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与刘少奇当面交谈。经过深思熟虑,刘少奇提 出要辞去国家主席的职务。刘少奇同意田家英的意见,在农村试行包产到 户,遭到毛泽东的批评。 11月3日,毛泽东第六次接见全国各地来北京串连的红卫兵小将。天安门广场上 再一次人山人海,欢呼声再一次震天动地。 像往常一样,刘少奇、邓小平也出现在天安门城楼上。这次刘少奇还穿上了一 套不大合身的军装。 每次在这种时候,毛泽东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林彪在一起,和刘少奇很少说话。 这一次却有所不同。毛泽东主动转过身来,同刘少奇亲切交谈起来。毛泽东特意问 了王光美和孩子们的情况。刘少奇一一作了回答,然后说:一现在文化大革命起来 了,我也要到群众中去锻炼锻炼。” 毛泽东说:“你年纪大了,就不要去了。” 两个人交谈了十多分钟。 休息的时候,刘少奇迎面碰见邓小平。 “小平同志,你怎么样?” 邓小平笑了笑说:“横直没事。” 刘少奇也笑了笑说:“没事,学习。” 刘少奇、邓小平共事多年。自中共八大以来,他俩一个负责中央政治局的日常 工作,一个负责中央书记处的日常工作,工作关系很密切;“文化大革命”开始后, 又在工作组问题上一起犯了“路线错误”,一起检讨。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 次的简短交谈,竟是他俩的最后一次对话。 下了天安门回到家里,一连好多天他的心情都很开朗。在那样难熬的日子里, 这样的心情实在难得。 去外地串连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回来了,冷清清的福禄居平添了几分生气。但 这几个孩子却没有爸爸那样的好心情。他们本来想趁大串连的机会,在全国多走几 个地方,没想到突然看到一批大字报,上边赫然写着“刘少奇的检查”几个字,而 且还以此为靶子掀起了“批刘高潮”。调门之高,超出常人的想象。他们大为震惊, 便不约而同地中断了串连,急匆匆地赶回家中。 回到家里,他们才知道,爸爸做检讨是真的,而且毛主席还给予了肯定的评价。 但不知为什么,作为文件下发到全国时,只剩下了刘少奇的检查,毛主席的批示被 删去了。这显然是故意的。 刘少奇看出了孩子们的不安,便安慰他们说:“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对我的 批判会持续几个月。” 说这话的时候,刘少奇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毛泽东在天安门上和我亲切交谈了 那么长时间,那些人没有看到吗? 刘少奇的乐观是有理由的,因为他相信毛泽东跟自己只是存在着工作上的矛盾, 个人感情还是融洽的。所以,当他从那些满天飞的各种红卫兵小报、传单上,看到 充斥着对“刘邓路线”的攻汗之词时,便十分肯定地对王光美说: “他们有极大的片面性。主席迟早要批评的。” 然而,他认为毛泽东迟早应该说的话,却始终没有传进他的耳朵,而愈演愈烈 的批斗浪潮,却使他对自己的命运越来越觉得没有把握了。 10月8日凌晨,北京市空旷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了“打倒刘少奇”的口号声。当天 下午,清华大学又有人贴出了大标语:“打倒修正主义的头子刘少奇!”与此同时, 清华大学的校园里还有人在策划把王光美揪来批斗。 这一切都是对陈伯达两天前做的那个鼓吹“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报告 的呼应。 站在前台表演的还是那个蒯大富。此时的蒯大富已经升任“司令”。从8月底到 9月初,北京先后成立了两个大专院校红卫兵组织,即第一司令部、第二司令部。这 两个司令部的成员基本态度是保护老干部、保护工作组。9月6日,又成立了第三个 司令部,简称“三司”,其成员的基本态度是造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的反,造工作 组的反。蒯大富登上了“三司”司令的宝座。中央文革小组公开支持“三司”,陈 伯达表态说,一司、二司是保守派,只有三司才是真正的造反派,因而当时有人称 “三司”是中央文革小组的“铁拳头”。 身为中央文革小组一把手的陈伯达已经振臂一呼了,“三司”怎能不挥拳出击 呢? 他们要打倒刘少奇,但更多的人要保刘少奇。 刘少奇是一代开国元勋,又是在任的国家元首,怎么可以不明不白地打倒呢? 有正义感的人怎么能不仗义执言呢? 全国著名劳动模范时传祥公开站出来,旗帜鲜明地反对批判刘少奇。在他背后 还有一个由北京工交系统上百个单位人员组成的“捍卫团”(全称是“捍卫毛泽东 思想红色职工团”)。号称有30万人。 时传祥终生也难忘记1959年10月26日那一天,刚刚当选为国家主席才几个月的 刘少奇来到人民大会堂,接见全国群英会即全国工交财贸先进集体生产者代表大会 的部分代表。 代表中有一位身穿粗布劳动服、剃着光头、一脸憨厚的工人,他就是时传祥, 是北京市崇文区的掏粪工人。刘少奇一眼就认出了他,老朋友似地紧紧握着他的手 说: “老时啊!这几年生活过得怎么样?清洁队的工人同志们工作累不累?” 时传祥向他简要地做了汇报后,刘少奇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来,关切地问:“老 时,过去掏粪工人字识得很少,你们现在学了没有?学得怎么样?” 时传祥难为情地说:“就是我差点儿,才认识二三百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 好。” 刘少奇勉励道:“我们的事业越来越发展,没文化哪行呢?我这么大年纪了, 现在还学习。你才45岁,更要学,时间还不晚。” 说着,他拿出一支“英雄”牌金笔送给他,又说:“以后阳历年的时候给我写 封信,好不好?” 最后,刘少奇推心置腹地对时传祥说:“你掏大粪是人民勤务员,我当国家主 席也是人民勤务员,这只是革命分工的不同,都是革命事业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时传祥每每想到这一幕,就禁不住心潮激荡:我不过是个掏大粪的,连一般人 都瞧不起,可人家堂堂国家主席却让我和他平起平坐。这样的好干部到哪里去找? 为什么要打倒呢! 除了质朴的工人农民外,一部分曾经狂热过的红卫兵也冷静了下来,开始进行 属于自己的思考。他们贴出大字报,对林彪、江青等人的所言所行提出质疑,在清 华大学工字厅和北京林学院的僻静处,还出现了“刘少奇万岁!”的大标语。 有一天,平平回到家中,一头就扎进爸爸的书房。秘书问她要干什么,她大声 叫起来:“他们说毛主席发动这场文化大革命是对马列主义的大发展,我要看看马 恩列斯的书,要搞清楚在什么地方发展了马列主义。” 平平执著坚韧的性格有些像爸爸,此外还多了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造 反派让她揭发爸爸,还逼她与爸爸划清界限,她把脸色一沉:“谁是谁非还没搞清 楚呢,同谁划清界限呢?” 秘书怕她惹出麻烦,便哄她说:“人家说发展了,就发展了嘛!” 平平把头一扭,不满意地说:“毛泽东说,凡事要间个为什么。我爸爸也跟我 们说过遇事要用自己的脑子多思考,不要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不要盲从。” 平平的思想变化很快就被刘少奇发现了,同时他也发现其他几个孩子也因为在 各自学校受到围攻,受到冷落而情绪低落。于是,他把孩子们找到书房里,意味深 长地对他们说:“群众现在认为我犯了错误,他们有权利批评我。在我主持中央工 作期间,不可避免地犯有工作错误和思想错误,处在我这样的地位,影响很大。这 些年,党也犯了些错误,群众当然不满,你还不许人家骂娘?我主持中央工作,必 须要承担主要责任,这叫做责任错误。群众现在认为我没有把他们交给我的工作做 好,他们生气,对你们也会有过火行动。你们要理解群众,决不能有对立情绪,要 经得起委屈。将来,你们会明白,中国人民是最可爱的人民……” 过了几天,刘少奇又对孩子们说:“我过去常对你们讲,对一个人来说,最大 的幸福是得到人民的信任。取得人民的信任是不容易的。人民信任你,你就决不能 辜负人民。今天,我还得加上一句话,就是对一个人来说,人民误解你,那是最大 的痛苦呵……” 说到这里,刘少奇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年轻人们为追求真理而勇敢探索时,那些曾与刘少奇一道为新中国的建立 浴血奋战过的老人们则想的更远,做的更多。他们虽然尚且自顾不暇,却执意挺身 而出,试图为刘少奇迹一些风雨。他们这样做不仅仅是出于个人的情谊,他们这是 想拯救一大批共和国的栋梁之材。如果刘少奇被打倒了,这一大批干部势必难逃厄 运。 10月12日,周恩来断然拒绝了清华大学红卫兵要王光美到学校接受批判的要求。 10月19日,他回答哈尔滨工业大学造反派说:“你们把少奇同志的大字报贴到 天安门上,你们要考虑考虑。少奇同志是政治局常委,是国家元首,你们贴到天安 门,外国人就会怀疑我们是发动群众、制造舆论。少奇同志不是普通党员,也不是 普通的领导,就是要撤换也不需要去发动群众。” 10月25日,中央组织部有人从中央文革小组那里获悉中央工作会议的情况,便 拉起一支300多人的队伍,要去中南海向毛泽东和党中央送决心书,表示坚决揭发、 斗争刘少奇、邓小平,被新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常委的陶铸所阻止。 11月2日,陶铸明确要求把中央组织部机关内张贴的批判刘少奇的大字报取下来。 他对在场的群众说:“我不赞成写打倒刘少奇的大字报。他还是国家主席、中央政 治局常委,犯了路线错误,也是团结一批评一团结的问题,是人民内部矛盾问题。” 叶剑英在中央工作会议的小组会上,转述毛泽东的意见以阻止对刘少奇、邓小 平批判的升级:“主席讲,很多问题都揭出来了。会议再开下去,调子越来越高, 势必打成黑帮,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这样对全党全国不利,对世界也不利。” 陈毅在“炮轰”、围攻和一片“打倒”声中,无所畏惧地表态:“刘少奇同志 是我的好老师!” 朱老总在刘少奇被打成“叛徒”、“内奸”、“工贼”后,仍然坚定不移地说: “刘少奇打不倒!”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从上到下的广泛抵制起了作用,江青等人开始有所收敛。12 月18日上午,江青等人在人民大会堂接见造反派代表,有人递过来条子,提出要把 刘少奇、邓小平揪出来。江青答道: “刘少奇和邓小平是党内问题,中央可以解决。现在搞他们不适合,不策略。 对于他们在党内党外的影响,群众还需要一个认识过程。” 江青的这些话比较含糊,但起码表明她此刻还不赞成打倒刘、邓。善良的人多 少可以放下心来了。但愿他们就此罢手,而不是在暗中里策划更大的阴谋。 刘少奇虽然足不出户,但外面的事情还是知道的很多。孩子们每天都把收集来 的一大堆小报、传单拿给他看,而那个时候任何消息不管是真是假,都能以最快的 速度出现在这些手工油印品上。刘少奇感激那些为自己鸣不平的普通百姓,也感激 那些时刻不忘保护自己的老战友,可是他怎么能眼看着这些人为自己冒风险呢?我 一个人被打倒不要紧,只要这场运动能尽快结束,只要不让任何人再因为我而受到 牵连。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他找到周恩来,请他帮助自己辞去国家主席的职务。 周恩来望着苍老了许多的刘少奇,心情沉痛地说:“这不行,不行啊!还有个 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问题。” 刘少奇回到家里,一连好几天都不言不语。他在绞尽脑汁思索着,用什么办法 才能免除这场民族的劫难呢?此刻的他虽然名义上还是国家主席,但纵有回天之心, 却无回天之力呀! 刘少奇的处境始终得不到好转,这使得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整天紧张兮兮的。 少奇同志是不是又犯新错误了? 不会呀!自从八届十一中全会以后,他就停止了工作,还会犯什么错误呢? 是不是他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又说了什么错话? 不会呀!中央办公厅的负责人传达了毛主席最近的讲话,没听说他讲了什么错 话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越检查问题越严重呢? 为了解开这么多疑惑,他们想出这么个办法:开一次支部会,请少奇同志来解 答一下。 刘少奇办公室的党支部书记,就是刘少奇的机要秘书刘振德,开支部大会自然 要由他出面组织。 刘振德把刘少奇请到了会议室。 刘少奇大概猜到了请他开会的目的是什么,他坐下后,便平静地说:“前一段 因为忙,没有机会听你们的意见,现在我希望你们坦率地同志式地给我提出意见。 丢掉缺点错误不可惜,今后可以更好地工作。” “我们在你身边工作了这么多年,看到你总是废寝忘食地工作,大家对你很敬 佩。”刘振德先来个开场白。“你现在犯了错误,我们感到很难过。外面传说很多, 许多事情我们都不清楚,想请你解答一下。” “可以!” 有人开始提问:“我们现在只知道你的错误是因为派工作组,派工作组怎么不 请示毛主席?” 刘少奇点燃一支烟,答道:“请示也会犯错误。我没想到派工作组会犯错误。 同意派工作组的同志们也没想到会犯错误。这是对当时形势的认识问题。” “你是中央副主席,在第一线工作,怎么说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怎么个搞法?” 刘少奇马上就想起来了,在7月底的那次大会上,他说过这样的话。 “这个问题在撤出工作组时,我就讲过了,不晓得就是不晓得,毛主席曾多次 批评有人对文化大革命很不认识、很不理解、很不得力,就是批评我的。正是因为 不理解,才派了工作组嘛。我虽然不理解,但我要跟上形势。”刘少奇如实答道。 一位工作人员好心好意地说:“中央发表的社论说,犯了路线错误的人,也还 是人民内部矛盾。若坚持错误,矛盾就要起变化。我们希望你赶快改正错误,毛主 席不是说改了就好了吗?” 少奇同志沉思片刻,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改正错误,首先需要弄清 错误的根源,需要研究,需要给我时间,现在还没有看到一篇能说清楚为什么派工 作组就是路线错误的文章,我将努力去认识。” 刘振德早就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刘少奇,正好趁今天这个机会提出来:“毛主席 在大字报中说的1962年的右倾是不是包括毛主席批评过的包产到户问题?我记得毛 主席对这个问题提出过严厉的批评,说他革了一辈子命,革来个包产到户。” 刘少奇点了点头,但没有马上回答。他又点燃一支香烟。 这件事还得从1964年初说起。那时候,安徽省农民的生活极为困难,他们便提 出了包产到户的要求。那时候,安徽省委书记是曾希圣,他很是体谅农民的苦处, 便对包产到户这个被认定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名称加以变通,在全省部分生产队试 行包工包产责任制。曾希圣不久就因此而被免去了省委书记的职务。 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邓子恢从1961年起花了一年多时间在农村搞调查研究, 后来向党中央和毛泽东写了报告,明确指出应该在农村有条件地支持搞包产到户。 1961年刘少奇在湖南农村搞调查时,并没有对包产到户这种做法明确表态,只 讲有些零星生产可以包产到户,开了个小口子。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是从某个概念 出发,而是从实际情况出发。在和农村干部座谈时,他这样说:“发展经济也好, 包产到户也好,无非是看看哪种形式更切合当地的实际情况,哪种形式更能充分发 挥社员的劳动积极性,哪种形式更能多收粮食,使经济发展更快点。” 在这个问题上,邓小平、陈云等中央领导同志都与刘少奇意见一致。 邓小平在听取华东局的汇报时,曾说过这样的话:“在农民生活困难的地区, 可以采取各种办法,安徽省的同志说‘不管黑猫白猫,能逮住老鼠就是好猫’,这 话有一定的道理。‘责任田’是新生事物,可以再试试看。” 对比刘少奇与邓小平的谈话,可以发现他们两个人的意思完全一致,只不过邓 小平说的更形象生动一些。 七千人大会以后,上面的政策一宽松,全国许多地方的农民又自发地搞起了包 产到户,到1962年年中已超过20%,安徽全省达80%,甘肃、浙江、四川一些地、 县超过70%。 1962年上半年,毛泽东的秘书、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田家英带了几个调查组 下乡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包产到户对恢复农村经济很有效,应当实行。6月底回家英 回到北京,马上向主持中共中央日常工作的刘少奇汇报。汇报刚进行一会儿,刘少 奇就听明白了意思,要田家英不必再详细讲下去了,他说:“现在情况已经明了了。” 他讲了他对当前困难形势的看法,表示同意回家英的意见,提出要使包产到户合法 起来。 “少奇同志,这些意见可不可以报告主席?”田家英在汇报结束时问道。 刘少奇点点头:“可以。” 在刘少奇、邓小平等中央领导同志的支持下,田家英开始起草政策性文件,题 目初步拟为《恢复农村经济的十大政策》。 此时毛泽东正在邯郸视察,这件事也就没有事先征求他的意见。过了几天,毛 泽东回到北京,田家英连忙跑去向他汇报。毛泽东没有批评田家英,只是在听他汇 报时反问了几个问题。田家英明白了,毛泽东对此持否定意见。 田家英走后,毛泽东就把刘少奇找到中南海游泳池,明确表示他反对搞包产到 户,还用很不满的口气责怪刘少奇为什么没有顶住。 刘少奇对毛泽的批评向来是愿意接受的,但接受之后总要认真地思考一番,从 中总结出一些有益的教训来。回到福禄居,他找出一些有关文件来读了一遍,又把 包产到户这个问题从头到尾考虑了一遍。很显然,这种方法可以调动农民的积极性, 但这是不是和走社会主义道路有冲突呢?搞社会主义是不是就不允许讲个人利益呢? 看来这是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匆忙下结论很可能会犯错误。 不知怎么,他联想到了这样一件小事。 一天凌晨,他到外边散步,路过机要室大门口,看到那里有几十辆自行车,便 快步走过去,认真地察看了每一辆车子,边看边问警卫员。“你说这些车子是公家 的,还是私人的?” “有公家的,也有私人的,因为工作人员出门办事,几个人就配一辆公车,我 们卫士组就有一辆。”警卫员如实回答。 他又问陪他一起散步的王光美:“你能看得出这些车子,哪些是公家的,哪些 是私人的吗?” 王光美笑着说:“大概泥巴多的不经常擦的是公有的,比较干净的是私人的。” “你答得可能是对的。”刘少奇肯定了她的回答。 这虽然只是一件极为普通的生活小事,但勤于思考的刘少奇却从中体味到了很 深邃有道理。 支部会仍然在气氛沉闷的一问一答中继续。对往事的回忆并没有影响刘少奇回 答问题。 “你在中央从第二位降到第八位,这是不是就是对你犯错误的处理?” “八届十一中全会,中央常委作了变动,我没有意见,再变动我也没有意见。 我是四平八稳,求稳怕乱,所以没有资格领导文化大革命。历史将证明,这次文化 大革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 刘少奇从来不说让人费解的话,而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有些模棱两可,既可以这 样理解,又可以那样理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刘振德还有一问题想问刘少奇,就在收到毛泽东的大字报的打印件那天,他从 1965年的文件堆里,偶尔翻出一份没有开头、没有署名、不讲究任何格式的文件, 上边打印的是当时毛泽东在外地与几位领导人的谈话记录,其中有这么一段: “王光美在河北省搞四清,河北省领导不了,华北局也领导不了,是他亲自领 导的。他有他的长处,我有我的弱点。他有股硬劲,我要妥协。我说不行,他说行。 他是第一副主席,瞒不住呀……” 这段话让人好难捉摸呀!细细品味起来,毛主席那时候很可能对刘少奇满肚子 意见,所以才发了这一通牢骚。这是怎么回事呢? 刘振德斟酌半天,到底还是没有把这个问题说出口来。恐怕这是一件无法当众 说出来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这时,王光美站起身来说话了:“少 奇同志很疲劳,今天是不是就谈到这里。” 还有一位老工作人员有话要说:“少奇同志工作一直很忙,但一有空就参加我 们支部的活动。我们在这里好多年了,你没白天没黑夜地工作,生活简朴,这些没 什么可说的。我们也都努力工作,为了让你能为国家做更多的事。可你怎么就犯了 错误呢?……”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最后,他又说了一句当时很流行 的话:“你可不能只顾拉车,不看道儿啊!” 刘少奇真诚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好,但他完全理解了那位同志善 意的关怀。 自从中南海院里有人开始贴大字报后,刘少奇的生活就多了一项内容。他每隔 几天就要去看一次大字报,而且每一张看得都很仔细。 这一天,他在一张大字报上看到,红卫兵要剪宋庆龄的发髻,说这是“封、资、 修”的象征。 站在这张大字报前,刘少奇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他一向非常尊重宋庆龄。建国 初期,他曾对王光美说过:“宋庆龄是一位伟大的女性,她是中国妇女的骄傲,也 是中华民族的骄傲。”1954年他当选为第一届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时,宋庆龄当选为 副委员长。1956年他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时,宋庆龄当选为副主席。他经常 就国际国内的重大问题同她交换意见。宋庆龄在上海居住时,他只要到南方去,就 一定要设法去看看她。 现在连宋庆龄都受到了冲击,刘少奇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忧虑,革命怎么 能这么个革法呢?宋庆龄每到历史的关键时刻,总是和我们党站在一边呀! 没过多久,他又看到了一张让他同样震惊的大字报。这张大字报以恶毒的语言 攻击蔡畅和康克清,罪状是她们看到一个女同志被剃了阴阳头,竟忍不住流下了伤 心的眼泪。 这几位革命老大姐,曾经爬过雪山,走过草地,有的还坐过敌人的老虎凳,既 让人钦佩,又让人尊敬。刘少奇每次见到她们,总是远远地迎上去问寒问暖。还记 得当处胡宗南进攻延安时,刘少奇几次专门派人去落实她们的撤退情况。怎么可以 对她们的人格进行侮辱呢?就连毛主席也特别尊重她们呀! 让刘少奇感到震惊的事情还在后边,有人居然在中南海里给朱德贴了大字报, 诬蔑他是“黑司令”、“大军阀”。 刘少奇怒气冲冲地攥紧了拳头,朱老总是人民解放军的象征,如果他是“黑司 令”,那么我们的军队成了什么?这样的胡说八道为什么没有人出来管一管呢? 他的双脚好像钉在那里似的,久久地也没有挪开,听任寒风吹乱他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