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黄旗水车 ——迷圈里鹿死谁手 水车内大变活人 一 德胜门是北京九大城门的要塞。皇帝出师、祭祀、春狩、秋犭尔、巡幸均要出 入此门。此外,德胜门又是东北、内外蒙进京的必经门户。人参、鹿茸、貂皮、东 珠、熊掌、海青等珍禽奇兽、贵重珠宝、药物贡品均由此门进入。所以说,德胜门 提督确实是一个肥缺,哪一个朝廷大臣都愿意充任这个有油水的职务。 可悲的博王府,从那尔苏迁升德胜门提督后得到了安慰,得到了满足,得到了 喘息,得到了实惠。如果,妖风不再刮,大树不再摇,老祖宗絮下的金巢银窝还能 保得住,哪怕剩棵大树乘个阴凉都是好的。 博王府又见到了阳光,又见到了月光;翎子耀眼了,顶子闪光了;白福晋莺哥 又弹起了“雅托噶”琴,东跨院内又传出了悦耳的歌声…… 光绪十五年(1889)的9月28日,那尔苏走马上任,按光绪皇帝“诏书”所旨去 德胜门提督衙门任职。 博王府门前,自那尔苏上任起,车水马龙,内外蒙古王公闻听此讯“晋贡”者 逐日递增,让每日退朝后的伯王应接不暇。 有人说,那尔苏“猎场断指”换了个德胜门提督,真够便宜的了。知情者又怎 么评说呢?尚未可知。 从表面看来,免去那尔苏颐和园护卫都统一职,升任德胜门提督,对于光绪皇 帝来说,是意味着从慈禧太后的腹中驱除掉了一条带着馋虫的情肠来,是掩饰污颜 而为;但对于博王府来说,这叫“损卒保车”之后的“两全其美”。如果是这样, 那“蒙古悲剧”就不是以悲剧而告终,而是以喜剧结束了。 其实,这只不过是慈禧太后与李莲英谋划出来的一出“调虎离山”计,而光绪 皇帝也只不过是在无奈之中照传了一道“懿旨”,按“懿旨”重新又书写了一遍, 而后就变成了光绪皇帝的亲笔“诏书”。 光绪皇帝没有料到慈禧太后会来这一手,而更没有料想到她耍完了这一招,接 着又下了一道“懿旨”,口称自己在颐和园赏尽新意,呆腻了,想回紫禁城透个新 鲜气,住上一阵子再说。光绪皇帝听了,心里不免又是一番十五只吊桶打水——七 上八下地不得安生了。 清季晚期,江河日下,上兴土木,下通贿赂;士夫掩口,言路传舌;大臣退朝, 即拥娼优,酣饮为乐,尽是饱食以待升转,终日无所事,即不读书,又不办事。真 是堂堂岁月,无法消遥。 去年(光绪十四年,1888),广东的康有为(字广厦,号长春,光绪进士), 已进京上书光绪皇帝,为重振大清江山提出变法图存三项建议(即:“变成法、通 下法、慎左右”),因受阻未上达。今年光绪皇帝己“亲政”,慈禧太后又去颐和 园“颐养天年”。所以,康有为又加紧了“维新变法”的活动,并游历各省,开始 考察民情,结交名士,集合各地维新志士讲求变法救亡之道。因此,光绪皇帝以为, 西太后急于回紫禁城有以下三种原因:其一,西太后的确吃够玩腻了,颐和园不便 “出卖官缺”,难以满足她“动索百万”之心。其二,康有为派专与西太后为首的 “后党”作对的维新派同党谭嗣同进京活动,并与自己有晤,力劝以自己为首的 “帝党”推翻腐朽落后的“后党”,推行“新政”,探求富强之路。她惟恐“后党” 败北,这是她急于回到紫禁城的主要原因。再者,她也许是借此“扫清门前雪”, 借“优恤”蒙古王公后代的这个假幌子来暂且挡住“情猎”的丑闻,用以子之矛, 攻子之盾的方式,先下手为强,将那尔苏先调出事非之地,再下“懿旨”迁升那尔 苏为德胜门提督,用以废除自己欲将那尔苏调出京城的计划。 这一天,闻听慈禧太后就要起驾回宫的光绪皇帝,坐在养心殿西两间内苦思冥 想着:既然……既然她在自己一语双关的规劝中主动将那尔苏放出颐和园,却又为 何不以自己所谏,如自己所说“派那尔苏去南方当值”呢? 此时,光绪皇帝的脑袋里就像有几根弦同时在拽着,以上几点,对于他来说, 的确是一个谜。 光绪皇帝深陷迷宫,而可悲的博王府却全然不知,用不了多久,全府就将毁于 就连光绪皇帝也解不开的这个“迷圈”里。 …… 那尔苏那边重现昔日风采,走马上任德胜门提督,而慈禧这边却风风火火回到 了阔别多日的紫禁城储秀宫。 慈禧明白,只要她这个“后党”主领人物趁着康有为派出的“维新”同党谭嗣 同还没有在朝廷中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光绪皇帝就不敢废除“后党”对其施加的统 治地位。 事情果真如此,以光绪皇帝为首的“帝党”真的就退居于“后党”一步,康有 为所处心积虑推出的那套“变法”成了泡影,没办法,不得入宫的谭嗣同只得打道 回府,离开北京城。 慈禧“坐山观虎斗”,虎视眈眈地在储秀宫内观望了一个来月,待保皇派“帝 党”败下阵来,又坐收“渔利”,达到了“出卖官缺”、“动索百万”的目地之后, 紧接着便又极尽排场地被三千护兵簇拥着,洋洋得意地头顶着猎猎幡旗,黄龙大合 回到了颐和园。 且不提慈禧乘坐的金銮凤轿进入颐和园的那段热闹场面,单说慈禧回到乐寿堂 西殿寝室这一段。 却说慈禧回到了乐寿堂没几天,赏新有余就看着有些不厌烦了。午膳后小憩了 一会儿之后便把李莲英唤进了寝室。 站在屏风外间的李莲英听了,急忙掸下箭袖,躬腰缩着肩膀一路碎步进了寝室, 双手拄地还没问“主子有何吩嘱”,便听慈禧“哼”了一声说道: “小李子儿,你不是早就说过吗?有一个好故事等回驾时再讲。” 李莲英急忙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带着一脸媚态给慈禧掖了掖被角,然后方才开 口说道: “老佛爷要听的那个好故事,奴才早己背得滚瓜乱熟,奴才张口就能掏出来……” “你快给我住嘴,贪嘴的奴才,你今儿个若是掏不出个好故事来,我非得封了 你的嘴不可!” 李莲英一听慈禧口气不对劲,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掌了自己几个嘴巴,一连说 了几个“奴才多嘴”,看着慈禧慢悠悠地闭上了眼睛,这才讲起了《盛妇鞭老的故 事》: 在通往西域的古丝绸路上,说有这么一位波斯商人骑着黑毛驴行路。忽见一个 盛年美貌的妇女正在鞭答一位白发苍苍、弯腰驼背的老者。商人见了很生气,进而 责怪不该如此。不料,那盛妇转过脸来,理直气壮地对商人说:“客官休怪,我是 教训我这个不遵家训、拒服药食的长孙!”商人一听,越发莫名其妙。那盛妇告诉 商人说,她遵祖训四季分别服用枸杞子的叶、实、茎、根,因而百岁有余,仍然红 颜黑发常葆青春;而其长孙拒不服用,因而六十余岁便显得老态龙钟了…… 李莲英讲到此处,见一向探求驻颜之术的慈禧太后没有什么反应,闭着眼睛没 有吱声,便又往前凑了一步,贴着她的耳朵根子说道: “乞禀老佛爷,奴才为了考证这个故事的真实性,特意服用了一段枸杞子,您 看,奴才的脸是不是红润了许多?” 慈禧似乎不为所动,欠开眼缝狠叨叨的斜看了一眼李莲英。 李莲英紧忙又补充道: “乞禀老佛爷,这枸杞子确有驻颜的功效,奴才在《御医药典》上查得,长寿 药方中的益寿膏、菊花延龄的配方都配有延年益寿的枸杞子,为此,奴才已托人从 西北回回人的手中给您花重金买来了最好的枸杞子,老佛爷若是服用了,定能像盛 妇那般永葆容颜……” 慈禧睁开了眼睛,没好气儿地推开李莲英,接着便气乎乎地别着头坐了起来。 李莲英傻眼了,他一向鬼精,十个猴加在一起都不行。正在犯疑这马屁拍得是 如此的贴切,可为何老佛爷却把这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李莲英不知何故,却见慈禧太后一脚踢飞了描龙画风的大红锦被,怒气冲冲地 说道: “该死的奴才!你是不是有意成心要气主子心不顺怎么着?甜嘴叭儿舌的把那 枸杞子说得天花乱坠,真能驻颜又能怎么着?主子还不是孤苦伶仃的寡妇一个!呆 得闷了,想找一个与主子要骰子的人都不成!”慈禧说到此时,不知是气的,还是 为自己的雕虫小计难于见人而发涩,只见她用脚尖一勾被子,随即便蒙头倒下了。 奴才拍马屁,也有拍得主子不顺心的时候,倒挨了一蹄子的李莲英刚才还有些 云山雾罩,返过身来倒在慈禧的那一番话里顺水摸鱼,揣摸到了主子的心思。 唉!世上都是:多了为贱,少了为贵,老佛爷她寡后独身,确实无聊…… 慈禧时有不顺心的时候,但被能讲故事爱编“鬼话”的李莲英逗上那么一两句, 从中也就找到了一种安慰,可鬼奴才李莲英今儿个知道此招不灵了。 李莲英见慈禧蒙头倒在了那里,二话没说,上前给慈禧神了神被角,然后便悄 然无声的退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他得顺着主子的心思去办事。怎么办,那就 得看李莲英的本事了…… 大清朝的前期,明代的宦官并不自称奴才,所以说,“奴才”二字是清朝封建 制度所遗留下来的产物。啥叫奴才?这奴才的本事可大着去了,你可别小看这奴才。 奴才,奴才,奴是其本质,才谓其所具,质具皆备,是为奴才。当主子遇到因难, 他能化解之;主子要办什么事,他能谋略之;主子烦闷了,他能逗主子开心;主子 干下了坏事,他能把坏事说得功德无量。这奴才的本事不仅如此,而更大的本事则 在于他能从主子的面部表情里揣摸出主子的心思,然后顺藤摸瓜地去奉承主子。如 此说来,奴才的脑袋也不是白给的。 用不着多说,看奴才究竟是个啥货色,你就看大清朝历代改造出的奴才李莲英 就行了。 二 北京西郊的玉泉山,辽代就在这里建起了皇家园林、玉泉山行宫。金代又建芙 蓉殿行宫,元世祖忽必烈在玉泉山建昭化寺,明英宗建上下严华寺,清康熙十九年 (1680),康熙皇帝又在原有的建筑上又重新修整了一次,总称“澄心园”并列为 皇家禁苑。康熙三十一年(1692)改名“静明园”。 咸丰十年(1860),此园被英法联军烧毁,直到光绪年间才得以修复。 早在乾隆年间,乾隆皇帝就命内务府制银斗一个,较量天下名泉名水,结果, 以北京西郊玉泉山水最轻、斗重只有一两为最佳,因此,玉泉水被定为清宫专用御 水。 清代的皇帝、太后、皇后的用膳饮茶之事,专由御膳房、御茶房来承担,所用 之水便是御用玉泉山水。从乾隆朝开始,每天东方一亮,就有一辆插着小黄旗的马 拉水车,驶出神武门,待下午西时这辆水车才缓缓地驶进神武门。天天,月月,年 年如此。 慈禧不仅饮用玉泉山水,进入颐和园之后,就连洗澡也得是非玉泉山水不用。 据说,玉泉山水水质绵软,常用此水沐浴,肌肤不但细腻,而且还有驻颜的功效。 因此,自慈禧颐养天年之后,颐和园内也出现了一辆与紫禁城内相仿的黄旗水车。 这一天,李莲英出了慈禧的寝室,正想着如何圆了主子的心事,忽听一个小太 监慌忙来报说: “李总管,不好啦!不好了!送水的太监在拉水的途中闯下了大祸。” 原来,送水的太监好不容易才把水车赶到了离颐和园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忽然 狂风大作,街上的行人东奔西跑地乱作一团。就在这个时候,一块被风刮起的破毡 布正好落在了拉水车的马头上,顿时马就惊乍起来,顺着大街小巷乱穿一气,好在 没有伤了人。后经赶车的太监奋力控制,横冲直撞的惊马才好不容易收住了蹄子。 李莲英亲着性子听小太监讲完,“啪”地给了小太监一嘴巴,然后怒气冲冲催 问道: “快说,那拉水的太监回来了没有?”李莲英在慈禧面前称奴才,可在颐和园 的太监面前,却霸道得像个主子,自从担任了太监总管,就摆出了天老大我老二的 架势。除了老佛爷,他谁也不惧。 小太监见李莲英发火,吓得急忙说道: “回来了,就……就在御膳房门前停着呢。” 一肚子火的李莲英来到御膳房,一看那水车,早已是千疮百孔。车里的玉泉水, 早就漏得一滴也没剩。 李莲英看着连连叩头喊“饶命”的拉水太监,脸一抹,阴得吓人,扯着嗓子就 大喝了一声: “来人哪,把这个混账给我往死里打!” 拉水车的太监自知死罪难逃,只有闲着眼睛由着几个蹿上前来的太监拉着去了…… 据说,一天以后,这个太监就死了。 拉水的太监受刑去了,而李莲英却一连围着水车转了三圈,转着,转着,他停 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水车的车箱…… 片刻之后,只见李莲英“啪啪啪”一连拍了三下脑门,然后又连连点了几下头, 脑袋顶上那个双眼大花翎颤了不止八下,抹嘴一笑,直说“有了”,最后便背手搭 袖地离开了御膳房。 在场的几个太监看着李莲英哼着小曲走远了,全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有了”? 有了什么?几个看热闹的太监头对头,脸对脸,末了,全是一问三不知,除了摇头 就是晃脑袋。一个小太监挤了挤眼睛说道; “鬼知道咱们的大总管说的是什么。” 几个太监听了,点了头,也就算了。 都说李莲英是慈禧太后的知心贴己,帮坏腔的哈叭狗。既然是依赖主子而高人 一等,那么是事就总得要巴结巴结。可是,近日里,光绪皇帝下了一道圣旨,竟使 得他无法顺应慈禧的意愿,再次为主子敬献忠心。 原来,自那尔苏迁任德胜门提督之后,颐和园内偶然发生了一起翻墙入内的偷 窃案。园内丢失了一件不值百两白银的古玩,对于大清朝来说,简直是从牛身上拔 下了一根汗毛。而闻听此讯的光绪皇帝却不这么想。也许是怕颐和园内再次“东窗 事发”,或者是怕慈禧再度在园中“情猎”,故此,光绪皇帝以“圣母皇太后的安 危乃无下大事”为由,加强了颐和园内的警戒,在园内原有的护卫基础上又增加了 一倍的人数。 果不其然,光绪皇帝的这一招,确实让慈禧哭笑不得,无奈之中也只有认可了。 所以,眼下的慈禧就像是被困在岸上的猫儿一样,看着近水里的鱼儿,也只不过是 闻一闻腥味,余下的时间便是照着镜子孤芳自赏了。 李莲英忘不了慈禧的那番“明示”。刚才,他绕着水车,绕着,绕着,灵机一 动,就绕出了一个“鬼点子”,他想:何不惜这水车为自己表功呢?待我给主子从 水车中大变出一个“活人”来,来它个神不知,鬼不觉,就像变戏法似的往主子面 前一摆,主子一准重赏,而且……而且还免去了“不法之疑”…… 他愈想愈兴奋,回到了敬事房便起笔画出了一张水车图样,然后便与慈禧告假, 直接耀武扬威地去了紫禁城。他琢磨着:待送给主子一个“意外的惊喜”之后,主 子少说也得赏我上等的东珠五颗。 李莲英一路好梦三千,好梦没做够,轿子就已经来到紫禁城,进了紫禁城还不 找别人,单找内务府大臣伯王。 伯王听说颐和园专运御用水的黄旗水车遭遇“不祥之兆”,当着李莲英的面二 话没说,只用“照批”二字便将李莲英打发了。对于李莲英这等人,他是恨之又恨, 多说一句,都觉得伤舌头败兴。 伯王正要将书有“照批”二字的水车图纸递给李莲英,这才看清楚这水车的图 纸有些异样,再一细看,这水车的图纸怎么由原来的一节变成了两截,无奈,掌管 造办各项器物的伯王只好开口问道: “李总管,据我所知,内务府下属机构造办处所制造出来的御用水车都是单截 的,你这水车怎么是两截的呢?” 李莲英“嘻嘻”一笑,解释道: “伯颜讷谟祜大人,这是老佛爷“懿旨”让我新设计的样式:前截装水,后截 装冰。眼下虽说己是秋冬之交,但老佛爷是为着明年夏天着想,一车两用,为造办 处节省下一笔开支,难道……难道您不为此而感到高兴?” 李莲英的一番“自圆其说”,的确让伯王无言以对。再说,李莲英口口声声拿 慈禧当“挡箭牌”,他也招架不起。 李莲英的心眼像蜂窝,就是窍门多。见伯王不再言语,便转身告辞出了内务府。 宫内府造办处遵旨,按图纸制造出了一辆两截水车,三日后便交李莲英亲自检 验。从此,随着一辆特制的御用黄旗水车的诞生,一个让现代人无法理喻的荒诞故 事也就发生了…… 特制的黄旗水车开始使用了。一连运了两天水,第三天,新上任的赶车太监李 灵孙刚刚卸完了御用水,正想恢几口水解解渴,嘴对着黄旗水车的出水管刚喝了一 口,就听身后有人大喝一声: “该死的奴才,竟敢偷喝老佛爷专用的御水,该当何罪!” 这玉泉山水一旦运进颐和园,就等于是滴水成金。李灵孙听见有人吆喝,吓得 急忙一头扎进了黄旗水车的车辕下,掉过腚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太监 们暗里常说的那个“鬼见怵”——太监总管李莲英。 李灵孙知道大事不妙,急忙将脑袋从车底下探出来,“咣咣咣”一连磕了三个 响头,脸儿吓得煞白,捂着脑袋趴在地上说道: “李爷,饶过奴才一把吧!奴才下次……下次再也不敢了,奴才若是再违禁重 犯,李爷就将……就将奴才杖死!不过……不过孙儿还有一求,情愿来世再给李爷 当一回奴才,今世如此,来世如此,换八辈祖宗,孙儿也不改给李爷当奴才的心!” 李莲英抱着膀子听完,“噗”地一下子笑了,一把将李灵孙从车底下拽出来, 戳着李灵孙的脑门子说道: “嗯,李爷我没白认下你这个徒孙,今儿个念你心诚,就饶你不死,日后,若 是不听李爷的话,徒孙,你说怎么着?” “徒孙我心甘情愿被李爷杖死!”李灵孙说着,两眼一眯,接着一个回转身, 就转到了李莲英的背后,一边轻轻地为李莲英捶着后背一边说道: “李爷,徒孙空有一片孝心,可有劲使不上。今儿个趁此机会,就让徒孙尽一 份孝心给李爷捶捶背吧。” 李莲英放松了身体由着李灵孙捶打捏巴了一会儿,然后舒舒服服喘了一口长气, 耸了耸后背说道: “李爷念你与我是同乡,日后教你几招梳头的功夫,若是以后能侍奉在老佛爷 的身边,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李灵孙一听,乐得差一点没蹿起来。今生能进梳头梳,那可是顶天的梦想。宫 内太监都说,若想出人头地,还得先进梳头房,李爷能有今天,不就是梳头梳得好 吗? 李灵孙一边给李莲英捶着背,一边做着美梦,美梦没到头,李莲英就走了。 他眨巴着机灵的大眼睛,看着李莲英远去的背影,胡思乱想的又仿佛进入了仙 境…… 清代,直隶大城、河间、静海、昌平、青县、霸县都出过不少太监。这李灵孙 何许人也?哪方人? 李灵孙本名叫石柱,不姓李。和李莲英是同乡,都是直隶河间人。此人年方20, 家境贫寒,后经李莲英推荐入宫,阉身当了小太监。因李莲英的本名叫李灵杰,石 柱方才改名叫了李灵孙,纯属巴结之意。 这天晚上,李灵孙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下半夜瞌睡来了,刚想闭着眼睛 打个盹儿,就被李莲英差来的小太监揪着耳朵提了起来,吆五喝六的叫到了敬事房。 李灵孙一路就像是被人追赶着的没命兔子,撒开两腿一气跑到了敬事房,进了 门,还没松口气,就听在敬事房里间就寝的总管李莲英叫他进里间听事。李灵孙进 了里间,刚想跪下请安,坐在炕沿上倚着暖墙而坐的李莲英一把就将李灵孙提了起 来,按到炕沿上坐定后说道: “灵孙呵,你昨日拉回来的御用水今儿个怕是用不完,今天,李爷也让你轻巧 轻巧,只装一截水就行了……” 李莲英赏坐炕沿,对于李灵孙来说可是福气,可与李爷平起平坐,却觉得这 “福”享得太早了,于是,没等李莲英说完,他就溜下了炕沿,两手扶膝,点头哈 腰地说道: “李爷,莫怪奴才抢嘴,奴才站惯了,站着听就是了。” “也好,你给我听着,我告诉你,今天你拉水要照平常晚一个时辰回来,天黑 到了灵泉寺小庙的时候,在小庙前的一棵老歪脖榆树下,有一个相貌英俊的公爷等 着你,你偷着把他装进水车后截的车箱里,然后运进颐和园,不许任何人看见。若 是有人看见了,知道了,我就活活把你杖死,你听见了没有?” 昨天,李莲英乘轿出了颐和园,对抬轿的轿夫说是出外透透新鲜空气,借此已 经看好了灵泉寺这所小庙。灵泉寺小庙离颐和园仅一里多地。此处没有几户人家, 且灵泉寺小庙又是香火不旺的冷庙一座,所以,一到天黑,此处就不见了人影。 李灵孙听装神弄鬼的李莲英说完,插了一句: “听见了,李爷,这个人是谁?为什么……” “多嘴!混蛋的东西,我经常告诉你,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行了, 谁叫你是我的徒孙来着。这个人哪,最会下‘鹿棋’,你李爷在园内找不着个对手, 让他偷着进来跟我杀两盘,也好让你李爷我好好地过上一回棋瘾。好,就跟你说这 些,不过嘛,就这些也不能告诉别人,只你一人知道就行了,你李爷头上也是有主 子的人,你也知道。” 就这样,李莲英对徒孙李灵孙又撒了一谎,口称找人下棋,瞎编了一气鬼话。 但是,终究也没有告诉李灵孙这个人到底姓何名谁,还是留了一手。 天刚放亮,李灵孙抱着鞭子赶着黄旗水车从大宫门旁的角门出了颐和园,而李 莲英却和往常一样,照常去给慈禧梳头去了。 这一天,待传了慈禧用过早膳,李莲英便乘上轿子,由四五贴身太监护送着从 角门出了颐和园。 出了颐和园,前面的轿夫不知该择哪条路,于是回头问道: “李爷,去哪儿?” 李莲英回答道: “今日棋瘾犯了,到德胜门衙门府找个高手杀两盘。” 轿夫听了,便直奔神武门西侧的德胜门而去了。 三 单说这一天那尔苏在莺哥的帮衬下,头是头,脸是脸,一身干净利落地出了博 王府,乘轿来到了德胜门衙门府门前,一下轿,便与早已等候在衙门府门前的李莲 英碰了个正着。两人相视尴尬了片刻,到是李莲英首先打破了僵局,挑帘下轿说道: “贝勒老弟,别介意,听说老弟鹿棋道术极佳,此次前来,别无他意,就是想 和你杀上两盘鹿棋。这个面子,贝勒老弟你总得给吧?” 说实话,李莲英这个面子,那尔苏若是不给,前脚李莲英走了,后脚不知就有 怎样的“恶果”紧随而来。 那尔苏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李莲英,心说,杀一盘就杀一盘,待贝勒爷给你来 个“猛狗大跳”一追到底儿——不获全胜不收兵,也让你瞧瞧倒底“鹿”死谁手! 想到此,他一声不响地下了轿,然后两人就一前一后的进了衙门府。 二位避开了众人,穿堂入室来到了衙门府后院的西厅,坐定后,摊开鹿棋盘, 几个回合下来,李莲英就明显的败下阵来。 那尔苏的“狗阵”将李莲英的“鹿阵”杀得啼里哗啦乱了阵脚,见李莲英抱拳 直道“高明”,那尔苏立马收了棋,一挑鹰翅眉,然后说道: “李总管,我只能陪你杀一盘,有公务在身,这第二盘棋就免了吧,恕我不再 奉陪!” 那尔苏转身欲走,只见李莲英一把拉住了那尔苏说道: “那尔苏贝勒,真是人升气就壮,看不起我这个太监总管了不是?实话告诉你 说吧,我是道老佛爷‘懿旨’专门来找你的……” 背对着李莲英的那尔苏一听,如雷灌耳,顿时像是着了魔。一听“老佛爷”三 个字,大惊失色的那尔苏显些叫出了声:莫非……莫非是老佛爷她又将套马杆甩了 出来?突然,他在李莲英还没有惊觉出他的神情有些过份惶然的时候,又急忙地克 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呆立了片刻,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应付李莲英。 李莲英见魂不守舍的那尔苏全然失去了杀棋那般的威风,心里好不得意。 看来,那尔苏和李莲英这对冤家,究竟“鹿”死谁手还真是难说。李莲英探头 探脑四下扫了个遍,关上了门,大模大样的坐回了原处,摇晃着二郎腿,敲打着桌 面,进一步说道: “那尔苏贝勒,你瞧见了没有,人这一辈子呀,就跟这下棋似的,一步胜,节 节升,一步败了嘛,则是步步在劫难逃。贝勒老弟不但棋运好,官运也是亨通,真 所谓是抱住了‘佛’脚的富贵之人哪!要不然你父王的那个内务府大臣是从哪儿来 的?再者说了,你能从一个侍卫晋升到这德胜门衙门府的老爷位子上?老佛爷一道 “懿旨”让你连升八级,怎么样?贝勒老弟也该。0满意足了吧。” 如果说“马撞金銮”是头一道丧鞭,抽打得那尔苏麻木不仁,但在醒悟之时, 他还能用理智的缰绳约束住自己的行为,而这一次,他在极力的克制之中,终于还 是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本性。他明白了,自己不但没有摆脱开“套马杆子”的“羁绊”, 反而被套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牢固,在“羁押”的险途中,他将再一次陷入慈禧专 门布设下的那个“魔窟”,并且愈陷愈深,无法自拔。 什么“马撞金銮”之后的“恩惠”,什么“情猎”之后的耻辱,什么“猎场断 指”之后的荣耀,什么“优恤蒙古王公后代”,全是他妈的用“情肠”编造出来的 “魔网”,他妈的,抬轿子的是鬼,坐轿子的是魔,没有一个好人! 真是升不离斗,秤不离砣,筛子不离筐和箩,鬼奴才和老佛爷做了搭档是“魔 鬼”加“蟒蛇”,一个“挖窟”,一个“缠身”,身陷“魔窟”的那尔苏知道自己 又跑不脱了。 一时间,他理智全无,就连父母、妻子栖身的博王府都被他甩在了脑后。只见 他就像独木桥上遇到了冤家一般,迎面三个箭步冲上前,抓住李莲英的衣襟,像提 小鸡似的,一把就将他提了起来说道: “李总管,你这就将我拿了去,五花大绑交由老佛爷,判我离情之罪,然后就 地斩首好了!” 李莲英见那尔苏七窍生烟,眼中冒火,自己又被那尔苏牢牢的抓在了手中,说 不怕是假的,可要降服住那尔苏,圆了老佛爷的心思,他还得要硬着头皮装出无所 畏缩的样子。只见他佯装镇定地说道: “贝勒老弟,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为此动怒呢?你若是一人舍命救了全府, 我也替贝勒老弟高兴呢,可要是落得个满门抄斩,那老弟岂不是害了全家嘛,那千 古的罪人可当不得呀!” 又是满门抄斩!忍字头上一把刀,可那尔苏面对“魔刀”压顶,忍也得忍,不 忍也得忍。 李莲英的这番“鬼话”果真奏效,再一次敲响“丧钟”的同时也敲响了一面 “警钟”。那尔苏在百般无奈之中放了李莲英,一屁股坐在了李莲英刚才坐过的那 个位置上,就地将桌上的那盘鹿棋扫下了地,然后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 “说吧,西太后她又下了怎样的懿旨?” “那尔苏贝勒,不仅我领教了你的一手好棋艺,就连老佛爷她也已经早有耳闻, 今天晚上老佛爷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杀两盘。那尔苏贝勒,请息怒,我也是 遵旨不得不来,去不去呢,由你。” 那尔苏踌躇再三,还是左右不得,最后只有开口说道: “李总管,颐和园可不是我一个贝勒衔之人所能擅自出入的地方,今非昔比, 如今我已不再是那颐和园侍卫都统了。更何况说宫规严禁,除了太监、宫女,别人 不得靠近老佛爷的寝宫,身为太监总管,我想你比我更深知七分吧?” 李莲英见那尔苏有意回避此事,于是便开口说道: “当然。不过,请那尔苏贝勒不必多虑,为确保你安然无恙的进入颐和园,我 己遵老佛爷懿旨所嘱为你打点妥贴了……”李莲英说着便凑近了那尔苏,耳语了一 番…… 那尔苏听罢,面无表情的只说了一句“悉听尊便”,然后就迈着大步出了西厅…… 李莲英紧随那尔苏出了西厅,穿堂入室进入衙门府大堂,当着众人的面与那尔 苏客客气气地告了辞,然后便乘轿扬长而去。 这一天,那尔苏坐在德胜门衙门府内,由于六神无主,两眼空茫,显些犯下了 稽查之误、违禁之赚,多亏一旁的笔录司旁敲侧引,见机迁回,才避免了震惊京城 的大盗溜出了德胜门。 一案审下来已近傍晚,脑瓜子里一团糟的那尔苏断定了此案,令众人退下了, 该押的押,该解的解,自己低下头来却不知何去何从了。 此时,已近傍晚,那尔苏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闪现着李莲英的魔影及清清楚楚 的耳语…… 那尔苏在德胜门提督用过晚餐,心绪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一连串的“怎 么办”在脑袋里翻跟头打转,折腾了不下数十次。可终了归其,被命运逼到了死角 的那尔苏只好向身边的笔贴式作了简明扼要的交待,还是走出了德胜门提督府的大 门,甩开侍卫,一人一马向西行去…… 灵泉寺小庙位于德胜门提督府的西南。李莲英在此早已作了安排,守在小庙门 口的小和尚见一人一马到了近前,没问此人的来龙去脉,便不声不语的接李莲英所 嘱上前接过了那尔苏手中的缰绳,然后牵进了小庙后的一座破马厩里拴吊起来。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冷风习习。一棵光秃秃的老歪脖榆树在初冬的季节里东 摇西晃,瑟瑟呜咽着,似乎在诉说着绿叶颓败后的悲哀。 那尔苏垂着头在树下徘徊了半刻,就见一辆插着黄旗的御用水车“吱吱咯咯” 的驶到了近前,没等那尔苏开口说话,就见李灵孙抱着鞭子跳下了车。 李灵孙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尔苏,见此人相貌端庄、英俊无比,判定此人就是李 爷说的那位公爷后,便上前说道: “公爷,上车吧,我师爷他棋瘾犯了,这会儿呀,八成是早就等得不奈烦了。” 李灵孙说着便掀开了水车后截的方口水箱盖,然后就把自己的坐垫甩了进去。 “公爷,奴才怕您着凉,这棉垫就让给公爷您了,快上车吧,时辰不早了,奴 才若是回去晚了,要挨杖受罚的。”李灵孙看着发愣的那尔苏又催促了一遍。 那尔苏默默地看着那辆黄旗水车,片刻之后,二话没说就上了车。 就这样,一切都按李莲英事先的部署行事。天色大黑时,李灵孙赶着黄旗水车 从把守森严的大宫门旁的角门进了颐和园,卸完水,便一直赶到了东北角的大鞍车 库房。 那尔苏刚一钻出水箱,就见早已等候在这里的李莲英笑嘻嘻地托着一身太监服 来到了近前说道: “贝勒老弟,换上吧,宫规严禁,我虽为总管,但也不敢擅自违背,换上了这 身衣服,你就可以跟我放心大胆的杀上它几盘,你说呢?” 李莲英的一番“好意”,那尔苏不得不领。他“领情”换上了太监服,朝袍未 脱,又另“包装”一番,便不声不响地随着李莲英出了大鞍车库房。 好在天黑,宫内太监稀少,没有谁发现颐和园内又出现了那尔苏这么一个不伦 不类的“新太监”。 明知前面就是“魔窟”可又不得不前行的那尔苏随着李莲英来到敬事房,还没 落座,就见李莲英的妹子李二姐几扭着腰肢,端着一杯茶水从里间问了出来,她把 玉龙盖碗茶杯往桌上一放,娇滴滴的说道: “贝勒爷,请用茶。” “贝勒老弟,这是我妹子,先让她陪陪你,我去去就来。说着,李莲英便出了 敬事房。 单说李莲英来到了乐寿堂西殿慈禧寝室,绕过屏风,一进门便对独自饮着香茗 的慈禧说道: “老佛爷,奴才领罪来了。” “什么罪?” “奴才擅自将宫外之人用黄旗御用水车带进了颐和园。那天,老佛爷说要杀几 盘鹿棋,所以……所以奴才就给您带进来一个,如主子不愿意,那奴才只有甘愿领 罪受罚!” 慈禧一听就明白了:怪不得这鬼奴才刚才非要给我梳个大妆,原来如此。她按 捺不住惊喜而又慌乱的表情,耐着性子站起来,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 “小李子儿,你怕是在鬼扯吧,那御用水车怎么能塞进去一个活人呢?” “老佛爷有所不知,前些时候,给老佛爷专门运送御用水的那辆水车坏了,奴 才灵机一动,就重新设制了一辆两截的,前截装水,后截载冰,一车两用。这不, 今儿个就派上了大用场,奴才用它给您来了个‘大变活人’,主子日后若是闷了, 奴才随时给您运进来就是了。”李莲英活灵活现的游说了一番,不过,这回说的可 不是鬼话,全是真的。 奴才成全了主子的好事,主子必定有赏。慈禧令李莲英拿过了珠宝箱,可着玉 手一抓就掏了一大把上等的东珠塞到李莲英的手中说道: “奴才能体谅主子下棋的嗜好,何罪之有?拿着吧,这是主子赏你的。” 李莲英跪在慈禧的脚下,暗里摸了摸手中的东珠,个个圆润光滑,不是五个, 足有十几颗。 李莲英按捺住心中的狂喜,面如常人般的爬起来说道: “奴才这就给您摆好棋盘,令太监、宫女都退下。您呐,只管安心尽兴地下上 一夜就是了。”李莲英这边忙着摆棋,就听慈禧倚着龙凤宝座又补了一句: “小李子,如今主子已经没有别的嗜好了,只对下棋还感些兴趣,每月逢十下 它个通宵也就心满意足了,以后呢,逢十照办就是了。” “嗻,奴才听命,老佛爷只管放心好了。” 李莲英退下后,慈禧对着镜子补了朱后,特意披上了用东珠所串,下缀彩色流 苏的披肩,觉得一切都得体之后,方才迈着款款的步子踱到龙凤描金床前的黄缎凳 前坐下,一杯香茗只饮了一半,就见李莲英带着那尔苏绕过屏风进入了寝室…… 慈禧这一套马杆子,天罗地网般又撒向了英俊的那尔苏。当年,庄太后能驾驭 那匹难驯的宝马“杭盖”;今朝,坐在寝宫内的慈禧太后在李莲英的策谋下竟然也 能轻而易举地就驯服了那尔苏这匹英俊的“蒙古马”。 接下来的事不必细述,因为,该发生的事情就如人们想像的那般发生了。 那尔苏再一次被慈禧“情猎”,那早已是人们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四 蒙古族长篇英雄史诗《红格尔》里有位英雄叫洪古尔,他的宝马叫阿兰扎尔。 英雄洪古尔与一路难缠的“蟒古斯”(蒙语,魔鬼之意)撕打了七七四十九天,洪 古尔和宝马阿兰扎尔也就成了如此这般的可怜模样: 四蹄磨去了一指, 尾巴削去了一半; 长毛遮住了眼睛, 舌头伸出了唇边。 再看洪古尔—— 十指磨尽了, 五脏干瘪了, 眼睛无神了, 四肢枯干了。 只要一把火 就可以点燃…… 当人们展开幻想的翅膀,寻着英雄史诗《红格尔》的诗行去想像英雄洪古尔和 他的宝马阿兰扎尔与“蟒古斯”撕打了49天之后的可怜惨景,可怜的那尔苏一早就 被黄旗水车运出了颐和园。 那尔苏被慈禧“情猎”一夜,虽然不是“四蹄磨去了一半”,走路也有些踉跄; 虽然不是“尾巴削去了一半”,辫发也有些散乱;虽然不是“长毛遮住了眼睛”, 眼睛己是暗淡失神;虽然不是“舌头伸出了后边”,但唇边己生出了一串血泡…… 黄旗水车一路悠悠地驶到灵泉寺小庙外,大才见亮。 老歪脖榆树上做巢的乌鸦“呱呱呱”叫过三声之后,小太监李灵孙恰好将黄旗 水车停稳了。 那尔苏出了黄旗水车,脱下外“包装”,将那身太监服甩给李灵孙。扭头便去 了灵泉寺小庙的马厩牵出了自己的乘骑。 李灵孙看着脸色腊黄的那尔苏,心说:看这位公爷的模样,准是一夜棋路不顺, 被我李爷杀了个人仰马翻。 黄旗水车出了西直门直奔玉泉山,而那尔苏却无神打采地坐在鞍轿上晃晃悠悠 地来到了德胜门提督府旁的小酒馆,空着肚子猛喝了几杯酒,这才牵马回到了提督 府。 “啪啪啪”叩开了提督府的大门,府丁开门一见那尔苏这般模样,以为他与知 心帖子在一块饮酒过量了。急忙将他搀了进去,进了衙门府大堂后间暖阁,铺床展 被将那尔苏安顿好便退下了。 那尔苏恶梦连天,时惊时乍打了一个盹儿,就被一阵吵闹惊醒了。此时,大己 大亮。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提督府虽然不同于为民申冤的衙门府,可它也是个事 非之地,不仅大案接二连三,碎案、琐事更天天都有。这不,一清早就有人找错了 告状的地方。 那尔苏强打起精神来了前厅,就听府丁来报:一年迈老翁一路喊冤进了提督府, 说有天大的奇冤要诉。那尔苏一听就是一起民案,不属提督府审理,但听外面的喊 冤声不绝如缕,又有些不忍,于是便让那府丁转告喊冤的老翁转道去衙门府呈交诉 状,不料那老翁不顾死活地撞进了提督府,哭诉着一头就跪在了那尔苏的面前,未 听他辩解便诉起冤来。没办法,他只有先听那老翁的哭诉了。 这一路喊冤的老翁姓常,名顺,淮安人氏。此人是自幼随父母一路唱着淮安小 曲进了京城的。常顺壮年时靠父母卖艺积攒下来的全部碎银开了一家当铺,另外又 讨了一方满族女子为妻,所以,这常顺的当铺就好像得力于这南夫北女的精明实惠 之处。常顺精打细算,女人勤俭持家,夫唱妇随,不仅生意愈做愈红火,两年后又 生下一个胖小子,取名叫作常富。 这常顺的儿子常富自幼娇生惯养,父母勤俭致富的本领没有学会,反到学会了 一手南拳北脚,专门用以欺行霸市,整日间破马张飞,弄得四邻鸡犬不宁。常顺气 不过,便把由儿子经营的那个当铺收了回来,不料,气极败坏的常富却对自家的老 子耍起了猪八戒的本事,败下阵来却倒打一耙,说老父常顺开的那家当铺典卖的净 是些掘坟挖出来的死人衣服。常顺气得七窍生烟,眼见当铺生意日渐消沉,还找不 孝之子理论一番,本指望儿子能回心转意,不料想,却被不孝之子打了个头破血流。 于是,性情倔强的常顺忍无可忍,口吞秤废铁了心,一纸诉状便与亲生儿子常富断 了此生的父子情份,非要讨个公道不行。 听罢老翁的哭诉,那尔苏当机立断:狗儿偷食羊挨打,于情于理都不该!就是 有人告我越权审案,这案子我也接了! 暂且按下那尔苏如何越权审案不说,先说那尔苏令府丁去把那恶打老子的不孝 之子常富给绑了来,当堂重打50杖,以示不幸之罪,直到打得常富告烧才罢休。 欺害自家堂上,真是岂有此理!那尔苏审案完毕,老翁常顺满意而归,而自己 却不由得长叹不己,心情变得愈发沉重了。 自光绪十五年(1889)9月28日至今日11月11日,那尔苏担任德胜门提督己是一 月有余,办下的大案小案不下20起,因办案以秉明为准且又秉公执法,所以上任时 间不长便开门见红得了个满堂彩,也所谓是旗开得胜。那尔苏办案子的那个神速劲, 就像王麻子的剪刀那般名不虚传,果真是又快又好。人都说这新近上任的提督老爷 是美貌加德才,的确是一个金铸的好人材。 自那尔苏越权办理了常顺的那起民事案,提督府大堂外,天天有人在此喊冤, 弄得那尔苏哭笑不得。大天听别人喊冤,可自己心里的那份冤苦却是无处可诉。大 清江山遍地都有衙门,一个挨着一个,可是,就连“真龙天子”光绪皇帝都不敢受 理的这宗“情猎”冤案,普天下的衙门老爷们又有哪个敢于受理呢?想到此,他的 心口隐隐作痛,自己给了自己一鞭子不说,还自己倒扎了自己一锥…… 昨天,李莲英胡扯了一气“鬼话”,扯得那尔苏就已是茶饭不思,三肠六道受 阻,经过一夜“情猎”之后,今天,他更是滴水未尽,米粒都没沾一个。熬到下午 三时,眼中布满血丝,眼窝深陷的那尔苏唤来了府丁说道: “我昨日饮酒过甚,四肢倍感不适,你让轿夫把暖轿备热,然后送我回到自家 的府上。” 片刻,暖轿备好停置府内大堂阶下,那尔苏捂着心口窝上了轿。 傍晚,那尔苏东游西逛地才乘轿回到了博王府。 再说白福晋莺哥昨日见那尔苏一夜未归,心想总归是事出有因,也就没有多问。 这一会几,见他跨进了月亮门,没细看,只莞尔一笑,便跨进里间掌灯沏茶,待那 尔苏一脸恹恹的跨进了东厢房,莺哥灯下再一细瞧,将一杯热茶递给那尔苏说道: “我看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 没等莺哥说完,那尔苏就遮掩道: “昨天夜里在提督府里与一知心贴子喝了半夜酒,唠着唠着就到了天明。” 莺哥对那尔苏的这番“自圆其说”深信不疑,所以也就顺着话碴说道: “要不然气色怎么这么不好。家人都已经用过晚饭了,我让海棠给你备下晚饭 来,吃过了饭就早点歇下吧,歇上一夜就好了。”莺哥说完就唤来了丫环海棠。 丫环海棠那边脆生生的应下了,儿子阿穆尔灵圭这边就扑进了屋。那尔苏搂过 儿子亲昵了一会儿,他感觉,只有这里才是辱国污地中的一方净土…… 在与儿子亲昵的刹那间,他的意识猛然间清醒如常,紧接着,舒展开一双愁眉, 启齿一笑,然后对站在身边的莺哥说道: “莺哥,去和阿穆尔灵圭的乳母香梨打一个招呼,待我吃过晚饭,今儿个晚上 我就搂着咱们的宝贝儿子一道歇息了。” “也好,搂着儿子甜甜美美的睡过一夜,待明晨醒来,你那肚子里的酒魔也许 才能钻出体外,以后记住‘酒大伤身’这句古训就行了……”莺哥一边展开被子, 一边开着玩笑规劝着…… 吃饭乃人们所见的常事,那尔苏如同嚼蜡地吞下了这顿饭,饭间还不时地露出 笑容,笑从何来?一句话便了,大概是人类固有的理性在迫使着他不得不以展颜的 笑容来掩饰着那种使常人用肉眼无法洞穿的“难言之隐”。 常言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古人的这句话,看似简单,但经过深敲细 琢,却是那么的耐人寻味,人们不妨把这句看似平淡的古训当做一句精湛的哲言, 你或许就会发现人类所应具备的理性意识。就比方说,此时的那尔苏若是口无遮拦, 把再一次被慈禧“情猎”的前因后果都如实说了,那么,博王府东跨院内又该出现 怎样的一种情形呢?毋用多言,其实,那尔苏的启齿一笑,笑中是含着泪的。 家对于此时的那尔苏来说,无疑就是他的心灵在惨遭痛苦咬噬时唯一可以歇养 的温柔之乡。 光绪十五年(1889)11月11这天夜里,博王府内静得出奇,离满月十五还差四 天的一轮皎月依旧散发着一如既往的清辉,但在冬季将临的冷风中却透出了几许遍 地清寒之色,不过,这恐怕只是那尔苏自己的心灵写照而已。 一家三口,红男绿女,各自裹着锦缎棉被。白福晋莺哥四肢舒展酣甜入睡,而 那尔苏搂着熟睡的儿子阿穆尔灵圭却是无法安然,直到忍不住的泪水浸湿了儿子的 发际,方才睡了过去。 倘若说,“蒙古悲剧”中就不存在一种善良的谎言,假如,那尔苏还像上次 “枕白露白”那般把不该说的说了出来,那么,今夜的博王府断然不会有如此这般 安宁了,恐怕就连一向不把大事小情放在心里,只是日日拜佛求子的金福晋莲子也 得是辗转难眠、整夜不宁…… 一段善良的谎言暂且还能维持住博王府外表的安宁,不过,无论是像“鬼奴才” 李莲英那般骗人的谎言,还是像那尔苏这般善意的谎言,但最终谎言还是谎言,那 么,是谎言就总有被人识破的时候。 当沉浸在一片安宁氛围中的人们有一天识破了这只是一种“遮人盖眼”的假象, 情形又会如何?预知详情,请看“蒙古悲剧”中“伯王查宫”一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