要我操心了——” 他怎么把孩子抱走了,他到底要干什么?他怎么可以这样做呢?清扬看着一筹 莫展的皇后,深切地感受到了她此刻心中的绝望和哀伤,也明白了她突然一反常态, 寻死觅活的原因。 “皇上说,要我禁足,没有他的准许不得离开集粹宫,对心慈他另有安排,我 以后都不可以随便见她了……”皇后抽抽噎噎地哭着,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我 要女儿,心慈,别人都不会真心对她,他们都恨不得我死,肯定不会对她好,呜… …她就要落到虎口里去了,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她会死的,她还没有满月啊, 还那么小——” “你不是不喜欢她么?”清扬故意说:“抱走正好遂了你的心愿。” “胡说!”皇后忿然道:“你说得轻巧!又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想到自 己怀胎十月的辛苦和生产的艰辛,不由悲从中来,眼泪更加止不住了。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母子连心,何况皇后生她,是那样的九死一生。坏事做多 了,临到末了,终于还是要担心别人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清扬长叹一口气,轻轻地扶起她,安慰道:“别哭了,皇上这样做总是有理由 的。” “好人不长命,祸害一万年。”皇后忽然说:“我就是个祸害。”复又哭道: “我再坏,也不可能害自己的孩子,皇上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要是心慈死了,我 也不活了!”她猛一下冲到门口,对着外面大声嚷嚷:“你们不是恨我么?都冲我 来好了!你们要是害我的女儿,我绝不饶过!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一屁股坐在 门槛上,喃喃道:“用我换她,死了干净!死了干净!” “不要再说死了。”清扬黯然地拖住她,感觉是那么的无奈,任何安慰的话在 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默然地站了一会,拿定了主意,径直往正阳殿而去。 清扬静静地跪在正阳殿前,等待着皇上。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眼见日已西斜, 灰暗即将笼罩皇宫,皇上,还是没有宣见。 她很失望,真想冲进去质问他,向往常那样直接要求他,可是,她不能,她太 了解文举的性格,那样的话,妹妹的事就再也不会有任何的转机。她强迫自己忍下 这口起,同时也更加体会到作为一个妃子的无奈。因为他是皇帝,他们之间再怎么 相爱都不可能是平等的。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渐渐地陷入绝望之中。伸出双手捂住脸,泪水从 指缝中渗出。他怎么可以这么冷酷? 尽管如此,她的秉性已经决定,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今天不等到他,决不起来。 夜幕已经降临,上灯了。 一双黄靴踱到了清扬面前,几步远,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皇上,去看看她吧!”她没有抬头,低声企求。 他傲然而立,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她拖着腿,跪爬过来,在他脚边用哭腔低声企求:“去看看她吧,求求您了!” 她在哀求他吗?他记得,她这样低三下四的哀求,只出现过一次,就是当初强 迫她进宫时,在归真寺为免责戒嗔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在他的脚边哭泣不已。 他忽然觉得奇怪,她为什么要为皇后求情?为戒嗔心疼不难理解,可是为皇后 这样,倒是令人匪夷所思了。她几次三番前来,都是为了皇后,她的伤心,是这般 的情真意切。可就是这情真意切,让他有说不出的别扭。她和皇后,有什么相干啊, 说穿了,她们应该是敌人,即便清扬不愿与她争宠,两人也断然不会出现如此这般 的惺惺相惜。 他沉声道:“你可知,皇后是个这样的人?” 她垂头不响,青石板的地上又现泪痕几滴。 他缓缓开口道:“玉妃事件,你的香囊如何落到朕的手中,你想过么?是皇后 指使人交给朕的。”末了,深叹一口气,清扬,你真是太幼稚,太善良,太纯真了。 清扬愣了一下,身边有奸细她早已知道,这个奸细是皇后的人她也早已料到, 可是,受皇后指使一事竟被文举洞悉,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一直以为,皇后害 她,只有自己知道,却不知,文举一切皆知。她的手心里冒出汗来,这显现出来的 冰山一角,告诉她一个严峻的事实,那就是,皇后过往的一切所作所为,皇上,或 许已经全部知晓了。他之所以抱走心慈,他之所以禁足皇后,他之所以不愿再去集 粹宫,都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她突然意识到,他的下一步,也许就是将 皇后打入冷宫,或许就是直接废后。她的眼前再一次晃过妹妹哭泣的脸旁,她真正 地感到了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 妹妹,难道就这样大势已去了么?她还这样年轻啊——她抬头望向文举,第一 次,她用这种不太确定的眼光仰视他,真正用一种畏惧皇帝的眼光仰视他,她从来 都没有这么认真地想过,甚至是感觉到,他,是皇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皇帝! 他是皇帝呀——他想做的,没有人可以阻止! 妹妹,她心头尖锐地疼痛袭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得到那样的下场,只 要他肯去看她一次,我就有办法改变,我就能想出办法让一切从头开始。无论怎样, 都要让他去看皇后一次。她突然抱住他的腿,仰起泪光未干的脸,绝望地喊道: “求求你了,去看看她,就一次,皇上——” 他脸色急剧变化,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执着,为了皇后! “回去吧,朕累了。”他拒绝了她,没有一点余地。 她抱紧了他的双腿,将脸埋在他的龙袍下摆,求他:“就一次,只一次,皇上 ——” 他喊道:“来呀,将清妃拖下去!” 宫人们涌上来,抱的抱,拖的拖,扭的扭,清扬跪在地上,死死地抱紧了皇上 的腿,就是不松手。 他动弹不得,有些愠怒:“清妃,你这样成何体统,难道你非要朕发脾气不可?!” 她将他抱得更紧,被宫人们强自横抱起了身子往外拖,还死死地揪着他的龙袍 不撒手,甚至可以听见指甲在锻面上划过的声音。 他在心里轻叹一声,挥手让众人退下,俯身,沉声道:“给我一个理由。” 她静静地抬起头来,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希望,怯怯道:“没有理由。” 他阴沉着脸,冷声道:“没有理由我去干什么?!” “她,她,我,我……”她急了,张口结舌。他问得太突然,她没有一点思想 准备。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将那真正的原因冲口而出。 他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她跟皇后,是有秘密的,她的急切,她脸上的难言 之隐,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都能找到原因。 皇后,看在清扬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