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这一阵会稽郡太守殷通心情特别舒畅。先是以避暑为名,带着二、三名小妾到 越地沿海风光秀美的山间别墅悠哉游哉玩了半个多月。只因第三个儿子要娶亲,才 不得不回到姑苏城的郡守府来,这儿是他办所谓正事的地方。婚事的大小事务,内 务都由当家大太太和大管家去筹划,迎送、喜宴、礼仪等场面上的事早已委托项梁 那帮人去筹办。收的礼金和礼物足够建三处新房,办三次婚事的,事毕后自有管账 的钱师爷来报告,不用他破费半个子儿。 婚事当天场面之热闹,据说可算江东古往今来第一。殷通自己也是有生以来第 一次见到办得如此完美的婚礼。在项梁安排的婚礼上,最令他喜欢的有两个节目。 一个是江东丝竹乐,自始至终陪伴婚礼和婚宴,那悠扬缠绵的乐曲声声沁人肺腑, 比那些以打击乐为主的秦乐柔和动听得多。另一个是迎娶新娘子的队伍。花轿全部 用江东的彩绸色绢装饰,既有以红色为主调的喜庆气氛,又富有五彩缤纷的渲染意 境。尤其是十六对土著人打扮的健美青年男女,除四对轮换充当轿夫外,其余十二 对列队载歌载舞在轿前引道。他们少有披挂,全身肌肉外露,天真自然。小伙子那 健美壮实的身材、刚劲粗野的武术与高昂动听的吴歌形声相合。姑娘们那秀丽姣美 的倩影、婀娜多姿的舞姿与莺声侬侬的越调相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时姑苏城万人空 巷,争睹迎亲盛况。如此排场引得众小妾又羡又馋、春心荡漾,几天来把殷通伺候 得无比的舒坦。只要一想到这件舒心事,殷通就会对项梁周到细致的策划,有条不 紊的组织指挥能力由衷赞赏,对项梁这个听话的前荆国落难公子一百个满意。在这 一点上他时常会沾沾自喜,他一向认为只有像他这样高明的人才有能力驾驭失势的 前六国旧贵余孽。今天,一个前荆国上将军的儿子项梁、一个前荆国相爷的儿子李 渊,这二人都已被他收在帐下,伏伏帖帖地让他使唤,说明自己确有能耐。 殷通祖上并非秦人,祖辈却早已定居秦地百多年。因此,被秦王朝看作是自己 人。又因祖传有读书识字的传统,在秦国算得上是本地知识分子,历代祖先都颇受 秦王的重用。虽然近百年间氏族中也有人在商鞅变法、吕不韦专权等政治风波中被 牵连。殷通却能左右逢源、鉴貌辨色,慢慢上升到现在这么一个封疆大员的地位。 而且远离首都咸阳是非之地,统领吴越富裕文明之乡,正不知祖上积了多少阴德。 当然,作为一名封疆大员,他也少不了时常遇到恼火棘手的公事。从去年开始, 咸阳始皇陛下和宰相府不知为何突然常常关注会稽郡的事务。一忽儿叫殷通把夫椒 山故吴国的夏宫修缮整治一下,一忽儿又叫把历山和芙蓉湖一带整治一下,刚接到 仿照古代吴王所乘龙舟造三条雕花楼船的命令,又来命令要建造若干条万石级航海 巨船。最要命的是始皇陛下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说是江东沃野千里,江河湖海物 产丰富,自从一百多年前,前荆国灭了越国,这里从未发生过战事,黔首繁衍迅猛, 会稽郡统领江东古吴越两国的疆土,应加紧清理户籍和强迫逃人入籍,多上缴些税 收,多负担些徭役。 前四个命令还好办,把它们一股脑儿交给李渊去办,让他赚几个,也乐得自己 省心。反正始皇巡幸天下,神神秘秘,说来就来,说不来也就不一定来,充其量也 就是有备无患而已。 后一个命令,那简直要了殷通的老命了。为什么呢?明说起来,殷通的恼火是 摆不到桌面上来的。会稽郡统治原吴国和越国的全部江东直到东海的震泽周围大片 土地,还往南方闽越蛮荒之地推进了不少。当时中国地广人稀,万户以上已算是大 县,设县令之职;万户以下叫小县,只设县长之职。一个吴中县殷通就向上面瞒报 了几千户。并不是说殷通把瞒报的税收全中饱了私囊,你给他一百个胆,他也未必 敢,一旦有人举报,那是要掉脑袋的。只是近年来没完没了的额外赋税徭役越来越 多,连殷通也觉得黔首们的负担过重,自己的责任太大,简直难以应付。而稍许打 些户籍埋伏,多少可以减轻些上缴定额,工作好做得多。何况,由于黔首逃避繁重 的徭役,逃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要不是有些埋伏,殷通早就应付不过 来了。眼下震泽以西和会稽山以南的大山里究竟有多少逃人,殷通毫无所知。就是 近在咫尺的震泽湖里,光湖匪桓楚一伙时分时合,少说怕也有几百人之多,你有通 天本领也难以强迫他们入籍。这几天为这事着实让殷通伤透了脑筋。 却不料昨天下面报告下县无锡“天降祥瑞”,出了件天赐神石的大大喜事。殷 通自己对这样的事难辨真伪。然而,他毕竟久居高位,对宫廷中一些事时有耳闻, 他不但知道始皇陛下喜好结交方士、巫师,对神人、仙丹一类事有特别的嗜好,也 听说始皇陛下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万一搞错了,好事成了坏事,就糟糕了。想了 一夜,他觉得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上报朝廷是必定要上报的,但上报之前似乎应深 入调查一番,万一陛下对此事大感兴趣、细究起来也好有个回话。其次,最理想的 是让这件事弄得上上下下、忙忙碌碌,来来回回、作公文大旅行。那末,清查逃人 的事说不定因此而可以拖拖拉拉敷衍它几个月再说。这件事或许果真是一个可资利 用的天赐良机。