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相依 没过几天,母亲就再一次饱含着热泪把父亲送走了,而聪明的母亲也已经预料 到秦国与楚国之间一场真正的殊死较量就要开始了。他们可都是过来人了。 在那种战乱不息、杀人如麻的年月里,虽然人们早已习惯了伤残和死亡,可是 韩信家是从韩国逃难而来的移民,在楚地根本没有宗族,假如不幸只落下这对孤儿 寡母,可以想见他们以后的生活该是多么的凄凉和艰难。 韩都尉正告爱妻,如果自己不幸战死,年轻的她可以再嫁。可是她只是默然不 语,表情中透出一股坚毅。她生性是一个多么傲气的人啊,韩都尉也知道她是一个 非常要强的人,受不得半点屈辱,便不好再说什么。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们的宝贝 儿子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他们韩家到底后继有人了。 最后,韩都尉只是甩下一句“你们好自担待,我死无恨”,就一路再不回头地 扬尘而去。而韩家母子两个孤单的只影,却等到身子站得再也支持不下去才转身回 家。 这一别,真的成了永远。 小韩信家的生活一直以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样子整整一年竟过去了,虽然有不幸的坏消息传来说秦国再次倾举国之力六 十万大军伐楚,可是秦军在两国边境上只是一味的深沟高垒,却并不与枕戈待旦的 楚军进行决战,好象试图不战而使楚人屈服一样。真不知道这秦军葫芦里买的到底 是什么药。 但是楚人是绝不会不战而降的,尤其经过上次的胜利他们已经不再畏秦如虎了, 所以几十万楚军将士就这样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和秦军耗了下去,谁也不能例外回 家。只是原来绷得紧紧的弦就这样一天天地松弛下去了。 许久之后楚人才明白了秦人的险恶用心,他们接受了上次失败的教训,而这次 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之所以和楚军这样长期地相持以致彼此消耗下 去,一反战争“速战速决”的原则,就是为了掏空楚国有限的物质积蓄,而秦人这 时已经占据了山东六国的大半,它的物质供应潜力要远远大于楚军。这就是一场综 合国力的较量。 终于,当秦人最后的强敌——楚军再也干耗不下去而欲向后压缩战线的时候, 养精蓄锐了一年之久的秦军便开始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向了面带饥色的楚军…… “娘,我下学了!”这一天已经又长高了的韩信回来的很早,他习惯性地跟母 亲打了个招呼。 可是屋子里却没有传出母亲一贯的应答声,韩信很是意外,便加快脚步走进了 母亲往常织布的屋子,只见母亲满面愁容地呆望着织机。她根本没有觉察到儿子进 来。 “娘,你怎么了?”韩信轻轻地晃了一下母亲的肩膀。 “啊——,信儿回来了啊,娘这就给你做饭去!”可是母亲说着只是起身来, 却并不知道向厨房走的样子,她似乎失落了什么。 “娘,你是不是又在担心爹爹了?我们今天在学堂里也议论的很凶,这一次, 唉……”小小的韩信也发出了一声早熟的叹息,母亲的心里不禁为之一颤。 “哦,信儿啊,你小小年纪可不能胡思乱想啊,免得分心,要一切以学业为重, 懂吗?这样,将来你才可以像你爹爹那样做一名合格的将官,像你爹爹那样……” 突然,她像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停止了对儿子的教诲。 她略有所思地便俯下身子双手捧住儿子的小脑袋,四目长长的相对,半晌她又 道:“我儿应该比爹爹强,要立大志,成大事才对!”她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 韩信只是觉得自己的母亲比同学们的母亲都要年轻、漂亮,而且通达事理,为 此他总是非常自豪地跟别人谈起自己的母亲,可是却从来都能够忍住不说母亲其实 是出自一个韩国王族的家庭,哪怕有同龄的孩子讥笑他家来历不明。因为他的母亲 也不让他随便跟别人提这个,他的母亲很多时候都是非常严厉的。 “儿啊,如果从今往后你爹爹再也不回来,你会怎么办啊?”长痛不如短痛, 她也不知下了怎样的决心。 “娘,你不要担心,爹爹会回来的。” “娘是说万一你爹爹有个三长两短……” “娘,男儿生时不封侯,死则马革裹尸还,这是天经地义的啊!假如爹爹有个 不测,孩儿将来也一定会继承爹爹的遗志的,娘你就放心吧。”说着,韩信就跑进 自己的卧室提出了一把轻质的剑,在院子里认真劲儿十足地舞了起来,有一些还是 他们学堂里的武师傅们新教授的招式呢。 儿子骨子里像极了自己,尤其儿子长大后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母亲再无什 么忧虑了,她身子斜倚在一副门框上,一只手向上扶住,另一只手却忍不住提起衣 襟来擦拭起自己那已然湿润了的眼角。 韩都尉果然再也没有回来,而韩家母子的生活也照旧没有多大的变化。 只是,当韩信已经十岁的时候,有一队威武雄壮的秦兵开进了淮阴城,宣布了 新的政权的开始。整个城里骚动了一阵子之后,就又慢慢地沉静了下去。 虽然不少人家都死了亲人,可是他们却又庆幸着呢,终于不用再打来杀去了, 他们都在幻想着新生活的开始。不过小韩信的心里却积聚着莫大的仇恨。 母子两个又怎能不想自己的夫君、爹爹呢,如今只说这楚国亡了,家里也就断 了韩都尉惯常那般俸禄的接济,已然不似先前那般宽裕了。虽然母亲也会织一些布 拿出去卖,可是一个女人的劳动所得又怎么可能养活两张嘴巴呢,坐吃山空罢了。 还有,母亲纵然手巧,可以织出一些秀美的锦缎来,只是这淮阴城毕竟是小地方, 识货得不多。当然搬家更不划算。 还好,家里的积蓄尚足,韩母还不愁儿子没学上。那时候,小孩子们读的都是 私学,一般上学的日子都是上午习文,包括诸子百家学问,下午习武,包括骑射和 格斗,总之一整天都过得非常充实。尤其也眼看着韩信已经十四岁了,快长成一个 大小伙子了,他的个头应该一点也不输于他父亲当年吧。母亲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那时民风普遍强悍,韩信自然也像他父亲一样尚武,且一样对于兵学情有独钟。 他平常总是一副落落寡合的样子,大家都猜不透他的心事。这样,他也就不怎么和 同龄的小子们一起玩,除了爱好翻看一些父亲留下来的兵书战策外,就是喜欢到处 走走看看,然后回到家里就用一大堆沙子、泥土在地上模拟出像模像样的地形来, 再拿一些碎木料刻上数百个大小不等兵士一样的木偶,就这样乐此不疲地玩起了自 己的军事游戏。 尽管他雕刻的那些木偶手法实在拙劣,可是这也丝毫妨碍不了他的热情。他总 是那样投入。 有一次,韩信无意中听说在离淮阴不远的下邳城中有一位据说很懂兵学的先生 在开馆授徒,于是正苦于知寡识陋、独学无友的韩信便打算前往那里学习一阵。 韩信阅历尚浅,也还没有经历过窘迫的穷困日子,他还不能由衷地体会母亲持 家的艰难。他由于一味地钻在术业上,自然也不谙人间的烟火俗事。这样,他想离 家到外地求学,无论费用还是生活上,都是有一些困难的。 不过,既然好学的儿子提出来了要到下邳游学,做母亲的又怎么好不允呢。韩 信这时候当然还不知道母亲的难处,母亲翻箱倒柜地给他对付了一些游学需要的盘 缠,又花足了心思教给他怎么照顾自己。最后,他就要满意地上路了。 临走之前,母亲又反复地向他叮嘱一个人在外边需要注意的事宜:在外面不比 家里一样方便,出门一时难,尤其还要注意人身安全。母亲还是终于忍不住对儿子 说道:“儿啊,你长大了,以后需要开销的地方还有很多啊,你千万要节省着花费 啊,不该乱花的地方千万不要花。记住了吗?” 已经有些年轻气盛的韩信只简单地应了一声,便跪别母亲而去,他的心其实飞 得更远。倒是细心的母亲依然清晰地记得,再过一个月就应该是儿子十五岁的生日 了。不过,她什么也不好再提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