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那天,项籍从无锡县城关镇西郊的阖闾城会了朋友后,下午就回到驿馆。马童 项骏早在门口等候,接过缰绳把马牵走。项籍兴奋地不停哼哼进了房间,原来他终 于会见了震泽匪首桓楚,这是叔叔项梁反复交待他一定要找到的人。二人虽初次见 面,谈得却很投机,双方均有相见恨晚之意。项籍明白,叔叔和自己要在江东有所 作为,那么盘踞震泽多年、足智多谋、实力雄厚的桓楚和他的湖匪兄弟们是用得着 的人马。更令他兴奋不已的是,竟然在大市不期而遇,见到了长大成人的虞姝小妹。 一天来,虞姝那美目圆睁的可爱形象仿佛一直在他的眼前晃动。 “去把项伯叫上,一起去喝上它三、两坛。”等项骏打了洗脸水进房,项籍大 声吩咐。 项伯是他本家远房亲戚,论资排辈是项籍的长辈。此人最擅长结交三教九流, 自有一套独特的识人本领,这次能联络上桓楚,全是他的功劳。 项籍虽然常在江东一带活动,无锡却并不常来。三人就近在大市附近进了一家 最气派的酒楼。酒楼高达三层,在周围一色平房之中如鹤立鸡群;屋檐下挂着由三 块篾片编成的四方形招牌,角对角一字排开,上书三个刚劲有力的金字:“醉月楼” ;左右房柱上挂一付楹联却颇有气魄:“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那 时节人们还远未懂得对联的妙用,就借用了楚国诗人屈原的两句诗,虽然意思上与 “醉月”二字相距甚远,却把“楼”的气势夸张得恰到好处。酒保看出来者不是财 主也是豪客,老远就连声招呼三人上了三楼。三楼上相当宽敞,四面临窗,居高临 下,从窗口望出去四周景色一览无余。项籍未料到小小的无锡居然有这么一个好去 处,上得楼来先不急于就座,从北窗起依次临窗远眺。 从北窗望出去,楼下一条河笔直向北,河两边还有几道东西向小河,低矮的民 居沿着河的两岸成行成片相当稠密,店铺的望旗和灯笼随处可见,民居的房前屋后 或靠着河岸或傍着小块菜园、水塘、树丛、竹林。 “果然已有些规模,不亏为吴中又一重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条南北向穿 城而过的河,就是运河吧?”项籍说。 “你猜得一点不错,”项伯说。“这条运河是当年吴王夫差和后来的越王勾践 为了进军中原,运兵运粮而特意疏通的。” 二人向更远处眺望,芙蓉湖在夕阳下波光涟涟,翠绿的芙蓉山则在雾气氤氲之 中影影绰绰偶露芳容。目光从远处回收,但见右手边不远处树丛之中有一片极齐整 房舍,还有几座楼阁杂处其中,是江东难得一见的华丽建筑。 “那是何人府第,如此壮观。”项籍问。 酒保赶忙回答:“那儿便是当年荆国春申老相国的行宫,现今是前荆国相爷李 园李老爷住着。” 项籍想起以前曾听说李家住无锡白水荡,大概就是这片豪华住宅了。离开北窗 后,转往西窗观看。 西窗窗口正有一缕夕阳照进来。把醉月楼照耀得满楼红光。人正对夕阳,眼睛 只得眯缝着往外看。但见一轮红日已大半落到历山后面去了。因为背着光,高高的 历山黑沉沉地横卧在左手天边,右手天边还是芙蓉湖的倩影,小巧玲珑的锡山不偏 不倚正处在正西方中央。一条向西的河道与运河相交,沿河一条官道通向西郊。因 为无锡刚建县不久,秦始皇收尽天下兵器,以为从此天下太平,永无战事,无锡县 城并无城墙。从这里登高远眺,邑市内外的美丽风光尽收眼底。低头看近处依然是 河道纵横,民居店肆密布。 “混蛋王翦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唯有把这儿升格建县,还算做得有些道理。” 项籍对项伯说。 秦将王翦是项家的仇敌。当年王翦领兵消灭了由项籍的爷爷楚国上将军项燕带 领的几十万大军,迫使项燕自杀。王翦消灭项燕军后,楚国已毫无招架之力,江东 故吴越之地稍有实力的越人后裔你也称王、他也称君、各自为政,随着秦军的推进 纷纷投降秦国,王翦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江东大地。并立即推行秦王国的郡县制, 建会稽郡,郡守府就设在吴中县府所在地姑苏城,郡以下遍设县府,分管地方事务。 历山周围就成了无锡县境,县治就选在人口稠密、商业发达的大市附近。项籍的感 叹正是指这个变迁。 项伯对此也有同感。二人闲聊着已转到南窗前。 南方风光又不同,天边无山,一马平川,河塘错落,良田万顷。不用细查,即 使肉眼所见,县城和四周各乡、亭、里,士、农、工、商何止千户。 “站在这里恐怕不能望见梅里的古吴国老王城吧?”项籍随口问。 “梅里离开此地尚远,眼力再好恐怕也看不见。何况,我去过那里,城墙早已 垮掉了,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墙了,怎么望得见呢。”项伯说。 “那就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故吴墟了。据说姑苏、无锡这些地方都自称为故吴 墟,我看哪儿都不像废墟,一个比一个繁荣兴旺。只是我不明白无锡县府怎么不设 在梅里而移到这儿来了?这儿倒是后来居上了。”项籍问。 “无锡城关镇这儿后来居上一点不假,这要归功于这条运河。据说自从这条运 河通航后,沿运河的大市、白水荡一带人气兴旺,把梅里老王城、历山镇、锡山镇 这些原先热闹所在都比下去了。这儿历来从未曾做过政治军事中心,靠的就是运河 经济孳生出一个新县城。” 二人说说笑笑不觉已转到东窗前。 人站在东窗口,凭栏远眺,景色同南方相仿,不同的是在夕阳照耀下,田塘沟 渠看得更加真切。窗下不远处却见树阴深处有小山丘一座,倒也郁郁葱葱,花草树 木茂盛。酒保鉴貌辨色上前凑趣:“那座小山出产黑白双色的玲珑石,也是我们县 城的一宝呢。山前大娄巷有一座小庙,小庙里有一座石塔,那是我们厨师业的祖师 爷专诸的衣冠冢。” 项籍等三人听说后都大笑不止,项骏骂酒保:“真会顺竿爬,又会拉大旗作虎 皮,拿个刺客当祖师爷,也不怕别人笑话。” “项骏,这你就错怪他了。他并非吹牛胡扯,我听说过,专诸就是在那条巷子 里学得一手烤烧全鱼的好手艺。”项伯说。 他们就在东窗下坐下,点了许多酒肉,把个酒保乐得屁颠屁颠地上下小跑着忙 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