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学院的创办经过 邓家栋 协和医学院在我国近代医学史中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它曾经是推动西方医学 在我国发展的一份力量,在我国的医学教育和医疗卫生事业中发挥了作用。由于它 是美国人创办的一个机构,在过去三十余年曾被当作“美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堡垒” 而受到十分严厉的批判。无可否认,近代西方文化和西方医学,是伴随着帝国主义 对我国的侵略而进入我国,并在我国得到传播的。但是因此而把从西方传来的一切, 包括医学和自然科学都作为侵略工具而全盘否定,则是不妥的。本文仅将协和医学 院的创办经过和早期的一些情况作为史实提供读者参考。 协和医学院创办的历史背景 近代西方医学是以传教士为先驱传人我国的。早在19世纪初,就陆续有西洋医 生随传教士和商人来到我国最早开放的城市——澳门和广州开业行医。先有英国人 莫里森(1807年),随后有科里奇(1828年),约翰·利文斯通(1829年)等等。 美国人帕克于1835年在广州开设眼科医院,1866年约翰·格拉斯格继承其业,并开 始传授徒弟。鸦片战争之后,帝国主义列强凭借武力迫使满清政府订立了一系列不 平等条约,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并取得了通商和传教自由的权利。从此,就有更多 的商人、传教士和医生蜂拥而来,在我国各地经商、建教堂、设学校、开诊所及医 院,传教行医,以扩大西方文化的影响。到本世纪初期,已有英、美、德、法、日 等国的许多传教士和医生在我国各地开办了不少医院和医学校。其中有较大影响的 是广州的夏葛女子医校;天津的马大夫医院和北洋海军医学堂;沈阳的盛京医学堂; 上海的哈佛医学校和震旦大学、圣约翰大学、同济大学的医学院;山东的齐鲁大学 医学院;湖南的湘雅医学院和成都的华西医学院等等。其他城市,如武汉。福州等 地,也都有教会办的医院和规模较小的医学校。 来北京行医的英国伦敦会的洛克哈特,于1861年开设诊所。伦敦会的另一名医 生科克伦,于1897年在朝阳(当时属于内蒙)开设诊所。义和团起义中他逃到北京 继续开业。通过行医的关系,他博得慈禧太后及亲信太监李莲英的好感,得到了慈 禧捐助的白银一万两。1906年伦敦会与英国、美国其他五个教会合作开办“协和医 学堂”,它就是协和医学院的前身。 美国人洛克菲勒决定投资办协和医学院 19世纪末期美国商人洛克菲勒(以下简称洛氏)已成为腰缠万贯的煤油大王。 由其谋士们建议,他拨巨款兴办医学事业,作为慈善投资。1901年又出资于纽约建 立洛氏医学研究所。1909年他出资在美国南方及中美洲开展黄热病和钩虫病的防治 工作,并取得较好的成绩。在美国国内,他资助过芝加哥、哈佛、约翰·霍普金斯 等大学。洛氏也对中国这个最后向世界开放的人口众多的大国发生了兴趣,愿意投 资于传教、慈善事业和医学教育。那时,西方对中国的普遍看法是贫穷、落后、文 盲很多,是“异教徒”之国,同时又是疾疫流行的“东亚病夫”之国。 1909年、1914年和1915年,洛氏三次派出考察团到中国(1909年派出的考察团, 叫“东方教育考察团”,也到过日本和印度),进行广泛的考察,其考察内容包括 社会状况、教育。卫生、医学校和医院。第二次考察时,他们到过北京、沈阳。济 南、成都、汉口、南京、杭州、上海、福州、长沙等地,对公、私立医学教育机构 和医院都进行了深入的调查了解。最后他们建议在首都北京创办一所高水平的医学 院。洛氏根据这一建议于1914年末拨款设中华医学基金会(又译洛氏驻华医社)全 力支持这一事业。在此之前,洛氏已于1913年拨款设洛氏基金会于纽约。 以美国最先进的医学院为榜样 早在1869年,美国哈佛医学院已开始进行了一些教育改革。1893年新成立的约 翰·霍普金斯医学院在教育改革方面又更进了一步。但美国更大范围的医学教育改 革,则是在1910年A·弗莱克斯纳等的调查报告发表之后。弗氏等对当时美国全国医 学教育进行广泛深入的调查之后指出:全国医学校太多,太滥,学制参差不齐;多 数学校缺乏师资、教学设备和实习基地;学生入学水平普遍太低,多数缺乏自然科 学知识;毕业生的水平一般都很低。因此他们提出针对性的改革建议,主要有:医 学校要与综合大学结合,以提供学生学习自然科学的环境和条件;学生入学要先有 两年的大学基础,要学习物理学、化学和生物学;要有良好的专职的师资,要有进 行科学研究的能力;要有附属教学和必要的教学设备条件。该调查报告发表之后, 要求改革医学教育的呼声即遍及美国全国,使提高教育质量成为一时风气。条件较 差的学校纷纷关闭。美国全国医学校从1907年的160所减至1914年的100所,毕业生 从1900年的5700人减至1919年的2300人。该报告的建议也为许多学校所接受。率先 付诸实施的就是约翰·霍普金斯、哈佛和芝加哥等校,而协和医学院正是在美国医 学教育改革的潮流影响下,以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等为榜样而创办的。 建筑完成隆重开幕 洛氏基金会于1915年以美金20万元从伦敦会购得原协和医学堂的全部产业,又 以美金12.5万元购得东单三条胡同原豫王府全部房地产之后,即开始筹建新校。19 17年举行奠基仪式,1921年全部建筑完成。原预算为100万至150万美元,结果共耗 资750万美元。学校全部建筑外部造型为宫殿式,画栋雕梁,琉璃瓦顶,均为高级建 筑材料。而内部则为现代化装备,病房、教室、实验室等均符合实用需要。学校有 独立的完整的动力系统,电力、水暖、冷冻、煤气、自来水、压缩空气系统等俱全。 除学校建筑群之外,还在附近外交部街及北极阁两处建有小楼三十余座,供高位教 职员居住,并有学生宿舍。 1921年9月,举行了很隆重的开幕典礼。除本校教职员工学生外,参加的有洛氏 基金会和中华医学基金会的代表。来宾中有中国政府(总统、内政部和教育部等) 的代表和社会名流,欧、美、亚洲各国的一些著名大学校长、教授和医学团体负责 人。洛氏之子代表其父亲和洛氏基金会讲话,他在谈了办校的缘起、经过和学校的 主要任务之后,还说到,希望协和的教师和学生都要有自我牺牲和服务的精神及高 尚品德,要为国家和人民贡献其才智。他还希望这所学校能以其示范作用促使全国 其他地方开办更多类似的学校。著名的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教授韦尔奇(曾为考 察团成员)在发言中对学校教育的各项指导方针(如后述)作了重要的阐述。开幕 式后还有学术活动、专题报告和讨论。 协和的教学方针和重要制度 (1)八年的学制 为了培养高水平的医学人才,学生要有良好的自然科学知识基础。八年制包括 三年医预科,其课程重点为物理、化学。生物学和数学,还有中文、英文及第二外 国语、选修课。本校医预科于1917年开办(利用原协和医学堂房舍条件),招收一 年级学生及二年级插班生。1919年始有第一班本科生(1924年毕业)。本校医预科 于1925年停办后,学生来源则为燕京。东吴、沪江、岭南、金陵、金陵女大、清华、 南开、辅仁等大学。这些学校多数得到中华医学基金会的资助,并具备培养医预科 学生的条件。 (2)开办高级护士学校 高级医学教育必须有培养高级的护理人才和师资的内容,因此高级护士学校与 医本科同时开办。 (3)学生名额少,选拔严 为了培养高水平医学人才,协和历来强调重质量而不重数量,故每年招收医学 生和护士学生均不超过30人(医学生最多的一年为1935年的32人,护士学生最多未 超过21人)。医学生入学后还有严格的淘汰制度,特别是在第一、二学年,由于学 习成绩差或健康等原因而留级或转他校者,往往占入学人数的1/3或更多。学生的 录取不仅凭入学考试的分数,还要参考其医预科的学习成绩和推荐情况。学生每一 门学科的学习亦不单凭一次大考,而要参考平时经常性的测验和教师对学生学习和 工作态度的观察。 (4)用英文教学 协和从开办之初即明确要用英文教学,其理由是英文可以直接吸收世界医学知 识,也是进行国际交流的必要工具。学生所用参考书主要亦为英文,早期在学校中 占多数的外籍教师不可能用中文,而只能用英文教学。病人的病案、处方、化验报 告等亦用英文。因此学生必须得能听、讲、读、写英文。 (5)办进修教育 除培养本科学生之外,进修教育(医生和护士)也是本校的一个重要的教育任 务。从学校开办至被日寇侵占时为止的二十余年间,曾在协和进修学习和工作过的 有二千余人。他们来自全国各医学院、医院和卫生部门,少数来自国外。他们根据 各自的需要,在临床前期各基础学科或临床各科、各部门进修学习,时间长短不一, 数月或一年。他们进修后多数回原单位工作,少数被本校留为正式工作人员或教学 人员。有不少人员成为我国很有成就的医学家或医学教育家,为发展我国的医学卫 生事业作出很多重要的贡献。 (6)启发式教学,理论结合实践 协和强调启发式而不是灌输式的教学方法。教师不仅向学生传授知识,更重要 的是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和独立工作的能力。课堂讲授的时间较少,着重在实验室 和临床实践。 基础各科之间,临床各科之间,以及基础和临床各科之间,均在教学中注意联 系和结合。每周一次的临床病理讨论会,有临床前期和临床各科的教师和各年级学 生一起参加讨论,这一制度历久不变。通过参加这种活动,学生学到了知识,也增 进了辩证思维的能力。 学生从本科一年级起,就有机会得到关于科学实验研究的初步训练,如生理学、 微生物学、病理学等科,均安排学生做一些实验室研究和动物试验。在教师指导下, 学生学习查阅文献、写综述、独立设计实验、收集和分析资料,写出英文论文,目 的是使学生对科学研究工作有初步的认识。 (7)实习医师和住院医师制度 医本科的最后一年(第五年),学生分别到临床主要科做实习医师。他们要在 上级医师指导下直接负责住院病人的诊疗工作。他们要对病人“每天24小时负责”。 学生毕业后的继续培养有临床住院医师制度,每一年聘任一次。三年或四年后可任 总住院医师。由于编制限额,住院医师和总住院医师的“人选”都要经过相当激烈 的竞争,成败取决于工作成绩。住院医师任期完毕即可定向发展成为专才。 (8)派遣优秀者出国进修 为了培养专才,协和每年有计划地派遣一些已有数年(三至五年)工作经验的 优秀青年医师、教师和护士到欧美各国进修深造,一切费用均由学校负担,一般为 期一年或二年,期满返校继续任职。这种制度为青年医师和教师提供了提高业务水 平和更新知识的良好机会。 (9)聘请客座教授 协和的另一个重要制度为客座教授制度。每年从欧美各国聘请几位国际上有威 望的权威学者来校担任客座教授,一般为期一年。从开办之日起直至1941年太平洋 战争爆发之前,这一制度一直连续执行。这些学者所讲授的内容包括临床前期基础 各科和临床各科。他们不仅加强了教学力量,同时也介绍各科的新进展,传授新技 术,培养青年教师并开展新领域的科学研究。这对于提高和保持学校的学术水平起 到重要作用。 (10)科学研究 学校对教师的选择是很严格的,他们都是本国和欧美各国的学者专家。要求他 们除教学医疗工作之外,还要有进行科学研究的能力。科学研究主要结合教学、医 疗和我国当时常见和严重危害人民健康的疾病等实际问题。例如,关于周口店“北 京人”、麻黄素、软骨病和钙磷代谢、营养问题、疟疾、血吸虫病、斑疹伤寒、黑 热病等科研成果,不仅对我国有重要意义,对世界医学也是重要贡献。有数以千计 的科学论文在国内外的许多杂志上发表。我国的主要学术杂志,如《中华医学杂志》、 《中华生理学杂志》的许多重要论文多来自协和。这些学术团体和刊物的主要组织 者和支持者,有不少是协和的专家学者。 公共卫生问题 协和非常重视我国的公共卫生问题。为了使学生学习公共卫生的知识和工作方 法并初步取得一些实践经验,在城市卫生方面,有与政府合办(协和出资出人)的 卫生事务所为教学基地(北京市内一区);在农村卫生方面,则以河北省定县的平 民教育促进会为教学基地。医学生和护士学生要在这两个基地实习一段时间,以便 了解城市和农村的卫生问题,学习关于基层卫生工作的知识和工作方法,这也为本 校一部分毕业生在抗战时期参加到国防医学事业和农村卫生事业中去发挥重要作用, 打下了基础。 本来协和从开办时起,就有一个指导思想,即:要解决广大人口(当时估计全 国人口约四亿)的医疗问题,要达到每一千人就有一名医生的要求,绝不能单纯依 靠各医学院校培养的毕业生,而必须依靠一整套良好的基层卫生组织在城市和广大 农村开展公共卫生工作。医学院校的任务应是培养各级的骨干人才。即使全国医学 院校扩大招生名额,大大增加每年毕业生的人数,也不能在几十年以至百年内达到 所需的医生人数的要求(吴宪教授于1932年估计需八十年;国民政府卫生署副署长 沈克非1946年估计可能需一百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洛氏基金会三人考察团估计, 医生人数需一个世纪才能达到二十二万五千万——当时全国人口估计约四亿五千万)。 这也是协和一直坚持每年招收较少学生,重质量而不是重数量的理由。但另一方面, 协和又很重视公共卫生事业,并培养了一批高级公共卫生人才。 附属协和医院 协和医院是协和医学院的直属教学医院,是临床教学的基地。学校开办时,医 院床位仅二百五十张,后期增至三百五十张左右,可以满足临床教学和科研的需要。 人员编制基本固定,各级各类人员职责明确,纪律严格。门诊、病房工作井井有条。 医院的一整套的科学管理制度和规章条例,比之于当前国外最先进的现代化医院实 无逊色,只是三十余年来“大破”之余未能“大立”,而“阴魂不散”的帽子又一 直使人们不敢提“协和旧事”,这是值得人们深思的。 医院设营养部,有营养专家主持工作,掌管病人和职工的膳食,并曾培养出不 少医院营养的专业人才。 医院病案的管理井然有序,管理人员训练有素。从开院时起及其后七十余年所 有病人的病案,均根据病人的姓名和所患疾病等进行分类,做成索引,随诊及统计 分析均十分方便。 图书馆有十分丰富的书刊杂志,在全国解放前居全国之首,使用效率很高,服 务范围不限于本校和医院。它是和高级教学科研机构的要求相适应的。为了管好图 书馆,专设一委员会,委员和馆长均由科学家兼任。 结束语 协和从其开办始至被日寇侵占止,在约1/4世纪的期间,共培养了医学毕业生 318名,高级护士168名,进修人员二千余名。人数是不多的,但他们一般说是高水 平的。全国解放前,他们多数曾在我国许多医学院和大医院以及政府卫生部门担任 领导工作及重要职务,发挥了重要作用,对我国的医学教育、科学研究和医疗卫生 保健事业作出了贡献。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在全国解放后留在国内,仍在党和政府领 导下继续努力工作。 全国解放前,协和的“亲美”思想是相当浓厚的,抗美援朝、思想改造及其他 政治运动大大提高了全体工作人员的政治觉悟。许多人踊跃参加了抗美援朝和国防 卫生工作,还有不少人人了党。 回顾老协和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无论创办人原有的意图为何,但具体办学 的人不是职业传教士或商人,而是医学家,是科学工作者。他们无疑是要把学校办 成世界第一流的医学院的。在这方面,他们是做出了成绩的。今天,我们是否可以 对老协和作出实事求是的评价了呢? (选自《话说老协和》,1987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