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逃亡到卑犹山已五天了,虞齐他们忙着搭建茅屋窝棚,以便暂时有个遮阳避雨 的地方。 吴王夫差暂时在小山上栖身,仍时刻想着如何来挽回败局。在勾践的兵车包围 下,夫差派出使臣与越人谈判,希望两国讲和停战。吴国使臣往返多次虽无成果, 战场上却一时平静,暂时处于对峙状态。 这天深夜三更时分,轮值当班的卫士长周迅把虞齐等六人从睡梦中叫醒,怕惊 醒同室休息的其它卫士,小声说:“不要说话。吴王有令,你们六人随我立即去晋 见吴王。” 六人随周迅走进吴王的住所,室内仅点燃了一盏油灯,在昏暗中见吴王斜靠在 睡榻上。七人见过礼,吴王挥手示意免礼,让他们围在他身边。大家已看出吴王有 机密大事要吩咐。 虞齐耳尖,似乎听到身后茅屋外有轻微响声。回头向后瞅了一眼。 “去三个人到外面仔细查看查看。”吴王说,“查看后立即回来。” 室外除了山风吹拂树梢和杂草的声响外,未查见有人影。三人又回到茅屋。吴 王夫差见人到齐,就挣扎着坐起来,低沉地说:“今夜寡人对你们说的事,是我吴 国的最大机密。眼下吴国大难临头,这个不用我说,你们也一定看得清清楚楚。寡 人已派了使臣与勾践谈判。但是当前敌我双方力量悬殊,弱国无外交,和谈决无希 望。寡人只是尚有最后一件大事未完,拖延时日而已。” “大王,”卫士长季彬大着胆,等吴王暂时停顿片刻时插进去说:“小人虽年 幼,也听说过当年越国兵败,勾践被困会稽山。是大王您网开一面,饶恕了越国君 臣。虽说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难道说勾践就一定不肯同样网开一面,回报吴 国当年不杀之恩吗?” “你说得并不错,按常理,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勾践虽为人奸诈狡猾,容不得 人。在今天吴国几乎已丧失抵抗能力的情况下,像当年寡人一样,他也许会网开一 面,留我一条老命。但他手下的大臣如范蠡、文种一班人,目光远大,一定会劝说 勾践彻底灭掉吴国。决不会同当年伯嚭老贼那样竭力劝说寡人,保留越国国号宗庙, 以至后来让勾践有机会东山再起。当年我不听伍相国忠言,严重失策,后来又一错 再错,酿成今天的苦果,这些事现在再说它也于事无补了。总之,皮之不存,毛将 焉附。吴国在,寡人存;吴国亡,寡人岂能苟活于世上。何况寡人已耄耋老矣。这 卧薪尝胆、东山再起的事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们年青一代的身上。这也正是寡 人几天来所想、今夜要对你们讲的事情。” 七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注视这一位曾经叱咤风云、气吞山河的父辈大王。不过 几天功夫,大王已完全失去了原先威武潇洒、精神焕发的神态,只剩下一个老态龙 钟、毫无生气的躯壳。他们既为大王的落魄,也是为吴国即将亡国的命运,而悲痛 欲绝,一个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你们不要悲伤,也已经没有时间让你们慢慢地悲哀了,天亮后,吴国就将不 复存在。寡人挑选你们七人,是因为你们都是我吴国宗室和忠贞大臣的子弟,寡人 意欲把我吴国的一件重宝托付给你们。这是我吴国的镇国之宝,是我吴国立国近八 百年积聚下来的唯一宝物。我不甘心让它落入敌人之手。也许有朝一日,你们或你 们的后代能有用得着国宝的时候。到那个时候,也许时机已经成熟,你们可以取出 国宝,让国宝帮你们或者你们的后代重振吴王国雄风,重建吴王国的辉煌。退一万 步说,即使不能实现全面复国,只要能割据一方或者主政江东,至少也可以用国宝 为原吴国百姓的后代造福。此事非同小可,其难其险,不言自明。不知你们有没有 这个胆量和决心。有谁觉得此事过于难,过于险,过于漫长,而成功的把握不大, 对你们个人的好处不大,寡人并不勉强,现在你就可以从此门退出去,今后这一件 事也就与你无关了。” “我等愿意听从大王调遣。”七人异口同声表示决心。 “你们有此决心,使寡人既感动又惭愧。由于寡人的错误,把祖宗的大好河山 葬送给了敌国,寡人罪孽深重。今夜,寡人把国宝托付你们,希望你们不忘吴国、 不忘祖宗,确保国宝的安全,替吴国百姓保存好这一件无价之宝,替我这个祖宗的 不肖子孙赎去一点罪孽。我拜托各位了。”吴王说到此,已泣不成声,白发蓬松的 头向七人一一点头致意。使七人内心无比震撼。 “为了使你们能更顺利担起这个重任。我有两件东西要交给你们。周迅,你把 寡人案桌上那只盖着红绸的铜盘端过来。你们各人从红绸下随意摸索出一块物件。” 七人一一依次摸出,就着半暗不明的灯光看来,原来是每人都得到一片残玉, 却不知吴王是何用意。 “这七块残玉就是寡人给你们的信物。它们合在一起,就成一只完整的白玉玄 鸟。当年勾践小儿兵败会稽山,以此作为信物向我乞降,它也可算得上是一件越国 的宝物,越人称它为玉飞凤。在它背面刻有两段文字,根据上下文仔细认读,它会 给你们指明开启国宝的钥匙藏匿之地,找到钥匙自能进而找到国宝。七块残玉会聚 之日,就是玉飞凤重新振翅高飞之时,也就是国宝重见天日之日。反之,如果你们 七人,或者你们的后代离心离德,玉飞凤拼凑不全,那么国宝也将永无再现之日。 寡人学那勾践也要赌上这一把,希望你们七人永结同心,生生死死不可分离。如果 你们今生复国无望,也要世世代代把残玉传承下去,耐心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天的 到来。” 虞齐当时就想,此赌如果胜了,吴王的心愿也许有望实现。但其胜算的机会恐 怕不到百万分之一,吴王的赌比勾践的赌难度要高得多得多。 “第二件要交给你们的东西,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句话,一句寡人想了几天, 用吴国的灭亡换得的话。它就是一位哲人说过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吴国败了,既不是败在勾践的阴谋诡计上,也不是败在我吴国人不懂兵法、缺少 计谋上,而是败在我夫差失去了吴国百姓的支持,失去了民心,是我夫差自己打败 了自己。你们有决心保护好国宝,谋求复国,那么不管复国也罢,治国也罢,不顺 应民心,就将一事无成。人之将死其言亦善。这句话再简而言之只有四个字:‘民 贵君轻’,也许这四个字比镇国之宝更重要,切记心上。” 七人第一次听到如此深刻,出自肺腑之言,吴国一日之间被越国打败,确应了 吴王的这句话,大家都不由得频频点头。 “天快亮了,你们不用再顾及寡人在这里的安危。你们可立即悄悄下山,隐蔽 民间。分散前可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商量一下,今后的行动全都要由你们自己去决定 了。我最后再指挥你们一下,刚才摸到玉飞凤鸟首的人,代我指挥其余六人。现在, 你们走吧。还有一句口诀你们一定要牢记:‘钥匙躲在兰花后’。” “记住:‘钥匙躲在兰花后’。”七人走出门时,听得吴王又重复了一句。 虞齐后来才知道,这也许是吴王夫差活在世上的最后几句话。当他们身背干粮、 手执利剑悄悄摸黑下山之时,吴国最后一代国王夫差自刎殉国。 虞姝听到这里,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想不到爷爷的残玉里藏着如此大的一 个秘密。唯一可安慰一下虞姝的是,二百多年过去了,老吴王夫差的心愿竟被爷爷 他们一代代地传承了下来,那个胜算小而又小的赌竟然还没有输掉,七家十几代祖 先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