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和 三月早春午时过后,太阳照得大地热起来,暖风阵阵。紫禁内城,气氛一如往 日的肃杀。路上太监宫女脚步匆匆,谁都不敢高声喧哗。次辅赵志皋、大学士张位 心情忐忑地穿过人流走向毓德宫,丝毫不理会路上小太监们此起彼伏的打躬作揖。 万历皇帝几个月不上朝成了常事,连和辅宰大臣一起议事的机会也很少,往日里各 地送来的奏折很少有准时批复的。今天特地宣诏二人进宫,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慢慢踱步的张位突然瞄见前面走来一个平日有点往来的司礼监大太监,连忙快 步拉到一边,勾着手亲密地低声问道;“陆公公,今天万岁那里有何动静?” 那陆太监从张位手心里接过一锭银子,心照不宣地顺手揣在怀里,眉开眼笑地 说道:“阁老今儿个被宣诏了?难得难得。回张阁老,今儿个皇爷一大早也没什么 事,脾气好得很!好象早上先是兵部的石星求见皇爷,现在再诏两位阁老进见。哈 哈,奴才这里还有公干,失礼失礼。”说罢就拱手径自走了。 张位跟赵志皋使了个眼色,低声问道:“莫非是朝鲜兵事?看来是应对子茂前 几天到的请援奏折。”赵志皋捋须颔首。 两人来到宫前,司礼的太监引导着觐见皇帝。 万历穿着便服,懒洋洋地靠在楠木躺椅上,有几个太监服侍。两个小宫女跪着 给他捶着石柱一样粗重的腿。石星毕恭毕敬站在旁边,目不斜视。 看到二人进来,万历把手摆一摆,道:“先生们不需多礼。”命小太监赐座, 二人谢过,斜着屁股坐了。 旁边太监进上燕窝汤,皇帝把头往前抬一下,啜饮一口,慢慢说道:“援朝之 师已出数月,虽有平壤大捷,亦有挫败。李如松这里正有奏本请求朝廷再派援军— —言官们说出兵乃是劳师糜饷,费用太大,朕虽深以为然,却怕军心变动,一直留 中不发。如今倭寇请求停战封贡,乃是天朝龙威所感,朕心嘉慰,可以赐倭寇停战 封王。先生们以为如何?” 赵志皋浑浑噩噩,点头称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张位大惊,倭寇请求停战 封贡,这样的事既没见前线宋应昌来消息,也不见朝廷边报塘报有风声。如果仓促 决定议和,对前线请援的将士又如何交代?便大着胆子问道:“万岁,倭寇停战请 和的消息,是何人所说?” “哦,是石尚书收到消息。“万历含糊地说道。 张位用余光一瞥石星,见他死板的脸上微露得色。石星笑道:“张相国,不是 下官抢你的功劳,倭寇已知天朝威仪,大将小西行长遣特使通知沈惟敬,希望和天 朝停战,封贡。下官一想,那是天大的好事,不用我天朝再劳师远征,而能调停两 国冲突,就先来向万岁请示。” “沈惟敬?万岁,李如松弹劾此人乃是市井无赖,在朝鲜假传圣旨,作恶多端 ……” “张先生不用多说了,”万历皱着眉头一举手打断张位的急辩:“石星已向朕 分说,前事虽有沈惟敬的不是,毕竟也是为了大明。这个,倭寇求和是真,此次倭 寇有请和文书在此,如今除了他,也无人能和倭寇交涉。何况吃一堑,长一智。有 过教训,想他不会再大胆胡来了罢。如今朕夺他一年俸禄,惩罚其罪。还赏他游击 将军,着他用心办事。”停一停,喘口气又补充道:“三国交兵,伤亡太大,朕于 心不忍,倭寇能请求大明停战、封贡,于大明,朝鲜,倭国都是一大好事,上天有 好生之德,张先生当体察朕悲天悯人一片苦心。” “但——”张位还要争辩,赵志皋拉拉他的衣袖,张位猛抬头看到万历不耐烦 的脸色,无奈低下头去赶紧换词。“——但愿倭寇也能为万岁皇恩所感,不过以老 臣看来,倭寇狡诈多变,宋侍郎和李如松的大军,应待议和达成以后再从朝鲜撤军。 至于和谈,倭寇必须答应:一、我大明派使节去倭国会见平秀吉,确认倭酋是真心 请和,再同意其称臣封贡。二、倭寇从朝鲜撤军归还朝鲜首都。三、交还朝鲜二王 子及其被俘官吏。老臣愚见,万岁以为可否?”张位酌字酌句地躬身奏道。 “好,先生们可与石星商议决断。朕身体不好,心肝之火,时时举发,近来虽 不理朝,却为朝鲜事操劳甚多,更是神经憔悴,头晕目眩,腰痛脚软,行走不便。 今年回朝的首辅王赐爵老了,身体也不好,先生们同为国家栋梁,当要为朕多分忧。” 万历说完伸臂打个哈欠,挥手命三人退下。 “万岁善保龙体,宗社幸甚!社稷幸甚!”赵志皋带头三呼万岁,叩头而出。 石星跟在两人出了宫门,赵志皋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说道:“石尚书,下 次兵部有何急报,当使张相与老夫知晓,岂可独奏于圣上?今天的事这就是你的不 对了。” 石星拱手强笑道:“赵相,议和一事圣上久已在心。沈惟敬也是个人才,所以 上次沈惟敬被李如松押送回京师,圣上不杀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派人议和。昨 日我得倭寇求和书于沈惟敬处,知是体察上心之举,却怕张相留中不奏,误了这大 好机会,今天才赶紧冒昧求见万岁,请万岁圣裁。得罪两位相国之处,还望海涵。” “哼,”张位愤愤不平:“石尚书,你主和也罢了,但你为何为沈惟敬申辩, 他犯了欺君大罪,你胆敢在万岁面前为他开脱关节。况他在狱中,还能与倭寇私通 消息,你和他的关系,其中自有奥秘,不要以为本相不知道。” 石星仗着刚在皇帝面邀得了宠,涨红脸强笑道:“张相说笑了,下官这就去天 牢将沈惟敬放将出来,按万岁旨意着他立即与倭寇和谈,争取早日结束战乱,好教 我朝早日退兵。”说完一揖速退。 亲小人远贤臣,石星固执己见,这般信用奸人,必坏大事!子茂先前通过宋司 马提醒老夫要提防朝中大计变化,如今果真被他不幸言中,是老夫未能尽职!叫老 夫如何向他们交代!张位看着石星得意洋洋的背影顿足恨恨不已。 赵志皋摇头道:“张相与老夫忙于日常政务,疏于小节防范,也勿太过自责。 石星已抢在我们前面蛊惑君心,现下万岁圣裁既下,你我也无可奈何,以老夫之见, 现下只能稍作补救罢,尽量在议和中取得最大好处,绝不能对倭寇退让。至于前方 宋、李等,届时好生安慰,大犒三军就是。”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唉!”张位长叹道。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