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同游 韩信怎么也忘不了父亲带他去到古都彭城的那一天,往事纵然悠悠,竟总是那 样清晰地浮现在他多情的心头,恍惚间这是他命里注定要铭记住的东西。 那当是一个融和的春日,那一年他还只有八岁。 父亲骑着一匹青白色的高头大马,好生威武,过往的行人都忍不住朝他这里瞅 上两眼。而父亲只是微微地面含笑意,时而他更转作一种奇怪的表情。小韩信那时 尽管就聪明得很,却又怎么可能猜透父亲的心思。 小家伙就稳稳当当地坐在父亲的前怀里,那时候他虽然小,可是心里一点也不 害怕骏马疾驰,相反心底还充满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感。小韩信生就一种将家儿 的无畏本色,尽管他天资并不是显得那么粗悍。 马儿也不知疲累地向前疾走着,正像小韩信一般欢快的心情。而父亲一路上向 儿子叨叨个没完,好象要将这平生的言语都要在这一路上说尽似的,而小韩信却也 听得颇有兴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样子。他就总是扭过头去注视父亲那双闪着 熠熠光彩、且深情的眼睛。 父亲是楚军中的都尉,也算职衔不低的将领了,在那干戈不息、战火连天的岁 月中,小韩信平时想见父亲一面都很难,所以父亲现在跟他讲什么他都打心里特别 爱听,讲什么他都打心里觉得特别新鲜、有趣,何况父亲向他述说着的正是那些不 久前才发生过的惊心动魄的亲历故事。 这些故事令韩信终生也无以忘怀,它是那样深刻在了一个好奇的孩子的心底。 “信儿,你说我们的敌人是谁啊?” “是秦国!”小韩信不假思索地回答父亲道。 “对,那你说秦国厉害不厉害啊?” “嗯——,我娘说,秦国可强大,可厉害啦,它把我们韩国都给霸占了,这样 子我们一家人才逃到楚国来的。是吧,爹?” “对,信儿!秦国是很强大,很厉害,可是它也不像洪水猛兽那样厉害,就算 它是洪水猛兽,只要我们人心齐,劲儿往一处使,就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你 说是这样的吧,信儿?” “是的,爹爹!我娘还说了,山东六国各自为战,所以才给了虎狼之秦以可乘 之机……” 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认真回答问题的样子,既严肃,又可爱,韩都尉欣慰地 由衷一笑,并颔首深长地道了一声“好儿子”。接着便要准备开腔侃侃而谈:“信 儿啊,上次秦国发大军二十万想要一举攻破咱们楚国……” “不!爹爹,你说的不对,我们不是楚国人”,儿子突然干脆打断了父亲的话 :“我娘说,我们一家三口都是韩国人,我们永远都是韩国人,我们生是韩国的人, 死是韩国的鬼!对吧,爹爹?” 儿子的表情是那样的庄重,韩都尉忍不住仰天一笑,又问儿子道:“是不是你 娘还说你的身体里流的有韩国王族的血啊?” “对啊,爹爹,怎么了?” “没怎么,唉,你娘啊,就是傲气!不肯低头……好了,咱们先不说她了,可 是信儿你要记住:在别人面前千万不要提自己是韩国人,更不要提自己的身体里流 的是韩国王族的血,明白吗?” “明白,爹爹!我什么都明白呢。” “哈哈,乖儿子啊!”韩都尉把儿子抱得更紧了,他终于铿锵地进入了主题: “上次秦贼二十万伐楚,我军坚壁清野与敌人周旋,什么吃的都不给他们留,什么 水也不让他们喝,把水井都死死地填上,把大河小沟都洒满毒药……秦贼始终找不 到合适的机会和我们搞主力决战,而我军又反复地骚扰他们的后勤补给线,这样子 先前不可一世的秦贼就一天天地蔫儿下去了,而我军的士气却一天比一天旺盛,大 伙儿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向秦贼讨还血债,以及楚王先前所受到的莫大屈辱……当 秦贼再也支持不下去想要后退的时候,我们就像一只只刚从笼子里放出的饿狼一般 直扑敌人,呵呵……我们楚军多得就像那海水一样,顷刻之间就把秦贼们冲击得乱 了阵脚……” 铁马金戈,剑影银光,血透战袍,横尸满野。 韩都尉讲得是绘形绘色,慷慨激昂,而小韩信听得也是意兴大发,热血沸腾, 他在自己小小的脑海中是那般尽力地想象着父亲所描述的那一幕幕宏大又动人的战 争场景,仿佛这一切他并不陌生尤其并不畏惧,而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深深的想望之 情!在他尚幼小的心灵之中,他却是多么渴望能够像父亲一样驰骋疆场、奋勇杀敌 啊,纵是流汗流血又有何惜! 最后,小韩信急不可耐地问父亲道:“爹爹这次杀了多少秦贼啊?” “吼吼……”韩都尉虽在别人面前少露声色,可在儿子面前得意着呢:“爹爹 我一口气就斫翻了十几个秦贼呢,我是左一剑,我是右一戈,直杀的秦贼是哭爹喊 娘……够不着的、跑得快的秦贼我就拿箭射,最后盛下的秦贼逃得远了,我那口宝 剑也差不多作废了,腰里的弓箭也早射光了……我骑的那马儿身上啊,也分不清是 畜生流的血还是秦贼流的血,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 “那爹爹的马受伤了没有啊?”小韩信是那样急切。 “哼哼,你下去看看它不就知道了……”说着便提了一下儿子要扔下马的样子。 结果,父子两个一起发出了会心的爽朗的大笑声,那笑声就在广阔无边的春晖 下反复地回荡,回荡…… 然而,小韩信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父亲当时的那种复杂心境的,韩都尉在逗 着儿子开怀的一笑之余,心头也分明地显着阴郁。除了视死如归的勇毅之外,他还 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将领,爱耍弄兵器之余又酷爱钻研些兵家之学,且善于着眼大局, 谁让他是韩国的流亡之士呢。多年的从军经验已分明告知了他:强大的秦军是不会 轻易善罢甘休的,一定还有更大的考验要来。 为此,韩都尉就开始早早地向儿子灌输起一些兵学知识,希望自己的宝贝儿子 有朝一日能够承继父业,乃至青出于蓝,这样他就是死也瞑目了。 “信儿,你看!”已经快马走了两个多时辰快到彭城的时候,韩都尉突然一只 手直直地指向前方、另一只手紧紧勒住了马,对着自己的儿子就大叫一声。 这时已经有些困乏和饥饿的小韩信也跟着精神一振,他只感到眼前一亮,接着 一派宏大、壮伟的景观令他顿时有些惊呆了。 父子两个立马在前往彭城的一道必经的高坡之上,此时偌大一个彭城已经尽收 眼底,整个城市就笼罩在一重春日正午的暖人的轻烟之中。而向这城的四围望去, 隐隐约约中,好象尽是山的脊梁。 小韩信早把困饿远远地丢到一边去了,看到此情此景,他小小的心底也竟涌起 了一股似他父亲一般的热流。还没等父亲跟他作一番激动、细致的解说,这精灵的 小脑壳中竟蹦出了这样一句:“真不愧为形胜之地啊!” 韩都尉听过儿子的感叹,先是一怔,而后又长长地舒过一口气,他深情地抚摩 着儿子的小脑袋于是探问道:“信儿,这句话是谁教给你的?” “没人教我,爹爹!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没人教你?真的吗?” “是的,爹爹,真的没人教我!孩儿只是觉得这真是一处屯兵据守的好地方啊! 只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 “可惜……可惜……反正孩儿就是觉得可惜。” “哈哈!我家信儿长大了啊,也会跟爹爹卖起关子来了。可惜这彭城四面腹地 太过开阔,无所可为呼应的屏障,难以持久据守,对吧?” “对!爹爹,孩儿就是想这个来着,可是孩儿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 孩儿还没有去过这附近很多地方……” “哦——”韩都尉再次表示吃惊,他拧过儿子的小身子,仿佛略带一种神秘感 地呆望着儿子那双漆黑透亮、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然后几乎是大喊出了自己内心的 希望:“我家信儿快快地长,快快长大吧!要建立一番比爹爹还要显赫十倍、百倍, 不!是千倍、万倍的功业啊……哈哈……” 韩都尉心头的阴郁终于一扫而光,他并不着急进城办事,而是父子两个先下马 休息、饱餐一顿,然后就上马竟先围着这偌大一个彭城仔细地转了一圈。父亲如数 家珍一般地给小韩信到处指指点点,三句话也离不了一个“兵”字,他给儿子讲了 很多关于如何定义、利用地形、又如何布防、安营的问题。那一天,父子两个甭提 有多开心畅快了,它确实已经在小韩信的心底扎下了根。 彭城在小韩信的心中也突然变得渺小了。 已是薄暮时分,西天绚丽余辉的背景映衬下,只见这对意犹未尽、笑逐言开的 父子扬起鞭儿催快马下山,向彭城风一样飞驰而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