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吴三桂冷静渐失,他粗暴地对饥饿的狼群挥舞着拳头,喊道: “你们没法吃到我。”狼听见他声音,又都骚动起来。一阵嗥叫。 喊声刚落,身后的又一面墙壁又塌倒了一面,茅屋一歪,颤抖、摇晃了两下终 于没有塌下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两面墙壁支撑这茅屋了,吴三桂是三面受敌。他想起一个新主 意,将火扩大成一个大圈子,自己蹲在里面。 当他在火焰的掩蔽下消失时,群狼全部踏着刚倒塌的墙土,好奇地走到火边来 看他怎样了。 当它们确定它们所垂涎的猎物还存在时,它们却围坐在火边,像许多条狗似的, 眨眼、打呵欠、精疲的身体不习惯地在温暖中伸一伸懒腰。 这时的吴三桂便用削尖的木棍发起偷袭,出奇不意地扔出去的木棍总是又狠又 准地打进了狼的胸脯,该狼惨嚎着匆匆逃出去,再也不见出现在火堆前。 这些狼觉得两个大豁口足以让它们发起攻击了,便停止了挖掘,一部分狼守着 吴三桂,一部分狼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游动嗥叫。 情况对吴三桂越来越不利起来,柴禾越来越少了,当吴三桂把最后一根柴禾抖 进火里时,他猛地跃起,双手上举猛地抓向茅屋那朽腐欲折的房梁,只听“咋嚓” 一声,房梁断了,茅屋也随之塌了下来。 狼惊恐的四散逃开。 吴三桂被埋在了里面。 散开的狼又马上聚过来,开始发狂地刨茅草,寻找它们的猎物,没刨几下,一 只狼惨叫一声,胸腔喷着血,逃开没跑几步就倒地而死。 其他的狼莫名其妙地相互看一眼,又有狼接着来刨茅草,落得与上一只狼相同 的结果。 孙老头父女俩一夜都听见狼在嗥叫、惨嚎,心里甚是不安,心想不知是谁又闯 进了这荒野,成了狼的猎物。狼的嗥叫声似乎疏稀了。 孙老头与女儿红艳各骑一匹马循着狼嗥声奔来,察看是什么原因使狼这样兴奋。 两人在雪野中跑了一小会儿,便看见了不遥处有几只狼在徘徊,地上躺着数头 狼的尸体,他们熟悉的那座小茅屋倒塌了,有几只狼正把头拱进里面在掏挖着什么。 孙老头手中的长鞭一抖,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啪”的一声炸响。 所有的狼听见这声音都惊骇地逃蹿开去。 孙老头和女儿红艳跑到那倒塌的茅屋前下了马,看到雪地里有不少烧过的柴棍。 红艳对孙老头说: “爹,这里面有人。” 孙老头翻过一只僵硬的狼,见狼胸插着一根木棍,对红艳道: “看来此人还受过异人指点,不会就这样被狼吃了,一定埋在了茅屋下面。” 两人忙走上前去,在狼拱刨过的地方,掀开厚厚的腐草,他们看到了一个小青 年。身子大半被一截墙压住了,手中握着一柄短剑,满头满脑,全身都被殷红的鲜 血冻住了。 红艳把手指伸在吴三桂的鼻子下一探说道: “爹,他还活着,还在出气。” 孙老头道: “快把他救出来。” 说罢就动手掀那截土墙,土墙碎成数块,两人用手扒开土,把吴三桂从里面拉 出来,扶上马救回家去。 孙老头烧了一锅热水,把吴三桂放进温水里浸泡了一会儿,又给他喂了几粒自 制的药丸,吴三桂才慢慢地醒过来,抬头看了一眼笑盈盈看着他的红艳,问道: “我还活着吗?” 红艳说: “你还活得好好的。” 吴三桂不再说话,便睡了过去。 一直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一醒来便跪在孙老头面前,纳头便拜,并说道: “谢老人家救命之恩。” 孙老头忙把吴三桂扶起来,说道: “还是公子命大福大,老夫何劳之有。” 吴三桂再向孙老者拜了一拜道: “不是老人家把我从荒野中救出来,不被狼吃了,也得冻死在里面,此恩此德 小生永世不敢忘。” 孙老者笑喝喝地道: “这荒野纵横八百里无人烟,里面虎狼成群,我还想问公子为何进到这里面去 了的呢?” 吴三桂叹了口气,眼眶有些发红,这老者的话又勾起了他的痛楚,愣了愣道: “不瞒老人家说,我是吴总兵吴襄之次子吴三桂,锦州战事吃紧,我随父出征……” 吴三桂说到这儿,红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进来,说道: “先别说了,喝了这碗汤吧,先补补身子。” 孙老者也说: “公子,先喝了汤再说话,不急。” 吴三桂谢了红艳,接过汤边喝边说: “我领兵出征回来,再去见那位朋友,他们早已搬走了,不知道搬往何方,我 去找他们便走进了这荒野。” 孙老头听完点点头道: “想不到也是位多情公子。” 吴三桂脸一红垂下头喝汤。 红艳用落落大方的眼睛看着吴三桂半晌,才问道: “你就是那位打败满人阿敏的小将军?” 吴三桂谦虚地说道: “正是小生,说打败是假话,只不过让我捡了个便宜。” 红艳顿生敬佩和羡慕,红着脸道: “真了不起,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就能带兵打仗。” 吴三桂道: “姊姊过奖了,小生实无什么本事。” 说罢,喝完汤,抬起头放下碗时才认真看了眼这位和他说话的姑娘。 这姑娘十四五岁,红扑扑的脸蛋,一双落落大方的眼睛,一张嘴调皮地微微地 噘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不时瞥吴三桂一眼。 吴三桂在心里汉道:“想不到在这样的荒山野林中也有这样漂亮的姑娘。” 吴三桂慌忙把眼睛移开,对着正吸着烟的孙老者道: “听口音,老人家好像是南方人。” 孙老者从嘴上取下那有几分古怪的烟杆,向炕下的一片空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 “老夫本是扬州人,因世道离乱,奸人当道,老夫就移居这里,隐藏多年了。” 孙老者陷入了沉思。 这孙老者出身诗礼之家,自幼受父辈教育,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能文能武,他 十四岁那年就中了秀才,消息传出,十乡八镇视他为神童。 无奈这孙秀才文才绝世,却不喜欢研究八股之类进身之阶,只醉心于诗词曲赋, 再加武艺不俗,四处交游为父亲所恨。待到他二十多岁时,父亲要求他必须温习书 经,下场科考,不然断绝他的经济来源。 这孙秀才着了慌,只得潜心读了几本八股典范之作,随着众秀才博取功名,谁 料乡试,他竟一举夺魁,为老父争了脸,自己也算交了差。 按当时的贯例,凡是被选取的秀才,都要到文庙拜祭孔夫子,之后拜见主考官, 可那时魏忠贤正如日中天,凡是有点身份的人在仕途上有了喜事,都得称颂魏忠贤, 仿佛是托了他魏忠贤的福佑,受到魏忠的恩泽提拔。 这次也不例外,考取了的秀才们少不得要去魏忠贤的生祠中给他的塑像磕头, 礼仪与拜见孔子相同。 年轻时的孙老者有几分恃才傲物。就在秀才们拜完孔庙,去魏忠贤生祠时,他 不屑地说道: “孔夫子德行文品名垂千古,读书人拜一拜倒也罢了,魏公公目不识丁,恐怕 他受不起孙某这一拜吧。” 说者无心,同行的秀才之中便有两个虽然诗书满腹,气节却不怎么高的读书人, 偷偷将他的话转告了衙门。 扬州知府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官,但他在那时东厂特务满天飞的环境下,也深怕 如果自己置之不理,让人揪出轻则罢官,重则发配抄家。 于是,他表面上郑重其事,革除了孙老者的功名,暗地里叫人告诉孙老者,下 次再来参加考试,必定还是魁首之选,并没有依律给孙老者治罪。 谁知这知府不久也因其他的事罢了官,后继者知道孙老者有这段对魏忠贤不恭 的历史,害怕选取了他之后,让人查出,自己受牵挂影响前程,便索性取消了孙秀 才的参考资格,把他从考场赶了出来。 孙老者经过两次打击,心灰意冷,更加纵情诗酒,老父见儿子丢了到手的功名, 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临终连面也不让他见一见。孙老者已经聘定的未婚妻,因为 这事也退了定金,另择高枝去了。 孙老者爱情与功名双双遭噩运,带上一位忠心爱着他的青楼女子,离开扬州一 路北上,逃进了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 这青楼女子在分娩女儿红艳时,难产而死,这孙老者养育着女儿,以打猎度日。 孙老者一晃在这里渡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多么漫长呀。 吴三桂没想到这里还会碰上受魏忠贤所迫害的人,他拱手道: “晚生对前辈的高风亮节实在敬佩,要是大明多一些您这样的高风亮节之士, 哪至于破败到这副样子呢!” 孙老者仍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之中,不理吴三桂。吴三桂想自己得找点话安慰安 慰这老头,说道: “好人自有好报,魏忠贤横行一世落得尸骨不全,也算是报应了……” 吴三桂刚说到这儿,孙老者眼睛一亮,看着吴三桂,追问道: “你说什么,你说魏忠贤死了?” 吴三桂说道: “魏忠贤早死了!” 吴三桂很惊奇这孙老者连这样的消息都不知道,但又不用惊奇,这深山与世隔 绝,哪里去知道呢? “这奸贼是怎么死的,烦公子仔细给老夫说来。”孙老者急道。 吴三桂便一五一十把魏忠贤与客氏谋害皇室血脉,崇祯如何震怒,魏忠贤如何 在龙氏客店上吊自尽,然后又掘出尸体碎厂万段等细细向孙老者说了一遍。 孙老者听后哈哈大笑接着又痛哭流涕起来。 吴三桂理解孙老者的心情,如果不是魏忠贤这奸臣弄权,他已居庙堂之上,造 福一方地方百姓,何至于在这深山老林与世隔绝渡过一生呢,何至于父亲在死时都 不要他见面呢? 孙老者虽然貌似高风亮节,在这深山老林里不问世事,可内心却埋藏着巨大的 痛苦,在听到魏忠贤死时才暴发出来,老泪横流。 吴三桂看着如此悲怆的孙老者,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才好,不知所措地坐 着,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不该把外界的消息带进来。 红艳坐在炕的一角,飞针走线缝补着破了的衣服,不时抬起头同情地看一眼她 可怜的老爹。然后又匆匆把头垂在手中的活儿上。 吴三桂身子很弱,在炕上呆了一天,天暗下来,红艳点上那松脂灯,晚餐是很 丰盛的野狼肉和獐子肉,味道很鲜美。 吴三桂吃了很多。 孙老者在这大山里虽然与世隔绝,衣食却过得很富足,穿的衣服是自己种植的 麻纺的,吃的肉食都是从山中猎来的,酒自己能酿…… 晚饭孙老者吃得很少,他还在为自己这悲惨的命运而神伤。 吃完晚饭后,孙老者独自走出房外对着夜空,独自唱道: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 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寥荒店里,只好醉荒郊。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歌声如怨如怒,忽嘲忽叹,在寂静的黑夜里,传得分外遥远清晰。 吴三桂觉得这孙老者唱得太凄凉,听得让人怪难受的。 二更时,辗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睡牙床,锦乡衾稠。如今芦为帷,土为 炕,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孙老者的歌声越来越凄凉。 吴三桂叹了一口气,回过头见红艳也停住了手中的活儿,正托腮凝思。 吴三桂发现红艳的眸子似一潭秋水,那么清澈而深邃,那么明亮而美丽。 红艳在父亲凄凉的歌声中沉思着,当看到吴三桂那打量她的眼睛,她冲吴三桂 嫣然一笑,慌忙垂下头。 “很报歉!姊姊,是我让前辈伤心了。” 吴三桂歉意地对红艳说。 红艳摇摇道: “不,我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唱这歌,我打很小的时候他就唱。” “唉!”吴三桂叹了口气道:“老前辈也是饱学之士,不能为朝廷效力,造福 于百姓而隐居于山野,真是朝廷的悲哀呀。” 吴三桂说。 “我真羡慕小将军,这么小就能带领将士打仗。上前线杀敌,我要是个男儿也 愿跟你一样杀敌去。” 红艳无限羡慕的对吴三桂说。 “姊姊愿意离开这里吗?” 红艳放下手中的活儿,眼睛望着窗外茫茫的夜空,说道: “我从没出过这山,不知道外面怎么样,我从爹的歌里常听到‘开夜宴,何等 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我想一定很美了。” 吴三桂点点头道: “确实是这样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 吴三桂给红艳讲皇宫、讲集市、讲节日等等,这些都是红艳第一次听说,吴三 桂把她带入了一个天堂般的世界。那么叫她神往,那么叫值得幻想。 吴三桂和红艳在那松节油灯下说着话,说了很久、很久,孙老者仍在外面唱着: ——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鸡声茅店 月,月影草桥烟。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 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孙老者唱罢一遍,稍稍歇了一会儿,又从头唱起,声凋愈见悲苦,且有哭声夹 杂其间。令人闻之泪落。 吴三桂在这孙老者凄苦的歌声中,躺在坑角,盖着麻编织的被褥慢慢地睡了过 去。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他就准备上路继续去寻找蕙兰。孙老者劝阻道: “年青人,你还是留下吧,就要下大雪了,不等你走出这大山,雪就会把你封 在里面。” 吴三桂看天,确是苍灰一片,寒风不住地叫。 “前辈,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山呢?” 吴三桂问。 “明年春天吧,雪融化了,你就能出山了。” 孙老者说。 吴三桂听到这儿,脸上顿时爬上了愁云。他一想到自己要在这大山里呆上好几 个月,就焦急不安起来。 “年青人,老天爷的事谁也作不了主,你既来之就安之吧,老夫这里虽然孤单 了点,可吃的不缺。” 孙老者说: “我只是怕打扰老人家太久了,心里甚是不安。” 吴三桂说: “这是拿轿都请不来的贵客呀,你就安心住下吧。” 孙老者说。 吴三桂在荒野上吃尽了苦头,再也不敢拿生命去冒险,只好听天由命留下来。 暴风雪愈来愈猛烈,刺骨的寒风带来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就在一夜之间地上积 了好几尺深的雪,把大山全封住了。 吴三桂这才完全相信孙老者说的是真话。 雪一连下了数天才完全停住,天很快晴了。 吴三桂第一次走出茅屋,第一次放眼打量着这大山。长林泂密,随着高低转折 的峰峦,蜿蜒漫衍,努力显现伟大雄厚的气概;闪烁晶光的雪影射着寒厉勇猛的初 日,黯云掩抑依徊时,却又不时微微的露出凄黯的神态,松杉的苍翠披着银铠晶甲 的圣衣…… 吴三桂初看这一切时觉得很新奇,当多看几次时他就彻底厌烦了。有时面对着 这苍茫雪海,他想得最多的是蕙兰,家中的爹娘,还有他的五十勇士。 孙老者呆在炕上,整天喝着自酿的果酒。醉了就睡,睡了就喝。与吴三桂谈得 最多的话是他的往昔,他在扬州那段最风光的日子。 有天他正喝着酒,一只老鼠从房梁上跑过撞落不少土掉下来,孙老者甚是恼怒, 他把手中的筷子往上一掷,筷子把老鼠穿了个透过,落了下来。 吴三桂很惊骇这孙老者功夫不在他师父之下。 孙老者看出了吴三桂吃惊的样子,笑了笑道: “年青人,在这大山里居住,没两下子早就被狼豹吃掉了。” 说完,乘着酒兴走了一趟少林拳,一招一式都讲究,显出不凡的内力来。孙老 者走完了趟拳,又叫红艳走了一趟,那架式,那劲道的掌握吴三桂拍手叫好。 “年青人,你露一手让老夫也开开眼界。” 孙老者说。 吴三桂忙摇头道: “我不会。” “年青人,你就不要谦虚了,你用木棍射杀死狼,我就知道你受过异人指点。” 孙老者说。 吴三桂不好再推脱,只好放开架式也打了趟拳。 孙老者看完吴三桂所练的拳法、路数,眉毛一扬,问道: “年青人,你的师父是谁?” 吴三桂摇头道: “师父没有告诉我。” 同时把自己八岁时被师傅带走学艺等事给孙老者讲了一遍。 孙老者沉吟半晌,对吴三桂说道: “这么算来我还是你的师叔,”然后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大师兄真的还在。” 吴三桂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秘密,他也不想打听,一个人知道的东西愈多就愈累。 红艳是一个很勤劳的女子,吴三桂每天都看见她在劳动,或作饭,或纺麻织布, 或飞针走钱缝衣服……总是一声不吭。有时话总很多叽叽喳喳似画眉一样,向吴三 桂问很多问题。有时眼睛眨也不眨地打量着吴三桂,似不认识一般,当吴三桂看她 时,她脸一红慌忙扭开。 这天,天气很好,一点风都没有,她对吴三桂说: “公子,我带你打猎去。” 吴三桂很高兴,他回头想给孙老者说一声,见孙老者睡得正香,便拿着弓弩跟 红艳一块向密林走去。 雪已经被冻硬了,脚踏在上面“咯吱咯吱”乱响。 红艳走在前面,吴三桂忘情地看着她婀娜的身材,和那条乌黑锃亮的大辫子。 同时发现她穿了一件颜色很红艳的衣服,这衣服是她自己织的,采山上的一种红石 捣碎后自己漂染后便成了红色,穿在她身上很美,胜过了绫罗绸缎。 吴三桂这个富家公子惊叹着红艳的巧慧。 红艳在前面走了一段路,回头冲吴三桂露齿一笑,转过身大胆地把自己的小手 放进吴三桂的手里,让他握着,朝密林深处走去。 落叶的树木枝丫上全都结上了银色的冰花,像一株株美丽的珊瑚树。低矮的荆 棘灌木,浑身涂上了透明的银粉,像一枝美丽的珊瑚花。平日枝繁叶茂的青松,附 着大片的白絮,像一朵朵白云悬挂在岩石之上,山石上的冰凌,像玲珑别致的玉雕。 尤其是那些长在风儿上的树木,迎风面上冻结着厚厚的冰层,最厚处有一尺光 景,侧看像锋利的冰刀挂满了树丫。 还有,那些缠在树上的一圈圈古藤,全都凝结着一尾毛节茸茸的冰花,如玉带、 如素色花环…… 红艳似快乐的小麂鹿一样又蹦又跳。 吴三桂在一株朽树的窟窿里看到盛开着一朵不知名的红花,他怀着惊讶的心情 把那花摘下来,插在红艳的长辫上。 红艳脸上的红晕显得更鲜艳了,一直漫延到耳后颈间,一双深潭般的大眼睛眨 了几眨,深深地吞了一口气,从吴三桂手中抽出手,慌忙跑开了。 吴三桂快步追上去。 跑着的红艳停住脚,回头看着吴三桂,低声对他说道: “有狍子。” 吴三桂蹩住呼吸,侧耳听什么也没听到。 红艳拉着吴三桂的手,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果然听到一种高亢如牛一样的叫声, 叫声透着惊慌,又像是悲哀地呼唤着什么…… 吴三桂把箭搭在弓上,等着狍子走过来。 红艳也闭住呼吸侧耳听着,没听到狍子走过来,却听到了一种“呼哧呼哧”的 声音,她对吴三桂说: “快上树,野猪来了。” 吴三桂抱着光滑的树杆好容易爬了上去.因为树杆上结着冰又凉又滑,爬上去 很费力,红艳上树却轻敏多了。当两个刚在树权上站稳,野猪就出现了,长着宽阔 的胸脯,粗硬鬃毛怒竖着,像是一座小山脊。龇着獠牙的长嘴带着一种愤怒、蔑视 的神情。黑黑的鼻子特别弯曲,几乎盘成一团。 这野猪一走过来便闻到了人的味道,尾巴立起来,不停地抽动鼻子,流露出无 比的憎恶,怒气冲冲地用身子去撞击树干,用嘴去啃树干,那长牙很轻而易举地啃 下一块块树皮。 树上的吴三桂张弓搭箭对准了野猪的胸脯“嗖”的一箭射去,那箭撞在猪皮上, 又掉在了地上,野猪一点感觉都没有,吴三桂很惊讶这野猪的皮厚得箭都射不进。 “要是我爹在,就有办法打死亡。”红艳对吴三桂说。 吴三桂不知道这孙老者是用什么办法打死这刀箭不入的家伙的。 这野猪没找到它所攻击的对像,摇摇晃晃走远了。 吴三桂和红艳从树上下来,在雪地里转了一圈没遇到猎物,空着手回家。 红艳知道很多动物的事,她给吴三桂讲雪地中猎红狐,讲睡觉的黑熊…… 吴三桂没想到这深山里还有这么多大有兴趣的事。 吴三桂一直希望能看到孙老者狩猎一次野猪,可孙老者每天都醉在酒里,人一 天比一天阴沉,隔三五天就蹲到雪野中去唱歌,唱他悲惨的命运,一唱就唱到半夜, 也不怕冻。唱完回到坑上就不停地喘气和咳嗽。 红艳看着爹这个样子,焦急得就想哭。 吴三桂一直想找些话安慰安慰他,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话。 这一天孙老者没起床,也没喝酒,全身发烧,烧得胡言乱语仍在唱他悲惨的命 运,仍在唱: “——似这般荒凉,真个不如死!” 孙老者就这样昏迷了三四天,到第五天,他清醒了过来,红艳脸上挂着泪水也 破啼为笑。 醒过来的孙老者对红艳说: “给爹盛一碗酒来。” 红艳慌忙盛了一碗果酒递给她的爹。 孙老者把酒递给吴三桂,吴三桂把酒接过来,端在手里,不明地看着孙老者。 “喝了它。”孙老者对吴三桂说。 吴三桂把这碗酒一饮而尽。 孙老者笑了笑,已病入膏盲脸色十分难看,说: “老夫时日已不多了,我想托你一件事。” “前辈,晚生的命都是您救的,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 吴三桂说。 孙老者咳了一阵,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道: “我惟一的牵挂是红艳,在这大山里苦了她这么多年,我去了以后劳你把她带 出山去”…… 红艳哭得似泪人一般。 “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姊姊的。” 吴三桂说。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孙老者说完,便又睡了过去。 孙老者就这样睡了两天,到三天晚上就悄悄地去了,第二天再也没有醒过来。 红艳悲枪地呼喊着“爹”放声抽涕着,浓密的睫毛底下眼泪哗哗地流淌。那些 眼泪仿佛以前是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现在才涌现出来。 “爹,你走了,你丢下女儿怎么办呀!” 红艳悲怆的痛哭声在山野中回荡着。 吴三桂像个成年的大人一般,很懂事地给死去的孙老者换上干净的衣服,在茅 屋旁的一块空地上,掀开积雪,挖了个坑,把孙老者下了葬。 这一切都是在红艳的痛哭声中完成的。 红艳整日以泪洗面,吴三桂想很多话安慰她。 渐渐地她也从悲痛解脱了出来,她会带着吴三桂去林子中狩猎,有时会逮到一 只兔子,有时会射到一只松鸡,这些猎物都能变成盘中的美餐。 这种狩猎不是那种王公贵族的娱乐,这种狩猎是为了生存,但吴三桂同时也能 体验到一种乐趣,不怎么觉得日子是那么枯燥。 红艳从悲痛中解脱出来,脸上又有了笑意。当风雪很大的时候,吴三桂就与她 呆在一张炕上说话,晚上各睡在炕的一头,在松节油灯下,各自睡去。 红艳虽然只有十四五岁,早已出脱成了一个大姑娘,丰满而婀娜,有着山野姑 娘自然纯真的美丽和大方。 吴三桂渐渐感到红艳看他的时候越来越多了,无论他坐着还是睡着,总有一双 动人的眸子在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的眼睛每触及到她那脉脉含情的目光,就慌忙 扭过头。 吴三桂害怕这种目光,害怕给她伤害,命运对她已经够不公平了,从出生就没 了娘,现在又没了爹,孤苦仃伶多么可怜呀! 这天晚上吴三桂正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红艳闯进了他的被窝,红艳那白皙的 胳膊搂着他那丰满而有弹性的胸脯,贴着她,少女的气息迎面扑来,他的头轰地一 下炸了一般全身似着了火…… “不”吴三桂在心里喊道,“我不能伤害她,如果我伤害这样一位姑娘天地就 不会容我的,鬼神就会罚惩我。” 吴三桂克制着内心那种强大的欲望,平静地抬起手在红艳的脸上摸到一手泪水。 “你又在想爹吗?”吴三桂柔声问。 红艳在暗中摇摇头,道: “不,我没想爹,我在想要是你把我扔在这山里,我该怎么办呀?” 红艳抽涕着说。 “不,你就是我的妹妹,我走到那儿就把你带到哪儿。” 吴三桂边说边给她揩脸上的泪水。 红艳从被窝里坐起来,大声说道: “不,我不做你的妹妹,我要做你的老婆,我要嫁给你。” 这就是山妹子的泼辣、大胆和直率。 从窗外溢进来的月亮映着她的身影,吴三桂第一次这么近看到红艳的肌肤这么 洁白细嫩,这么娇美,这么晶莹透明。 吴三桂呆呆地看着,当他觉得自己的举动太唐突时,他忙扭过头对等着他回答 的红艳说: “你就当我的妹妹吧,我把你带回家,爹娘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不知多高兴, 他们会为你找个比我还好的夫婿的。” 吴三桂说得语无伦次。 “不,我不当你的妹妹……”红艳哭喊着,回到自己的被窝里。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